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松
当今学界,形象学研究如火如荼,业已成为了新的热点。贵州财经大学文化传播学院朱美禄教授的专著《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就是对形象学,特别是自塑形象的研究。由于资料功夫扎实,理论探讨深入,为这一领域增添了一抹光彩。
中国近代史上一系列战争,几乎都以中国的屈辱失败而告终,但也使其“闭关锁国”和自绝于世界变得不可能,从而被迫开启了现代化的进程。为了国家的繁荣富强,莘莘学子负笈海外,“师夷长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文明的“盗火者”。在近现代留学大潮中,留日学生人数最多,创作也最丰,故而郭沫若认为“中国文坛大半是日本留学生建筑成的”。《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就是以留日学生的创作为中心,旁及留学英美等国家的留学生的创作,进行历时性考察,分析了留学生文学中自塑形象特点、意识形态倾向以及潜藏的文化意蕴。
在当时国际秩序和世界格局中,贫弱衰疲的中国,遭受到了帝国主义的军事入侵、经济掠夺和文化压迫,完全处于弱势地位。因而域外的生活绝非“诗意地栖居”,“生活在别处”的中国学子难免受到“他者”的歧视。《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一书在爬罗梳理后进行归纳,指出现代作家所刻画的留学生形象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具有优越感的中国人形象(以平江不肖生的创作为代表);一种是被压抑被损害的“零佘者形象”(以郁达夫的创作为代表)。作品中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可以找到解释的蛛丝马迹,前者是在受歧视的语境中需要一种精神胜利来补偿:后者则源于文学是苦闷的象征,“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底,而其表现法乃是广义的象征主义”,留学域外的莘莘学子感受到他者无处不在的歧视,并对这种痛苦经验“发愤著书”式的书写,于是便画成了留学生形象的另一副面孔。需要指出的是,前者是对对传统文化中中国中心主义的继承;后者则是对传统文化中中国中心主义的反驳,为中国文学的书写开辟了新的维度。《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中提出这种观点,不但论据充分,还具有历史纵深感和思想穿透力。
《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一书善于从个别中概括出一般,认为对个人遭遇的书写其实蕴涵了种族群体的普遍命运。近现代留日作家的创作,“甚至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关于个人和利比多趋力的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置身域外总是难以摆脱“被看”的尴尬和“异”文化身份,这种屈辱激发了中国留学生的民族自尊心,所以国家观念、民族意识以及个人立场牢牢地根植于心灵深处,其不平则鸣的叙述中个人情感和命运折射出来的都是国家民族的兴衰际遇,所以文本中蕴含有浓厚的政治意味和意识形态色彩。
另外,《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一书指出,现代性及其衍生的观念,唤起了中国学子空前的皈依热情,他们在域外接受了现代科学知识,从而使自己的主观世界得到了改造,最终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与本土传统之间产生了一个偏离角。所以传统文化的典型符号,譬如辫子和小脚之类,在他们看来已经不是国粹,而是被唾弃的对象。留学生置身于文化冲突最前沿,在政治上的爱国和在文化上的去国相映成趣,成了一种独特的前沿景观。
在时过境迁之后,留学生文学早已不是中国留学大业的副产品,也不再处于“复调伴奏”的地位。斯人已没,其文长存,由于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他们当初的创作现在具有了另外一种价值,业已成为历史的证词和心灵的档案。对他们文学作品的研究也是对那段历史文化研究的一部分,可以看出中国历史转型期留下的烙印。《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一书肯定了留学生文学是中国社会转型期重要的精神记录,也是民族国家命运的折射,因为真实的文学无疑具有镜子般的反映功能。诚如韦勒克所说,“艺术家传达真理,而且必然也传达历史和社会的真理。艺术作品可以作为文献,因为它们是纪念碑。”
除了社会认知价值之外,《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一书也充分肯定了留学生文学在艺术上的审美价值。尽管“对许多留学生来说,文学创作只能算是副业,文学作品只能算是副产品。”然而,正因为是副业,是副产品,“他们不以此为生,不以此为业,有时情与景遇,情动乎中,不得不发,发而为文,情真意切,是发自天籁的真文章,能震撼人心,有其必然性矣。”这种“情动于衷而形于言”的创作,不假良史之词,不托飞驰之势,兀自成为独立长久的存在,使寸心走向了千古。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文学欣赏和文学评论相对于文学创作是一个逆反的过程,在“沿波讨源”对文学进行“外部研究”的同时,也应“披文入情”对文学进行“内部研究”,把历史分析和美学分析联系起来。《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一书就是这样,既具有历史的厚重感,也不失对小说艺术的欣赏玩味,并将二者结合得很好。
“文本漂浮在解释的汪洋大海上,那些解释永远无法完全把握文本的构造。”尽管文论家们常有这种感叹,但朱美禄先生的《域外之镜中的留学生形象》一书对作家作品的分析尽可能回到历史现场,努力贴近研究对象,同时又以现代性视野进行烛照,所以新意频出,往往见宝。这种努力不但结出了丰硕成果,而且给人以深刻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