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帅
武林高手、气功大师,当这些人跌落神坛,原形毕露时,我们把他们和他们的信徒当作谈资,极尽揶揄讽刺之能事。仿佛这是一群与我们不同的愚蠢之人。
但社会学家鲍曼认为,不要将某个社会事件看作墙上一幅异于周围的画,而要将其看作一扇窗,透过它,我们能看到的是整个社会的问题。
这些“伪大师”的所谓“气功”,为什么会有人相信?真的能以“愚蠢”一言蔽之?
官商百姓,各取所需
“我小时候一次发烧,特别严重,持续一周体温40度,打针输液就像打水一样没用,我妈都吓哭了。后来请到一个会气功的人,叫我躺下,两只手放在我的额头和小腹。就感觉有热东西从他手心往我身体里流,慢慢地体温就降下来了。那人说现在再去打打针就好了。”
这是一位网友的气功治疗经历,和她一样,许多人之所以选择相信“神功”,往往是因为有过亲身的神秘体验,这其中便包括曾试图论证气功科学性的钱学森。
他们的经历有着许多共同点:重病,西医不起作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转求于气功,成功治愈,从此改变对神秘事物的认知。主流科学的空白,是问题的关键。这也是为什么搜索各大在线医疗咨询网站,询问气功功效的都是癌症、风湿性心脏病、哮喘等疑难杂症的患者。
“气功大师”王林才倒下不久,便又有一位“治癌神医”王学贵冒出来。这些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的“神功大师”,恰恰是瞄准了患者和家属“病急乱投医”的心理。
“从预防的角度来看,气功可以起到放松身心、改善情绪、调节植物神经功能、提高免疫力的作用,但这只能辅助治疗。至于‘发功治病,其实是心理暗示和行为诱导在起作用。”北京中医药大学气功教研室主任刘天君解释说。
治病救人,只是平民百姓的简单诉求。王林本人曾表示,自己“不靠治病挣钱”。
不是高风亮节,而是他另有大买卖。
在王林富丽堂皇的五层别墅里,有两层专门用来摆放合影,与国外高官的合影还会用玻璃罩单独保护。照片中有陈敏章、曾荫权等政府要员,有赵薇、李连杰、王菲、陈坤等影艺明星,也有马云等豪商大贾,这些人在他周围形成的关系与圈子,恐怕远比王林本身的能为要重要。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反问道:“他们是吃素的吗?我假得了吗?”
在“神功”起家之后,近年来王林的真正财富来自和权力的勾兑。穿梭于政商之间的他,更像是位掮客,为缺乏关系却需要关系的各方提供渠道。
江西的煤矿商人邹勇希望他帮忙牵线铁道部原部长刘志军,这些年“孝敬大师”的财物数以千万计。江西省芦溪县长姚虎登门拜访,则是希望为自己管辖的农业大县引入马云的电商……
回头看来,那些位高权重的部委要员的想法反而朴素些——拜拜神佛,保住乌纱。王林曾对刘志军说,要帮他的办公室弄一块靠山石,“保你一辈子不倒”。
然而,王林的多位“好友”——江西省原副省长胡长清、江西省政协原副主席宋晨光、原建行行长王雪冰,包括刘志军相继落马,大师本人也是自身难保。靠山石灵与不灵,不言自明。
华夏土壤,只生歪苗?
在我国历史上,从秦始皇拜海求仙开始,汉武帝、唐太宗、雍正等诸多帝王,沉迷于长生不死的幻想中,被方士道人骗了一次又一次,“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
林肯曾说,你可以在一段时间欺骗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时间欺骗一些人,但不可能在所有时间欺骗所有人。可是中国的现实是,在这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里,“神功大师”的个体不断被打倒,但作为一种现象从未断绝。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师”张宏堡的报告会上,在“大师”离席时,数十位老将军还如赛跑一般,竞相冲到台上,抢坐“大师”的椅子,争喝杯里的剩茶。
无怪乎鲁迅说:“中华文化本姓巫。”
中国问题学者约翰·吉庭斯(John Gittings)认为:“中国民众对于气功中的所谓超感知觉和神秘意志力的迷信,源自于整个社会的不安与骚动。”六十年来,我们的既有秩序不断被打破、替换。每当人们无所适从之时,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便会沉渣泛起。
“政治欠透明、权力运作的神秘性、信息获取不自由,使得迷信现象更加严重,假官、假医、假大师横行江湖。”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涌说道。
与国内怪象相对照的是,今年8月下旬,首届国际健身气功科学论坛在美国纽约举行,28个国家和地区的400余人与会,美国、德国、比利时、韩国的多位专家发表主题演讲。可见,断言“气功纯属荒谬”,似乎还为时过早。
遗憾的是,神功大师们假称自己是科学的,而科学界要么如何祚庥等人一般对此持完全批判态度,要么如钱学森一般稀里糊涂地赞成,不能对公众心中疑惑的许多特殊现象给出令人满意的解释。
北京大学医学部教授王一方认为,传统中医有一定的学术理论和方法,但目前缺少规范门槛,使得該领域鱼龙混杂。像王林这样打着传统医学的牌子从中牟利,不仅推广了迷信思想,还败坏了传统中医的名声。
上世纪初,英国学者怀台德写下《南印度的村神》,周作人读后评论道:“从迷信里总不会生出好事情来。相比之下,中国的迷信就差远了。”可如今来看,印度人的瑜伽以养生保健的正面姿态大行于世,我国传统的气功却在式微与诈骗间找不准位置。
爱因斯坦曾说:“我们所能有的最美好的经验是奥秘的经验,它是坚守在真正艺术和真正科学发源地上的基本感情。” 既然“中华神功”深植于中华文化里,可疏而不可堵,那么构建体系,规范管理,合理宣传,诉诸养生、竞技和劝人向善,未尝不能真正地使其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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