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宏 丁国盛
摘要:手语是聋人日常交流的语言,而口语是健听者日常交流的语言。文章从语言理解和产生两个角度,并从词汇,句子和篇章等语言学层面系统地总结和分析了有关手语加工的脑机制的相关文献,并与相应的口语加工脑机制进行对比,揭示了不同层面上的手语和口语加工的神经机制及脑功能侧化特点。分析发现,手语和口语加工具有较大的相似性,主要激活了左半球经典语言区,其中产生过程主要由前部脑区负责,理解过程为后部脑区负责。随着加工复杂程度的增加,有更多脑区特别是右半球的参与加工。二者的差异性主要表现为:1)右脑在手语理解中有更多参与,2)左侧缘上回、顶下小叶在手语产生中有更多参与。手语和口语神经机制对比分析对理解语言的起源、脑的可塑性及聋童的教育等问题均有启发和借鉴意义。
关键词:语言;聋人;脑成像;理解;产生
分类号:B842
语言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重要特征之一。人们通常使用口语进行日常交流,而对于失去听力的聋人来说,手语(sign language)则是他们进行日常交流的语言。研究者普遍认为,手语像口语一样,也是自然发展并高度独立的人类语言(Emmorey,2002;Klima&Bellugi,1979)。手语通过手,胳膊,上半身和面部传递语言信号,是一套完整的人类交流系统。
手语和口语具有不同的表达形式,如手语使用手一眼和面部表情组成的视觉,运动系统,口语使用口一耳组成的听说系统。手语对意义的区分是通过身体相关的手的位置、手型及运动决定的,而不是像口语那样由鼻音和清浊音的语音等特征组成。手语和口语的差别还在于传达语言信息的方式不同,口语依靠快速的语音转换和时间顺序的结构(如后缀,前缀,词序等),而手语大量地借助肢体的时空运动模式。然而手语具备一般语言所具有的所有成分,例如口语包含语音、词汇和语法等成分:相应地,手语系统中也存在这三种成分:语形、语汇和语法。另外,手语和口语一样,也存在词汇、句子,篇章等语言结构(Stokoe,1980),其加工过程都包括理解和产生两个方面。
各种脑成像技术的发展,如磁共振成像技术(MRI),正电子断层发射扫描(PET),脑磁图(MEG)和近红外成像(NIRS),为研究语言的脑机制提供了直接的观测手段。手语和口语具有语言的共性以及各自的特性,为探讨语言的神经基础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窗口。通过对手语和口语的神经基础进行对比,能够考察和区分人类语言共享的特征和对不同语言表达模式敏感的特征。尽管之前有研究者针对聋人的手语加工的神经基础研究进行过综述分析(于进超,祁吉,2007;张慧红,胡治国,王兆新,肖壮伟,2008;邹丽娟,丁国盛,李妍妍,2008;张炼,2011),但这些综述没有对手语和口语的相关研究进行直接对比。
对手语和口语的脑机制进行直接对比,可以为探讨一些重要的理论问题提供证据或启发。例如,语言的神經基础,如布洛卡区,是专门用于处理语言信息的特异性脑区,还是处理一般性的、但对语言加工来说极为重要的感觉运动信息(Neville&Bavelier,1998)?由于对口语产生起关键作用的布洛卡区靠近口部和舌部运动区,而对听觉语言理解起关键作用的威尔尼克区则靠近初级听觉皮层,因此,布洛卡区和威尔尼克区在语言加工中的作用,可能是在长期的听、说经验的基础上,逐步发展起来的。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像布洛卡区和威尔尼克区是在进化中发展出的语言特异性脑区,并不受相应感觉和运动经验的影响。手语和口语的脑机制进行直接对比,可以为这一问题提供强有力的证据。如果按照前一种观点,手语与口语使用的感觉通道和相应感觉运动经验迥然不同,其神经基础应该会有很大的差异;而根据后一种观点,尽管手语与口语使用的感觉通道迥然不同,两种语言的神经基础应该有很大的相似性。另外,众所周知,左脑是语言的优势半球,但这一结论主要是基于对口语系统的考察得出的,那么手语者完成手语任务是否主要依赖左半球呢?哪些因素对语言功能侧化起关键作用呢?手语和口语的脑机制对比对回答这些问题也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因此,我们将从语言理解及产生两个环节,并从词汇、句子和篇章等不同语言学层面对手语和口语的神经基础进行直接和系统的对比分析。
1 手语和口语理解过程的脑机制对比
语言理解包含了多个层面的认知加工。词汇理解或词汇识别是语言理解的第一级水平;而句子理解远比词汇识别复杂,需要处理句法和语义知识等,同时语境在句子加工中发挥重要作用;话语或篇章理解则需要以词和句子的理解为基础,进行语义整合、推理、建构意义等更复杂的认知操作。我们将从词汇、句子和篇章层面对手语和口语理解的脑机制进行对比,以发现在不同语言加工层面上手语和口语理解的关系,并探讨语言理解中的脑功能侧化问题。
1.1 词汇水平
词汇水平的加工过程包括正字法信息处理。字形到语音的转换,语义激活等,是更复杂的语言加工的基础。对于健听单语者,词汇水平的研究表明,左侧外侧裂经典语言区在口语词汇理解中发挥主要作用。脑成像研究显示,健听单语者的口语词汇加工主要激活了外侧裂经典语言区,包括左侧额下回盖部、三角部、颞中回、双侧颞上回等(Kouider,2010;Sharp et al.,2009;Diaz&McCarthy,2009;Kotz et al。,2010;Binder et al.,1997;Demonet et al.,1992;Fiez&Petersen,1998)。无论词汇是生物/非生物词的判断(Kapur et al.,1994;Price,Moore,Humphreys,&Wise,1997)、抽象词/具体词(Beauregard et al.,1997),都可能激活左侧额下回(BA47)等脑区。
左侧外侧裂语言区在聋人的手语词汇理解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手语词辨别任务中,与观看无意义视觉线索相比,聋人在理解手语词时激活了布洛卡区、威尔尼克区和右侧相应脑区(MacSweeney et al.,2001)。不同词汇类型的手语任务激活聋人相似的脑区,Klann Klann,Kastrau和Huber(2005)发现形象和非形象性手语词汇均激活了聋人的左侧颞上回,角回,额中回和双侧颞中回。这些研究表明,手语和口语词汇理解,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的神经机制。
上面的研究分别考察了口语和手语的神经机制,有些研究则对这两种语言加工的神经机制进行了直接的对比。这些对比主要是在聋人手语者的手语加工与健听口语单语者的口语加工之间进行的。研究表明,口语和手语在外侧裂周边脑区引起了相似的激活。例如,聋人进行英语押韵和手语押韵判断时,激活的脑区与健听口语者进行英语押韵判断时激活的脑区相似,包括左侧背侧前额叶,延伸到额下回,左侧顶上小叶(MacSweeney,Waters, Brammer, Woll, & Goswami, 2008; Newman,Bavelier, Corina, Jezzard, & Neville, 2002; Newman,Supalla,Hauscr,Newport,&Bavelier,2010)。由于不同的语言加工方式均激活了这些脑区,研究者认为,由这些脑区组成的语音加工网络可能是多通道或者“超通道”的,即语音加工相应的神经基础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感觉模式,不受感觉模式的影响(MacSweeney et al.,2008)。
上述的手语研究主要来自对聋人手语者的研究。除了聋人手语者,一部分健听者也会手语,从而成为健听手语者。针对健听手语者的研究相对较少。在手语加工的神经机制上,聋人手语者与健听手语者之间既有较大的相似性,又存在差异。相似性表现在进行手语加工时,聋人手语者和健听手语者都会引起外侧裂经典语言区相似的激活(Sakai,Tatsuno,Suzuki,Kimura,&Ichida,2005;Neville et al.,1998;S6derfeldt et al.,1997)。其差异性则表现在,聋人手语者在观看手语词汇时,比健听手语者完成相同任务激活更多的左侧颞平面(Sadato et al.,2005)。颞平面是组成颞上回威尔尼克区的一部分(Geschwind&Levitsky,1968;Galaburda&Sanides,1980),一般被认为接受来自听觉传人系统的信号(Morel,Garraghty,&Kaas,1993;Rauschecker,Tian,Pons,&Mishkin,1997),是单通道的听觉加工皮层。通过视觉呈现的手语激活了该脑区,说明聋人的颢平面由于缺乏听觉信息的输入,可能发生了可塑性变化,转而参与对视觉信息的处理。这种跨通道可塑性变化并不是发生在聋人所有的听觉皮层。Nishimura等使用PET发现,习得语言之前致聋的被试在完成日语手语词汇理解任务时,激活了听觉联合皮层(如颞平面)而不是初级听觉皮层。当被试接受人工耳蜗的植入后,初级听觉皮层在接受听觉单词时激活,临近的听觉联合皮层没有激活(Nishimura et al.,1999),原因可能是这些聋人的听觉联合皮层已经发生了跨通道的可塑性变化,被其他的感覺通道(如视觉)所征用,所以不再对新获得的听觉信息进行反应。而其初级听觉皮层还没有发生这样的变化,所以可以被新的听觉信息激活。这些证据显示,与初级听觉皮层相比,听觉联合皮层的功能发展可能对经验的依赖更强,更容易发生可塑性变化。
总之,在词汇理解层面,聋人手语者和健听手语者在理解手语时,和健听者理解口语具有相似的脑激活模式,主要发生在左侧外侧裂经典语言区,并呈现左侧化优势。这种相似可能说明语言具有共同的神经生物基础。聋人手语者在加工手语时,比健听手语者更多激活了颞平面脑区。这可能是由于听觉丧失而导致了神经系统的可塑性变化。
1.2 句子水平
句子是可以独立表达比较完整语义的语言结构单位。与词汇加工相比,句子加工涉及到更复杂的认知加工过程,如句法结构分析、语义整合等。手语句子在句法(如语序等)上和口语存在差异,例如,聋人常将需要强调的内容放在最后,一句话中发生的事件必须按现实生活中发生的顺序表达。作为一种视觉语言,手语句子常配合着体态语言、面部表情等来表情达意(兰继军,陈少毅,20011。通过手语和口语句子理解的对比,可以揭示涉及到复杂的句法分析和语义整合时,口语和手语加工脑机制的特点,以及两种语言句法的差异是否对其脑机制产生影响。
研究发现,参与词汇加工的脑区,如额叶盖部(BA44/45,),在口语句子理解时也有显著的激活(Embiek,Marantz,Miyashita,ONeil,& Sakai,2000;Friederiei,Rusehemeyer,Hahne,& Fiebaeh,2003;Hashimoto & Sakai,2002; Homae,Hashimoto,Nakajima,Miyashita,&Sakai,2002)。此外,句法正确的、可理解的句子比句法错误的、不可理解的句子激活更多的左侧颞中回前部和后部(Obleser&Kotz,2009;Mashal,Faust,Hendler&Jung-Beeman,2009;Rogalsl(y&Hickok,2009),双侧颞极前部(Rogalsl(y&Hickok,2009,),左侧角回(Obleser&Kotz,2009; Mashal,Faust, Hendler,& Jung-Beeman,2009;Visser,Jefferies,&Lambon Ralph,2009)和后部扣带回/楔前叶(Whimey et al,2009;Mashal et al.,2009)。
句子层面上的手语理解显示了和口语相似的脑激活模式。Sakai等人发现聋人和健听手语者完成手语句子理解任务时,在左半球颞.顶区域的激活与健听单语者接受视觉和听觉呈现的日语句子时激活位置相似,任务(句子理解.非字检测)的主效应也主要发生在左侧区域,包括腹侧额下回(F3ffF30),中央前沟,额上回,颞中回,角回和顶下回。其中,左侧腹侧额下回(F3t/F30)没有手语和口语的主效应,显示了手语口语激活的一致性(sakai et al.,2005)。研究进一步显示,无论语言形式是口语、手语还是书面语,左侧腹侧额下回和左侧中央前回形成的脑网络都参与了句子理解加工(sakai et al.,2005)。
手语句子理解和与口语句子理解脑激活的差异表现在右半球在手语加工中发挥了更大的作用(Neville et al.,1998)。加工手语时,聋人和健听手语者均激活了双侧额叶和颞叶,健听单语者加工口语句子时左半球有更强的激活(Neville et al.,1998)。ERP研究也发现,与口语句子理解相比,手语句子理解中的动词一致性冲突引起右半球更大的负激活(capek et al.,2009)。右半球一般对面孔、表情、韵律等情节特征敏感,而手语相对口语需要更多的肢体运动和面部表情,因此手语比口语更多的右侧脑区激活可能是由手语本身的特性(表达方式、体态语言等)造成的。
在手语句子加工中,聋人与健听手语者也存在一定的差异,聋人显示双侧一致或者右侧更强的激活,而健听手语者左半球脑区有更强的激活(Neville et al.,1998)。由于健听手语者同时也是口语使用者,因此左侧脑区的更多激活说明在手语句子加工中,其口语系统可能也被激活了。研究者还发现,右半球在手语任务中的激活也受到手语获得年龄的影响。Newman等人(2010)的研究发现,右侧角回在英语句子理解任务中的激活仅发生在手语母语者中(健听手语母语者),而不是青春期后获得美国手语的被试(健听英语母语者)。
总之,在句子层面,对于两种语言,参与词汇理解的左侧外侧裂经典语言区有相似的激活外,并主要表现为左侧化模式。研究也发现,右半球在手语句子理解中有较大的参与,可能是由手语本身的特性(表达方式、体态语言等)造成的。
1.3 篇章水平
篇章层面产生概念结构,使人们有可能结合现实世界,在更大的范围内处理语言信息。篇章理解需要读者整合过去经验中和篇章有关的事件,目标和特性等,将句子整合成完整的形式,建立篇章情境的心理表征以达到理解的地步,即形成情景模型(situation model)(van Dijk&Kintsch,1983;Zwaan&Radvansky,1998)。研究发现,口语篇章理解既激活了和词汇、句子理解相似的脑区。如颞中回,颞上回和额下回(Robertson et al,2000;Turkeltaub,Eden,Jones,&Zeffiro,2002;Vigneau et al,2006),也激活了篇章理解所特有的脑区,包括颞叶前部(stowe,Haverkort,&Zwarts,2005;Ferstl,Neumann,Bogler,&von Cramon,2007)和背中侧前额叶(Xu,Kemeny,Park,Frattali,&Braun,2005;Hasson,Nusbaum,&Small,2007)。目前对口语篇章理解的脑功能侧化问题还没有得到一致的结论。有些研究者发现高级的篇章理解会激活右半球(St George,Kutas,Martinez,&Sereno,1999;Robertson et al,2000),有些研究者发现故事理解引起双侧脑区的激活(Maguire,Frith,&Morris,1999;Hasson,Nusbaum,&Small,2007)。还有的研究者使用单侧视野阅读的范式,发现口语篇章理解主要引起大脑左半球的激活(Prat,Long,&Baynes,2007)。
与口语篇章理解相似,在手语篇章理解中外侧裂周边脑区,包括双侧中央前回,颞极的后部,顳上沟和颞.枕联合区等左半球经典语言区也起着主导的作用(Courtin et al.,2011),这和词汇,句子水平的研究一致。此外,篇章理解也显示了手语和口语的语言特异性。S6derfeldt等(1997)发现健听手语者的两种语言加工存在差异,除了共同激活双侧外侧裂外,手语篇章理解比口语篇章理解更多激活了双侧枕中回,枕下回,而口语篇章理解比手语篇章理解更多激活了双侧颞上回、赫氏回,显示了语言加工的通道(视觉vs听觉)效应(Soderfeldt et al,1997)。
聋人进行篇章理解时,大脑激活的双侧化现象比较明显(Rocha&Rocha,2003;Shibata,Zhong,Wang,Shrier,&Numaguchi,2000),并具有跨语言的一致性。EEG溯源分析显示,巴西聋人在完成巴西手语篇章任务时激活双侧顶叶内侧(PZ),中央区(C3,C4)、额叶(F7,FPl,F3)和左侧颞叶区域(T3,T5)。广泛的右半球参与手语和空间的视觉可能反映了手语理解特定的神经结构fRocha&Rocha,2003)。IMPI研究发现聋人和健听单语者进行英语故事阅读理解时有相似的左侧额中回的激活,但是与健听单语者相比,聋人显示了颞叶激活双侧化的倾向(Shibata et al.,2000)。
总之,在篇章理解中左侧经典语言区在手语和口语理解中有相似的激活。尽管口语篇章理解的脑功能侧化还没有一致的结论,而手语篇章理解则一致地激活了双侧脑区。手语特殊的表达和组织方式可能是这种双侧化激活的部分影响因素。
上述研究分别从词汇、句子和篇章理解三个不同的加工层面揭示了手语与口语理解脑激活模式的特点及相似性。无论是词汇、句子还是篇章层面,左侧外侧裂经典语言区在手语和口语理解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具有较大的一致性。两种语言理解的神经机制在句子和篇章层面也存在一定的差异,可能源自两种语言不同的加工通道和表达方式。
2 手语和口语产生过程的脑机制对比
口语产生需要舌头,嘴唇,软腭和声带的快速整合和顺序运动,产生可被听觉器官感知的语音;手语产生主要通过手、手臂的运动,并配合面部表情来表达和传递语言信息。脑损伤的手语神经研究发现手语左半球前侧负责语言产生,后侧负责语言理解,这和口语的神经机制相似(Corina&Knapp,2006)。通过口语和手语产生的对比研究,能够帮助更加全面地揭示两种语言的脑机制特点和脑功能侧化问题。
口语产生主要由大脑左半球负责(Geschwind,1970),其中位于左侧额下回的布洛卡区在口语的词汇,语义加工,语音编码和检索中具有特殊的作用(Cappa&Perani,2006)。神经影像学和脑损伤研究发现手语产生也较多地依靠左半球(corina,SanJose-Robertson,Guillemin,High,&Braun,2003;Emmorey et al.,2003;McGuire et al.,1997;),特别是布洛卡区(Emmorey et al.,2002,2004;Horwitz etal.,2003;Petitto et al.,2000)。在一项要求对图片进行命名的PET研究中,Emmorey,Mehta和Grabowski(2007)比较了聋人手语命名和健听单语者口语命名的脑激活模式,发现左侧额下回在两组被试中均有激活,特别是布洛卡区的前部(BA45)。布洛卡区和面部发音器官的感觉运动表征区相邻,并且和听觉皮层有神经的联系。该研究显示,布洛卡区的激活并不依赖口语发音的特征,它和视觉一手势语言产生也有着密切的联系(Emmorey et al.,2007)。Corina等发现,与复述名词相比,聋人产生手语动词时左侧额下回有更强的激活(corina et al.,2003)。手语和口语产生还激活了左侧颞叶区域,这个区域可能作用于概念驱动的词汇通达(Indefrey&Lever,2004)。
研究者在语言产生任务中也发现了手语和口语的通道特异性,Emmorey等(2007)发现,聋人完成手语命名任务比健听单语者完成口语命名任务,缘上回和顶上小叶有更强的激活。这些区域的激活过度可能和手语输出的通道特异性有关。左侧缘上回的激活可能反映了手语的语音组合和编码,例如手部组合和定位特征的选择;而左侧顶上小叶的激活反映了手和臂部语言输出的感受器的监控(Emmorey et al.,2007)。
国内的手语研究主要集中在手语的认知.行为层面的实验研究及语言学研究,包括手语习得(邓慧兰,2002;国华,2007)、手语作用(胡雅梅,牛玉柏,2003;郑璇,2004;郭俊峰,2004)、手语语法(顾定倩,宋晓华,于缘缘,2005;吴铃,2005)以及手语语言学等(余晓婷,贺荟中,2009;傅逸亭,梅次开,1986;杨军辉,2002),而针对手语神经机制的研究非常有限。我们课题组对比了聋人用手语进行图片命名和进行视觉词汇命名的神经机制,发现两种任务均激活左侧的前部脑区和后部的双侧脑区,如左侧额下回,顶下小叶,双侧辅助运动区,颞下回,颞中回和梭状回等(Hu et al.,2011)。方俊明和何大芳(2003)的研究发现,手语和口语绝大多数的功能区是重叠的,语言优势半球均为左半球(方俊明,何大芳,2003)。
总之,手语和口语产生征用了相似的神经网络,主要是负责语言产生的前部脑区,表现为左侧化优势,并且中国手语与国外的研究一致。口语和手语产生的脑机制也存在一定差异,表现为通道特异性。
3 结论及展望
从语言学角度看,手语是一种健全且自然的语言交际系统,有着与口语相对应的所有语言特征和语言表达能力,是许多聋人及出生在聋人家庭的健听儿童的第一语言。此外人们还可以使用手语进行诸如诗歌创作,表达幽默和进行多种社会活动,并且手语词汇也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演变(国华,2005)。这些都说明了手语在语言学和社会交往中同口语的功能相似。而我们从手语和口语的神经机制角度进行了总结,通过手语、口语的词汇,句子和篇章的脑成像研究分析。发现在语言加工的多个层面上,手语具有和口语相似的生物学基础,其中左侧外侧裂周边经典语言区在多个层面的手语与口语加工中均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词汇理解层面,两种语言均表现出左侧化优势,句子理解层面左半球优势依然明显,手语句子理解有更多右半球的参与。篇章层面,口语篇章理解的侧化问题没有得到一致的结论,但是手语篇章理解表现为双侧化特征。同时,随着加工复杂程度的增加,有更多的脑区参与到语言加工中。而且,手语和口语加工的相似性具有跨语言的一致性。例如英国手语的手语词产生(McGuire etal.,1997)、魁北克手语(Petitto et al.,2000)、巴西手语(Rocha&Rocha,2003)、美国手语(Corina et al.,2003;Emmorey et al.,2003)等研究均发现和健听者进行口语加工一致,聋人进行手语加工时,也会激活左侧额下回和颞上回区域。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手语像口语一样,是一门独立的自然语言的假说。
对手语和口语的脑机制进行直接对比,为解决一些重要的理论问题提供了证据。例如,对于用于处理语言的关键脑区,如布洛卡区,是否是专门用于处理语言信息的特异性脑区,一直以来存有争论(Neville&Bavelier,1998)。通过上述对比,我们发现,尽管手语和口语使用完全不同的感觉、运动通道,但不管是理解还是产生,外侧裂周边脑区都发挥了关键作用。语言是人类通过长期进化发展出来的一套复杂的符号系统,既包含音、形、义等不同内容的信息,又具有复杂的句法结构和句法规则。出于高效处理这些复杂信息结构的需要,从而在进化中发展出特异性的脑区用于语音信息的处理。语言脑功能左侧优势可能也是一种旨在高效处理语言信息的进化策略。语言的理解和产生都涉及到双侧肢体的感官或运动器官的参与,成功地完成语言任务需要双侧肢体的高度协调和配合。双侧脑区对信息的平行处理对这种协调和配合会产生不利的作用,有一个优势半球来统一协调和支配相应的感官和运动器官,在快速高效的语言信息处理中会更具优势。因此,不管是手语还是口语,都体现了左侧优势的特点。但是随着加工复杂性的增加,例如从词汇到篇章,右脑在手语加工中的参与程度有所增加,可能存在一定的补偿或辅助加工的作用。有研究者也曾指出,在语言加工中,左脑可能主要担负句法分析等语言的核心加工成分,而右脑则担负像韵律、表情等与情节特征有关的语言加工成分(MacSweeney et al.,2002)。
手语和口语神经基础的对比分析对揭示语言的起源也有一定启发。语言起源的问题一直是一个科学难题(christiansen&Kirby,2003),從神授说、达尔文进化说到仿声说、拟像说、手势起源理论。早在1668年,Cordemoy就称手势为“所有语言的开始”(the first of all languages)(Corballis,2009)。手势是形象(iconic)(如哑剧)并且独立于语言功能的,而手语尽管也有模仿的成分,但更多的是符号性(symbolic)。口语理解和产生中均有运动区的参与,口语系统是通过不同发音器官(嘴唇、软腭、喉、身体、舌根等)产生发音动作(Corballis,2007),而手语系统通过手臂的运动和面部表情的变化产生肢体和面部动作。综合分析发现,手语和口语的脑机制存在相似的语言功能区。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手语和口语具有相同的起源。未来的研究可以从脑成像的角度更细致深入地探讨手语、口语和手势的神经生物学基础,从而帮助揭示语言的起源这一问题。
有关聋人手语与健听者口语的对比分析对揭示脑的可塑性特征也有重要意义。研究发现,由于丧失听力,导致负责听觉加工的皮层。如听觉联合皮层(颞上回),在聋人脑中被其他功能(如视觉)征用。脑的这种可塑性特征提供了语言习得和发展的可能性,并且受到致聋年龄、致聋程度等因素的影响。另外,手语学习使得后天的视知觉得到训练,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视觉神经和听觉皮层的联系加强(张慧红等,2008)。然而,目前手语者的脑可塑性研究还无法明确听觉皮层的激活是由哪些语言成分引起的。进一步研究可以通过更精密的实验设备和更精巧的实验设计深入探讨听觉皮层功能的可塑性。
但是需要指出,手语和口语的脑机制也存在差异,其差异可能与手语及口语的感觉.运动通道特征及表达方式有关。这说明,语言的理解和产生过程与感觉、运动过程是密不可分的。而且,手语和口语不同水平的对比中还有很多成分的混淆,自然语言中的语言结构是复杂的,包括多种语法,语义等。语言过程又包含了记忆、注意等多种认知功能的参与,这些因素都可能影响我们对手语和口语关系的理解。今后的研究应该从更加基础的语言成分研究手语和口语的关系,从而揭示加工手语和口语不同语言成分的神经基础的相似性和差异性。
揭示聋人手语的神经基础,对促进聋童的语言教育有重要价值。聋人手语和口语一样,也存在发展的关键期,聋童的语言教育要在关键期之前开始。尽管手语和口语在脑机制上有很大相似性,然而他们具有各自的特点。手语更依赖于视觉和空间知觉的参与,而口语更依赖于听觉参与。手语具有独立性,不是以有声语言为基础。在聋童教育过程中,不能认为汉语是中国手语的基础(龚群虎,2009)。特别对于先天聋童,手语是其第一语言,而口语是其第二语言。在教学中要根据手语和口语各自的特点进行比较教学,聋童手语教育多采用看图学说话,手语故事等形式,从而有效地进行双语教学。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相关成果将为探讨中国手语的教育、教学提供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