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董永红
乡间邮电所
文 _ 董永红
多少年来,乡间邮电所就这样连着亲人和远方的游子,一次次寄去父母无尽的牵挂,也一次次收到游子报来的平安。
在回老家的路上,透过车窗,我指着离公路不远的那个砖墙小院对孩子们说:“快看,那就是咱们乡上的邮电所。二十多年前,我经常跟着你们的爷爷奶奶来这里等信。”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如今通畅的柏油马路和信息传递的高度发达,根本无法想象过去,而那熟悉的邮电所将我的思绪猛然牵回了从前。
上世纪80年代初,乡上只有一条通向外界的土路,从海原县城发往乡里的班车常因下雨路滑,三五天才来一次。冬天大雪封山后,几个月都见不着班车的影子。
当时哥独自去东北上学,父母亲轮换着每次赶集都要去乡上的邮电所。一个多月过去了,还盼不到哥的信,母亲急得天天抹眼泪。父亲特意买了一本中国地图装在衣兜里。无论是在山坡上耕地的歇脚间隙,还是在晚饭后的煤油灯下,他总要摊开地图,拿着一丝细线一次次量算着从我们县城到东北的距离,不停地叹息哥不该去遥远的“天边”上学。还说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谁知道路上会碰到啥瞎事。父亲一念叨,就吓得母亲彻夜难眠。好在经过两个月的煎熬,我们终于收到了哥的信。从信中得知,他从家里出发到县城,再转汽车到中卫花了三天时间,从中卫上火车到东北又是整整七天七夜。哥一到学校就给家里写了信,可信在路上走了五十多天。知道他平安到达了学校,我们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父母思儿心切。乡上每隔三天逢一次集,我们老早就打听村上谁去赶集,如有去者,无论男女老少,请他们一定去乡上的邮电所看看有无我家的信。老家距乡镇近三十里山路,乡亲们早上出发,下午才能赶回来。倘若没有急事,人们通常一两个月才结伴到乡上买油盐等物。如果村里没人去赶集,父母只能亲自去了,回家时将帮乡亲们捎带的盐、碱等东西背回来。时间长了,乡亲们就习惯于赶集时给我家捎信了。
这年初冬,大雪早早封了山。只要逢集的日子,父母仍然踩着厚厚的积雪奔波在家和邮电所之间。有一次父亲在路上滑倒了,摔得好些天都站不稳。记得那年春节之前的最后一次逢集,我和母亲又去了邮电所。那里已经有几个外村的老乡穿着棉袄,双手缩在袖筒里蹲在门口等信。一直到下午,邮车也没有来。邮电所的老冯对满脸失望的我们说:“信都压在路上了,等开春雪化才能来。你们把心放宽,回家好好过年。”
走出邮电所,空荡荡的街道冷风刺骨。返回的路上,母亲仍不时回头望着慢慢远去的邮电所。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辆吉普车停在了街口。那时候乡下汽车很少,母亲还以为是送信的邮车来了,她拉着我的手转身向小车跑去。没等我们跑到跟前,小车就开走了。母亲抬起胳膊拭着额头的汗水说:“他们肯定送信来了。”等我们跑到邮电所时,大门上拳头大的铁锁已结上了冰霜。
回到家,母亲就忙着给我们蒸过年的馒头。白胖胖的馒头出笼了,母亲拿着麦秆做的梅花蘸了颜色给馒头点花儿,抑制着眼泪说:“我儿子在外面不知道咋受冻挨饿呢!”在我的记忆中,那个春节母亲的泪从没干过。直到来年二月二,我们一下收到了哥的几封信。母亲不识字,但能认得哥的笔迹。每次收到信,父亲都要给她念上十几遍,之后她就如得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那些年,我们最期盼的就是能经常收到哥的信。不管是不是节日,有了他的信就是好日子,父母亲的眉头展了,我们也就高兴了。
因为家里穷,哥在东北上学几年,从没回过家。第二年刚入冬,听说县粮站招临时补破麻袋的女工,母亲就跑去了。为了多挣点钱,她给自己“抢”了一大仓库麻袋,一头扎进去补了起来。进入三九寒冬后,母亲在不能有一丝火星的仓库里冻得实在受不了,只好用麻袋把自己围起来。为了赶活儿,她几乎不喝水,每天啃几个冻硬的馒头,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直到第二年开春,母亲终于把山一般的几万条麻袋补完了。当她以每条麻袋三分钱的酬劳领到工钱时,顾不得自己冻伤的双脚和磨得滴血的双手,就急忙赶到乡上的邮电所,把钱寄给哥。当我们老远看到母亲一瘸一拐地从山路上往回走时,禁不住疯跑着迎上去。母亲搂住我们,瘦得深深陷下去的眼睛里充满了柔和而慈爱的光芒。
又过了几年,我也到外面上学去了。再后来,弟弟也到外面读书了。多病的父母亲仍然步行在家和邮电所之间。记得有一年,我要交实习费,接连给家里写了几封信却得不到消息。就在我急得团团转时,终于收到了父亲寄来的钱和信。父亲在信中为没能及时给我寄钱深表歉意。我知道家里给我凑学费不容易,但总算收到了实习费,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直到假期回到家我才得知,父亲当时为给我凑实习费,卖羊时被羯羊撞倒,腰部受了重伤。一星期后,父亲拄着拐杖去邮电所给我寄钱,老冯问他:“我快退休了,你还得跑几年?”父亲笑着说:“快了,等娃娃们奔上饭碗我就不跑了。”
是啊,多少年来,乡间邮电所就这样连着亲人和远方的游子,一次次寄去父母无尽的牵挂,也一次次收到游子报来的平安。
如今,我们一路驱车高速行驶,仅用了5个小时就走完了哥当年三天才能走完的路,这不由得使人惊叹时代的巨大变化。
故乡的山顶上,轻风阵阵,我们纷纷下车张开双臂纳凉。此时,老家破旧的大门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正翘首盼望着我们回家。而在村后的远山上,母亲的坟头已经被野草淹没了。
图/马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