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霞 马丽晶
摘 要:《切韵》以主要元音分韵而不以介音分韵,无开合分韵。合口介音只存在于开合同韵的合口韵中用来辨字。《切韵》只有一个合口介音[u],但唇音字没有[u]介音。不能单纯以宋元韵图的标准拟制《切韵》音系的音值。音韵学术语“合口”的定义应体现出合口介音存在的语音条件。
关键词:《切韵》 合口 介音
一、引 言
目前学界对于《切韵》音系研究的诸多方面仍存有争议,其中合口介音问题更是反映出各家对《切韵》的性质、分韵原则等问题的不同认识。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明确《切韵》合口介音的音值并探索其对音韵学术语规范工作的意义。
二、高本汉的强[u]和弱[w]
高本汉认为“《切韵》有开合分韵和开合同韵的情况”①,开合分韵和开合同韵的介音是不同的。“寒桓、真谆、歌戈”韵是开合分韵,它们的开合口用强的元音性[u]区别开来。如寒韵是开口韵,属寒韵的“干”是[kɑn];桓韵是合口韵,属桓韵的“官”是[kuɑn]。而开合同韵中的开合口区别的表示方法则不同,是由弱的辅音性[w]表示的。如唐韵是开合同韵的韵系,其开口韵的“刚”是[kɑ?],合口韵的“光”是[kwɑ?]。
在高本汉看来,开合分韵和开合同韵在近代方言演变中有不同的表现,原因就在于二者的合口介音不同。开合分韵中的强[u]具有吞没主元音的功能,开合同韵的弱[u]则没有。例如,开合分韵桓韵“官”[kuɑn]广州方言为 [kun],强[u]吞没主元音[ɑ]。开合同韵删韵合口的“关”[kwan]广州方言为 [kuɑn],弱[w]不吞没原来主元音[ɑ]。
但是对于高本汉的以上观点,很多学者持有异议,并从《切韵》原本、增补本、韵图、方言材料等角度分析,认为《切韵》无开合分韵,且只有一个合口介音[u],并无强弱之说。
二、《切韵》无开合分韵
《切韵》原本有193韵,其增补本《唐韵》增加了“严”韵的上声和去声,为195韵,《广韵》又从195韵的“真”韵、“寒”韵、“歌”韵分别分出了“谆、桓、戈”韵而成为206韵。据高本汉拟音体系,《切韵》193韵“痕魂、欣文、咍灰”三对是开合分韵,至《广韵》则有了“痕魂、欣文、咍灰、真谆、寒桓、歌戈”六对开合分韵。
“痕魂、欣文、咍灰”韵系据冯蒸先生考查②,在现存所有《切韵》系韵书传本(陆法言《切韵》传写本,笺注本《切韵》、多数长孙讷言笺注本,增训加字本《切韵》,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裴务齐正字本《刊谬补缺切韵》)及增补本(《唐韵》《广韵》)中都是分开而列的,与字数多少无关。“真谆、寒桓、歌戈”韵系与“痕魂、欣文、咍灰”韵系的情况又有区别。在《切韵》系韵书传本中,“真、寒、歌”韵系是开合同韵,并未分出“谆、桓、戈”韵系;在增补本中则由于收字较多而分立出来。所以“痕魂、欣文、咍灰”韵系和“真谆、寒桓、歌戈”韵系的性质截然不同。另据汉越语对音资料、汉语方言材料和汉藏语同源词等证据,“痕魂、欣文、咍灰”韵系的“开口”与“合口”韵的主元音不同,因此它们其实是两个各自独立的韵系,不是同一韵下的开合分韵。而“真谆、寒桓、歌戈”韵系,在《切韵》时就同居一韵,主元音相同,有合口韵母,是开合合韵,而不是开合分韵。如果认为“痕魂、欣文、咍灰”和“真谆、寒桓、歌戈”韵系在《切韵》时就是开合分韵,那就是认为《切韵》以开合口来作为分韵的标准了。但实际上《切韵》的分韵依据主元音,主元音不同的韵即为不同的两个韵,而不是所谓的“开合分韵”。不能把《广韵》的分韵情况视作《切韵》的实际分韵情形来加以分析。“根据《广韵》的分韵来推断陆法言《切韵》的状况成问题,另外《韵镜》等韵图中的状况归根结底毕竟是另外一个资料,因此不能当做决定性的证据。”③
冯蒸对“痕魂、欣文、咍灰”、“真谆、寒桓、歌戈”“严凡”三组韵的开合对立的性质进行了深入的分析,认为这三种开合对立的情形性质并不相同,《切韵》并无所谓的“开合分韵”④。李荣(1956)也认为,《切韵》残卷中“真谆、寒桓、歌戈”都是同韵,不存在开合分韵的情况。所以高本汉用强[u]和弱[w]来区分开合同韵和开合分韵的合口,是没有客观基础的。
此外,方言的演变情况并不支持高本汉的观点。广州话中,见于仙韵(开合同韵)开口的仙古音si??n>sin,合口宣古音si?w?n>syn,见于寒韵、桓韵(开合分韵)的干古音kɑn>k?n,官古音kuɑn>kun。依据高氏,开合同韵的宣韵主元音不应被弱的[w]介音吞没,开合分韵的官韵主元音应被强的[u]介音吞没。但实际上二者的主元音却都消失,演变结果相同。这样看来介音的强弱并不能作为解释开合同韵和开合分韵在方言演变中出现相同演变结果的理据。
综上,《切韵》按照主元音的不同来分韵,并无“开合分韵”的情形,那么《切韵》的各独立韵部,包括所谓的开合分韵,实际是主要元音不同的两个韵系,而不是由于合口介音的存在而成为不同的韵。那么高本汉的强[u]和弱[w]便失去了存在的客观语音条件。
三、《切韵》只有一个合口介音
开合口这一对术语出现于早期等韵图如《韵镜》等书中,是传统等韵学术语,也是学界用来研究《切韵》音系的重要术语。从时代和语音系统上看,《韵镜》《七音略》的“开合口”主要针对各韵部主要元音而言,并非一个韵内的介音。《切韵指掌图》《切韵指南》《四声等子》反映的是宋元时音,由“摄”统领“独韵/开合韵”。“独韵”指韵部主要元音的开合情况,它可能是“开口”也可能是“合口”,而开合韵则是开合口对立的韵。受语音演变影响,《切韵》的某些韵部演变成为宋元韵图的某个“独韵”韵摄,所以《韵镜》《七音略》和《切韵指掌图》《切韵指南》《四声等子》的开合口情况有出入。
《切韵》没有开合分韵,而宋元韵图的“开合韵”却既包括《切韵》的“开合同韵”又包括后来分出来的所谓“开合分韵”。两类韵图性质不同,涉及的开合口内涵也不完全相同。鉴于时代原因,切韵拟音应主要参考较近的唐代韵图。⑤《切韵》某些韵的主要元音可能是开口或合口,而另外一些包含开合对立的韵其合口介音就起到了辨字的功能。高本汉的合口介音强[u]、弱[w]根据《康熙字典》所附《等韵切音指南》而定,但他的拟音中,通、遇两摄介音[u]并不具有辨字的作用,因为都是独韵“合口”,没有与之相配的开口,那么这个合口介音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所以《切韵》只有一个合口介音,并无强弱之分。其存在条件唯一,即只存在于开合同韵的韵系中,只区分开合同韵的开口与合口。涉及到唇音字,因为唇音字不分开合口,没有开合的对立,所以对于唇音字来说,开合韵也是独韵,没有[u]介音。
李荣(1956)和邵荣芬(1982)等众多学者都认为《切韵》只有一个合口介音[u]。并将开口韵的元音写为[v],合口韵母写为[uv]。如唐韵的开口韵“刚”[kɑ?],合口韵“光”[kuɑ?]。也就是说,[u]介音只出现于开合同韵的合口字韵母中。是在主元音相同的前提下,表示开口与合口的对立。对于没有开合口对立的韵即“独韵”来说,其主元音一律表示为[v],这个[v]可能是开口元音也可能是合口元音[u]或者别的圆唇元音。
从术语规范的角度来看,《切韵》的合口介音的音值拟定也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
《大辞海·语言学卷》⑥定义“合口”“合口呼”如下:
早期等韵图如《韵镜》把韵母分成开口、合口两呼,凡是没有介音[u]、主元音也不是圆唇元音的韵母归为开口呼,凡是有介音[u]或主元音是圆唇元音的韵母归为合口呼。中期等韵图如《切韵指掌图》把韵母分成独韵、开口、合口三类,凡是没有[u]介音的韵母归入开口呼,凡是有介音[u]的韵母归为合口呼,凡是没有开合口对立的韵母归为独韵。
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公布的《语言学名词》⑦将“合口”定义为:宋金元两呼的一种。介音或韵腹是[u]的韵母。
《语言文字词典》⑧对“合口”的定义:同“开口”相对,两呼之一。指介音或主要元音是[u]的韵母。如《广韵》中的东、模、灰、桓诸韵。宋代郑樵《通志·七音略》用“轻中重”和“轻中轻”表示合口。
以上定义详略程度不同,《大辞海·语言学卷》最为详细,《语言学名词》最为简略。内容上,前者注重语音历时演变,后者注重语音共时阶段。《语言文字词典》的定义则明确了是“两呼”之一,并结合韵图举例,释义简明直观。如何能将三者定义整合为一,形成全面而精准的音韵学术语释义,是学科术语规范工作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之一。
注释:
①李荣.切韵音系[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
②冯蒸.《切韵》“痕魂”“欣文”“咍灰”非开合对立韵说[C].
冯蒸音韵论集.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
③远藤光晓.论《切韵》唇音开合[A].音史新论[C].北京:学苑出
版社,2005.
④⑤冯蒸.论《切韵》的“开合口”与等韵的“独韵/开合韵”[C].
冯蒸音韵论集[C].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
⑥夏征农.大辞海·语言学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
⑦语言学名词审定委员会.语言学名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1.
⑧骈宇骞,王铁柱.语言文字词典[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9.
参考文献:
[1]李新魁.韵镜校正[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严学宭.广韵导读[M].四川:巴蜀书社,1990.
[3]濮之珍.中国语言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唐作藩.音韵学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曹述敬.音韵学辞典[M].湖南:湖南出版社,1981.
(李秋霞 北京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100048;马丽晶 辽宁本溪 本溪市高级中学 117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