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野地开花的教育

常生龙

南投，是全台湾最穷的平地乡之一，中寮，是全南投税收最少的学区。大学毕业的王政忠，开始了在北中寮爽文初中的教师生涯。

这是一所怎样的初中呢？学校的正门阶梯被荒草淹没，而且被当地人作为垃圾填埋场；学生像“野生动物”，上课时间可以随意地在校园各处聊天；老师上课总是站在教室门口，既要防止教导主任说自己脱岗，又可以在高年级的学生准备打自己时迅速撤离……学校像一个动物园，学生不受约束，学科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无法传授，能够考上高中的学生寥寥无几。学生之所以还会在校园出没，是因为这里有一顿免费的午餐……

王政忠的每一个工作日都筋疲力尽。一年之后因为服兵役离开了学校，有了一下子解脱之感，暗暗发誓一定不再回来。

1999年9月21日的台湾地震，让整个南投成为了一片废墟，爽文初中也未能幸免。

回家探亲的王政忠去学校探望，看到了那些惊恐之下茫然无助的孩子，一个个抱着他痛哭着问：“老师，你会不会回来？”在此后不断的书信来往中，这样的话被一遍又一遍地提及，这让王政忠原本铁了的心开始犹豫起来，并最终决定返回爽文初中，努力要让这些在城乡差异巨大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也能够享受和城市的孩子一样的教育机会。

精彩的故事由此展开……

改变：困难如山

地震，成了学校面貌发生改变的重要契机。在各方的援助和支持下，爽文初中的硬件建设进展顺利，学校的环境和原来相比有了质的变化，大家都在关心的一个问题是：学校的软件，是否也能够有一个质的改变？

软件的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学校面临的困难如山。

首先是学生。在求学的道路上，孩子们很少体会到成功的欢乐，也没有学习氛围的营造，整体缺乏学习的动机。为什么要学习？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要让学生将心思放在学习上，真是难上加难。

其次是师资。因为地处穷乡僻壤，稍微有点“花头”的教师都不愿意都这样的学校里来，临时过来凑数的教师，很难保证教学的质量。因为学校生源不多，班级不多，小学科的教师就更少了，担任语文、数学、英语等学科的教师，还要兼任课程，课程质量等更是得不到保障。

第三是社区对学校的漠不关心。贫困地区的人们，连自己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自然不会去关心学校的发展，甚至连自己孩子受教育状况如何也不大关心。王政忠为了吸引家长们来学校开家长会，曾经想了一个点子，凡是来开家长会的，每家送一桶色拉油。这一招果然奏效，来学校的家长比以前多了，但有的人领了色拉油就走，连任课教师的面都不见一个。

…………

找回信心和动力

学校选择从生活教育入手，启动学校软件建设工程。

看上去是很小儿科的事情，但对爽文初中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工程。孩子们长期以来已经“野”惯了，一个个桀骜不驯，放学之后总是和一些游手好闲的青年混在一起，要让他们平时着装整洁，在校园里待人处事要有礼数，上学和放学排着队伍进出学校……这些无疑就像是对付孙悟空的紧箍咒。

一个个的教师加入到了坚持推进生活教育的行列中来。大家明白，家长和社区对学校的认识，通常不是在学科方面，而是在孩子的生活习惯方面。很多人平时无法走进学校，不知道学校的教师和学生在倒腾些什么，但通过学生的言行，可以知道学校教育的好坏，可以让社区和家长对学校的教育充满信心。通过在震后重建的过程中，组织学生积极参加校园建设，和各地的义工们共同劳动，感受他们的爱心等一系列的举措，孩子们的生活方式逐渐发生了变化，对学校和教师的认同度也慢慢提升了。

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出的第一步。接下来的工作更加艰难。

在规定的基本课程之外，为孩子们开设多元才艺课程，吸引孩子们对学校生活的兴趣和喜爱，是老师们一直在探索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取得了非常明显的效果，陶艺、篮球、扯铃、棒球等一系列课程在学校里开设起来，并引发了学生们极大的兴趣。陶艺课程让孩子们尽情地玩耍泥土，也将很多自己不愿表达的情感释放在了其中；扯铃课程更是让孩子们痴迷，从单人到多人，孩子们将各种动作做得出神入化，让大家叹为观止。

但仅有这些课程就够了吗？

要让孩子们今后走上社会能够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来规划自己的一生，有两样东西非常重要：基本能力和生活态度。生活教育在解决学生的生活态度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多元才艺课程给孩子们提供了很多欢乐的时光，但这还不够，更为重要的是基本能力。不管哪一门学科，听说读写都是最为基本的能力，要听得懂、说得出、读得会、写得来。

孩子们在多元才艺课程上是激情四溢，两眼放光，但一回到语文、数学、英语等基础课程上，眼睛又回到了空洞无神的状态。增强孩子们的学习动机，让他们自觉自愿地在这些学科上下功夫，才是学校教育的根本任务。

基本能力是通过知识点的落实一点点夯实的。王政忠对此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他们首先从语文学科出发，依据课程标准的要求，将需要背诵的内容分解成若干单元，并进一步细化为每周的学习任务，要求学生按时完成，并逐一进行检查。然后是英语学科的跟进，接着是阅读、写作要求的跟进……老师们也从王政忠的实践中看到了希望，加入进来的老师也越来越多。

王政忠认为，要从生活教育着手，找回孩子的信心；要创造成功的机会给孩子，增加孩子们的学习动机。他探索了激发孩子学习动机的多种途径，最终找到了用学习护照计点换奖品的方式，并用募集来的各种物资作奖励。学校的教师为学期终了的“跳蚤市场”捐赠了各种物品，学生可以根据自己在学校学习期间累计的点数，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学生发现自己的学习可以换来自己心仪的物品，不只学习动机增强，成绩因而大幅进步。更有学生用自己积累的学习点数换取了家庭最需要的电饭煲、热水瓶，让在场的家长发现，原来孩子的努力也可以改变家庭的现状；累积每个当下的学习，就会拥有选择未来的能力。这下子，家长也开始关心自己孩子平时的学习了。

在王政忠老师的坚持下，这样的“跳蚤市场”从自己的学校逐渐拓展到所在学区的其他几所联盟学校，台湾各地甚至新加坡等地也有人开始为这“跳蚤市场”捐赠物品了。

紧紧抓住基本能力和生活态度，让爽文初中的教育质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初中基本学历测试中，越来越多的学生考出了优异的成绩，被知名的公立高中职学校所录取。2006年的时候，已经有70%的学生进入公立高中职，2008年达到80%，2011年进一步提升到88%。孩子们发现，通过自己的努力，真的可以改变自身的命运，也为家庭带来了希望。

传递正能量

教育资源的整合和利用，对处于穷乡僻壤的学校来说显得非常关键。

怎样让孩子们享受到和城里孩子相同的受教育的机会？王政忠和他的伙伴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批在不同领域内有声望的代表性人士不计报酬，来到了学校，为孩子们开设各种类型的课程；毕业之后的学生回到了校园，为自己的学弟学妹们提供公益服务；学校的教师们更是设计了多元的课程，为孩子们提供各种机会和可能；社区的自愿者也逐渐兴起，有的出钱，有的出力，还有的将自己的住所也拿出来，给孩子们提供夜间学习的场所。

台湾室内丝竹乐团的张团长带着他的团队过来了。对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乐器的孩子们来说，要让他们弹奏或者吹拉出一个准确的音符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但富有爱心的他们不管孩子做得如何，始终给予微笑和鼓励。终于，孩子们有了第一次的汇报演出，那动人的旋律带来的无限美好，使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了胜似天籁的感动。

经营着自己的画廊的画家萧老师来了。他将自己的专长水墨和版画传递给了爽文初中的每一个孩子。在他任教的那些年里，孩子们在版画方面所获得的奖项多得惊人，甚至有一年包揽了全县学生美展版画类的全部奖项。在这样的课程里所获得的成功经验，对处于穷乡僻壤的孩子们来说是多么的可贵和难得。

一支名为As垒球队组建起来了。队员是爽文初中毕业生。他们每个周六从全台各地返回母校，一起练习棒球技艺并参加各种比赛，让爽文初中的教育理念得到了更长时间的延续。这些学生逐渐参与到帮助老师辅导和督促学生完成学习任务的活动中来，也给在校的孩子们树立了身边的榜样，传递了很多正能量。

爽文青年军组建起来了。这支主要由爽文初中毕业的大中专学生组成的队伍，在周末的时间参加环保服务；他们为爽文初中孩子的棒球营设计整套的活动课程方案，并亲自实施这些方案，将服务社会、服务教育的理念深入到每个人的心田；他们更加全方位地指导在校学生的学习，分享自己的体验和感悟……

王政忠和他的团队们为爽文初中的发展殚精竭虑。他们并不单单将升学率作为衡量办学水平的重要指标，首先考虑的始终是孩子们是否获得了好城市里的孩子同样的教育机会，但就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们的学业成绩获得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佐藤学先生有句话：要想改变一所学校的面貌，有三年的时间就够了。

在南投，这句话得到了最好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