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庆维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3089(2013)06-0091-02
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 愁,是历来文学家说不完道不尽的一个主题。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面对一“愁”字,畅所欲言,洞开心扉,肆意挥毫,写出了一首首流传千古的好诗好词。而古诗词中的言愁名篇更是数不胜数,诗人们将抽象、模糊的愁写得形象、具体、生动、可感。对“愁”的描绘是千姿百态,各具风味,仿佛这愁有了长度,有了宽度,还有了重量。南唐后主李煜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把愁写成可用刀剪之物,想象奇妙。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与宋代诗人欧阳修的“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踏莎行》“侯馆梅残”),均以春水喻愁,形象地写出了愁之多,愁之长;宋代词人秦观的“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水边沙外”),于夸张、比喻的结合中表达了愁之多,愁之深;而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凡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则于夸张与比较中衬出了愁之多、愁之重。如此佳句,不胜枚举。正如宋代词人李清照在其《声声慢》中写到“怎一个愁字了得”。现就以李煜、秦观、李清照的三首词对古诗词中的“愁”在表现艺术的量化与思想内涵的层面作一粗疏的探讨。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叉春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花秋月”常人莫不向往而求之,可对国破家亡,身为“臣虏”往昔的一切均已逝去,南唐的辉煌和国君的威仪都已不在的李煜来说却不是良辰美景。他劈头怨问苍天:年年春花开,岁岁秋月圆,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呢?一语读来,令人不胜好奇。但只要我们设身处地去想象词人的处境,就不难理解了:一个处于刀俎之上的亡国之君,这些美好的事物只会让他触景伤情,勾起对往昔美好生活的无限追思,今昔对比,徒生伤感。问天天不语,转而自问,“往事知多少。”“往事”当指往昔为人君时的美好生活,但是一切都已消逝,化为虚幻了。自然界的春天去了又来,为什么人生的春天却一 去不复返呢?“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园不堪回首月明中。”东风带来舂的讯息,却引起词人“不堪回首”的嗟叹,“亡国之音哀以思”,大抵只能如此吧。让我们来想象:夜阑人静,明月晓风,幽囚在小楼中的不眠之人,不由凭栏远望,对着故国家园的方向,多少凄楚之情,涌上心头,又有谁能忍受这其中的况昧?一“又”字包含了多少无奈、哀痛的感情!东风又入,可见春折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是“月明中不堪回首故目”的倒装。“不堪回首”,但毕竟回首了。回首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想象中,故国的江山、旧日的宫殿都还在吧,只是物是人非,江山易主;怀想时,多少悲恨在其中。“只是”二字以叹惋的口气,传达出无限怅恨之感。
最后,词人的满腔幽愤再难控制,汇成了千古卓绝的喻愁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以水喻愁,可谓“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刘禹锡《竹枝词》“水流无限似浓愁”,秦观《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这些诗句或失之于轻描淡写,或失之于直露,都没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来得打动人心,所谓“真伤心人语”也。把愁思比作“一江春水”就使抽象的情感显得形象可感。愁思如春水涨溢恣肆,奔放倾泻;又如春水不舍昼夜,无尽东流。形式上,九个字平仄交替,读来亦如满江春水起伏连绵,把感情在升腾流动中的深度和力度全表达出来了。用这样深情并茂的词句作结,大大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合上书页,读者似也被这无尽的哀思所淹没了。
愁在李煜那儿变成了春水,仿佛有了长度而且绵绵不断。那么愁到了秦观的《千秋岁 水边沙外》里又如什么呢?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宛鸟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词中,春天已来临,春寒已从水边沙外,从城郭悄悄地退却了。这时“花影”摇曳,几堪迷目,“莺声”沥沥,已可盈耳,正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非”之时。但词人却以乐景写哀,因“飘零”而酒盏疏,因“离别”而“衣带”渐宽,又加上词人所等待的人在“碧云暮合”时仍未到达,自己只有空对大好美景。词人时刻梦友人再聚,共度昔日景观,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梦想如同泡影,于是他失望了。“春去也”照应开头“春寒退”,自然的春天正在眼前逝去,而词人的生命的春天也在一天天的逝去,自然的春天去了,还会再回,而词人的青舂却将一去不复还。因此“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词人将愁比喻为海,这就使愁不仅有了广度,而且有了深度.甚至有了立体感。 一语生色,全体皆振。
以上几首词写愁之缠绵悱恻,让愁仿佛有长度,有宽度,有深度,甚至有立体感。而到了李清照笔下,“愁”已经从江水中搬到了由水承戴“舟”中,有了重量,而且“载不动”使人难受。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从词中我们可以知道当时作者正在“双溪”(今浙江金华城南),词人当时漂泊到此,看到春灭的美好景色,而自己到了晚年却是如此艰苦。首句“风住尘香花已尽“,以景喻己,花实则自己本人,花落了,被风吹到了自己无法把持的地方,尘香则喻人的青春,花样年华的青春已如风般逝去,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是风吗?不,是社会,是这个让人家破人亡、动乱不安的社会。明李攀龙《草堂诗馀隽》评日:“景物尚如旧,人情不似初,言之与邑,不觉泪下。”“日晚倦梳头”,一个“倦”,就点出了作者当时的心境。词人想起来梳头去看外面的大好春景,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多么苍老和凄苦。唯有“倦”,连打扮自己的心情都没有,这时词人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欲语泪先流”,词人流泪,也催人泪下。李清照在她的词中写到泪的句子不少。《孤雁儿》中的小风疏雨萧萧也,又催下,千行泪。《清平乐》的绥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南歌子》凉生枕半泪痕滋。《蝶恋花》中的泪湿罗衣脂粉满,另一首《蝶恋花》中的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生查子》中的酒从别后梳,泪向愁中尽。《浪淘沙》巾的留得罗襟前日泪,弹与征鸿。在这一行行泪眼当中,唯有“欲语泪先流”最能触动我们的心弦,一读到这句,词人的形象便鲜明的出现在我们眼前:头发凌乱,哽咽着,泪已沾湿了衣襟。心中的苦无人诉说,不禁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体”,岁月是多么无情,人、事、物三者的关系作者一语道破。这时作者笔锋一转“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舟”,作者很不想被这一情绪所绊,说明词人也有着乐观的一面,她极想去外面梳理一下心情,打算泛舟去双溪看看春景,可惜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词人的情感都在这一句中砰发,作者整个心都被惆怅包围着,双溪只是一个小地方而已、如同舴艋似的小船,凡能裁动我的人,可是载不走我心中的无限“愁苦”啊,巧妙运用比喻的手法,将心中悲苦写尽,作者心中的悲写得极为婉转。李白《菩萨蛮》中也写过愁,“瞑色人高楼,有人楼上憨”,写得极为直露,而本词也写愁,作者并不是一语指定“已愁”,却写“舟载不动愁”,词中看不到词人对社会的不满和批判,但感情巳如泉涌般的流露出来。心中的愁不是一个双溪就能抚平,以船裁愁,亦不行,可见愁之深,肺腑间流出的真实感情,是时代的哀歌,也是词人的悲歌。也可见当时社会对词人的伤害有多深。
一个“愁”字,在词人的笔下,通过贴切生动的各种比喻,将抽象的思想内涵情感形象化、具体化,达到强烈的艺术效果,这不能不让人五体投地。然而,他们各自的“愁”,却有着不同的思想内涵。南唐后主李煜的“愁”,是一个纵情声色,不理朝政丢掉皇帝宝座,沦为阶下囚的个人的巨大悲痛和哀伤的“愁”。
秦观历来被视为婉约派的代表,词多以凄迷景色,婉转语调表达伤感情绪。《四库全书提要》说:“观诗格不及苏、黄,而词则情韵兼胜.在苏,黄之上。”孝清照在《词论》中指责秦词说:“专主情致,而少故实。”秦观笔下的“愁”是等侯失约情场之“愁”,尽管愁思淋漓尽致,但纤巧之意已在言表。
李清照是宋代著名的词人。她的词前期内容较狭窄,多写闺蜜之情,后期由于不幸的遭遇,风格突变,表达了人民的国破家亡之情。这里所录的“载不动,许多愁”不仅仅抒发的是个人的离乱之愁,而是她把个人、时代、人民的深愁哀痛之愁凝聚在其中了。全词流露了怀念故土之情、亡国之恨。可以说,李清照抒发的“愁”,是国难民愁。
除此之外,陆游的“已是黄昏独自愁”抒发了词人报效国家无路的苦闷之“愁”。辛弃疾的“闲愁最苦,休玉倚危栏,斜刚正在,烟柳断肠处。”表达了在权奸排挤、压迫下的悲愤、伤感的心情,对国势危弱的哀愁。范仲俺的“明月楼高体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愁”,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国愁。柳水的“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是游士的思乡之愁。蒋兴祖女的“飞鸿过也,百结愁肠无昼夜。”的“愁”是写一个柔弱女子被金人所虏北行亡国丧家之愁。历代所写“愁”字之多,不脏枚举。
词人们的“愁”字思想内涵如此丰富,但“愁”字所反映的思想内涵层面却是不同的。概括之,不外乎是愁已、愁人,愁国,其浅薄、高低之分显而易见。“愁”字不仅在艺术境界上为人们拍手赞叹,进而为之借鉴,且在思想内涌的层面上也不能不让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