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胡林蔓
(贵州大学人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天下》篇选自《庄子》的最末篇,它总结了先秦的学术思想,指出“道术将为天下裂”才是百家产生的来源,它是一篇学术史论。[1]该篇在庄子哲学思想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及意义,文中详细论述了“道术”与“方术”,阐述了百家产生的原因,兼评六家思想的优劣,可谓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部先秦哲学宗教史,它详细论述了庄子哲学观。另外本篇还保存了许多佚说,像宋妍、慎到、惠施、公孙龙等人的思想,在这里可以得到一个概略的了解。[2]
《天下》篇开篇即说:“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开篇即指出当时天下方术者多矣,何谓方术、道术;二者之间有何联系?“术”在《说文解字》里:邑中道也,从行。[3“]] 方”在《说文解字》里:“并船也,像两舟省,緫头形。”因而“方术”最初的本义大概是“并船之术”,估计是一门关于划船方面的技术,后渐引申,有一方之术,局部的拘于一方的知识。具体而言就是指我们某一专业领域内的专业知识。而“道”字在《说文解字》里:所行道也。[3]它原本之意是道路,后渐引申,它有世间万物本源之意,是宇宙、社会,人类的真谛与奥秘。“道术”就是天道之术,有总括天人,包罗万象之意,它是洞察宇宙人生本源的学问。
“道术”本身是客观存在的,它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可以说“道术”是方术的根本;而方术则是人为的、具体的一方之术,它是“古之道术”呈现,而非本质,它是“道术”的末流。“道术将为天下裂”,因而产生百家之学。可见,庄子在此是主张弘扬道术,而摒弃方术的。庄子说:“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此处的“一”即是道术,即是道体本身。傅佩荣认为:“古代的道术和整体的一是不可分的。‘神与圣’,配合‘明与王’亦即构成稍后所说的‘内圣外王’,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靠着某些杰出的人(天人,神人,至人,圣人)来体现的。原则上每一个凡人都有可能展现类似的境界,《庄子》一书的主要目的即在于此”。[4]庄子接着说: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民之理也。[5]庄子按得道术把人分为几个层次,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均为得道之士,他们已经证到了道体本身,达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而君子、百官、民则未得道,或者说他们只得“道术”的一个部分。庄子非常推崇古之人。他认为古之人:“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大小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庄子认为古人与今人的境界是不同的,古之道术高于今之方术。庄子认为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的原因即是今之人不得古之道术。他们不能把握体认古之道术,在本篇中他说: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口鼻,皆有所用,而不能自通。正因为“天下多得一察以自好”,因而天下大乱,天下之人不能把握真正的道术本身,都把自己的私欲以“自以为方”,故天下大乱,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由此可见,庄子也提倡“内圣外王”之道,从根本上说,儒家所提倡的最高境界“内圣外王”与庄子所提倡的最高境界是不矛盾的,根本上是一致的。那道术为何会分裂呢?庄子指出引起道术分裂为方术的原因是人们在认识论上出了问题。古之人采用的认识方式是“配、醇、育、和”的认识方式,这种认识方式它能直接与天地相通;而今之人采用的认识方式是“判、析、察”的认识方式,这种认识方式它割裂了人与天地相通的路径。这正是引起“道术将为天下裂”的根本原因,古人通过“配”“醇”“育”“和”把握了道术,而今人采用“判”“析”“察”的认识方式则背离了道术,使道术为天下裂,在此我们可见“道术”与“方术”的关系:
《天下》篇中,庄子对道术、方术作了论述之后得出“道术将为天下裂”这一结论。也正因此,从而导致了百家之学的产生,庄子随后一一作了论述,他在评述百家思想之时,亦褒亦贬,有取亦有舍。当然在先秦时期,并不只是庄子对各家学说有评述,各家之学对庄子也有评述,如战国时期惠施对庄子的评价:“(庄)子之言大而无用”;[6]荀子说“: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6]韩非对庄子的思想也有批评吸收。[6]所以我们在思考庄子评述百家之学时,必须慎之又慎。
《天下》篇中,首论儒家。庄子说:“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5]庄子对百家的评述中,首先把儒家放在第一位,足见他对儒家的重视。庄子认为儒家在对中国古代文化、文献的传承上面是有巨大贡献的,而在论述其在对道的体认方面却绝口不提,未加论述,可见庄子对儒家在这一方面的修为也不是那么称赞的。因为道之本然并非文献诗书就能传承下来的,一如梁启超先生所说:“此论儒家也。道之本体,非言辞书册所能传,其所衍之条理,即‘明而在数度者’,则史官记焉而邹鲁之儒传之”。[7]
《天下》篇中,次论墨家。庄子认为墨家学派仅仅来源于道术的一个侧面,而不是道术的大体。他对墨子提倡的兼爱、非攻、勤俭力行等积极方面是予以积极肯定的,而对墨子消极的、较为严苛的方面是给予否定的。庄子评价墨家:“为之太过,已之大循。”这评价是非常合适的,而墨家为何会“为之太过,已之大循”呢?庄子认为是他们未把握道之本体的缘故,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这本身是很难做到的,自苦不一定能达到智慧的层面。不一定能体悟到道体的。庄子对墨家之功过评价,可见庄子并非如我们常以为的那样消极避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庄子是有较强的入世态度、关注现实的一面的。
第三论述的是名家学派。名家学派以宋銒、尹文为代表,庄子认为他们也未得道术之大体,对他们“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是给予积极的评价的。他们提倡人要生活的平等,要人去蔽、忍辱,反对战争,主张“禁攻寝兵”等方面是给予积极的褒扬的,而对于“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情欲寡浅”等方面太严苛,予以否定的态度。由此可见,在对个体存在而言,庄子并没有抹杀个体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相反,庄子在这方面是积极地高扬人的主体价值和意义的。
第四评论的是法家。以彭蒙、田骈等早期法家人物为代表。彭蒙、田骈虽有尚法的一面,但是此处庄子并未评述其尚法的一面,而是重点评述其在对“道”的体认方面。庄子对于此派的评述也是亦褒亦贬的,说他们在对道的体认方面仅是“听闻过道的概要”,而未能把握真正的道本然。庄子对此派主张“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是予以很高的褒扬的,而批评他们的思想“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因为彭蒙、田骈、慎到他们所提倡的道,把道的相对性方面绝对化、极端化,虽然他们表面上看达到了道的境界,但他们只看到了事物的相对性,而未看到相对性之中的绝对性,误以为“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而最后庄子评述“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也正是因为他们曾听闻过道的概要,而未得到道之全体,所以他们自以为的“道”并不是庄子所认为的“道”,因而他们才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一如庄子所言:“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5]
第五论述关尹、老聃的学说。庄子认为,关尹、老聃他们才真正的知道什么是道,他们在体认宇宙的根本原则上,是真正地把握了道体本身的。他们“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他们达到了造化的神与明处。这是庄子心目中的最高境界。在叙述他们的人生哲学史,庄子强调了他们能濡弱谦下、知白守黑、知荣守辱,赞美了他们“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的宽容心态,故称赞他们为“博大真人”,他们是真正的达到了古之道术的真人。何谓“真人”,庄子说:“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贵州大学哲学系张连顺教授认为,道体无生无化无患,能凛无生无化无患之道者,就是真人。[8]真人已经是很高的境界了,而庄子在前又加了“博大”一词,足见庄子对老子,关尹思想的推崇。
第六是庄子对自己思想的评价。庄子对自己思想的评价还是很积极的,他评价自己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5]庄子能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可见庄子已经真正把握了道,达到了真正的智慧层面;庄子“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可见庄子崇高的精神境界;“上与造物者游,而下能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可见庄子已经超越了生死,与道同游,活在无穷无尽的道当中。庄子已经体证到了真正的道,达到了真正的逍遥。
最后论以惠施等为代表的名辩家之学。本论中,庄子对惠施的“历物十事”与“辨者二十一事”提出尖锐的批评,指出“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惠施虽善辨,然其未能真正把握道及把握智慧层面的东西,徒逞口舌之才,一如庄子说:“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庄子给予惠施的批评是十分到位的,惠施只看到事物同一之中的差异性,而未见事物差异中的同一。进一步分析为何惠施会导致这一错误?实际上,从《天下》篇上文中,我们不难看出,惠施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以理性的逻辑推理判、析、察为主的认识方式,而没有采用直观体验配、醇、育、和的体验方式,所以惠施最后只能“形与影竞走,悲呼!”。
庄子《天下》篇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篇学术史,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非常重要。研读本篇,它在方法论上、思想上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启发。管窥及见,如在认识论上告诫我们不能仅以单纯理性(判、析、察)的方式去认识事物。我们还更要注重直观体验(配、醇、育、和)的认识方式。这对指导我们的认识及行为有着很好的借鉴作用。文中所涉及到的思想如“道术将为天下裂”对于时下我们社会化发展有着很好的启发作用。庄子提倡“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内圣外王”之道,更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终身所奋斗的目标,普遍内化于历代中国知识分子心中。庄子所提倡的这些思想,不论对于我们个体还是整个社会而言,它在滋润我们个体自身的心灵及促进全人类社会思想精神发展而言,有着功不可没的作用。所以我们应该好好地研读、体悟庄子思想。
[1] 郭齐勇.中国哲学名著选读[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202.
[2]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7.
[3] 「汉」许慎.说文解字[M].班吉庆、王剑、王华宝点校.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4] 傅佩荣.解读庄子[M].上海:三联书店,2007.
[5]《庄子·天下》.
[6] 方勇.庄子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7]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7.
[8] 张连顺.新道学生死观[D].中国社会科学院,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