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修辞学视域下的夸张语义生成机制和语义特征研究

2013-04-18 11:56
关键词:幻象主观性物象

高 群

(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41)

夸张作为老牌辞格,前人研究成果丰硕,高群对此学术图像做过描述[1]。如何在修辞学研究转向,辞格研究转向的学术背景中,重新认识夸张语义,是我们思考的出发点。

早有学者把语义学相关理论引进修辞学领域,丰富了夸张语义研究。刘大为从语义分析角度关注夸张,认为夸张接纳程度上的不可能特征,改变词语的量限范围,实现强制性语义共现,导致认知关系的变化[2]。

李晗蕾从语义聚合角度观察夸张,把比喻看成相似类比聚合中的零度辞格,夸张是比喻的偏离辞格,处于相似类比聚合的边缘地带,与相关类比范畴比较接近,具有明显偏离度。她认为夸张属于语义辞格[3]。

学者们偏重建构辞格系统,宏观把握辞格性质,强调辞格牵连,虽说论证涉及到夸张结构、语义、效果等多方面,但当研究聚焦到夸张语义这一单向维度的研究时,仍旧留下许多有待开垦的空间。

一、夸张语义的生成机制

夸张语义问题自刘勰至今大致趋同的认识有二:“言过其实”“量的扩大、缩小”。这种观察着重描述夸张结果,忽略夸张语义形成的内部动因。夸张语义需要借助夸张结构生成,夸张表现为结构和意义一体性特征[4]。我们在此认识的基础上,参照夸张结构,求解夸张语义的生成机制。

(一)夸张语义的“主观性”与“主观化”

语言“主观性”与“主观化”理论对很多语言现象都有解释力。表达者从带有一定主观性的视角认知客观情景,选择合适的语言形式主观化地展现人和物的关系,使夸张带有夸大、缩小的特性。接受者通过语用推理,领悟主观化形式蕴含的带有主观性的夸张修辞幻象。此时的修辞幻象具有通过语言描述和在心理上生成象征性现实的两个特质。据此,我们尝试重新定义夸张:

语义凸显同质经验域内的量变特征,结构包含本体、夸体、夸张点三要素,追求故意言过其实的修辞效果,生成表达主观情感的修辞幻象。

表达者和接受者带有浓郁的主观性色彩,选择和接受带有主观化作用后的夸张语言形式传递出的需要彰显的事物特质或心理感受,此时经验域的量是带有主观性的“主观量”。当“主观量”转化为“夸张量”时,夸张语义才能成立。

接下来的问题是:在夸张的语言形式中,夸张语义“主观量”是如何生成的?“主观量”是如何转化为“夸张量”的?

(二)夸张语义的“主观量”与“夸张量”

“量”具有主观性生成“主观量”现象,已经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马真在研究现代汉语副词修饰数量词时,直接把修饰数量结构的副词分为“言够”“言多”“言少”“等量”“估量”“实量”“总计”等七类,并对其进行语法、语义分析[5]。陈小荷提出“主观量”“主观大量”和“主观小量”等概念,讨论聚焦和“主观量”有关的副词、语气词、后缀、句重音等问题上[6]。李宇明全面考察“量”的语义、语法范畴,着重分析形成“主观量”的词汇、重要结构等手段,深入研究与“一”相关的两种结构,把“主观量”分为“异态型”“直赋型”“夸张型”“感染型”四类,研究对夸张式“主观量”问题没有太多涉及[7]。李善熙系统研究了“主观量”的表达手段,关注到“主观量”“主观性”“客观量”“期待量”“主观量程度”等问题,把“主观量”表达手段归为语音手段、词汇手段、语序手段、复叠手段、语气词五类。针对句式表达手段的论述,散见于各章,没有涉及到夸张式“主观量”的研究[8]。还有学者对“主观量”的观察集中在副词等语言标记方面,如:董为光[9]、周守晋[10]、张谊生[11]等的研究。

学者们对夸张式“主观量”研究的忽略,成为后续研究的理由与动力。

1.夸张语义“主观量”的生成

夸张修辞功能的实现很大成分要依靠语义修辞化变异为前提,从某种意义上说,带上主观情感的夸大、缩小因“主观量”的介入才能被理解,对夸张语义“主观量”的认识是夸张的认知基础。夸张语义“主观量”如何生成的?生成过程该如何描述?夸张是结构与语义结合的特定形式,相当于语言形式中一个独特的构式,夸张语义“主观量”的生成,也应与构式义生成路径相仿。借鉴陆俭明对构式义生成的研究[12],选择夸张经典例句“黛色参天二千尺”为研究对象,夸张语义“主观量”的生成可以假设如下:

A.客观世界存在着武侯庙柏高耸入云景象;

B.表达者视觉可以感知到高耸入云的庙柏意象;

C.庙柏高耸入云意象可以抽象为各种基本元素,如:树干高耸,树色苍翠等,帮助表达者形成庙柏意象图式;

D.在庙柏意象图式的作用下,表达者初步确定语义框架:树干高耸,树色苍翠等;

E.该语义框架投射到语言符号系统,夸张结构成为首选。

F.选择具体词项填入该结构,“黛色参天二千尺”生成。

这六个步骤表明,在客观物象的感召下,表达出整体感知物象最突出的特征,努力把认知到的意象图式抽象为语义框架,为语言符号的生成做充分准备。

杜甫一生坎坷,但从没有泯灭精忠报国的志向,他借古柏的饱经风霜,傲然挺立,称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孔明。在此激昂赞美里,弘扬了自己的人格理想。此时的客观世界物象是在表达者主观情感作用下“主观化”的物象,夸体“二千尺”是夸张结构与语义管控下带有诗人强烈情感的“主观量”。当这种“主观量”突破现实世界的界限,就会生成“主观量”的一种新型表现形式——“夸张量”。

2.夸张语义“夸张量”的生成

“量”可以表现为现实世界中真实的“客观量”,或者带有“主观性”的“主观量”。“主观量”因“主观性”、“主观化”作用,经常突破“客观量”的常态表现形式,凭借超常态的形式出现。当“主观量”的超常态形式在现实世界不可能出现,只能出现在想象的心理世界时,此时的“主观量”就会生成传达夸大、缩小等极端意义的“夸张量”。现实世界中,树干不可能达到“二千尺”的高度,“二千尺”描述对象超出树干高度正常量范畴。表达者在抒发强烈情感的主观意图驱使下,夸大高度量域,在夸张结构与语义管控的参与下,“二千尺”成为现实世界不可能出现的故意言过其实的“夸张量”。“夸张量”一旦成立,夸张语义随之生成。

修辞学史上围绕杜甫诗“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展开的争论,展示了学者们判定语言现象是否是夸张的思考路径。

沈括凭借“讥谑”形式说出:

杜甫《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梦溪笔谈》)

此段评论拉开了持久讨论的序幕。宗廷虎、李金苓批评说:杜甫此诗运用了夸张修辞手法,而沈括却站在数学家的立场,从精确统计数字的角度来阐释这首诗,自然是无法正确理解的。他们对沈括评杜诗遭到批评情形作了梳理。认为批评者有两类:

一类是尚未真正理解夸张的学者,以黄朝英、陈正敏为代表。黄氏认为沈括的计算有误,主张如用古制来计算。他竟然忘记沈括曾经写过《九章算术》,这样的计算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太难。陈氏强调杜诗要描绘“翠色苍然,仰视高远”效果,认为沈括不该求疵。黄朝英、陈正敏虽然没有明晰夸张本质,但他们欣赏杜诗中的夸张现象,甚至寻找让人接受、理解的科学理据。这展现了建构夸张理论时的复杂状态。

另一类是真正理解夸张特质的学者,以范温、陈善为代表。他们在对沈括的批评中,重申诗歌语言应该为情所用,范温所言“激昂之语”即指夸张辞。“不如此则不见柏之大也”。理解夸张辞,应该像《孟子》所说的那样: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陈善认为诗歌语言特点是诗人“妙思逸兴所寓”,与礼法语言、数学语言不同,用“崧高维岳,峻极于天”为例,深化《古柏行》夸张辞的理解。范温、陈善推动了建构夸张理论的进程[13]。

这桩公案牵引出我们的追问:什么是判定夸张的依据?“夸张量”可以成为判定夸张的一个依据吗?答案是肯定的。

夸张结构“本体+夸体+夸张点”,因为夸张点所具凸显功能的作用,夸张结构具有的语义压制功能迫使夸体语义改变成满足夸张结构要求的样态。在“黛色参天二千尺”例句中,杜甫对武侯庙柏树干高耸入云的关注与强调,用数量结构“二千尺”表现,又因夸张点凸显高度的内因作用,“二千尺”有可能被替换为“二万尺”“二千丈”等客观世界中不可能出现的“夸张量”,“二十尺、二千寸”等在客观世界中可能出现的庙柏高度都被剔除,此时“二千尺”虽然仍具有静态的表高度意义,但更具有在夸张句管控下生成的非精确表高度的语义动态性,由精确表达变为可替换的“夸张量”聚合系统。

“二千尺”被替换的逻辑程序可以抽象为三个步骤。

A.剔除客观世界中可能出现的庙柏高度

B.筛选诗人想要凸显的武侯庙柏高度

C.圈定“夸张量”聚合系统

在夸张结构管控下,夸张点“高度”成为凸显特征,在数量聚合系统中,只有“夸张量”才会被选择。带有主观色彩的“主观量”在夸张句管控作用下,产生了客观世界中不可能出现的“夸张量”,“黛色参天二千尺”因“夸张量”的生成,被判定为夸张。

此结论还可以帮助我们重新审视这段论争在修辞学史上的价值。

围绕杜诗和沈括评论引发的笔战,主观上不是为了建构夸张理论,客观上旁涉到对夸张本质的理解和运用。这也促使我们延伸思考:面对同一物体多角度夸张应该注意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拟另文论述。

“夸张量”中的“量”不仅表现为直观可感的长度、重量等,还可以表现为抽象的程度的强弱,时间的超前等事理反真实的多个侧面。“夸张量”的存在凸显了夸张“言过其实”的功能,成为判定夸张成立的依据。

“客观量”因为语言“主观性”影响,转化成“主观量”,“主观量”因为夸张结构与语义的管控,生成修辞化语义变异的“夸张量”。该如何认知带有“夸张量”的夸张语义呢?

二、夸张语义的特征

我们选取最早的辞格辞典唐松波、黄建霖主编的《汉语修辞格大辞典》(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9);影响较大的汪国胜、吴振国、李宇明主编的《汉语辞格大全》(广西教育出版社,1993);最新研究成果谭学纯、濮侃、沈孟璎主编的《汉语修辞格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里的夸张用例,为理解夸张语义提供语言实践的支撑。

(一)夸张点的显隐义

夸张点在语言形式里可以表现出显隐两种形式。显性形式指夸张点在语言形式中出现。如:

(1)秀梅扳起指头一算,不由一愣:今儿正是腊月初六! 啊哟哟,嫂子说不定坐上班车了。这一下,把秀梅两支小短辫急得竖了起来。(郭荣光《考嫂子》)

夸张点“急”,直接在语言形式中表现出来。

隐性形式指夸张点在语言形式中不出现。如:

(2)“老朱,我要的不是粮食,而是党疼爱人民的心胸,是党跟咱鱼水难分的深情,是党老老实实、不吹不骗的传统。庄稼人想它、念它、等它、盼它,把眼都盼出血来了,可你……”(张一弓《犯人李铜钟的故事》)

夸张点“盼望强烈”没有在语言形式中表现出来,需要理解时补足。

夸张点的显性、隐性形式常态分布于夸张语言形式中,一般表现为单维度意义,如上两例中的“非常着急、强烈盼望”。

有些夸张,夸张点有显隐两种意义。

1.显性夸张点的显隐义

在他的影响下,我对畜牧工作愈加认真。一次他从福建引进一种红心薯(学名标心红)代替胜利百号老品种喂猪,我就养猪实验对比,提供精确数据。还有一次,他从九江的都昌县带回很多蚌壳,准备磨成粉掺在猪饲料里,他找几个人琢磨这事,问谁知道其中的含钙量,有一个兽医说百分之零点几,我回答是30%。王部长肯定我是对的,他事先已经研究过。

夸张点显性出现于语言形式中,语义表现为显、隐两种意义。

(3)没有人比她更能掂出手上这两点五克重的小白球的份量,每一球,每一板,每一分,都重似千斤。(张挺 吴晓民《她也是世界冠军》)

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出现“乒乓球、板、分重似千斤”的情况,“乒乓球、板、分重似千斤”语义成立的基础建立在同质经验域内量变发生的前提下。例句结构包含本体“每一球,每一板,每一分”、夸体“似千斤”、夸张点“重量”三个要素,夸张点在结构里直接显现。在夸张语义生成过程中,夸张点的显性语义“重量重”和隐性语义“重要”被补足。表达者选择此种“言过其实”的语言形式,渲染了强烈的主观情感,不仅凸显客观“乒乓球、板、分”的重量,更是凸显“乒乓球、板、分”在心理上的重要。接受者突破“乒乓球、板、分”客观的经验量域限制,读懂深层语义,认可“乒乓球、板、分重似千斤”语义成立。

2.隐性夸张点的显隐义

夸张点没有在语言形式中直接出现,语义表现为显、隐两种意义。

(4)冯结巴用了近一个世纪的光景才把一个语意完全表达出来:看新娘子才三天热闹劲儿。你仰起脸让他们看个够,不就结啦! (肖克凡《黑砂》)

夸张点“时间长、说话费劲”在结构中没有直接显现出来,在夸张语义生成过程中,夸张点的显性语义“说话时间长”和隐性语义“说话费劲”被补足。

夸张点因“主观性”、“主观量”、“夸张量”等因素的介入,具有多维观察的可能性。夸张点存在显隐两种形式,单维度语义居多。少数情况下,夸张点还具有显隐两层意义。

(二)夸体语义的亚义位、自设义位特征

谭学纯在解释语用环境中的义位转移现象时提出亚义位、自设义位概念。依据是否具有自然语言的词条身份、是否具有词典记录的固定义项、是否可以依据词典释义概括出相应义位等条件,分别定义了两个概念。

亚义位:具有自然语言的词条身份和词自身的内涵义,在静态词义系统之外可以概括固定义项的、最小的、能独立运用的语义单位。

自设义位:具有自然语言的词条身份,但不具有词自身的内涵义,而是在静态词义系统之外,能够提取临时语义的、最小的意义单位。属于使用者的自定义[14]。

我们将在夸张结构、语义管控下,借助亚义位、自设义位理论资源探究夸体语义特征。

1.夸体语义的亚义位特征

仍以诗句“黛色参天二千尺”为例,探讨夸体语义的亚义位特征。

从语法视角观察,“黛色参天二千尺”犯了主语、动语语义不搭配的错误。在客观世界中,“二千尺”超出树干高度的正常量域,例句前后语义矛盾。

从修辞视角观察,例句属于夸张。夸张成立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夸体语义在语用环境中发生了转移,带有亚义位特征。

数量结构“二千尺”组合与运用皆稳定,组成成分“二”、“千”、“尺”被词典记录,具有词义静态储备特征。在夸张句“黛色参天二千尺”中,因树干高度被凸显的内因作用,现实中可能出现的树干高度被遮蔽,不可能出现的“三千尺”“二万尺”“二千丈”等“夸张量”成为可能。此时“二千尺”在夸张句管控作用下,突破静态的精确量域意义,带上动态的模糊量域意义。“二千尺”挣脱旧有的自然语义,产生新生的自然语义,生成对应词典记录和尚未记录的公共经验,具有亚义位特征。

上文涉及到的例(1)—(4)的夸体“(把秀梅两支小短辫急得)竖了起来”“把眼都盼出血来了”“(每一球,每一板,每一分)都重似千斤”“用了近一个世纪的光景”等扩大类夸体语义都具有亚义位特征,夸体语义突破静态语义量域的束缚,生成带有主观情感心理世界中的“夸张量”。

缩小类夸体语义也具有亚义位特征。

(5)袁天成说: “不行! 满喜你也请回去歇歇吧! 活儿我不做了! 三颗粮食,收不收有什么关系?”(赵树理《三里湾》)

例句用“三颗粮食”类比“活儿少”,用“三颗”限定“粮食”量域,夸体“三颗”语义非实指,只表“少量”,带上了不同与词典记录的动态语境作用下的语义模糊性,具有亚义位特征。

在扩大、缩小两类夸张中,夸体语义皆在旧有自然语义基础上,生出动态语境作用下的新语义,与静态词典记录语义有别,带有亚义位特征。

2.夸体语义的自设义位特征

传统夸张分类中超前夸张的夸体语义,大都具有自设义位的语义特征。如:

(6)毕业找工作的事让李明心烦得很,看着满满一桌子菜,他还没动筷子,肚子就饱了。

例(6)的“动筷子”代指吃饭,既然“还没动筷子,肚子就饱了”,夸体“饱”的必备义素[+动筷(吃饭)]被删除,“饱”具有自设义位语义特征,从旧有的自然语义转移到非自然语义,由客观性语义转向主观性语义,释义精度降低,语义共享范围缩小。

(7)“你这烟不错,是蛟河烟。没错,是蛟河烟。”

“嗬! 行家嘛!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在娘肚子里我就会抽两口了!”(陈放《白与绿》)

“在娘肚子里”不具备行为能力,“抽”的必备义素[+有行为能力]被删除,夸体“在娘肚子里我就会抽两口了!”时间超前,事理违背逻辑,“抽”具有自设义位的语义特征。

(8)碰上院里搬来个陈大爷,捻儿更急,你还没点哪,他就炸了。(陆明生《大院今昔》)

“炸”的必备义素[+点火]被删除,夸体“你还没点哪,他就炸了”时间超前,事理违背逻辑,“炸”具有自设义位的语义特征。

还有一例:

(9)他酒没沾唇,心早就热了。(郑直《激战无名川》)

唐松波、黄建霖主编的《汉语修辞格大辞典》判定为夸张,我们认为“酒没沾唇”与“心早就热了”,既无时间的超前,也无必然逻辑关系、事理的矛盾,不视为夸张更好。

对扩大、缩小夸张来说,夸体语义具有亚义位特征,凸显静态词义系统之外具有自然语言词条身份和词自身内涵义的动态修辞义。对超前夸张来说,夸体语义具有自设义位特征,凸显临时生成的使用者的自定义。

(三)夸张语义的修辞幻象特征

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深化分析鲍曼提出的“修辞幻象”术语,把修辞幻象表述为“语言制造的幻觉”。总结了修辞幻象的两个特征,即指向语言重构的世界,在人们的心理重建一种象征性现实[15]。他们曾在不同层面定位物象、意象、语象[16]。

借鉴二人修辞幻象、物象、意象、语象的研究成果,我们认为夸张语义的修辞幻象特征,在物象、意象、语象的转换过程中可以得到充分认知。“表达者面对现实中的物象,在心理融汇为意象,借助语言符号体现为语象,从而在接受者眼中、心理上生成象征性现实的修辞幻象。此时的修辞幻象具备了两层意义:一是试图还原表达者的物象和意象,这是阅读产生共鸣的基础;二是在内心建构接受者的物象和意象,具有主观性的现实感。四个‘象’的运思轨迹可描述为:物象1→意象1→语象→修辞幻象→物象2 +意象2。在此轨迹中,表达的最后步骤是生成语象,此时的语象成为接受的起点,在此基础上,接受者生成的修辞幻象,具有物象2 与意象2融合的特点。”[17]观察经典例句“黛色参天二千尺”的生成过程可知,作为表达对象的现实中树的高度偏离了纯粹自然物属性,经历了表达者眼中物象1、心中意象1 的过滤,转换成笔下的语象表现出来。接受者根据语象,在心理上认同表达者物象1、意象1 的可信,在自己心中产生带有象征性现实的物象2+意象2,“黛色参天二千尺”语义带上了语言制造的象征性现实的修辞幻象特征。

夸张语义都具有修辞幻象特征。夸张的表达、接受双方在“主观性”作用下,选择、认可“主观化”突破客观世界量域限制的“夸张量”语言表现形式,凸显客观世界物象的某种特质,最终生成具有修辞幻象特征的夸张语义。

三、结论和余论

本文尝试探索了夸张语义的生成机制,认为夸张语义的发生以“夸张量”的生成为基础。由于夸张点显隐义的丰富性与夸体语义的亚义位、自设义位特征的影响,我们认为只有在充分认识夸张整体结构语义与组成成分意义融合的基础上,才能判断一个数量结构是属于“客观量”、“主观量”还是“夸张量”,从而更充分地理解夸张语义。在对夸张重新界定的基础上,再次认识了围绕“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展开的争论在修辞学史上的价值。

夸张语义的不可推导性吸引着人们打破现实世界的边界,追寻想象世界的自由。夸张强调“语义凸显同质经验域内的量变特征”,能否出现异质经验域内的质变特征情况?

(10)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郭沫若《天狗》)

有“天狗吞月”之说,没有“人吞月”之说。“人吞月”的成立,不仅是语义凸显同质经验域内的量变特征,还表现为“天狗吞月”与“人吞月”的相似性被激活,夸张出现了异质经验域内的质变特征。

“修辞学研究的外部空间在双向交流中拓展:一方面,非修辞学科的研究从不同层面寻找为现有解释增加观察角度的修辞依据;另一方面,修辞研究介入非修辞学科的话语空间,二者共同的基础在于修辞学内部学理的探明。”[18]近些年来中西方学者对隐喻的关注与研究超越单纯描写范式,把隐喻看成认知方式,认为隐喻扩大了语言表现功能,同时也扩大了世界。隐喻研究突破了辞格研究瓶颈,对深化夸张研究具有借鉴意义。但是“语言学界的研究较多地关注词句修辞,文艺学界的研究较多地关注叙事修辞,二者的隔膜状态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修辞学研究学术开发的学科压力。”[19]

作为摆脱学科压力的一种尝试,我们试图在更开阔的视野中观察夸张语义、结构、语篇问题[20],采用跨学科研究模式探索夸张推动语篇叙事和作为宏观修辞策略的调控能力[21]。此种情况,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以及夸张研究的进一步深化和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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