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素楠
上世纪90年代,金星曾“火”过一阵,那时与她的名字一起见诸报端的词语是“变性人”。在中国人非男即女的传统思想里,很难想象一个男人通过变性手术成为一个女人之后会如何生活。
时光流转,一晃20年过去,金星“红”了。她被媒体称为“毒舌”评委,但在主持人鲁豫的眼里,她是当代中国少有的传奇女性。她从一个男人变成女人,又实现了做母亲、当妻子的愿望,同时还成为中国现代舞的翘楚。她笑称自己在男人的世界里卧底了28年,一切都是上帝的玩笑,把一个女人的灵魂放进了一个男子的躯壳。
金星说,力量不是凭空而来,是命运千锤百炼着她。最棒的人生就是,人世间走一遭,准确地活着,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真、准、狠,就这样做自己。
8月4日,金星带着她的新书《掷地有声》来到上海商城剧院。她身穿蓝白色裙子,披着藏蓝色针织衣,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谈谈如何与这个男权社会智慧相处。台下的观众热情洋溢,抢不到话筒便兀自站起来高声提问:“金姐,这里!”
毒舌
似乎中国人关注金星的言论甚于她的舞蹈。
在《武林大会》的节目里,她对有“性感女神”之称的女星直言:“女人的性感跟露多少肉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动很性感,你一动,一点儿都不性感。”女星回应自己会继续跳舞,金星紧追不放:“你真的不会跳舞,你一跳舞真的是个傻女人。”观众席一片尖叫,鼓掌叫好。
两个女人的交锋并没有停止,女星不甘示弱:“我有时候挺愿意别人说我是傻女人。”金星继续接茬:“对了,很多男人就喜欢你这种傻。”女星抢过话头:“只要有市场,我就要做下去啊。”金星马上说:“因为这个社会是男人主宰的社会,很多投资人、制片人都欣赏你这种傻,但是作为女人,我不欣赏。如果是很单纯的傻,那是很美的傻。你是那种做出来的傻就是真傻啦!女人的性感如果摆在桌面上赶着买卖,那是猪肉,不是性感!”
身穿黑色高开衩两片舞裙的女星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她舔了舔舌头,歪了下头说:“我不知道我露出的是猪肉还是性感,但我会继续走下去。”
金星说自己是个看到了就要说,而且一定要说真话的人。“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和别人打交道的方式,也是我面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朋友送给她一个绰号“玻璃鱼”,说她的骨头、血肉都看得清清楚楚,特别透明。
真实,掷地有声,无法被消费。“真话就是良药苦口。多些说真话的人,也就会多些容不得假话的人,如果这成为我们生活的环境,很多的丑恶和虚假再无容身之处。”
当出版社的编辑用“掷地有声”来命名这本书时,金星还是心虚了一下:“我不敢这么说。但这个大标题确实是我自己想说的话,我说,我不想改变世界,也不想被这个世界所改变。”
性感
在金星的词典里,“性感”是一个褒义词,而非谈吐中的一个轻薄词语。“生活当中很多人把瞬间的性吸引当成性感,错了!性感是这个女人一闪而过,周边很多同性或异性将目光集聚在你身上的那一瞬间,你释放出你独有的自信和性感。当他们再回味、再思考,这个感觉还能停留在脑海里,还会在跟别人提到你的时候说这个女孩很漂亮。”她用惯常的连珠炮似的语速描绘着女人释放性感的场景。
她认为,中国女人需要更多性感的赞美。
每年去欧洲演出,见惯了异国风土人情的金星,很享受西方世界对女士的赞美。“我这样的穿着走在路上会有很多欧洲男人赞美你,用词语、眼神、回头,让你特别享受。”她比划了一下自己,举手投足之间透出舞者的轻盈与优雅。“而在中国,上海還算不错啦,女人也会受到赞美。但是男人给的赞美多吗?少!我们更多的是姐们儿的互相欣赏。”东北人的大实话撩拨起一阵笑声。
她带着舞蹈团的演员们到内蒙古大草原的腹地待上十天,没有厕所,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iPad,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她笑着说,那个时候,女人又回到了性感。
“人们觉得性感是穿着高跟鞋,穿着瘦身衣,发型特别精致,背着精致的包,走在路上很自信。不是的!”
金星眼里的“性感女人”是在草原上给一行人做饭的蒙古大嫂。“个子很高,1米72,比我还高,她年龄和我差不多,但是风沙吹过的脸看上去比我苍老五六岁。但是她眼神里的真诚、光泽,我觉得太性感了!因为她代表着生活的态度。当她跟你说话的时候,外界的物质上的东西,房子啊车子啊,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在她看来,当一个女人带着你的尊重和想象站在面前,给了你那么多丰富美丽的画面,这才是性感女神。“她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性感的气味。”
衣服
爱以旗袍示人的金星在8月4日那天却以便装登台。一开场她便解释,刚从内蒙古大草原回来,手臂晒黑了,黑白分明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她穿了条及膝的蓝白色裙子,上身披一件藏蓝色针织衣,头发拢在耳后。金星家里有8个衣柜,其中自己占了5个。她说,人靠衣装,在社会的镜子面前,你穿的不仅是衣服,还有面子,还有你希望得到的关注度,希望被这个社会认可的样子。
但她觉得真正能把衣服穿对的女人一定是“衣靠人装”:“这世界五彩斑斓,但只有一种颜色最适合诠释你,它能衬你肤色,扬你所长,避你所短,更重要的是,能带出你的性格和气质。”
可是,金星又感叹,现在人们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经常忽视本能的选择,甚至不相信有这种本能的存在。
“穿衣服是帮助你在自我的基础上,不断地去发现、认识那个真实的‘我,并不断丰满。一个女人能找到准确的‘我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她很爱逛小店,到哪个地方都爱逛。生日的时候,丈夫汉斯开车带她到常逛的一条街,告诉她,你去逛吧,看上哪些都买回来。她兴高采烈地讲述自己的所得,抱着一把衣服回家。
金星在书上写道:“别轻视一件衣服。但千万别用时尚和价格去重视,而是用一个真实的自己去重视。女人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但如果你没有找到准确的自己,那再多的衣服也没用。”
她说,年轻的时候注重衣服的式样、颜色,到了30岁以后就该注重面料和质感,和其他选择一样,要选能经得住岁月考验的东西。“特别是单身的女人,更应该选一些比较好的面料来呵护自己,这就像是对你独立生活的一种犒劳,舒服的触感能让你更温柔地和自己的身体交流,对待生活也会呈现一种柔韧的质地。”
男权社会
“今天与其说是讲座,不如说是聊天。我把我生活经验的点滴,作为女人也好,作为母亲也好,作为太太也好,作为社会公共人物也好,聊一聊怎么和这个男权社会相处。”金星语带温柔,笑语盈盈。
她强调这是个男权社会。2005年12月,她受以色列文化部之邀,前往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三大宗教的圣城—耶路撒冷参观访问。看到各种宗教文化在一起生存、包容,金星有所触动。但当她走到哭墙的时候,却哈哈大笑:太滑稽了!连宗教都是男人设计的!
这是一堵长约50米、高约18米的石墙,犹太教将此视为第一圣地,千百年来,流落各方的犹太人回到圣城耶路撒冷,便会来到这面石墙前祷告,哭诉流亡之苦。“那一面墙70%用栏杆拦开,这边是给男人哭的,那30%是给女人哭的,而且中间还用栏杆拦上。多少女人在哭墙面前哭,把自己的诉求写在小纸条上塞到墙里,使劲挤都挤不进去。男人那边空空的没几个人。如果这个圣墙真的这么神圣的话,它怎么会分性别呢?”
她的信仰是舞蹈,舞蹈不受语言限制,更不分性别。
她突然间醒了:“连宗教都是男人设计的,社会是男权游戏规则。”她并未感到沮丧,反而明白千万不要跟男人去争强好胜。“争什么呀?争得头破血流的。最后争的方式是什么?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承载。所以我们形容母亲都说像大地一样承载,做家庭里的盘子,男人和孩子都生活在这个盘子当中,承载起东西,这是做女人的最大力量所在。”
2007年,金星参加世界妇女大会时发言,谈女人如何改变世界。“女人的韧性和张力,都是改变世界的基础。每个女人都有两次机会改变世界:一是影响你身边的那个男人,男朋友或老公;二是教育你的孩子。”
爱情
在鲁豫的印象中,金星是一个“很花”的女孩。金星的爱情从23岁开始,经历过三次刻骨铭心的爱情,最终获得了一段真实的婚姻。对于传统的中国人而言,一个由男人变来的女人,究竟应该视作男人还是女人着实是一个不那么明白的问题。
主持人戴军曾问过她这样一个问题:“你一直想做个纯粹的女人,所以,你不会选择一个Gay做男友,而Gay也会觉得你是个女人,不会选择你。你做了变性手术,成为一个女人,你会不会担心真正爱女人的男人不会来爱你?”
金星很正式地看着他,加重了语气:“戴军,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让我变性,没有!我是为我自己变性,不是为了任何一个男人!”
她曾有一个意大利男友。“可他爱的是男人的我,但我知道我不是同性恋。差异让我们分手,也让我认清自己,原来金星是要做女人的。”金星断定,女人在爱情里收获的,不一定是男人,而是自己。她鼓励年轻的单身女孩不要轻易放弃,也不要轻易拒绝。“寻找爱情的路上不需要背上太重的道德包袱,我脚踩过五条船,踩得稳稳当当。没有轻易对其中一个人许诺过爱情,更不谈忠贞,只是亲昵地有来有往,偶有肌肤之亲,他们享受追求者的位置,我也一边了解他们,一边在心里权衡选择。”
年轻的时候,真正爱过,才不遗憾。
后来在飞机上偶遇德国人汉斯,他对她一见钟情。第二次见面,她把自己的身世曲折如数告知,由他抉择。很快,这个德国人进入了金星的家庭。
“我和汉斯是同龄人,他比我大四个月。个头1米87,我1米67。他挣钱没我多,社交能力没我强,在各个方面,他都没我强。”金星的坦白引来观众哈哈大笑。
“但是,他比我强在哪呢?”她话锋一转,台下安静下来。“我是个急脾气,看不顺眼就说,但是汉斯的处理方式很婉转,用他的儒雅和修养来解决问题。当事情成功的时候,我会沾沾自喜,哎呀金星太牛了!但你也会发现,成功的一部分是因为这个男人帮你化解了很多东西。你的能力并不能涉及全部,别忘了身后那个男人。”
她毫不掩饰对丈夫的崇拜。
母亲
像金星这么一个独立、自信的女子,在有孩子之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拴得住她—是家把她拽回了地面,她的口头禅也变成“我是一个妈”。
“有一天我们没有爱情没有事业的时候,这个家会告诉你有个‘爱在里头。”三个孩子,老大叫嘟嘟,女儿叫妮妮,最小的孩子就叫小三,全由德国丈夫汉斯带得妥妥帖帖的。她至今还记得当初抱起嘟嘟的那一刻。“天上掉下个胖娃娃,一抱起他,我的整个身子都软了。那是生命中第一次出现了‘我已经不重要了的感受,舞蹈可以让位,自由可以让位,孩子就是一切。责任、放弃、妥协……这些原本不属于金星的词统统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在有孩子之前,金星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一心想做世界上最精彩的女人。但有了孩子之后,她的野心在给孩子换尿布、冲奶粉的忙碌中被抹得一干二净。当人们问她有什么新作品时,她骄傲地答:“三个孩子!”
大儿子慢慢长大,已经不太愿意让妈妈抱了。从不向男人示弱的金星却不自觉间向儿子撒娇:“你是妈妈的小火炉,妈妈冬天就要抱着你。”直到自己做了母亲,金星才明白这世界上什么都有代价,只有父母给孩子的爱不计成本。
她让孩子跟其他上海孩子一样,上一样的课,看一样的教科书,写一样的作业,接受一样的考试。她把教授知识交给学校,把培养价值观交给自己。
“我不要你高尚,但要你有真情实感。表达的东西一定要真实,我不希望我的孩子长大后会将虚假、浮夸当作习以为常。”金星最不能忍受的坏品质之一就是撒谎。碰上孩子撒谎,轻则罚孩子一周不能碰任何游戏机,重则打屁股,打完后金星自己也难受落泪。“如果能换他以后再也不敢撒谎,我的眼泪就没白掉。”
育儿经引来了现场诸多妈妈的反响。有人问,女儿是个乖乖女,现在在企业实习。女儿觉得月薪五六千元的生活也挺好的,挣不到一百万也没关系。她希望女儿变得圆滑、上进一点,担心她无法在丛林法则中生存。金星站了许久,坐在了工作人员端上来的椅子,对那位母亲说:“我看根本没什么好擔心的,你女儿的思想比你先进多了!我觉得她的想法很好啊,为什么一定要挣几百万?”
金星认为,等孩子长大,接下来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该享受的享受,该承受的承受。遇到什么事情过不去了,或者累了,这里还有一个母亲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