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绛三重门

毋庸置疑，新绛中学是近年来涌现出来的全国课改明星，每日慕名前来取经学习者络绎不绝。

但它也给关注者带来很多困扰，因为其课改总是处在动态的变化中，新名词层出不穷，从“学案课堂”到“环形座位”，从“半天授课制”再到“导师制”……似乎缺乏一个稳定不变的主题。

曾经有位朋友在半年内4次来到新绛，然而感觉却像来到了4所完全不同的学校，顿生挫折感。他向宁致义抱怨不想再来了，“等新绛中学的改革稳定下来再说吧”。宁致义的回答也很干脆：“新绛中学永远没有稳定下来的时候”。

但这并不是说宁致义和新绛中学的改革是随心所欲的，改到哪里算哪里。事实上，物理专业毕业的宁致义有着清晰的方向感，改革的目标也从未迷失——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要打破班级授课制。

因为信息量很大，新绛中学无意中为自己制造了一层迷雾。在本刊记者看来，要真正理解新绛中学的课改，理解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需要穿过“三重门”。

一重门：新绛课改今昔新绛中学今日

2012年12月，新绛中学搬进了新校。

对于几千名师生来说，搬家不仅仅意味着教室的新与旧、大与小，而是终于有了适合他们的教学硬件。新校区的建筑，是校长宁致义根据本校特点而量身设计的，各种细节都服务于本校课改的思路和要求。

比如教室，一般的教室是60～70平方米，但这里的教室是100平方米，分成一大一小两个部分，中间有门相通。大的部分是同学们学习的地方，同学们按照小组环形而坐（也就是“环形座位”），几面墙上到处都是黑板，便于学生写写记记，连接着互联网的笔记本电脑每个小组都有，随时可以使用；小的部分叫导师室，不仅用于存放学生的书、电脑、饮水机等物品，更可供师生小范围谈心和沟通。

在新校中，位于中央位置的主建筑气势恢宏，总面积5.4万平方米，呈左右对称的“王”字型。两旁是教室，中间的一“竖”，分别是读书城、电子城、实验区，各占一层楼。这样布局，就是为了让图书、信息化设备、实验设施最大限度地便于同学使用。

其中读书城有2400平方米， 15万册书，相当于一座颇有规模的图书馆。学生可以把里面的书带走，看完还回来即可，不用办理任何借书手续，也可以把自己的书带进去读。

每天下午，读书城里面的人总是满满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新绛中学实行“半天授课制”。也就是每天只有上午上课，称为“展示课”，下午和晚上都没有课，全部由学生自主学习，称为“自主课”。

新绛中学进行了课堂流程再造，如今只有这两种课型。比如明天上午有物理课，要学习牛顿定律，今天下午学生手上会有一个学案，告诉学生学习什么、看哪些书、做哪些实验和习题，然后学生自主学习。学习的形式有自学教材、小组讨论、看网络视频、图书城读书、做实验等。实在无法自主掌握的内容，就留到第二天上午的展示课来解决。展示课上，学生以小组为单位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形式有上台讲解、相互提问、互相质疑、老师引导、科学点评等，师生共同解决自主课上存在的问题。

课后，学生也没有任何作业，取而代之的是“学习报告”。 学习报告就是写出对学习内容的理解和认识。它内容远比作业要丰富得多，绝不是简单做几道题，非经主动学习和独立思考很难下笔。高中三年，学生要写100篇左右的学习报告。

新绛中学还实行“导师制”，每个小组有一名导师，不仅帮助大家解决学习上的困难，还帮助大家养成各种良好习惯。这或许是新设计的教室中设有“导师室”的一个原因吧。

…………

通过上述一系列改革，2008年以来，新绛中学成绩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全国瞩目的课改名校，每年高考二本上线人数也从原来的70多人猛增到500多人。

最初的应对

新绛，古称绛州，位于山西省西南部，全县人口32万，隶属于运城市。

新绛中学建校于1902年，是山西最早兴办的中学之一。早在1962年，它便被确定为山西省首批重点中学，一直是当地百姓心目中历史悠久的好学校。

校长宁致义，1965年生人，生在新绛，长在新绛。1987年，他从山西师范大学毕业，回到母校新绛中学。从物理老师、年级组长、教务处主任、副校长，直到2007年4月出任校长。

不过，在宁致义上任前的几年，新绛中学的辉煌历史已经不堪回首。2004年以后，学校一度遭遇办学危机：周边一批民办校兴起，再加上新建成的高速公路大大改善了交通条件，学习成绩好或家庭经济条件好的学生都选择到运城市区和民办学校就读，致使新绛中学的生源明显下降，一些优秀教师被民办学校高薪挖走了。

穷则思变。但是，从哪里变起？

在宁致义看来，学校发展的最突出症结，就是课堂效率太低。

有人曾这样描述课堂：“老师滔滔不绝，学生昏昏欲睡，学生说：打住吧！老师说：我不累。”苦口婆心的老师们课上讲，课下讲，自习时间还要讲，讲得学生麻木甚至厌学、逃课。

宁致义曾在高一年级的物理课堂上，进行了几次实验：

在A班采取传统的办法，老师讲，学生听，学生做作业，老师改作业；在B班，老师一个字也不讲，只是告诉学生读哪些书、做哪些实验和作业，但是指出学生作业中的问题。过段时间，两个班同时参加考试，进行比较。

第一次实验，A班平均分比B班高出1.5分。在后面几次实验中，老师讲课甚至比不讲课的分数还要低！

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发生在范珊珊和李秀源两位同学身上。

李秀源跳高时不小心摔断了腿，两个月不能到学校上课。班主任让同班同学范珊珊把课堂笔记带给他，同时帮助他学习。期末考试，范珊珊在全年级1100人中考了第一，李秀源考了全年级第十三。病好之后李秀源回到学校上课，不再需要范珊珊教他了，结果，两人都再也没有考过这么的好成绩。

“教学模式一样，生源决定教学质量；生源一样，教学模式决定教学质量。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改革教学模式。”

2005年，新绛中学开始启动“学案课堂”，在改革上迈出了最初的步伐，也为2008年版的系统改革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其基本思想，仍是理解今日新绛中学的“底层代码”。

那么，什么是学案呢？学案就是学生学习指导方案的简称。学案不同于教案，虽然两者都出自教师之手。学案侧重于针对学生课堂行为，教案侧重于针对教师课堂行为。

学案课堂基于以下4个教育公理。

1.所有的学生都有成为探索者、发现者、研究者的愿望。

2.所有的学生都有学好的愿望，都愿意成为好学生。

3.所有学生只要对其引导正确，潜力都是无穷的。

4.不要认为教师讲了，学生就会了，学生只有独立地做出来，才算是会了。

实行学案课堂，本质是为了让学生变被动为主动，成为学习的主人。

从消灭课堂睡觉现象开始

由于缺乏系统性的配套改革，“学案课堂”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并不彻底，依然无法让新绛中学振衰起敝。学生上课睡觉、玩手机、看小说的问题依然存在。2008年，1100余名应届生只有区区70多人超过二本分数线，那几年这所昔日历史名校的狼狈状况可见一斑。在运城，新绛中学的生源属于三类。

宁致义出任校长后，就在人们预期他会猛烧三把火的时候，他却似乎对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更感兴趣。比如原来学校雇有专门的清洁工，宁致义把他们全辞退了，所有的清洁都由师生自己做。他觉得，这样做节约经费倒是其次，关键是让师生在实践中受到了教育。类似地，他还对学生公寓等管理制度进行了改革。这些阻力都不大。

到2008年3月，与教学有关的“杂事”改得差不多了，该是切入核心改革的时候了。

3月4日，宁致义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当天，他设计的教学改革方案终于全部讨论完毕，马上就要实施。第二天，他乘朋友的车时出了车祸，颈椎断裂，以至于至今走路都有些瘸。不过，这个结果已经让他感到非常幸运，“医生给我的腿判了死刑，几个月以后，我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还是要改革。

2008年11月，新一轮改革全面展开。全校3个年级、72个班，一夜之间，全部改变了教学形式。原来，所有学生都是面向讲台和老师，现在，一个班的学生分成六至七个小组，每个组八至九人，环形而坐。宁致义介绍，这样做，是为了彻底杜绝学生课堂睡觉的现象。

最大的变化还是在课堂上。原来的学案课堂及四种课型，变成了现在的“自主课+展示课”的形式。

这么改几乎要动所有人的奶酪，一开始就阻力重重。

一听只上半天课，家长首先不干了——“我们让孩子来上学，是来学知识的，你们老师却不讲了？”

老教师的反应更大——“我教了几十年的书，都是这么讲的，你现在不让讲了，那学校还要老师干什么？”

同时，由于展示方式呆板，小组内部不能有效合作，一些学生对这种“展示课”有畏难情绪。性子急的家长，干脆就贴出了大字报：宁致义，你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现在来拿我们的孩子当试验品，你良心何在？

面对种种困惑和压力，宁致义先后召开百余次会议进行动员，苦口婆心力推改革，他甚至和学校领导班子成员每天深入课堂一线进行监督；印发《致家长的一封信》数千份，并发动教师利用假期大范围进行家访，以争取家长理解和支持……

改革的成败，最终还是要看效果。改革之前，宁致义统计过，一节课上少则二三个学生，多则七八个学生在睡觉；改革之后，新绛中学在课堂上彻底消灭了睡觉现象。

宁致义为何对课堂睡觉如此不依不饶呢？因为当时课堂占去了学生在校时间的80%，如果不进行课堂改革，任何学校改革都是虚假的。

作为家长们最关心的高考成绩，也随着改革的推进，一年一个样。2009年，全校应届生二本及以上上线学生是70多人，2010年翻倍，达到140多人，2011年达到400多人，2012年突破500人，2013年又有增加。与此同时，考高分、读名校的学生也因为生源质量提升而大幅提高。

二重门：改革心路—操盘者自述

宁致义 口述 安迪 整理

半天授课，想都不敢想

新绛中学1902年建校，今年是第111年了。历史上很不错，但毕竟是在县城，孩子们还是想到中心城市去，再加上机制灵活的民办学校的兴起，都在争生源。

实事求是地讲，生源决定了一个学校的好坏。这是我国基础教育的一个怪现象，也是现实。2004年前后那几年，我们的生源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我那时就想，有没有一种更好的应对办法呢？

当时，我们也听说过江苏洋思中学、山东杜郎口中学等改革做得很好的学校。不过，对后来新绛中学课改影响最大的，还是我在2001年集中阅读的一批经典教育著作。在我担任学校教务主任时，就发现课堂效率太低，一线老师做的无用功太多。这些问题在教研活动中得不到答案，于是我就到经典著作中去找，一口气买了2000多元的书，古今中外都有，《论语》、《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巴甫雷什中学》等都在其中。

读了之后，非常激动，然后就开始小范围做实验。比如，2007年我担任副校长时，发现高三年级睡觉的太多，就作了一个实验，不再让同学一排一排坐，而是坐成一圈，效果很不错，同学之间有个监督，没法睡觉了。尽管还有人在课堂上聊天，但也比睡觉好。

2007年4月，我担任校长，准备改革。我给老师说：“咱们做得对还是不对？如果不对，就不做了；如果对，就坚持，坚持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坚持一下，可能就成功了。

“改革会出现很多问题，不要紧，我们就解决这些问题，当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掉，可能就成功了。”

现在新绛学校是半天授课制。这不是我的发明，在1970年代，巴甫雷什中学就已经实现了，在那里每天12点之前上课，之后便是各种各样的兴趣小组活动。我特别崇拜这个学校。

开始改革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自己学校也会半天授课，想都不敢想，是逐渐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开始的目的是提高课堂授课的效率，再直接一点，就是消灭课堂睡觉的现象。

系统的课堂改革是从2008年11月开始的。一夜之间，全校3个年级、72个班，全部改变形式。座位变为环形座位，不再前后坐；课堂上，要求学生展示。其实，我们当时也不知道如何展示。大家边做边摸索。

数学老师马上就抱怨，不让学生先自主学习，就没办法展示。于是，就让学生在晚自习上先自主学习。结果，第二天上数学科，展示得很好。这样也有问题，因为原来晚自习是做作业的，现在没时间做作业了。就调整，晚自习先自主学习，接着就做作业。结果发现，90%的作业学生都会。第二天上课，先解决剩下的不会的问题，解决之后，再让学生展示自己的独特方法、发现、成果。

学生展示也有问题，总是那几个人，差不多要得展示疲劳症。我们就要求以小组为单位展示，小组内有分工，有人爱说，有人爱写，有人来补充。

经过流程再造，学生、老师都事半功倍了，老师也不用批改作业了，也不用备课了，学生也不做课后作业了。接着，物理、化学课老师也采纳了这种方式。很快，各科老师们都强烈反映自主的时间太少。于是干脆，下午时间全部留给学生自主。半天授课制，原来想都不敢想，就这么实现了。

我们学校全是寄宿制的。下午、晚上都是自主时间。下午2点半到晚上10点，全是自主。下午的上课，不一定在教室里。

自主学习和自习是两个概念。自主是主动学习，自习是老师不在场。主动看书、问老师、听报告，都叫自主。

自主、合作、探究

很多学校改革的方式不同，但背后的理念是一样的，就是自主、合作、探究。

我认为，这不仅是一种学习的方式，也是一种人才的标准。

一个人，无论能耐大小，只要会与人合作、善于与人合作，就能够生存。合作能力表现为什么呢，表现为遵守纪律、尊重人、宽容人，这都是合作的精神。如果一个人再有自主的精神，那他每天都可以进步，因为他主动。做事就能让人进步，不做事就不能进步。如果他有探究的精神，他就可以创新。

这三种精神越强，越是人才。培养这三种精神的办法，就是让学生充分地自主、合作、探究。知识本身是早晚都会学会的，有了知识，没有这三种精神也是没用的。半天授课制，就是给学生充分自主的时间，也给学生充分自主的空间。自主是核心，自主之后，才是合作和探究。

学生在学校里学得更阳光、更乐观，慢慢把自主、合作、探究变成自己的习惯。在考试成绩之外，我格外看重学生们在这些方面得到的长足发展。

顺便说到了创新型人才的培养。我们是13亿人的大国，怎么会没有创新型人才呢？我认为，创新型人才，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冒”出来的。只要给他合适的条件和土壤，他就能“冒”出来。新绛学校的理想，就是为咱们国家探索出一种让创新型、拔尖型人才“冒”出来的机制。有人问，你们新绛中学创新型、拔尖型人才什么时候能出现？我说，新绛中学不一定能出来，但这些人才一定出在和新绛中学有同样思想的学校。

我多次给老师讲，要做毕福剑，不要做易中天。有老师说，别反对满堂灌，你看易中天满堂灌得多好。可是，全国人民都记住了易中天，可是没记住他讲的是什么。易中天是研究三国的，但你要研究三国，千万别去听易中天调侃，谁听谁倒霉。毕福剑是提供一个平台，人家是如何练出来的，根本不用管。你看星光大道出了多少人才！

创新是一个民族不懈的动力。如果我们的校长都沿着这个思路去工作，我觉得，就是在为我们民族作贡献。

我有一个很强烈的感受，就是这么几年下来，我们老师的理念和别的学校有了巨大区别，一张口说话，就是人本主义，就是自主、合作、探究，就是民主、平等。

在我看来，革命和改革的标志是什么呢？就是出现了新名词，并用这些新名词进行思考。以前，老师总是抱怨学生作业不会；现在，没作业了，老师总是感叹某位学生展示得好。现在，老师真的是相信学生，甚至依靠学生。比如，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就是在酒泉吗？学生发现，在内蒙古额济纳旗呢。老师问，你怎么知道。学生答，你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学生强烈要求在教室里配一台上网的笔记本。我说，什么一台啊，每个小组一台！电脑进教室，就是这么进的。

改革阻力与助力

任何改革，没有遇到阻力必然是不真实的。

2008年11月，我们完成了所有的论证，开始正式改革。全校统一思想，开了很多会。领导班子会、中层会、学科组长会、班主任会、学生会、包括家长会。号角一旦吹响，就要坚定地去执行。我当时提了一个口号，叫做“不换思想就换人”。

改革最难处理的，还是老师。原来的满堂灌模式，老师看起来很辛苦，其实最不需要负责任，讲完之后，其他是学生的事情。改革之初，新课堂是什么样我们没具体的概念，就是满堂灌必须打乱，打乱了再说。

我觉得改革是好事，没想到家长们不理解，四处告状，晚上跑到我家里，12点都不走，说不改过来就要孩子转学。我说这样吧，每个年级保留一个不改革的班。最后，学生不干，没人去。这说明，收效最快的还是学生。

还有身份不明的人告状告到了山西省教育厅，说新绛中学的校长不让老师讲课。省厅领导一听，肯定觉得不好，老师挣着国家的钱，不上课干嘛？就让运城市教育局来调研。

于是，市教育局局长和新绛县委书记、县长一起来调研。他们看到学生很开心、阳光的样子，就问学生学习会不会。学生回答，不会再问老师啊，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市局觉得新绛中学好歹是在摸索一条新路子，但又不便下结论，就建议省教育厅最好自己来一趟。

2009年12月，山西省教育厅副厅长张卓玉亲自来了，在新绛中学里里外外仔细调研了3天，最后拿笔写了一句话：在新绛中学看到了中国教育的希望和未来。

之后，省教育厅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当时，学校要配电脑，没钱。省厅就拨了几百台电脑过来。每逢教育交流会，也让我们去介绍经验。现在，每天都有各地的学校来参观。我们的课堂是全开放的，愿意进去就进去。

学生有个特点，有客人的时候，表现好，否则会比较松散。天天有客人，也帮助我们的学生习惯养好了。

班级授课制必须打破

我一直在反思。虽然进行课改的学校不少，但不改的更多。四处去参观人家如何改革的多，但回去做的没几家。那么，为何他们不做呢？

因为，班级授课制形成了一系列很完善的内容，一目了然，一看就会，而且很难打破。我们的做法比班级授课制复杂，看似老师下午不上课，但更累，对老师要求更高。所以我们才提倡，“会听的是好老师，会说的是好学生；要想会学，先学会说；要想会教，先学会听。”

倒退几十年，班级授课制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原来学生获取知识的渠道，只有书本和老师。现在，渠道太多了，不能灌输了，否则就是占用学生的时间。

崔其升、蔡林森等不少人，都对班级授课制提出了挑战，但班级授课制并没有被完全打破。

信息技术带来了第二次教育革命。打破班级授课制是迟早的事情。但要打破它，必须建立一种机制和一目了然、拿来就能用的东西，就像班级授课制的讲台、黑板、课后作业一样。我认为谁能率先打破班级授课制，就可以获得诺贝尔奖，因为这是在解放人。

新绛中学一直在探索非班级授课制，我们的构想是导师制。

导师制对老师有更高的要求。一位物理老师，不仅要指导物理学习，还要指导其他学科的学习，打破学科界限，成为复合型或者全科型的老师。毕竟，中学的知识并不复杂。

比如我们用“学习报告”来代替作文的功能。人什么时候开始说假话的，就是小学3年级开始写作文的时候。新绛中学减少了作文课，在高三则取消了作文课，而是写“学习报告”。

学习报告就是写出对学习内容的理解和认识。有一次语文考试，我出的作文题是《论电场》。考试时，学生可以带物理书。评作文，也是物理老师来评，以打破学科界限。高一、高二的学习报告是作业；到了高三，学习报告是论文。高中可以写100篇左右的报告。本科生4年才写一篇论文，太少了。

这么做是因为我发现，现在学生的阅读水平太低，很多东西读不懂，科技论文更不用说了。于是，新绛中学开始了项目学习，第一个项目就是科技文阅读。物理、生物、数学，各给学生一篇文章，让语文老师来上这门课，上的过程中语文老师也学到了科技的知识。现在提倡终生学习，就是让学生学会阅读。

尽管导师制并不成熟，但已经开始实践了。不可能一切都成熟了，再实施。成熟的方案永远都等不来。

展望未来，新绛中学不一定发展得最好，不过，就像人们记住了改革开放之初写血书要求承包土地的安徽凤阳小岗村的18位农民，新绛中学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就够了。

三重门：从班级授课制到导师制——对话宁致义

正如宁致义所说的，“半天授课制”并非他的发明，而是向苏霍姆林斯基学来的。原来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它已经在新绛中学变成了现实，也有了相对成熟的形式和内容。

相比之下，“导师制”更多地属于宁致义的原创思想。由于没有现成的思路和模式可循，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而且目前仍在摸索中，很多地方有待思考和完善。事实上，“导师制”也是当前甚至以后很长时间宁致义思考教育问题的焦点。

对“导师制”的探索，不仅是新绛中学的需要，也是被信息改革推动的新一轮教育革命的需要。在宁致义看来，从班级授课制到导师制，已经是浩浩荡荡、无可阻挡的历史大势。

在这方面，宁致义无疑先迈出了一步。新绛中学把每一个行政班学生划为6～8个成长小组，学校派一名学科教师为小组的导师，导师与学生一同成长，并提出“师生关系就是教学质量”等全新教学理念。

有位参观者，这样描写他在新绛中学看到的场景：

“自主课上，导师定期进教室指导小组的自主学习，及时解决小组成员面临的学习上的困难，纠正学生学习上的毛病，帮助他们养成自主学习的好习惯；展示课上，导师在自己的课程以外，进入学习小组所在班级的课堂，落实自主课上学习任务的完成情况，并观察学生在展示课上的状态和暴露的问题，及时加以评价和纠正，以帮助他们更好地成长。”

“尽管全国各地有不少学校也在推行导师制，但出发点往往是对学生更精细化的管理和更多的关注，其根基还是扎在传统教学模式中的。而新绛中学不同，其导师制旨在建立一种新的师生、学校、生活组织方式，打破了传统的班级授课制的师生组织模式，充分发挥导师的作用，服务于学生的自主学习。”

《校长》：班级授课制和导师制有何根本不同？

宁致义：现行的学校教育，几乎通用的是班级授课制。

班级授课制下班级是学校的基本组成单位，优越之处在于同一时间让所有学生在接受同样的信息。为完成“教的任务”，班级授课制是最快捷、最方便、最高效的方式之一，它背后的理念实际上是“教师至上”。很多问题如学生主体性缺失、个性受制的根源可能就是这种机制所致。

信息化发展至今天，班级授课制遇到极大的挑战。导师制或许会成为学校教育的主要方式。

我们所构想的导师制，不是研究生那种导师制。我们所构想的导师，也不是指导研究生学习的那种导师，而是与学生共同成长的良师益友。在生活方面，我们的导师应该是学生的“父母”，道德的榜样，在情感上是他们无所不谈的朋友，在追求知识上是他们学习的楷模。

导师制下，原来的行政班依然可以存在，我们可将一个行政班化分成若干成长小组，这个小组就是一个成长的团队，是学校的基本组成单位，每个团队配备一名指导老师，简称导师。

导师可以是有专业知识的教师，也可以是行政人员，上至校长，下到门房都可以成为导师。我们的导师可以没有学历，可以没有职称，但一定要有责任感、高尚的道德和持久的热情。有专业知识的人如果没有高尚的道德和责任心，仍然做不了合格的导师。

行政班级可以设班主任，也可以不设班主任，行政班级的管理工作主要是学生自主管理！

《校长》：那么，“导师制”该如何操作呢？

宁致义：运用导师制育人应该打破或部分地打破班级授课制，以充分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

第一，留出半天的时间让导师指导学生自主学习。

每一名学生都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与导师进行充分的交流，导师对学生的指导也只能在相互交流时才可进行。

第二，提供广阔的空间让导师指导学生自主学习。

会学习的人是不受空间限制的。学习场所不一定要在班级授课制的“教室”。图书馆、公寓、操场、田间地头都可以是学习的地方。导师在学生自主学习期间，甚至可以把学生带到自己家里学习，这种开放的，无拘束的学习方式需要导师制。

第三，最大范围地使用信息技术，让学生自主学习。

很多教育专家强烈反对教师讲，但讲授法作为一种教学方式在很多情况下，也有其合理性。教师的讲在什么情况下是有价值的呢？只有当学生带着强烈的欲望愿意听讲时教师的讲授才有价值。我们的专业教师可以把自己的讲授放在网络上，让学生随时调用。这为导师指导学生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教师可借鉴“可汗学院”的做法，制作教学视频。

《校长》：具体而言，导师是如何指导学生学习的呢？

宁致义：让我们举个例子吧。比如你是一名语文教师或行政人员，现在成了导师，该如何指导团队学习数学？

很简单，根本不需要进行任何指导，最好的方法是同学生一起学习数学。如果你把数学学会了，请放心，学生们一定学会了，至于他们是怎么学会的，你不必要管那么多！假如你遇到了不会的，你完全可以请教你的学生，学生们会把你教会的，你的工作就是让学生喜欢你并且愿意教你，这就是为教而学的动力。与学生一同成长、与学生一块学习就是最好的指导方法！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学习数学，你可以采用下面的方法：让学生根据数学教师为学生编写的学案自主学习，帮助学生完成数学教师布置给学生的任务。学生学不会怎么办？你可以让他们看数学教师的视频，上网查相关学习内容和处理问题的方法，让你团队的成员相互交流！做了以上工作一般来说学生应该会了，如果他们还不会，你帮助他们把问题交给数学教师让其在展示课上解决就行了，并让你的团队的每位学生都写好学习报告。

掌握了以上两种方法，任何一个教育工作者都可以指导学生的学科学习，就这么简单。

当然，高中导师制，虽然在国内还没有完整意义的实践经验，但导师制具有的很多功能向人们预示着无限广阔的前景，我们应使之完善并运行起来。

《校长》：“师生关系就是教学质量”，这个提法听起来很新鲜。

宁致义：“师生关系就是教学质量”，这句话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良好的师生关系可以大大提高教学质量，二是恶劣的师生关系使学生失去学习兴趣。中国有句老话，“亲其师才能信其道”，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的物理教师绝不能让学生仇恨物理，数学教师绝不能让学生厌恶数学……

如何才能让学生“亲其师”？是喋喋不休地给学生说教吗？不是！是强迫学生过关吗？也不是！要真正让学生做到“亲其师”，做教师的关键是献一片爱心，用自己的身体语言影响学生，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去感染学生！努力做到让学生亲其师，这就是导的内涵。学生一旦信其道，学习对学生来讲便是一种享受，让学生把学习当享受去追求，这就是我们设立“导师制育人”的目的。

《校长》：这样看来，导师制对导师有着较高的素质要求。

宁致义：作为学生信赖的导师，应有下列几种特质。

1. 导师应该有极强的责任心

很难想象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可以去做导师。什么叫做人有能力，负责任就叫做有能力！在责任面前不找借口的人总能把事情做成，为成功找方法，不为失败找理由就叫做责任心。

2. 导师应对学生献一片爱心

要真爱学生，要关注学生们的衣食住行，爱可以鼓励一切，爱的力量是无穷的。

3. 导师应该是不断学习的人

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只有好好学习的老师，才有天天向上的学生。作为导师要研究自己本专业，更要了解和学习非专业知识。要了解历史，要关注社会大事，关注自然世界，要知道时事要闻，只有这样才能全方位地指导学生，才能真正成为学生的导师。

4. 导师应该是不断创新的人

导师要为学生想办法，出主意。不要以为创新只是科学家的责任，也不要以为创新有多么复杂，创新学习方法、育人方法，只要比过去方式好就是创新，创新的导师才能造就出创新的学生。

5. 导师要言传，更要身教

苏霍姆林斯基说：当学生感觉到你在教育他的时候，你的教育已经失败了！只有用身体语言去感染学生才能谈得上献一片爱心，要能同学生同甘共苦。要求学生遵守纪律，自己首先要遵守纪律，要求学生讲究卫生，自己首先要讲究卫生。总之，要求学生做到的，自己首先应该做到！

6. 导师应该是一个注重落实的人

说教、开会、布置任务都不叫做落实。真正的落实是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有布置就有检查，有检查就有评价，有评价就有激励。导师重落实，学生就重落实，导师不夸夸其谈，学生就不夸夸其谈。

7. 导师应该具有一定的哲学知识

凡事能提高到哲学原理去思考问题，思路就可开阔，就可以在较大范围内指导自己的学生。导师起码应知道辩证法的基本原理，并在教育实践中去运用。

8. 导师应该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厚德载物，德育是做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一个低级趣味的人，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导师！努力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平是一辈子的事情。

《校长》：那专业教师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宁致义：专业教师的作用在展示课上。

在导师的指导下，学生们自主学习，写出了学习报告。学生们的问题需要在展示课上解决。学生们的学习成果需要展示，因为展示是实现他们价值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方式！

专业教师在展示课前要全方位地了解学生们的自主学习的情况，精心准备组织展示课。让哪些学生展示问题，让哪些学生解决问题，让哪个小组承担什么任务，这些都必须做到心中有数。对学生的展示提出要求，倾听学生的见解，对学生的展示进行科学合理的点评，发现学生存在的问题，这一切工作都需要专业教师的辛勤劳动！

编辑 李丰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