喻国明 一位行者的感悟

2013-04-29 06:27崔伟梁陈晰
中华儿女 2013年9期
关键词:传播学学术研究

崔伟梁 陈晰

他始终相信,学术应该是透亮的,像阳光那样,照亮普通人的生活

作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中国人民大学舆论研究所所长,喻国明被很多媒体誉为“明星学者”。喻国明一直走在新闻传播学理论和实践探索的前沿,他的很多学术成果都已经或者正在成为指导中国新闻传播实践发展的基本概念和理论。但他并不是一味地埋首象牙塔中,相反,喻国明愿意“将理论搬到广场上”,让老百姓看得懂。

一边扎根于深厚的学术土壤,一边始终用热切的心关注现实。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坚持在新闻传播实证研究的道路上,年复一年地做着扎扎实实的“苦功夫”。“一个学者的研究,不应该是自娱自乐,而应该解决现实的问题。”喻国明始终相信,学术应该是透亮的,像阳光那样,照亮普通人的生活。

永远站在前沿的学者

纵观喻国明的学术研究脉络,虽然跨越了从宏观到微观,从新闻改革到传媒产业,再到如今的研究方法的拓展等不同的领域,但“前沿性”却是一个始终不变的特色。

从1980年代中期,喻国明就提出了“传-受互动方格”理论,这是中国传播学者首次提出的具有中国特色的传播模型。同样在80年代,他提出的诸如新闻体制选择的多维性理论、對中国新闻改革现实动因和未来走向的分析等等,都是极富建树的创新成果。

进入九十年代以后,喻国明的研究进一步转入将前沿理论与现实的传播实践接轨的方向,在大量实证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必读(视、听)性”的概念、引进了纽约时报关于报纸不但是“新闻纸”而且也应该成为“有用纸”的产业逻辑,以及创立传播产业是一种“影响力经济”的学说,等等。

1986年,他参与创办了我国第一家专门从事舆论研究和民意测验的学术机构——中国人民大学舆论研究所,迄今为止已经主持进行了四百余项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和学术价值的舆论领域和新闻传播领域的调查研究项目,为中国的调查业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与数据。

2002年,喻国明依据严谨的科学分析,提出中国传媒业的发展面临“拐点”的论点,准确预见了传媒业后来发展的现实,并提出了一系列具有战略意义的应对之策,这也让他成为国内传媒经济界的标杆人物。

2003年,在他的努力推动下,中国人民大学在国内率先开设了“媒介经济”学科方向,开始培养传播经济研究方向的硕士和博士。经过十年的艰辛探索,已经修成“正果”,如今拥有了成熟的科研团队和丰硕的学术成果,喻国明教授也被选为中国传媒经济与管理学会会长。眼下在国内媒介经济专业执教的教师和学术领军人,不少都是喻国明教授培养出来的博士。

在信息时代,喻国明对于新媒体的研究同样走在最前列。早在新浪“微博”上线之前,他带领团队对于微博的前期研究报告,被新浪作为重要依据反复研究探讨,并为新浪微博的正式推出做出了重要的指导作用,根据此项研究成果出版的学术专著《微博:一种新传播形态的考察(影响力模型和社会性应用)》获得中国软科学研究前沿探索奖以及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

近年来,他在跨学科的视角中不断探索前进,将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研究手段引入传播学的研究中。比如他将认知神经科学的方法用于传播学研究,并据此提出“瞬间效果”的研究范式,在学术界具有广泛影响……

对于一位学者来说,跳出原有的研究成果,转而进入一个新领域,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但是显然喻国明并不惧怕这种冒险。“可能是我学术贯通能力比较强吧。”他笑着说。

一路走来,从他的众多研究成果可以看出,他的关注点一直围绕着亟须解决的现实问题。他对于学科前沿的敏感不仅仅来源于智慧,更是因为他对中国社会及传媒业的发展有着深切的关注,他始终坚持着“经世致用”的研究路线,针对社会和时代的“问题单”贡献自己的智慧和能量。

报国惟有笔如刀

“我的研究,我是用全部的情感和精力包括生命来做的。”这是喻国明对自己的要求。

他相信,一个在生活面前不动感情、写文章不倾注心血的人,只能成为文字匠,而不能成为一个有思想、有自觉追求的人。

“我们这代人与社会的改革同行,有内在的颠覆冲动和叛逆的基因,又有一种融化于血液之中的社会责任感和内在的执著。”在投身新闻学研究之初,这种血液中的责任感与执着就始终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

喻国明出生在上海,六岁时随父母迁居北京。幼时的他天资聪颖,三四岁的时候看别人下中国象棋,竟然就在旁边开口支招。大人训斥他:“你这小屁孩懂什么,要不你来下?”他也不客气:“我来下就我来下。”结果还经常赢。六七岁时,喻国明就是他所在的那一片居民区众人皆知的象棋“神童”。

他自小记忆力过人:“一页书,大概读上十多分钟,整页整页的书就会印在脑子里。考试时,只要是书本上出现过的内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抄答案一样。”喻国明笑称自己是“应试教育的产物”。

但是这个聪明的孩子却未能继续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读书——读小学时,“文革”开始,他中学时学工学农学商学军,站过柜台、卖过肉、开过手扶拖拉机、当过修理工、测绘过农村水利地图,高中毕业后还到东北当了三年通讯兵。

1979年恢复高考前夕,喻国明从部队复员回家备考。当校长将满腮胡须、一脸沧桑的喻国明领进母校的高三年级课堂时,对大家介绍说:“你们现在不认识他,过半个月就会认识他了!”果然,半个多月后海淀区第一次模拟考试,喻国明不仅名列年级第一,而且比第二名的总分高出一百多分。高考时,他如愿以偿地以北京市文科前五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

“因为那时特别喜欢一句话:书生报国无他物,惟有手中笔如刀,希望能够以笔为刀,到新闻一线去实践自己的人生理想。”

此后,由本科到硕士、再到后来师从中国著名新闻理论家甘惜分教授攻读新闻学博士,喻国明在人民大学度过了十年。1989年,喻国明获得博士学位,留校成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一名老师。

对于所有的过往,喻国明都觉得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成长,爱国心与使命感成为与生俱来,割舍不去的情怀。尽管后来他没有到新闻一线成为“铁肩担道义”的记者,但是“济世报国”始终是内心无法忽略的声音。

坚持实证研究道路

喻國明是中国传播学实证研究领域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从1980年代至今,他已经主持进行了400余项具有广泛学术影响的实证研究项目。

“中国大众媒介的传播效果与公信力研究”,是喻国明作为首席专家承担的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攻关课题,在总结国际学术界近百年来于传媒公信力评测理论和方法及繁多实证案例的基础上,成功地建立起一个可将中国大众传媒公信力状况进行量化表达的传媒公信力测评指标体系。课题组于2005年11月组织实施了《中国传媒公信力问题的全国居民调查》,这是迄今为止我国所进行的最大规模、指标体系最为完整、综合测评传媒种类最多的一项实症研究与评测分析;

由他主编的《中国传媒发展指数报告》,是国内目前唯一对传媒发展整体业态进行综合测量与评价研究的年度科研成果,已经成为传媒研究领域的标志性成果之一;

2008年,喻国明领导的中国人民大学舆论研究所与北大方正智思研究院合作成立社会舆情监测研究基地,从2010年起每年度以舆情蓝皮书的形式推出《中国社会舆情年度报告》,在政府高层及舆论界产生重大反响……

多年的艰辛探索,喻国明深深知道,实证研究是一个“苦活”,但是他却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在荒芜中开拓。为了向社会奉献一些真正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他不惜在这条道路上“一毫米一毫米地前进”。

在研究之外,喻国明也一直在现实中推动媒介的发展。他曾帮助国内多家主流媒体如中央电视台、《北京青年报》、《北京晚报》、《京华时报》、《精品购物指南》和《南方周末》等媒体做过成功的市场定位和竞争策略方面的研究、策划合作。一个个媒体经他之手,脱胎换骨,重新焕发生机,他也因此被誉为“媒介军师”。 尽管对这一头衔,喻国明本身并不十分认可,但却十分形象地说明了他是解决问题的“高手”。

喻国明说,“我始终欣赏和追求一种经世致用的学术路线,我不愿意给学术披上盛装。我们要做的,恰恰是把在暗室尘封的理论搬入广场,放置于活生生的社会生活之中。”

在他看来,好的研究成果,绝不仅仅有漂亮的文字、缜密的逻辑和丰厚的引证,最重要的是一种俯仰天地的境界、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一种大彻大悟的智慧。当这种境界、情怀和智慧面对社会发展进程的现实“问题单”时,一篇好的研究成果也就应运而生了。

对话喻国明

《中华儿女》:您为什么一直坚持实证研究这条路?

喻国明:进行实证研究无论是对于我个人而言还是对于中国新闻传播学的发展而言,都是一种必然的选择。一个年轻学者要脱颖而出,如果跟资深的研究者比理论的功力,没有多少年的修养,根本就没有话语权。同样的,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在新闻传播学的研究领域总体上是落后的,如果仅仅在别人划定的疆界中亦步亦趋,永远也无法跟国际一流水平比肩,因为别人有全部的话语素材、逻辑规则和文化底蕴的优势。但是,如果是做实证研究,它是一个有客观尺度的东西。只要我对一个新问题的研究有新的发现、新的突破,说明我确实发现了新的现象和原理,不管我的资格深浅,这个成果谁都要承认。所以这也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赶超国际先进水平的一个很重要的进路。

第三是我的实际体会,一个学科要发展,要形成自己学科的独特优势,必须有大量自己的研究素材,如果我们所有的例证都是美国的、欧洲的,那中国自身的话语权如何构建起来?没有自己研究的数据的积累,就无法搭建起一个理论的高楼大厦,即使你这么有特点的一个社会实践,也无法形成自己的学说,因为你没有素材。就像一个建筑师,画出很美的设计图,但是如果没有一个个的预制件,房子就搭不起来。实证研究就是预制件,看起来或许每一个单独的学术含量未必很高,但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能形成坚实的学术话语权的基础。

《中华儿女》:您的很多项目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的新闻传播学的范畴,您是如何不断地学习新领域新知识的?

喻国明:除了读书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学习的方式。比如开会,我特别喜欢开交叉学科的会。因为他们的语言逻辑和我们熟悉的语言逻辑是不一样的,但是你又是带着新闻传播学的问题去听的。为什么我们的研究手段相对灵活、前卫一些?就在于很多收获都是在跟别的学科的学者交流当中得到的。比如我们做神经科学的研究,其实是源自于五年前我在浙江大学参加一次成果验收,听他们讲到经管学院用认知科学的方式来做相关研究,反响很好。回来后我想,既然能够用认知科学的方式来研究经济决策、经济博弈,那么传播学也有传播决策、传播效果,一样可以用。我马上布置我的博士研究生去调查认知科学中跟传播相关的研究国际上有哪些进展,我觉得我们可以去试一下。到现在,在这个领域已经做了七八项有影响力的研究项目。

类似的收获有很多,包括我自己的一些学术观点,是在跟一些经济学者、社会学者、记者等等在正式或不那么正式的交流中收获的。其实做学问到一定的程度就会觉得万物情理皆通,很多在其它领域的研究逻辑,拿到新闻传播学的研究中来,稍加改造也照样能顺风顺水,这就是所谓“隔行不隔理”。

还有一个学习的渠道就是学生。我有很多的创意和想法是来自于与学生的讨论,这就是所谓教学相长。年轻人的精力旺盛,吸收能力强,思维敏捷,能带来很多新的思路,这种交流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效的思路开拓的过程。

《中华儿女》:在新媒体时代,新闻传播的方式日新月异,有人说现在的新闻传播教学和现实需求存在脱节,您同意吗?

喻国明:我不太同意脱节的说法,应该说是一种位差。位差有时候是必要的。教学本身的内容应该是成熟的、稳定的、得到科学检验的研究成果,必然跟实践前沿是有一定程度的距离的。但是作为我们这种应用学科,也不能对位差视而不见。为此我们配有一些接触前沿的课程,比如前沿讲座课,把现在业界最前卫的领军人物带到学生面前。让大家了解到今天业界正在发生什么。还有就是研究指导课,请我们学院的资深教授把自己正在研究的学术前沿的课题向学生们介绍,让他们知道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在做什么研究,如果有兴趣,学生就可以跟老师去讨教或者参与。通过研究指导课,让学者的研究成果在第一时间跟学生分享。

我们还有一门课,叫做主文献课。将学科里面最经典、最重要、奠基性的文章划定四十到六十篇,作为专业必读书目。因为我们要求学生对学科最基本的学术逻辑、经历过哪些发展、最重要的节点必须要知道,这样就能使问题研究和学科传统的逻辑之间形成对接。

《中华儿女》:您对自我、对学生的要求是否都很高?

喻国明:2003年我们在做公信力研究的时候,是教育部第一次做重大攻关课题,全国十余所大学和研究机构都参与了竞标。我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带着四个研究生,搜集的材料有几万页,形成的申报报告一百多页,附件材料一千多页。可以说,我们在申报的时候对课题的理解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超越了国际上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所以我们申报成功是顺理成章的。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参与了我那次的评审,到去年见到我的时候还说,你的标书是我迄今为止看到的最好的。

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不能因为我们在人民大学这样一个比较高的学术地位,就背靠大树好乘凉。不能凭着自己是人大的老师去拿课题,這不叫本事。对于人大我们是负有责任的,要用自己的学术成就提高它的含金量。

我常常对我的博士研究生说,你做的任何一篇博士论文应该成为你的领域里面绕不开的标志性的成果,要达到这种高度。现在人才不断地在涌现,问题不断在改变,不注意学习和创新,想靠“吃老本”肯定是不行的。

《中华儿女》:您多次提到过治学境界这一词,在您心目中理想的治学境界应该是什么样的?

喻国明:第一要思考大问题,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有限。把时间精力放在有价值的问题上,才能转化为有价值的成果或者效益。第二点就是你的表达一定是透彻的,一个人如果把话说得玄而又玄,让人云里雾里,一定是两种情况:一是他自己都没搞清楚,二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但他想欺瞒你。不然的话,一个已经把问题把握得很清楚的人,他一定能够用最平实、最透明的语言让人听懂。所以,学者应该追求的一种境界就是,要用比较简约的方式表达你所发现的真理。学术研究不是自我娱乐,在今天的中国,更需要一种对社会的滋养。一个人成长起来是受惠于这个社会的,当然应该回馈社会。因此,任何的研究成果都应该跟社会进行有效的分享,这也是学者的一种责任。第三就是,要有一种胸怀。在今天要解决一个问题,特别是多种变量影响的复杂学科,要处理的相关的现象是非常复杂的。光靠一个学者、一种学术逻辑单枪匹马,是不太可能做出一流的研究成果来。因此,要以双赢和团队精神去兼容别的学科、别人的智慧,所以境界的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学术的胸怀。

责任编辑 冯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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