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灵对话

郑云心

摘 要 神话是文学艺术的源泉，是人类宝贵的文学遗产，有着很强的审美价值和认识价值。古希腊神话所展现的先民们强烈要求改变现实、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还有激情奔放的幻想、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离奇夸张的艺术手法，反映出的悲剧审美精神，以及神话中折射出的人生观、善恶观等，对启发后世作家的艺术想象力起着积极的作用。通过探讨古希腊神话的表现方式，可以从中体会人类先祖们如何“与神灵对话”。

关键词 古希腊神话 悲剧审美 人生观 善恶观

“与神灵对话的冲动，几乎从人类建立了自我意识从而自知其为人那一刻起就产生了。”①随着物质水平的逐渐提高，人类摆脱了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头脑渐渐丰富，成为了有理想富有诗意的生灵。无论是对神秘世界的探索还是对生命不着边际的幻想，都体现出希望超脱有限生命得到永恒体验的渴望。然而，在这种“与神灵对话”的过程中，受地理环境、经济形式、政治制度等因素的共同影响，古希腊神话在发展中反映出了独特的审美理念。

一、古希腊神话中的悲剧审美精神

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悲剧是人的伟大痛苦或者伟大人物的灭亡。”②在生命极其渺小的原始时代，在蔚蓝浩渺的爱琴海之畔，原始人类对于神灵带有极大的好奇与崇敬。他们总是幻想着能与神灵对话，幻想着有神力巨大的超凡者能做自己的保护神，从而来改变自己悲剧性的生存环境，希望神能赐予他们力量和福气。于是先民们在这种愿望的驱使下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神话，在这些神话中不难感受到一种强烈而浓郁的悲剧气氛，众多的神性英雄以其执著的追求、慷慨的献身，铸就了伟岸的形象，他们或是在与自然抗争中被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所吞噬，或是在抗争中取胜却从此命运多舛。古希腊神话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盗取火种被缚于悬崖峭壁，常年忍受肝脏被老鹰啄食的痛苦煎熬。这种神话人物的悲剧结局更使得神话呈现出震撼心灵的审美体验。同时，在古希腊神话中，这类为人类共同的利益而自愿牺牲者太少，所以他的形象才耸立于众神之上而受到世人极高的崇敬。

古希腊神话中悲剧的数量虽不算多，但结局却都是最能触动人心、让人震撼的。因为它们都带着极其浓厚的命运色彩。“按照当时的宗教观念，神明决定人间的事情，命运决定一切，……” ③在古希腊神话中专门有一个命运女神，她在每一个神或英雄出生时便已设定并预言了他一生的命运，无论人们想什么办法，这个命运都注定发生，无法改变。著名的俄狄浦斯王弑父娶母的故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无论被该命运牵涉的人做出怎样的努力，最终的结局依然没有改变。古希腊神话中的悲剧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悲到底，是纯悲剧。由此可见，古希腊神话中的悲剧美，是通过“悲”显示出美，通过“苦难”显示出崇高，更具有震撼人心的美。

二、古希腊神话中神的形象塑造

古希腊神话最大的一个特点便是在塑造神的形象时是神人“同形同性”，这也是它极大的审美意蕴之所在。

1、神的“人化”

自古以来，由于没有强健的体魄，无法拥有与飞禽走兽相抗衡的能力，先民们无时无刻不在期望着人类的智慧能够与禽兽的强壮矫健相结合，从而更好地生存。“幻想至为奇特者，是模糊人、神和禽兽的种类界限，以怪诞性或夸张性的想象重新组合异物形态，在人、神、兽的形体错综组接的形式中，容纳了人性、神性和兽性的杂糅。”④于是在众多神话中，多是半人半兽的“异体合构”的神灵。例如： “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原始的先民们将这些外貌丑陋甚至恐怖的人物神化，似乎只有长得如此怪异才能与神灵对话，从而得到神力，建立奇功。由此可见，多数神话中神的形象是一种人的“神化”。

然而古希腊神话中，除了有生有蛇发的墨杜萨，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鸟身人首的海上女妖塞壬，半人半马的克戎等少量怪神外，几乎其他的神都是完全按照人的形象来塑造的，具有神人同形同性的特点。古希腊众神和凡世的战争英雄无不仪表俊美、相貌堂堂，无论是宙斯，还是维纳斯、雅典娜，无一不是美貌绝伦，他们有着强健的体魄，完美的线条轮廓。他们不但集中了人类外貌的诸多优点，而且完全按照人的思维来思考和行动。在古希腊人的眼中，神就是最完美的人，而并非异类。很明显，古希腊神话中对神的形象的塑造则是将神“人化”了。

2、古希腊神话的艺术化

众所周知，古希腊神话包括神的故事和英雄传说两部分。透过这些神话故事我们发现神与英雄是不同的。神完全是虚构和想象出来的，英雄却多少有一定的历史依据，英雄最终会跟人一样死去，而神却可以永生。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英雄最终都会死去，某些英雄最终会因功绩卓著而被擢升到奥林波斯山上，归入诸神之列。例如：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他是宙斯与珀尔修斯的孙女阿尔克墨涅所生的儿子。底比斯的盲人占卜家提瑞西阿斯预言了赫拉克勒斯的一生：“他长大成人后，将会清除陆地和海中的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他将击败巨人，并在历尽了人世间的千辛万苦后，如同神灵一样永生不死，还会与青春女神赫柏永结同心。”果然，赫拉克勒斯最终在特拉奇斯的俄塔山顶的烈火中升天，以肉身直接跻身众神的行列。著名的原型批评流派的创始人诺思洛普·弗莱认为，文学起源于神话，神话中包蕴着后代文学发展的一切形式与主题。古希腊神话中许多故事，例如：“不和的金苹果”、“金羊毛的由来”、“潘多拉的礼盒”、“木马计”等，无不想象奇特、色彩斑斓。西方许多著名作家以其为创作素材，直接加以引用，或融入到自己作品的情节和人物性格中去，许多经典形象在日后的文学发展中被多次的借鉴、改编，从而塑造出了更多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文学形象。例如俄狄浦斯的神话就被索福克勒斯所借鉴，改编成著名的悲剧《俄狄浦斯王》。可以说，这也正是后来古希腊神话逐渐走向文学的重要原因之一，古希腊神话的艺术化也可以说是它的另外一大特点。⑤它在千百年的流传中，世世代代被传颂、被改编，不但没有日渐同化、消亡，反而在世界文学史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芒。

三、古希腊神话所体现的人生观

1、神灵也食人间烟火

在古希腊的神话中，先民们凭借丰富而神奇的想象，创造了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神话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都是一幅幅自由自在、充满着生活气息的画面。人们更多的是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去求知、去创造。他们充分地享受着自由，同时也充分地相信自己。这种以人为核心，蕴含着不断挑战、不断超越的精神，充分体现了古希腊人对自由的热爱，对人自身的肯定。而且在诸多的神话故事中，神的表现甚至比凡人更加虚伪更加邪恶。有的神贪婪好色，有的神嫉妒成性。阿波罗因希腊人侮辱其祭祀而在军营中散播九天瘟疫；宙斯也因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盗取火种而残酷地折磨他。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道德的化身。莱辛说得好：“在行动上他们是超凡的人，在情感上他们却是真正的人。”这种强烈的人性的体现，强烈地表现出人文主义的色彩。从诸神的恣情纵欲，到盗火者的狂热殉情，从阿喀琉斯的怒火冲天，到美狄亚的残忍复仇，浓郁的以人为本的色彩洋溢其中。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祇带有浓厚的人情味，而凡人也不再是屈居于神力和神威之下的可怜弱小的生灵。这也充分显示了古希腊民族重视个体欲望的满足，肯定人的个体需要，甚至认同为了个人尊严、功名利禄，可以无所顾忌甚至不惜走向极端。实际上，古希腊神话是以人为本，通过人的七情六欲、生死命运来反映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在这其中，人的天性得以展现，人的力量得以肯定，人的精神得以发扬。看看古希腊神话中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历时十年，以特洛伊城的彻底毁灭而告终，如此惨烈的战争竟是为了争夺绝色美女海伦，起因则是三位女神为选美而争风吃醋对人间滥施报复。它不是人类为了求生存求和平求发展而发起的战争，完全是神的私欲带给人类的一场灾难。

由此可见，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和英雄几乎完全是利己的，他们用俊美强健的身躯来尽情地追求人生的欢愉和享乐，甚至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世人的痛苦之上。正因如此，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灵并不像一般神话中的神那样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因此更贴近人类，他们有着无比强大的能力，却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心思和行为，他们与人类没有非常遥远的距离，因此更能带给人们审美体验。

2、“崇力”与“尚战”

古希腊人鼓励竞争，追求自由，崇尚力量和进取，他们不像中国人那种注重节制，追求和谐与平稳的“允执厥中”式的性格。在众多的神话故事和神灵、英雄的形象中，随处可见神灵的私心和欲望、英雄的勇敢和豪迈、战争气势的宏大和壮阔，从而为人类展示出一幅异彩纷呈的画面。

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往往是“力”的化身。从众多古希腊的壁画和雕塑中就可以发现，古希腊所崇尚的是力量和健美，他们塑造出的人物几乎都有着完美的肌肉和曲线，丰满而结实，到处体现的力量与美的结合。古希腊神话具有强烈的人文精神，有了彻底的神人同形同性的观念。就是这些有血有肉的、张狂的、充满活力的神话，让我们可以鲜明地感受到古希腊民族旺盛的精力和崇尚战争的民族性格，体验到了古希腊神话在审美情绪上所呈现的轰轰烈烈的气势和耐人寻味、充满矛盾的命运冲突。战争和掠夺是古希腊神话反复渲染的一个主题。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规模无比宏大，付出了毁灭一座城的巨大代价，只是为了抢夺绝色美女海伦。还有古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他的重要业绩也是征服和掠夺。阿基琉斯在出生后就面临两种人生选择，要么碌碌无为平静而安逸地终老于故乡；要么在战场上建立伟大功业，而他毅然选择了后者。赫克托耳不顾年迈的父母和妻子的哀求，毅然出战阿基琉斯，宁愿在特洛伊城下光荣战死，也不愿做个懦夫而苟活于世。在古希腊人的眼中，战争是体现个人荣誉和价值最好的平台，也是他们崇尚力量的最有力的证明。

四、古希腊神话所体现的善恶观

从辩证法的角度来讲，善与恶是对立统一的，我们不能单纯地去评判任何一个神灵到底是善还是恶。古希腊人的观念认为人是“罪恶”的载体，每个人都是带着罪恶的烙印降生。神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神谕是不可僭越的。但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诸神也具有和人一样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真实而全面地表现了人的本性，他们充满着凡夫俗子的种种欲望——爱恋、嫉妒、争斗……与此同时，他们还拥有着凡人无法企及的神力，比凡人更具有行动力。仍以特洛伊战争为例，神话把这场战争的原因归结于神明之间的争执，争执又涉及到凡人。一场历时十年，规模如此宏大而又如此残酷的战争，过程极其复杂，牵涉的人无数，起因只是神的私心和欲望，怕被推翻统治的宙斯、决心报复的争吵女神、赫拉和雅典娜落选最美女神的愤怒，都是导致战争的间接因素。从这个角度来讲，古希腊神话中神祇的形象不同于人们想象中的神，同时也让我们看到，神灵未必都是德高望重、慈悲为怀、有着崇高之心的，然而这样的神形象却更加的丰满，更加的有神韵。由此可见，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灵与凡人我们都不能单纯地用善与恶来评判，他们都是“立体的”，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

古希腊神话在总体上呈现出一种壮美。这种壮美表现在神话形式上是其系统的完整和体系的庞大。神话，是人类生命早晨的复现，它足以引起我们足够的联想，尤其在生命的精神空间因纯真的消逝而日显枯干之时，这种关于美丽童年的联想就具有复苏的意义。在一部部经典之中，我们看到了祖先们的生存状态，他们一直试图与神灵进行对话，我们仿佛听见了他们心底的呐喊，了解了他们的所思所想，也领略到一种来自原始的最纯粹的美。古希腊神话经受了世界人民世世代代的审美检验，其永恒的魅力从未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