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张丽钧
亲爱
文 _ 张丽钧
在上海的一个地铁入口处,看到一则公益广告。画面极其简洁,满纸就是一个“親”字:左半边的“亲”是血红色的,热烈、抢眼;右半边的“見”却是渐变的淡灰色,墨色由上而下渐次变浅,到底部时,几乎浅到没有。匆遽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心被眼前这个诉说着渴望和无奈的繁体字弄得又酸又暖。我相信我读懂了这则公益广告。它在提醒匆忙的路人,不要让那个“見”字慢慢剥蚀了颜色,真正的“亲”,一定要看重“见面”。“百回信到家,未当身一归”,贾岛一千多年前的劝诫,似乎特别适合用来赠予今天众多的“电话依赖症”患者。
我们学校每年都会招收台湾“新华爱心教育基金会”资助的“珍珠生”。每个“珍珠生”都会得到一件由基金会赠送的夹克衫,夹克衫前后都印有基金会的logo—一个心超过了身体宽度的“爱心人”。“爱心人”的“心”中装着一个“愛”字。在那个“愛”字中,有一个不能省略的“心”。每当我到“家庭特困、成绩特优”的“珍珠生”家中去家访,都要忍不住提醒自己:我带来的可是一个不能简写的“愛”?
—“亲”要见面。
—“爱”要用心。
半个多世纪前,我们为了书写的方便,把“親愛”简化成了“亲爱”。我们毫不惋惜地把“见”与“心”一并交付给了过往的风。我们来不及想,仓颉造字时,在“親愛”上倾注了怎样的深情;我们来不及想,在“親愛”中,隐藏着一句多么深挚的劝勉!
长亭,短亭。短亭,长亭。想我们那些被山水阻隔的先祖,为了用行动书写好那个“親”字,“行行重行行”,在长亭、短亭的凄冷中,苦寻生命的暖意。被思念冰得痛了,就看一眼天上的月亮,揣想着伊人此刻也在举头望月,两地的目光便在月亮上幸福地交融。“无見难为親。”他们的心中回响的,可是这一近乎执拗的语句?
爱山,爱水,爱花,爱树,爱虫,爱鸟……我们的古人是多么善爱啊!早年无知,曾跟一位画家抱怨:“古人作画的题材太雷同了,除了山水就是花鸟,还会画点别的不?”他一笑:“山水花鸟里有爱,有志,有哲学。”当我能够从水墨丹青中读到“爱、志、哲学”时,我着实为当年的自己脸红。用敷衍潦草的“爱”去解读古人深微蕴藉的“愛”,注定徒留笑柄。我曾看到一个学生的一幅书法作品,写的是张养浩的名句:“我爱山无价”,居然是用简体字写的。我想,如果张养浩见了,一定免不了要摇头叹息吧?“心”被剜走,“爱”就打了折。
“亲”这个称呼是被在互联网上兜售商品的人叫红的。这样的“亲”,不必见,也不能见。你从手机短信或邮件里收到的那个“亲”,未必有多亲,它约等于一个“哎”。
你一定见过电视上的“速成爱情”,像待售商品般被展览着的是供人挑选的“爱人”。一眨眼的工夫,一对人儿就给撮合到了一起。那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爱情,在这些迷恋在镁光灯下择偶的“潮人”面前显得太out了!这样的“爱”,无“心”也罢。
“親愛”,你还会写这两个繁体字吗?你能接收到它们身上那传递了数千载都难以被时光阻断的信息吗?让你的灵魂安静下来,让你的心眸慢慢张开,检索一下自己的“親”,盘点一下自己的“愛”。就算你多么熟稔地书写着“亲爱”,也一定要在心之一隅珍藏着“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