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中日文化交流研究*——以冲突和战争为途径

2013-04-13 00:48李晓燕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丰臣秀吉澳门战争

李晓燕

(盐城工学院,江苏 盐城224000)

中国处于明清交替之际时,日本则从丰臣秀吉时期进入江户时代初期。此期,中日两国之间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甚至战争,这些矛盾冲突的缘起和表现形式各不相同。

一、1592-1598年丰臣秀吉侵略朝鲜引发的中日战争

日本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割据战乱,由丰臣秀吉完成了全国政治上的统一。1592年,他正式发布命令,出征朝鲜。这场战争历经7年之久,牵动了中国、朝鲜、日本三国,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日本国内兼并战争培植起了大封建主扩张领土的欲望。战国时期,日本地方大名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互相征伐,以丰臣秀吉为首的大封建主从战争中得到了最大的实惠,也极大地刺激了他们向外侵略扩张的野心。当日本统一后,他们就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辽阔富庶的朝中两国。

二是,丰臣秀吉欲通过朝鲜这块跳板征服中国。在侵朝战争开始阶段,日军几乎占领了朝鲜全国,丰臣秀吉在给京都的关白丰臣秀次的信中说道:朝鲜陷落后,“予急需渡海,此行将直捣大唐国”,占领大唐以后,由秀次任大唐的宰相,日本天皇迁都北京。[1](P33-35)他希望通过吞并朝鲜进而侵略中国的野心昭然若揭。明政府也意识到“倭窥明久,而明之屏在韩,韩先被倭侵,明亦难保”,于是出兵援朝。

三是,日本希望打开与中国贸易的大门。丰臣秀吉在国内统一战争中得到了豪商的经济资助,这些豪商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迫切要求开展海外贸易。所以丰臣秀吉给那些商人发出允许海外航行的凭证即朱印状,准其驾船赴明及南洋各国贸易。但明政府因肃清倭寇不久,对发展两国贸易不感兴趣。因此,他企图以陆军通过朝鲜,从陆路打开进入明朝的大门。[2](P290)

四是,丰臣秀吉想通过实行临战体制以加强幕府对地方大名的中央集权统治。在统一全国进程的领地重新分配中,丰臣秀吉所得的直辖领地并不占有绝对优势,他希望把地方大名的人力物力引向能够消耗其实力的战争中去。

这场战争最终以朝中的胜利和日本的彻底失败而结束,但这场战争对三个国家尤其是朝中两国造成了重大影响。战争使得朝鲜到了民穷财尽的地步,军队基本战垮,1593年1月,朝鲜兵力还有17.24万人,到1598年9月,朝中联军协同作战反击日军时,朝鲜军只剩2.5万人。[3](P327)战后的总人口也减少到战前的1/6或1/7。[4](P118-123)这场战争给中国明王朝也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政府耗费巨大,造成了社会经济的极大危机,努尔哈赤在明援朝战争结束的十余年后,随即起兵反明,加速了明朝灭亡的进程。而对日本丰臣秀吉而言,战争损失主要是加速了其政权的破灭和家族的消亡。

二、围绕台湾引发的中日冲突

日本人觊觎台湾,早于西欧列强。明王朝刚建立时,在沿海实行海禁政策,于1387年裁撤元代设立的澎湖巡检司,将澎湖居民全部强制迁回福建。但此举并未达到防倭防盗的目的,废了的澎湖却成了盗贼的据点和倭寇的给养站。他们通过澎湖、台湾,在附近海面上劫掠商船。迫于这种形势,明政府于1563年重设澎湖巡检司。万历以后倭患更甚,东南沿海屡受倭寇的蹂躏,他们以台湾为据点,流劫各处。万历二十年,倭寇侵犯基隆、淡水。于是,明政府在1597年又设置游兵。1642年春节前夕,福建都司沈有容亲率战船14艘冒风渡海至澎湖,“与倭遇,格杀数人,纵火沉其六舟,斩首十五级,夺还男妇三百七十余人。”

如果说上述倭寇对台湾的侵扰还尚属私人行为,那么以国家为力量积极计划侵台则从丰臣秀吉开始了。1593年,丰臣秀吉“命使者原田孙七朗至吕宋,途次赐书高山国①在经常性的骚扰活动中,日本人看见台湾沿海一带,白沙青松,景色有点象日本播州海滨的高砂,就称之为"高砂",把当地居民称为"高砂族",接着又把台湾称为“高砂国”或“高山国”。,劝其入贡。”与此相配合,丰臣秀吉还派遣倭将钦门墩统船二百余号,准备进犯澎湖、台湾,但由于明政府加强了沿海战备,在澎湖重新设置游兵而未得逞。[5](P53)秀吉死后,德川家康任大将军,1609年,他派遣肥前岛有马城的小领主有马晴信率兵侵扰台湾、澎湖,遭到当地居民的坚决反抗。1616年,德川家康又派大海商村山等安为首的十三艘舰船、三千余人的武装集团,攻侵台湾竹堑港(新竹),但在中国军民的抗击下,狼狈溃退。[6](P349)这是日本人初次大规模侵台,此后日本对台湾还有一些阴谋活动,但到日本江户幕府锁国令实行后,日本在台湾的势力几乎绝迹。

日本屡次侵犯台湾的原因主要是日本商人资本的迅速发展要求向外扩大市场。从16世纪初叶战国分立到17世纪30、40年代的约一百年间,是日本大小领主与新兴商业资本加紧对亚洲邻国肆行侵略扩张的时期。西方殖民者输入的新式火器,为日本向外侵略提供了物的条件,而由于封建主间无休止的兼并战争使大批战败溃散的武士沦为失掉生计的浪人,这又提供了人的条件。可见,日本商业资本从其幼年时代就显示出了极大的侵略性。

三、日本禁教引发的中国澳门与日本的矛盾

16世纪,澳门是天主教在远东的传教中心,从大三巴教堂派出去的耶稣会士,在日本的传教活动十分活跃。成为中国领土上的葡萄牙居留地以后,澳门就成为赴日耶稣会传教士必经的中转站。1576年,马六甲与澳门分别设立教区,而日本等地的教务一直属于澳门主教管辖,澳门与在日耶稣会传教团体的关系非常密切,他们在日本传教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到1583年,日本全国各地已有教堂近200所,分驻所20多个;信徒也逐年增加,1570年为二、三万人,到1600年则达30万人。[7](P180)信徒不但有大名,还包括武士、商人、农民、渔民等广大阶层。天主教的教义是与日本固有的伦理道德相对抗的,这种信仰使日本国民尤其是农民团结并组织起来,引起了统治者的警惕。另外,以宗教传播为基础的西欧商业资本所暴露出的殖民性质给日本统治者直接带来了政治威胁。所以日本幕府反对天主教,最后进行了残酷的镇压。1597年2月5日,丰臣秀吉将30多名传教士和日本信徒钉死在长崎的十字架上。德川家康也于1612年宣布禁教,1614年,他下令所有传教士离开日本,这些人分乘五艘大船离开日本,有的就到了澳门。对没有离开的,德川家康进行了残酷的镇压。但仍有许多传教士不顾风险,在葡萄牙商人的帮助下,伪装成商人和士兵,乘坐赴日商船,偷偷溜进日本。仅在1615—1618年,从澳门混入日本的传教士大约有20名,日本政府对这些传教士及其同谋进行了严惩,直至将他们处死。1627年,幕府又下令驱逐天主教徒和葡萄牙人。1636年嫁给葡萄牙人的日本妇女及子女287人乘葡船到达澳门。

可见,日本幕府用尽一切办法驱逐甚至消灭传教士和日本教徒,但中国澳门却成了他们的避难所,而这些人总想利用一切机会重新进入日本,使得日本幕府对中国澳门时刻处于戒备状态。

四、中日两国以冲突和战争为途径进行的文化交流

国家间的矛盾冲突甚至战争也是文化交流的一种特殊途径,这在世界文明史上并不罕见。明清之际中日两国冲突的缘起、形式虽各不相同,但都体现出了文化交流的意义。

首先,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战争促进了中国文化在日本的传播。在丰臣秀吉侵略朝鲜的战争中,日军不仅杀人无数,而且还掳掠大量人口回国,这些人中既有朝鲜人,也有中国人;既有普通的农耕劳动力,也有不少技术人员和学者。另外,丰臣秀吉发动战争时,在随军中配备了懂韩语的翻译、有学问的僧侣学者进行图书的劫掠,把大量图书源源不断地运回日本。当时以“小中华”自居的朝鲜,对代表中华文明的典籍十分重视,不仅大量购置明朝书籍,还自己印刷中国的著作,而且,朝鲜自己也用汉文编撰了很多经学、史学、文学、科技等著作。作为文化载体的人和书籍使得中国文化在日本得到进一步的传播,并给予日本文化以深刻的影响。1596-1615年是日本医学文化的一个大发展期,主要表现为刊印了大量的中国医书,使用的就是从朝鲜引进的活字印刷术。活字印刷术是中国发明的,东传朝鲜后,又得到了发展和活用。日军在侵朝战争中不仅把当地的印刷机器作为战利品缴获,还把掌握这些机器的工匠也一并带回了日本。由于活字印刷的轻便,所以在日本迅速传播开来。活字印刷对于日本接受中国医术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当时,被日军虏去的还有许多陶工,他们把制陶技术带到了日本,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锅岛氏的“有田烧”、岛津氏的“萨摩烧”。张膏作为中国军队的随军医师也为日军所俘,他以擅长眼科闻名,并将其医术传授给赞洲渡边氏,其子孙就以眼科为业,并发展成为日本著名的医术流派——秸本流。[8](P65)被日本俘虏的中国随军医师还有孟二宽,他后来在日本行医改姓名为武林次庵,1657年在日本去世,他为日本的医疗保健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法医著作《新注无冤录》是我国温州人王与所著的《无冤录》最早在国外的注释本,15世纪中期传于朝鲜,有一种说法就是在这场战争中被带到日本的,对日本法医学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1592年出版的程大位所著的介绍算盘制度及用法的《算法统字》,也在此期由日本人从朝鲜获得,使得算盘在日本迅速传播开来。

其次,中日之间以台湾为根据地进行着广泛的文化交流活动。丰臣秀吉时期,日本就积极鼓励对外贸易,到了德川家康执政时期,海外贸易得到进一步拓展,持朱印状前来台湾贸易的日本商船常穿梭往来。所以,在荷兰人1624年占领台湾之前,已有一部分日本商人或海盗到达台湾。在台湾大员附近甚至还存在着日本人的聚居区。在1626年西班牙人绘制的“台湾的荷兰人港口”的地图上,明确指出北尾线对岸有日本人临时建筑物3所,注称居住着160名日本人。至于此期大陆人赴台贸易的也不少。所以,完全可以想象,在台湾,中日两国人民之间进行着广泛的文化交流。另外,郑成功在以台湾为根据地进行的抗清斗争中,除了保持与日本的贸易关系外,还在明末清初中国大陆向外大移民的浪潮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明清之际,东渡日本的中国高僧、许多明代遗民以及不愿内迁的老百姓,纷纷渡海来到郑成功控制下的台湾,大部分转赴日本成为华侨。1627-1644年间,在日本长崎的华侨组成了四个地缘性帮派,有以浙江、江苏人为主体的三江帮,以福州人为主体的福州帮,以漳、泉人为主的漳州帮,还有一个广东帮。他们获得在日本的居住权,有自己的会馆和头人,在后来日益昌盛的中日贸易中,几乎每家都成为了巨商富户。他们不遗余力地传播中国文明,在儒学、佛教、文学医学、建筑雕刻、书法绘画、武术等方面对日本社会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最后,澳门成为中日西文化、东西方的交汇地。明末日本人赴澳者甚众,这些日本人主要是被葡萄牙人雇来服劳役的,如建造炮台、城垣、教堂,而且葡人的警卫也由日本人担任,这些日本人与当地的中国人、葡萄牙人都有一定的交往活动。而在德川幕府厉行禁教以后,受迫害的日本天主教徒不断流亡海外,其中一部分人就流亡到了澳门。此时的澳门居住民不仅有众多的中国人、葡萄牙人、日本人,还有朝鲜人、印度人、马来亚人,并生活着非洲黑人,澳门成了名副其实的东西方文化交汇地。在多种文化共存的形势下,各民族的居民分别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是顺理成章的。在澳门,日本的天主教徒就掌握了西方的建筑雕塑等艺术,为修建壮丽的圣保禄教堂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并使这座西式教堂糅合了东方的建筑风格。战争是文化交流的特殊渠道。17世纪,中日之间战争形式的多样性使得两国间的文化交流的形式也显示出了多样性。既有通过朝鲜进行的文化交流,也有中日之间直接的交流对话,更有中国成为向日本传播第三种文化(如宗教文化)的中介。以战争为途径所进行的文化交流对两国的影响是深远的,其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

[1]参谋本部.日本战史[M].日本:村田书店,1978.

[2]张声振.中日关系史(卷一)[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

[3]张玉祥.织丰政权和东亚[M].日本:六兴出版社,1989.

[4]赵建民.文禄·庆长之役与朝鲜文化的传播[J].复旦大学学报(社科版),1998(5).

[5]陈碧笙.台湾地方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6]台湾省文件委员会.台湾省通志(卷二)[M].台湾:众文图书股份公司,1970.

[7]松田毅一.范礼安与天主教宗门[M].日本:朝文社,1992.

[8]李经纬.中外医学交流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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