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颜今就槚”释义献疑

周 超

逯钦立先生《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收录了南朝宋王微的《杂诗二首》:“桑妾独何怀，倾筐未盈把。自言悲苦多，排却不肯舍。妾悲叵陈诉，填忧不销冶。寒雁归所从，半涂失凭假。壮情抃驱驰，猛气捍朝社。常怀云汉渐，常欲复周雅。重名好铭勒，轻躯愿图写。万里度沙漠，悬师蹈朔野。传闻兵失利，不见来归者。奚处埋旍麾，何处丧车马。拊心悼恭人，零泪覆面下。徒谓久别离，不见长孤寡。寂寂掩高门(《茶经》作阁)，寥寥空广厦。待君竟不归，收颜(《茶经》作领)今就槚。”下注出处为“《玉台新咏》三，《诗纪》五十三，又《茶经》下引厦、槚二韵。”

唐代陆羽的《茶经》根据“周公《尔雅》:‘槚，苦茶。’”将此诗后四句收录于后。这一解释对后人影响深远，致使这首诗中的烈女被误解了一千多年。例如程启坤、杨柖棣、姚国坤《陆羽〈茶经〉解读与点校》将此四句解读为:“静悄悄，高阁的门关上，冷清清，大厦里空荡荡。等您啊，你竟迟迟不回来。失望啊，且去饮茶解愁怀。”(上海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14页)裘纪平《茶经图说》亦同此说:“‘槚’是茶的古称，这也是最早的咏茶诗之一，描写了女子思念丈夫，‘收领今就槚’就是以茶解愁之义。”(浙江摄影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页)如果通读全诗，我们就会发现这样的解释未免牵强，于文未安。其实这首诗文意显白，描述了一位思夫的女子得知远方军事失利，不见有人活着回来，她在久久地等候随军出征的丈夫却始终不见其归来时，最终“收颜今就槚”。

古人常常在墓地种植松、槚二树，因此可代称坟墓，如《北史·隋纪上·文帝纪论》:“坟土未干，子孙继踵为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隋有。”唐代张说《赠吏部尚书萧公神道碑》:“松槚虽幽，音徽不昧。”宋代沈括《谢谪授秀州团练副使表》:“罪出其身，不使废松槚之奉。”清代吴伟业《永和宫词》:“昭邱松槚北风哀，南内春深拥夜来。”南北朝诗中槚树亦常常与坟墓、死亡联系在一起，如梁代虞骞《游潮山悲古冢》:“西光长槚落，促尔膝前尊。”梁代沈约《伤庾杲之》:“楸槚今已合，容范尚昭昭。”而“就”表示赴、到。《国语·齐语》:“处工就官府，处商就市井，处农就田野。”汉荀悦《汉纪·高祖纪四》:“彭玘死，臣生，不如死，请就汤镬。”

所以，“收颜”即收拾面容，“槚”代指坟墓，“就槚”义即“赴死”。此处“收颜今就槚”一句，并非指喝茶解忧，因为这位女子在得知远方军事失利、无人生还时过于哀痛，望着空荡荡的房子，等待自己那久久不归的丈夫，整日以泪洗面，最终决定殉情，在收拾泪容后即从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