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莎莎
(景德镇陶瓷学院,景德镇333000)
明代中晚期异军突起的紫砂陶器,在进入清代后期呈现更为繁盛的发展,装饰形式日趋复杂,并在宫廷中衍生出加彩紫砂陶器这一别具一格的新品种。清代宫廷加彩紫砂陶器的兴起意义不仅在于其在工艺上的突破和艺术上的创新,还在于其反映了清代审美潮流的变迁。
宜兴紫砂陶器创始于宋代,但直至明代中期时才引起关注,并在晚明时期大放异彩,且受到宫廷亲睐而入贡皇宫,始现宫廷紫砂陶器新品类。宫廷紫砂陶器是按照帝王旨意特别制作的,工艺精湛、艺术上乘,均为极精良之作。从清代宫廷旧藏情况来看,明代宫廷紫砂数量不多,弥足珍贵,除二十余件宜兴紫砂陶器外,有一件时大彬款“紫砂雕漆四方壶”格外引人注目,器身大红髹漆,开紫砂加彩之先河,不过这种加彩与清代加彩有本质区别,后者为釉上彩装饰,因而清代宫廷加彩紫砂陶器并不能看作是明代宫廷紫砂陶器技艺的自然延续,而是一种创造性的发展。
清代时,紫砂陶器发展之盛势不减,并更加受到宫廷重视,从康熙时期开始大量入贡宫廷。清代宫廷紫砂陶器类型丰富、装饰繁杂,除大量茶具外,还有各类餐具、文具、花盆以及各种陈设品,素面无装饰者极少,多加以刻划花、印花、堆花、色釉和彩绘装饰。实际上,许多紫砂陶器在入贡前并未加以任何装饰,而是在入贡时交由清代宫廷造办处按照旨意加以完成各种装饰的,这其中即包括彩绘。清代宫廷紫砂加彩类型主要为两种,一类是珐琅彩紫砂陶器,一类为粉彩紫砂陶器,而以珐琅彩紫砂陶器为珍贵,因为珐琅彩系宫廷造办处珐琅作所造,制作极精,数量稀少,粉彩紫砂陶器则是交由景德镇御窑厂进行绘制,其质量与品位均明显逊色于珐琅彩紫砂陶器。
珐琅彩紫砂陶器系康熙晚期时创烧,与珐琅彩瓷同时研制成功。清代康熙时期,西方传教士不断进入内廷,并带来包括铜胎珐琅器在内的各种工艺品,引起康熙帝的浓厚兴趣,并萌发了将西洋珐琅转绘于陶瓷器皿上的愿望。在康熙帝的亲自监督下,珐琅彩陶瓷得以顺利创烧,相比之下珐琅彩瓷受关注热度显著高于珐琅彩紫砂陶器,康熙珐琅彩紫砂陶器均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继康熙之后,雍正热衷于在白瓷胎上绘制珐琅彩,而对紫砂胎画珐琅则失去了兴趣,但雍正宫廷中有髹漆描金彩紫砂陶器,但雍正虽然借鉴日本彩漆描金工艺,但其漆皮却有脱落问题,随后的乾隆宫廷则解决了这一问题。
嗜茶的乾隆皇帝对于紫砂陶器极感兴趣,并往往附加各种装饰于其上,精工巧制、色彩艳丽,除包漆金彩外,珐琅彩紫砂陶器也因此得到复兴,而粉彩紫砂陶器也于乾隆时期兴起。乾隆御厂粉彩技艺在唐英的督制下达至炉火纯青,其金碧辉煌之气派与珐琅彩紫砂陶器相差并不大。乾隆之后,珐琅彩与粉彩紫砂陶器均呈现衰败之势,其品质明显下滑,而珐琅彩则越来越多地为粉彩紫砂陶器所代替,由于清代末期时珐琅彩、粉彩技艺颓势显著,因而其品质难以与康熙、乾隆二朝加彩紫砂陶器相提并论。
清代宫廷加彩紫砂陶器是釉上彩与紫砂陶器的结合,具有独具一格的艺术魅力。釉上彩的出现本是用于装饰瓷器,因而其运用于陶器中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紫砂陶器本以细腻、色泽多变的胎泥和巧思妙想的造型著称,并因其显著的实用功能而在晚明时期受到文人、士大夫的极力推崇,而加彩于其上则在审美感觉上产生极大反差,在艺术上形成雅俗共赏的特色。受到珐琅彩瓷的影响,康熙时期将珐琅彩料施加于紫砂胎上时,按照釉上彩瓷的制作手法先施一层透明釉质,然后再绘彩,不过康熙之后的加彩紫砂陶器则摒弃了这似乎多此一举的做法,直接在紫砂胎上进行彩绘,并常常采用髹漆的技法来模仿各色的彩绘形式。
紫砂胎本身即有朱、紫、黑、绿、黄等五色,即所谓“色分五种”,而加彩紫砂陶器,特别是遍体描绘的全彩紫砂陶器和髹漆描彩紫砂陶器,往往以彩绘遮盖了紫砂陶器原有质地,这样就造成与彩绘瓷外观相似甚至相同,从而无法显示出紫砂陶之艺术特色,清宫造办处显然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因而往往在遍施彩或漆的紫砂陶器的壶嘴、把、盖等处保留紫砂胎地,以使其产生相映成趣之感。另外,加彩紫砂只在器身之外进行,而器身内则不加彩,从内部仍可清晰地品味紫砂胎的质地之美和实用价值。
从造型上看,清代宫廷加彩紫砂陶器则完全保留了宜兴紫砂陶器的造型特征,并未受到瓷器造型的影响。这是因为加彩紫砂陶的素陶均在宜兴民窑中制作,由官府选取,保持了宜兴紫砂陶的原有造型特色。其造型丰富,特别是壶型主要有扁、圆、方、提梁与仿生型,俗称“型分五类”。从纹饰上看,清代宫廷加彩紫砂陶器所描绘的题材绝大多数是各类花卉纹,如牡丹、月季、梅花、菊花、葵花、莲花、山茶花等等,另外还有龙、凤、云纹以及书法等等。清代宫廷加彩紫砂陶器与釉上彩瓷纹饰在艺术特征上基本相似,其花卉纹以恽南田没骨花鸟画风为主流,并融合了大量的西方油画绘制技法,如油料渲染、透视技法等,使其产生鲜明的层次感与立体感。
加彩紫砂陶器在工艺上明显地要难于单纯的紫砂陶器。素面无纹或仅以本色加工装饰的紫砂陶器只需要烧制一次即可完成,而加彩紫纱器还需要入炉低温二次烧成,康熙时期的加彩紫砂陶器则还需要加施一遍透明釉,工艺难度更大。加彩紫砂陶器并非运用单一的彩绘工艺,还往往将磨光、髹漆、刻、划、印、浮雕、泥绘、色釉、镂空等各种技法融杂其中,形成更为复杂的工艺流程。其表现工艺性的加强却也给紫砂陶器的实用性带来一些问题,附着于表面的彩绘图案使紫砂陶器的透气性能受到一定影响。
清代宫廷加彩紫砂陶器反映了清代审美趣味的转变,其发展演变的轨迹则从一个侧面折射出清代审美趣味的变迁。
清代康熙时期是中国传统五彩瓷发展的全盛时期,但是并未将五彩运用于紫砂陶器之上,表明康熙皇帝对充满民间色彩的五彩效果并未加以过多关注,但晚期时却命令将珐琅彩料绘于紫砂陶器之上,表明了西方文化艺术对清代宫廷影响的加深。西方传教士早在明代即已到达中国,并带来了精致的珐琅器,但并未引起宫廷过多关注。而清代康熙皇帝却对西方艺术产生极为浓厚的兴趣,表明清代中前期统治者对外来文化所采取的包容心态,这即是其致力于将珐琅彩施加于陶瓷器物上的初衷。因此,珐琅彩紫砂陶器的运用,折射出清代时期中西艺术的融合趋势。
康熙时期还不能生产珐琅彩料,需要由西方进口,非常珍贵,而将其运用于紫砂陶器上,表明康熙皇帝对紫砂陶器非常嗜好。紫砂陶器在晚明时期的兴起与文人、士大夫审美趣味有直接的关联,其以非常适合茗茶的品质而受到文人、推崇,著名文人与紫砂工匠紧密结合,生产出一批极具文人品质的器物,也因此引起宫廷关注。清代康熙皇帝是能文善武之君王,虽为满人,但具有非常深厚的汉文化修养,对前明时期文人艺术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嗜好,如其对明末时期董其昌的书画即倍加推崇,这即是康熙皇帝对晚明时期士人颇为器重的紫砂陶器亦倍加推崇的内因。因而,从康熙朝开始宫廷趣味中融合了大量文人旨趣,这即是紫砂陶器能流行清代宫廷的根本原因,也就为加彩紫砂陶器的兴起奠定了基础。
加彩紫砂陶器在清代宫廷紫砂陶器所占比重并不大,一方面是由于其工艺难度较大,另一方面则是因加彩紫砂陶器影响了其文人气息。紫砂陶器始终如一的对文人品质的重视,使加彩紫砂陶器处于非主流地位,即使是在宫廷中亦如此。但清代宫廷将部分紫砂陶器加彩,则表明宫廷审美趣味在推崇文人品质的同时有着明显的俗化倾向。清代康熙至乾隆时期,国力强盛,是中国封建社会最后的盛世,整个社会审美倾向日渐奢靡浮华,宫廷紫砂加彩的出现则明显地体现了这种倾向。而在康熙与乾隆之间的雍正朝,宫廷加彩紫砂陶器却出现了异常的缺失,数量极少,显然与雍正皇帝本人对纯文人气息的极为推崇有密切关系。乾隆之后审美趣味的趋俗更加显著,并且日益趋于因循守旧,这就使得清代末期加彩紫砂陶器虽极力效仿盛世气象,但因工艺的不足与艺术的僵化,终究无力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复兴之势,因而康熙、乾隆宫廷的加彩紫砂陶器充满着盛世气象与文化融合之势,而清代末期加彩紫砂陶器却满含着保守崇洋的末世衰微之势。
紫砂陶器的兴起是随明代后期士大夫品茶之风而兴起的,因而其装饰以迎合文士的素朴高雅之风为主。进入清代后,文士之风仍是紫砂艺术追求的主要风格,加彩紫砂陶器只是在清代宫廷倡导的新的审美趣味下产生的,但始终没有如彩绘瓷那样成为装饰主流,尽管如此,却并没有影响其所具有的丰富工艺、艺术价值与深邃的文化内涵,尤其是珐琅彩紫砂陶器更因其稀少而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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