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草原文化与草原文学

2013-04-13 02:55徐文海
关键词:内蒙古草原作家

徐文海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

既然要做草原、草原文化与草原文学这样的论题,首先面对的自然是“草原”。

什么是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是古话。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草低遍地花,毡房好像白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这是新解。

这些实际上都太表面化,太肤浅了。

草原是一个长久的存在,草原也是一个广大的存在。在这既有长度又有宽度的所在,产生了光辉灿烂的草原文化,而“文学艺术是民族心灵的感性显现形象展示,是民族文化最具神韵的部分,她与其他文化部类一道建构起民族文化传统的同时,也往往集中体现出民族文化的形态特征和精神特征。草原文化造就了草原文学艺术,而草原文学艺术则拓展了草原文化。草原文学艺术是草原文化最敏感的神经,草原文化的每一次变化(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往往首先都由文学艺术体现出来。”[1]212

应该说,相比于源远流长的草原文学创作,关于“草原文学”这个概念的提出和探讨却明显用力不足。正如已故文学理论家翟奎曾所说:“关于草原文学概念的提出,可以上溯到‘文化大革命’前的60年代初期,当时,担任内蒙作协常务副主席兼《草原》文学月刊社主编的玛拉沁夫就曾提出草原流派的设想。后来他在《创作的准备》一文中回忆说:‘那时,我们内蒙古作家,还有点雄心壮志,还想共同努力,在祖国多民族的园地上,创造一个草原流派,让我们每个人保持自己风格的同时,在我们内蒙古的作家的作品中共同散发一股浓郁的草原气息。’[2]但由于接踵而来的‘文艺整风’、‘文化大革命’等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愿望未能实现。”[3]

也正是这个奎曾先生,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中期,曾先后发表了《草原文学的艺术世界》、《草原文学:开放在祖国北疆的艺苑奇葩》、《草原文学花正红——浅谈内蒙古新时期的文学优势》、《我国古代草原文学概述》、《我国古代草原文学概述(续前)》、《内蒙古现当代草原文学概观》、《内蒙古现当代草原文学概观(下)》等系列文章,庄重地举起“草原文学”的旗帜,很快得到呼应。

之后,在一定时期内与一定的范围里,“草原文学”形成一种阵势,连著名评论家冯牧同志也曾著文《关于内蒙古文学和“草原文学”》呼应道:“确实有一批优秀的内蒙作家,已经和正在创作出一批具有浓烈草原气息的作品来。他们正在为创建一个‘草原文学’流派跨出了可贵的坚实的步伐。因此,产生一个‘草原文学’流派是具有现实意义和完全可能的。”[4]

但是,奎曾先生不久便去世了,继续做这方面的理论探讨的人也还有一些,但大多不是全部投入,也没有积极呼应的理论团队,所以,这方面的研究并没有大的起色。

本人于上个世纪90年代,曾聚合内蒙古民族大学的一些研究者申请了内蒙古社科基金项目“草原文化与草原文学”,但项目还没有做完,主持人与一些主要参与者纷纷调离,项目也就搁浅。2009年,本人又在中央民族大学申请了一个“211”课题,叫“草原文学研究”。在这个课题的基础上,中央民族大学与内蒙古民族大学联合召开了“全国首届草原文学青年学者论坛”,邀请了全国几十位在相关研究领域卓有成绩的青年学者来到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并请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的领导和专家亲临会议指导,专门就“草原文学”的有关问题进行了几天的讨论,正所谓畅所欲言,提出了很多观点,虽然也是众说纷纭,难以形成定说,但毕竟有了专门的讨论,形成了一种积极的态势。

会议之后,又在会议提交的论文的基础上,我与内蒙古民族大学的陈永春教授共同主编了一本《草原文学研究》,交由民族出版社出版。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一直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并由几个博士生(同时也是多年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教师)着手做这个题目。

前面已经说过,“草原文学”众说纷纭,难以形成定说,而我们要做这样的课题,又不能不做出我们的判断——我觉得正像草原有广义的草原与狭义的草原一样,草原文学也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大概来说,“草原人写草原”应该是标准的草原文学创作,而外地人深入到草原感受草原与草原人离开草原后追忆草原,也应该算是有关“草原”的“文学”。

我们划定的文学疆域是中国的草原。

关于中国的草原,有多种形态,也有多种说法,我们觉得最主要的是三大块,即以内蒙古为主体的北方草原,以新疆为主体的西域草原,以西藏为主体的高原草原。

悠久博大的草原,孕育了草原文化。因为草原属于不同的地域与不同的部族,决定了草原文化的多样性与复合性。但是,在草原这个概念的统筹下,还是能梳理出不同于其它地方的特质,而这独特的文化,也正影响到了草原文学。

首先,地域特质与民族精神,对文学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正如当代蒙占族诗人巴·布林贝赫说得好:“辽阔草原的自然之美,纯朴牧民的心灵之美,摔跤手们的体态之美,是我诗歌创作的美感源泉。”[5]

与内地的以种植与养殖为主要生产与生活方式的农耕文化不同,草原人主要依赖游牧、狩猎等生产方式生存繁衍,正所谓“衣皮被旎裘,食肉饮乳、居毡帐、乘坐骑”。他们生长生活的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往往是皑皑白雪、漫漫戈壁、茫茫草原、莽莽林海,既有美丽的自然景观,又有着严酷的气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的生存环境恰恰培育了一种应对自然、战胜自然的进取精神——“应该说,草原人类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精神因素大多为活性精神因素,如勇敢、进取、奋进、冒险、创新……”,“活性因素激发出来的是爆发力、搏斗力、攻坚力、冒险力、攻击力、承受力、冲击力,这些可以统称为阳刚之力。”[6]同时,也坚定了走向美好未来的崇高信念,正如英雄史诗《江格尔》中所描绘的“宝木巴”国,“没有严冬,一年如春;没有狂风,永远温和,草木不枯、牲畜肥壮;没有死亡、永葆青春。”[7]

美国人阿瑟·史密斯说:“如果宗教是超越于道德之外的东西,那么,我拒绝承认中国人有宗教。他们确实有祭拜活动,或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混合的祭拜活动,但没有信仰,他们随时都可能嘲笑本民族那些形形色色的偶像崇拜,却不敢莫然置之。”[8]

王富仁说:“中国是一个非宗教的国家,这使中国古代文化具有很强的现实实利的性质,但也缺少真正的精神信仰,缺少内在的道德意识。”[9]

林语堂说:中国的“中庸之道无所不包。它淡化了所有的理论,摧毁了所有的宗教信仰”。[10]

——对于中国的大部分地区,以上这些说法或许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用以概括草原,就不准确了。

草原人的宗教情怀与生态保护意识是与生俱来的。因为草原上的天、人、畜、草实际上构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的生态关系。同时,顺应自然、敬畏自然、崇拜自然,又是草原人自觉的价值取向。“草原民族不仅把人当做自然的一部分,进而将自然当做敬奉的对象。所谓的自然崇拜,就是把自然现象、自然力和自然物当成某种神秘的神性力量和神圣事物,对之进行宗教性的崇拜和祭祀活动”。[1]16

动态生活与多元文化对草原文学的影响更大。

游牧的“游”字就完全能说明这个问题。不断地在草原上游走,就是不断地寻找的过程,不在乎舍弃了什么,而更在乎找到了什么。

行为的自由,也成就了心灵自由——因为很少禁区和禁锢,所以活得很轻松;因为很少沉甸甸的积累,所以用不着背负非常沉重的历史包袱,轻装上阵则容易激发活性精神元素;因为很少成规与范式,所以探索的空间很大,增大了浪漫主义遐想,有利于冲破文化隔绝和壁垒,向世界文化水平靠近。

安全性 bempedoic acid有良好的安全性,他汀类药物与依折麦布有关的不良反应在其临床试验中少见[19-22]。bempedoic acid的受试者因不良反应停药的比例为4%,而依折麦布为8%。bempedoic acid的肌肉疼痛不良反应的发生率为3%,而依折麦布为8%,两者联用引起的发生率为6%[19]。在临床试验中,曾观察到患者应用后尿酸和同型半胱氨酸水平有稍微的升高,但不影响肝功能[23]。

这种文化特质反射在文学上,也充分体现了求新求变的特点,善于打通,善于融会中西文化精髓,正所谓海纳百川,博采众长,不断汲取鲜活、灵动的营养,从而激活自己更新的创造力。

考察完草原文化与草原文学的渊源关系,我们采取“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的关注方式,首先进入的是草原神话与草原英雄史诗的梳理。神话亦是草原地区民间文学中最古老的形式之一。草原神话是草原先民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与环境下,借助其想象和幻想,把自然力拟人化的特殊精神产品。它虽然并不是现实生活的科学反映,但却能通过它折射出远古先民的生活生存状况,求知的理想和热望,在人类的文化史上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它既是原始先民思维活动的形象记述和总结,又是文化研究可资追溯的源头。通过草原神话,我们可以了解草原民族的历史、宗教、哲学、文学、民族伦理等等。

我国有三大英雄史诗,它们分别是蒙古族的史诗《江格尔》、藏族的《格萨尔王传》、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这三部鸿篇巨制,不但把我国史诗推向了高峰,也早已成为世界民族文化中的瑰宝。值得一提的是,这三大英雄史诗,全部出自我国草原,给“草原文学”留下了丰厚的财富。而且,这三大英雄史诗,都不像古希腊史诗或中世纪的欧洲史诗那样较早地脱离了民众中的口头传承而以文字形式固定下来,被一些研究者称为“死形态”——至今仍在草原上以口头形式广为流传,并不断地丰富与发展,所以又被一些研究者称为“活形态”。这更是值得我们认真关注的问题。

受草原神话与草原史诗的影响,历史上的草原文学创作源远流长,又不断地新流涌汇,经常令人耳目一新。论者在评价萨都剌的文学创作时曾有这样的论述:他“这种独特的民族精神,民族性格成为他进行诗歌创作的思想、情感基础……诗人的双脚深深插入了民族文化的土壤中,思想情感已完全融化在了对眼前自然景物、风俗人情的描写中,这五首诗是从他心底流淌出的情感泉水”。[11]其实,这一段话也可以拿来概括历史上草原作家的整体创作。

应该说,草原的现当代创作是异常活跃的,也是非常值得关注的。

草原作家的开放意识是非常强烈的。

我们知道,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在世界文坛具有非常大的影响,一些名家与名篇在中国有很大的知名度。拉美作家卡彭铁尔称自己的作品是“神奇的现实”。其实,“神奇的现实”也是很多拉丁美洲作家的文学特色。那么,这种“神奇的现实”是从哪生成的呢?我们首先要关注的是拉丁美洲这一块神奇的土地,那具有神奇的玛雅文明和印加文明传统的地方,那由印第安人保留下来的神奇的草原文化遗风——现实生活中就飘送着许多幻觉,作为现实生活的反映的文学作品自然也充满了魔幻色彩。

中国的草原也是一样。

比如中国的北方草原,有非常深厚的萨满教的根基,那种“原生态”的宗教形式,深度地影响着那里的人们的生活,那种不顾一切地传播、发展、变异的过程,很容易被敏锐的作家所感知,他笔下的世界便是一个奇幻的世界。

端木蕻良曾说:“跟着生的艰辛,我的生命,是降落在伟大的关东草原上。那万里的广漠,那红胡子粗犷的大脸,哥萨克式的顽健的雇农,蒙古狗的深夜的惨阴的吠号,胡三仙姑的荒诞的传说……这一切奇异的怪忒的草原的构图,在儿时,常常在深夜的梦寐里闯进我幼小的灵魂,……”[12]

其实,端木蕻良仅仅生活在草原的边缘,他的作品中所反映的也是处于科尔沁草原边缘的人们的生活状态,那些处于草原腹地的作家笔下的处于草原腹地的人们的生活状态,那种奇幻的景观就更加强烈了。

在做课题时,立足于草原的整体框架,我重点监测几个点:其中,对我的家乡科尔沁草原的重点监测,有很大的感触——

科尔沁,早已形成了一个作家群体。

首先,中国当代文学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写科尔沁草原的(马加《开不败的花朵》)。端木蕻良、玛拉沁夫等就是科尔沁作家,他们创作的《科尔沁旗草原》、《茫茫的草原》写的都是自己的家乡。

当下,又有许多科尔沁作家走入中国文坛的较高位置上,如身份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散文作家高洪波;曾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书记、《民族文学研究》主编的评论家包明德;小说家王士美;理论家李玉铭;散文家鲍尔吉·原野;先锋小说作家洪峰;曾为《民族文学》副主编的诗人特·达木林、诗人查干、散文作家特·色音巴雅尔;曾为内蒙古《草原》副主编的作家白雪林;曾为内蒙古文联副主席的诗人阿古拉泰、曾为通辽市文联主席的小说家王阵、诗人王磊;现为通辽市文联主席的杨文环等……

跟我最熟的三位作家,也可称为科尔沁草原的“三剑客”的巴根、郭雪波、江浩,都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虽然现在都置身于京城,但都有割不断的草原“情结”,立足草原又都有世界眼光。

我觉得,这些人进北京,就像几匹马关到笼子里的感觉,我曾与巴根共同创作了一部电视剧叫《游牧京城》,实际上写的就是草原作家的生活体验。——也许其它地方的作家进了北京能够很快地融进去,可草原作家进了京城却必须回望草原,又放眼世界。江浩经常说:羊,总是一群一群的,狮子,却是一个一个的。老舍写《猫城记》,是一辈子惟一一次“失态”,而江浩一辈子都在“失态”,不“失态”对他来说就是“失态”。

——其实,草原作家大多不怎么合群,却都倔强地生长着,经常旁逸斜出,也能风生水起!

总之,草原是我们的精神家园,草原文学是我们持续研究的主体,虽然,我们还不能高屋建瓴,不能一言九鼎,但是,我们不屈不挠、不离不弃,期盼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1]包斯钦,金海.草原精神文化研究[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7.

[2]玛拉沁夫.创作的准备[J].草原,1979(3).

[3]奎曾.草原文学:开放在祖国北疆的艺苑奇葩[J].民族文学,1989(8):71.

[4]冯牧.关于内蒙古文学和“草原文学”[N].呼和浩特晚报,1986-08-28.

[5]巴·布林贝赫.我与诗歌[J].诗刊,1982(1).

[6]孟驰北.草原文化与人类历史[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101-102.

[7]江格尔[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58:22.

[8]〔美〕阿瑟·史密斯.中国人气质[M]//中国人三书.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6:185.

[9]王富仁.中国文化的守夜人——鲁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33.

[10]林语堂.中国人[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5:119.

[11]马小平.从《上京即事五首》看萨都剌诗歌的民族性特征[J].甘肃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2).

[12]端木蕻良.大地的海·后记[J].中流,193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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