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江小财
卖竹竿
文 _ 江小财
傍晚,我站在树下等我娘。旁边,有个老头坐在小凳上卖竹竿。
城市里能用到竹竿的地方越来越少了,但从前有那么一阵子,竹竿是居家必备之物,晾晒衣服,撑蚊帐,或者一头绑上鸡毛掸子,大扫除时清理顶棚上的积灰。会过日子的主妇,家里都有几根油光水滑的老竹竿。
现在,晒衣服有推拉的钢管,蚊帐倒还有,是改良过的款式,自带袖珍的伸缩折叠杆。
有个更老的老头在竹竿前站住了。卖竹竿的起身:“您老有眼光啊,这么粗、这么直的竹竿,现在很少见了。”
一根竹竿8块钱,除了问价格,他们还交换了彼此的年纪,一个67岁,一个快80岁了。卖竹竿的说:“人家已经喊我老头了,但你比我更老,我就喊你老老头吧!”
老老头决定买4根,一笔不小的生意。老头快活地眯着眼,帮着挑,一边挑一边赞叹:“看看,漂亮啊!”
结账的时候,老老头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装满硬币的塑料袋,摊开在竹竿上:“我都给你零钱?”
“一五”,他念着,抖抖颤颤数出5个硬币来,老头摊开双手,接住了仔细瞧,响亮地答:“没错!”
“一十”,又数5个递过去,老头应和道:“对!”
“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一枚硬币掉下,卡在竹竿缝里,两人都“呦”了一声,伸手去抠。
最后数出两枚—32块钱,齐了!“一根我就赚您5毛!”老头把一个巴掌伸到老老头前面晃了晃。
32枚硬币装进了老头的塑料袋—他也是同样弄个塑料袋贴身的。他又调皮地提了提老老头的钱袋子,说:“这有一百多块吧,带着走路不嫌重?”
他剪下两段塑料绳,将竹竿两头扎住了,老老头颤巍巍接过,拎了一下,觉得吃力,运一口气,居然扛在了肩上。
我站在那里,目睹一桩小生意的交易过程,目睹32枚硬币从一个塑料袋换进另一个塑料袋,目睹4根青绿色的竹竿离开一个老人和一辆板车,将要走进另一个老人的家。
也许一根不止赚5毛钱,可他一天枯坐,又能卖掉几根呢?年轻人瞧都不瞧,只有那些念旧的老人还肯表示出迟缓的兴趣,但老人,一天比一天少了。
我很少出入商场,每天都在网上买东西,绝大部分是自助购物,不发一言。32元的款项太小,小到支付宝轻飘飘点击一下“确认”,几乎没有痕迹,而银行卡连提示短信都懒得发一条。
傍晚这郑重一幕,突然让我想到木心的那几句诗—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那老头弄一堆竹竿,静静地守候着,也许只为了打发时光。而买竹竿回家的老老头,也许只为一个从前的念想,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他们认真而用力,像在排练上帝导演的独幕话剧,好像不过是在提醒身旁那些观众—看,你看,从前的生活,从前的买卖,就是这个样子。
图/跳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