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走出去

2013-04-29 18:04李平黄慧
现代语文 2013年11期
关键词:读者创造性译者

李平 黄慧

摘 要:汉籍外译是中国文化输出的一部分。中国典籍外译数量不少,然而受读者欢迎的、至今流传的并不多。本文通过归纳分析五种汉籍英译模式,探讨这些模式的成功之道。译者是成功翻译的决定性因素,译者的语言表达能力和艺术创造力,几乎决定了一本中国文学作品在国外的命运。

关键词:翻译模式 译者 创造性 读者

一、引言

中国的汉籍翻译大致经历了这样的历程:外国人(天竺游僧、支谦等)翻译→中外合作(外国人口译,中国人笔述)→中国人翻译。汉译外似乎在走类似的路线:外国人(耶稣会士)翻译→中外合作(中国人翻译,外国人修改)→中国人翻译。早在1974年,余光中(2000:81)就呼吁:“汉学英译,英美学者已经贡献不少,该是中国学者自扬汉声的时候了。”1990年12月第一届全国中译英学术研讨会上,有人提出“重视汉译外,此其时矣”(贺崇寅,1991:1~2)。2003年,笔者曾批评国内对中国文学英译“关注不够,缺乏主动”(李平,2003:171)。如今,正如汪榕培所言,中国的典籍英译事业目前正处于历史上的最佳时期(2007)——继《大中华文库》(中英对照)系列丛书陆续出版之后,2004年开始“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2008年开始“国剧海外传播工程”,2009年国家全面推行“中国文化著作翻译出版工程”,2010年国家社科基金设立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以更大规模、更多投入,在更广领域支持中国图书“走出去”,继续加大对国际出版合作的扶持和资助力度,积极促进中国文化和其他文化相互交融、共同发展。

二、汉籍外译模式

英国汉学家格雷厄姆(Graham)曾经对中国译者的汉英翻译水平很失望。他说,在汉英翻译上,“我们几乎不能放手给中国人,因为按照一般规律,翻译都是从外语译成母语,而不是从母语译成外语的,这一规律很少例外”(潘文国,2004:40)。潘文国反驳道:“中国的译者有译得好的,有译得不好的;西方的译者也有译得好的,有译得不好的;大家应该在同一起跑线上共同竞争。先验地规定谁有资格谁没有资格是不可取的。”(潘文国,2004:41)。实际上,纵观几百年来的汉籍外译,我们可根据翻译主体的构成,大致将其分为以下五种模式:

翻译模式 译者 编辑 出版社

1 霍克斯模式 汉学家/来华传教士 西方编辑 西方出版

2 林语堂模式 中英文双语作家 西方编辑 西方出版

3 老舍模式 作者与译者合作 西方编辑 西方出版

4 杨宪益和戴乃迭模式 中外译者合作 中国编辑 中国出版

5 许渊冲模式 中国译者 中国编辑 中国出版

这些模式以译者的影响力为主要依据,同时这些译者的翻译生涯基本结束。

以上五种模式中,毋庸讳言,第一种模式在西方影响最大、人数最多。因为几百年来,汉学家和来华传教士一直是汉籍外译的主力。翟理斯(Giles)、理雅各(Legge)、韦利(Waley)等人的译作至今仍为国际学术界广为引用和参考。在中国,目前以霍克斯(David Hawkes)的影响最大。但是,辜鸿铭对这些汉学家的译作并不满意,认为他们的“文学训练还很不足,完全缺乏评判能力和文学感知力”,不但误解了中国文化,而且导致西方人对中国人和中国文明产生种种偏见(辜鸿铭,1996:345)。为了消除这些偏见,辜鸿铭决定自己翻译儒家经典,从而开启了中国人自己翻译典籍的历史。他先后翻译了儒家经典著作《四书》中的《论语》《中庸》和《大学》。林语堂曾这样称道辜鸿铭的英语水平:“英文文字超越出众,二百年来未见其右,遣词用字,皆属上乘”,“鸿铭亦可谓出类拔萃、人中铮铮之怪杰”(Ku,1977:9)。这些评语虽有溢美成份,但辜鸿铭的西学造诣在当时确实难有其二。后来的中国译者或多或少受其影响,立志于中外文化的交流,其中最著名者莫过于林语堂。

第二种模式中,林语堂是最出类拔萃的。如《翻译研究百科全书》中所言:“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汉英翻译方面中国出现了几位先驱,如苏曼殊和辜鸿铭,但是直到20世纪30年代这类翻译才产生了一定影响(Hung & Pollard,2004:372~373)。”在林语堂的翻译生涯中,汉译英要远远多于英译汉。据笔者统计,从1930年到1971年,林语堂共编译了14部著作(汉英词典不计),其中7部在美国出版(另7部在大陆、香港、台湾出版)。论英语水平,林语堂也许不如辜鸿铭;然而,论译著的普及率,林语堂则胜过辜鸿铭。这与他们的目标读者不无关系:辜鸿铭是为“受过教育的有头脑的英国人”而译,希望他们读过译作之后,“能引起对中国人现有成见的反思,不仅修正谬见,而且改变对于中国无论是个人还是国际交往的态度”(辜鸿铭,1996:346~347);而林语堂是为西方普通读者而译。结果,都达到了各自目的:辜鸿铭的译作在西方知识分子中流传,而林语堂的译作在西方普通大众中畅销。林语堂模式的译者包括辜鸿铭、王际真、熊式一、张爱玲、刘殿爵等,只是其他译者没有林语堂的影响力大。

第三种模式是一种中国作者与外国译者合作的模式。绝大多数翻译的问题都是出现在原文理解这一方面,在这个方面,作者拥有其他译者无法相比的优势:比任何人更了解原文的内容以及原文写作的目的,而且作为作者,他还可以根据目标读者来调整内容;而外国译者拥有译语表达优势。因此,中国作者与外国译者合作一直被认为是一种理想的汉籍外译模式,并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老舍与浦爱德(Ida Pruitt)合作翻译了《四世同堂》。该英译并不是由译者浦爱德独立完成的,因为她只听得懂但看不懂中文。老舍先对小说进行修改、删节,然后用中文口授给译者,在小说出版之前又由出版社再次进行了删节。这个译本比较成功,在美国引起了很大反响。陈建功的《找乐》也是一个成功译例,莫言的作品在国外畅销一定程度上也受益于该模式。

第四种模式是中外译者合作模式。事实证明,“中西合璧”——中国译者和外国译者合作(如杨宪益与夫人戴乃迭、沙博里与夫人凤子),各取所长——较“单兵作战”的方法更佳,译出了大量高水平的译作。

第五种模式是中国本土培养的译者模式。这种模式以许渊冲为代表,目前中国不少汉籍外译都采取这种模式。这些译作绝大部分都是由中国本土培养的译者翻译,由中国人编辑,在中国出版销售。

相比之下,前三种模式的译著在国际图书市场上比较受欢迎,而后两种模式在国内图书市场比较畅销。杨宪益夫妇翻译了大量作品,在国际市场上并没有取得理想效果,海外汉学家为此深感惋惜。

三、不妨学学林语堂

中国文学要走向世界,不妨学学林语堂。林语堂很早就提出了“译者对读者的责任”,后来汉斯·弗米尔(Hans J.Vermeer)在翻译“目的论”(Skopos Theory),尧斯(Hans R.Jauss)在“接受美学”(Reception Aesthetics)中都有涉及,可见中外翻译家对此早有共识。

从林语堂英文创作环境看,他可以说是最早接受“语言、出版、市场”三座大山考验的中国现代作家、翻译家。他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出国”的,因此他的创作和翻译必须获得市场的认可,读者就是市场。看看林语堂翻译的作品,每一部都是从中国人名入手,然后是导读,接着是主要内容,其间有各种形式的注释,如脚注、文内括号注、文中评注等,最后是索引: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的。翻译过程中与编辑商量,图书出版后邀请专家写书评,在重要报刊上打广告等等。德国语言学家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指出,翻译一般有两种途径:一是尽可能地不扰乱原作者的安宁,让读者去接近作者;另一种是尽可能地不扰乱读者的安宁,让作者去接近读者(Lefevere,1992:149)。林语堂无疑是采取第二种途径。白居易曾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翻译同样如此,译者希望读者读了译作能够有所收获,有所共鸣。对于考虑读者接受心理这一点,林语堂是毫不隐讳的。他在《作文六诀》《如何用英语作文》和《写作的原则》中反复强调读者的重要性。笔者曾在《书写差异:林语堂同一作品在中美的不同策略》(李平,2010)一文中探讨了这个问题。林语堂在美国出版的7部作品,无一不是在原作的基础上改编、改写或者重述(edited, adapted, retold)。余斌研究《中国传奇小说》(Famous Chinese Stories)后得出结论,林语堂在编译过程中,根据西方读者的趣味与理解力,对原作进行了“加减乘除”(2003:424~431)。这种做法虽然为人所诟病,但是却非林语堂首创,而是从中国前辈那里学来的。

据李欧梵(2001:22)所言,翻译并不一定要“信、达、雅”,“信、达、雅”并不能代表翻译的最高标准,它代表的只是一种文学的功能,一种美学的功能,并不能完全代表一种文化的功能。从晚清通俗小说里面的翻译小说,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共通的现象,就是“添油加醋”的非常多,几乎是无“信”可言,甚至于假造。在这种“添油加醋”的过程,翻译把一种文化变成了一种形象,介绍到另外一个文化领域里来,……

按照西方功能翻译派的观点,翻译中的原文本只是提供信息,任何接收者(包括译者)都会做出选择,选择他们认为有趣的、有用的或能有效传达目的和意图的信息(Nord,2001:25~26)。译者能做的,并且应该做的,就是创造一个可能对目标读者有意义的文本(Nord,2001:32)。林语堂的翻译目的就是为了让西方读者了解中国文化,因此,翻译过程中“添油加醋”是不可避免的。事实证明,林语堂的翻译作品在西方很受普通读者欢迎。中国许多译者受原文和中国意识形态、诗学的束缚,对汉籍外译采取与外籍汉译同样的办法,却忘了目标读者的不同、语境的不同。《晏子春秋》中,晏子以桔为喻,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同一本汉籍外译,在中国和美国恐怕也会产生“橘”与“枳”的差别。当然,有些译者的主要目标读者是国内读者,如“许渊冲模式”的译本基本都是在国内发行。但是,这与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名与实都不相符。国内学术界、出版界要想在国际汉学研究和汉文化的传播中占据主导地位, 就有必要研究那些风行西方的译本的诗学, 而不是沿用中国的诗学和意识形态,更不能把西方读者与中国读者同等对待。如赵毅衡(2004)所言:“西方人要把中国人名字读得出,分得清,记得住,就得出一身汗。”以对中国读者的态度对待英语读者,其结果恐怕是无法沟通。中国的译者有必要学学林语堂,把对原文亦步亦趋的“忠实”先搁一边,了解一下西方出版市场和西方读者的“期待域”,照顾一下西方读者。

四、结语

不少研究者把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不力归咎到译者身上,这是有一定道理的。译者文字水平的高低,翻译时下的功夫深浅,所理解并转达的原作精髓的程度,往往决定了外国读者对原作的认识、理解、欣赏、认同、接受程度,决定了一本中国文学作品在国外的命运。莫言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优秀译者。于是有人提出,以葛浩文为代表的汉学家,是“中国文学走出的最理想的译者模式”(胡安江,2010:11);也有人认为,外国译者(汉学家)的中文水平不理想,而中国译者的英文水平不理想,认为中外学者合作翻译是取长补短的好办法(马祖毅、任荣珍,1997:716)。但是,从前文列出的五种翻译模式可以看出,成功的译者是不分国籍的。中国译者在理解原文上有优势,但在译文表达上往往不尽人意。无论对原文的理解多么准确,翻译的过程考虑得多么周到,但是翻译的成功与否,最终是由译者的译入语表达能力决定的。林语堂(1981:219)在评价韦烈的译文时说:“在翻译中文作者当中,成功的是英人韦烈Arhur Waley。其原因很平常,就是他的英文非常好。”同样,林纾和庞德的译作之所以受到读者的喜爱,也是因为译文具有相当的可读性和艺术感染力。

(本文为国家社科项目“林语堂创作与翻译的互文关系研究”,项目编号[13BYY028];江苏省高等教育教改研究立项课题“江苏高校翻译本科专业特色建设与培养模式研究”,项目编号[2013JSJG482]的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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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 黄慧 江苏南京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 21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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