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临海317000)
小说《巴克的运气》(Barker's Luck)的作者布勒特·哈特(Bret Harte,1836—1902)是美国现实主义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一生著述颇丰,发表过多部小说、戏剧、诗歌和随笔等,代表作有《咆哮营的幸运儿》、《扑克滩放逐的人们》和《田纳西的伙伴》等,被誉为“美国第一位有影响的地方作家”,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据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布勒特的创作与其生活经历密切相关。他出身寒微,生活比较动荡,9岁丧父后随母迁至纽约;13岁迫于生计辍学做工;1848年加州发现金矿后,随数万人西迁淘金,但一无所获,此后做过印刷工、小学教师、造币厂工人等。1860年定居旧金山担任教员和编辑,成名后迁居东部,先后出任美国驻德英的领事。布氏曲折的生活经历为其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巴克的运气》就是其中一例。
该小说以采矿营地为背景,讲述穷小子巴克自认为获得一笔子虚乌有的财富,生活因此发生了一系列戏剧性的变化,后来几经周折,真的得到了巨额财富,还收获了真挚的友情、爱情。文章围绕一笔意外之财的转归,塑造了朴实憨厚的矿工、精明世故的商人、正直善良的银行家以及冷静谨慎的富家女等艺术形象。主人公的命运一波三折,扣人心弦,整体基调积极乐观,地方色彩浓厚。
象似性(iconicity)最早由被誉为符号学创始人的哲学家皮尔斯(Pierce)提出,他认为:“每种语言的句法,借助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具有合乎逻辑的象似性。”[1]语言象似性是指语言符号的能指(signifier,语言的形式)和所指(signified,语言表达的内容)之间有一种必然的联系[2]。换言之,语言的形式或结构和世界的形式或结构存在一定的映射关系。根据皮尔斯对于符号的三分法,语言的象似性分为映象象似(imagic iconicity)、拟象象似(diagrammatic iconicity)和隐喻象似(metaphorical iconicity)[3]。一般说来,这种象似性在诗歌中运用较多。为了增强篇章的艺术感染力,实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创作者往往使文字在语音、语相、结构等多方面对客观世界进行模拟。不过笔者接触布氏作品时发现,象似性并非诗歌的专利,小说里也可能有所运用。以《巴克的运气》为例,文中发音、书写、比喻与客观世界形成映射关系的词句可谓比比皆是。翻译此类作品,显然不能只求字面之意,而要充分认识文字背后的联想意义,并且尽可能在译作中再现出来。本文以该小说为例,试从映象象似性角度进行浅显的解读,由于篇幅所限,主要集中分析文章语音、语相两方面的象似性,并尝试探讨更适合的翻译方法。
语音主要涉及音高、音长、舌位高低、气流阻塞度等因素,特定的发音方式会使人产生特定的联想或映射特定的客观世界。布龙菲尔德(L.Bloomfield)也曾提到:“某些语音似乎特别适合于某些意义。”[4]文中的典型语句如下所示:
例1:Demorest did not reply.Reaching out his hand abstractedly,he wrenched off a small slip from a sapling near him,and began slowly to pull the leaves off,one by one,until they were all gone.Then he switched it in the air,struck his bootleg smartly with it,said roughly:“Come,let's get to work!”and strode away.
译一:德莫雷斯特没有回答,伸出手从身旁的一株树苗上掰下一根小枝条,慢慢地揪上面的叶子,一片又一片,直到把叶子都揪光了。接着他把枝条在空中一挥,潇酒地用它掸掸靴帮子,粗鲁地说:“走吧,干活去!”然后大踏步走了。
译二:德莫雷斯特没有回答,茫然地伸出手从身旁矮矮的树苗上折下一根小小的枝条,慢慢地摘上面的叶子,一片又一片,直到叶子都被摘光了。接着他把枝条在空中一抽,潇洒地用它掸掸靴帮子,粗鲁地说:“走吧,干活去!”然后大踏步走了。
本段60个单词,“S”打头的共出现了九次,显然这并非巧合,而是刻意为之。德莫雷斯特十分留恋与巴克的兄弟情谊,可转眼巴克就要步入上流社会了,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了,德莫雷斯特可谓柔肠百转。本身是清辅音,语音比较轻柔,在前四个单词(small、slip、sapling、slowly)中分别与辅音以及元音结合,发音时语音较长,开口较小,气流较通畅,给人的整体感觉比较舒缓低沉,这和他的落寞情绪十分吻合。后来德莫雷斯特终于狠下心把那份不舍统统抛诸脑后,继续投身于艰苦的矿工生活,在后五个单词(switch、struck、smartly、said、strode)中,分别与结合,发音较短促,开口稍大,阻塞较大气流不易通过,给人坚定有力的感觉,似乎映射他豁然开朗的心境。
译一用了“树苗”、“小枝条”、“一挥”等词,前后弱强对比并不明确。译二前面用了叠词“矮矮的”、“小小的”、“慢慢地”,这些词语含义比较柔弱,还可以有效地减缓节奏,与原文营造的氛围比较相似;后面采用“抽”、“潇洒地”、“大踏步”等词,这些词语发音较有力,开口较大,较译一更符合原文意境。
语相的研究对象是书面语,包括标点及特殊符号、字母大小写转换、词内重置和正斜体转换等[5]。打破规范使用书面语往往能赋予文本许多言外之意,令文本增色不少,本小说运用较多的是不规则大小写,请看下例:
例2:“You mean,of course,the‘SECOND Extension’when you say‘First’?”
译一:“你说第一,其实是指‘二矿’吧?”
译二:“你说第一,其实是指‘二矿’吧?”
本节说的是巴克向金融人士咨询抛售股票一事。价格暴涨的是“二矿”股票,而他持有的是“一矿”股份,一字之差却分文不值,当时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核对他的股票名称。这里的关键字眼“Second”换成了大写,毫无疑问,这使语气得到了强化,那么译文应当如何处理呢?汉语当然没有大小写之分,不过也有其强化语气的手段,譬如标点符号,其中着重号就是专门用于表示强调的。比较以上两个译本可以看出,译一传递了原文的含义,但语气不够强烈,重点不突出;译二使用重点号,语气强烈多了,也更准确地传递了原文的含义。
例3:“...You are young,and your riches,to say nothing,”...“of your kind and simple heart,will secure that which the world would call unselfish affection from one more equal to you,but would always believe was only BOUGHT if it came from me.”
译一:“……你年轻、富有,更不用说——”……“善良、单纯,你肯定能找到一个更配得上你的女孩,得到世人所说的无私的爱,但如果是从我这里得到的,人们总会认为那不过是买来的。”
译二:“……你年轻、富有,更不用说——”……“善良、单纯,你肯定能找到一个更配得上你的女孩,得到世人所说的无私的爱,但如果是从我这里得到的,人们总会认为那不过是‘买’来的。”
本段说的是,巴克带着财富向富商的女儿基蒂表白,基蒂考虑到人情世故冷静地拒绝了他。原文说到“bought”的时候刻意换成大写,一个敏感、玲珑的大家闺秀的形象瞬间跃然纸上。译一没有采用强调手法,核心信息没有得到强调,文中那种敏感的氛围也损失了不少;译二采用了引号,强调了核心信息,较好地再现了不规则字符转换带来的特殊效果。
例4:He was rich:he would let them see HE could do without them.
译一:他有钱了:他要让同伴们看看,没有他们他照样能行。
译二:他有钱了:他要让同伴们看看,没有他们,他,照样能行!
这段是巴克的一段内心独白。他得到财富后感到伙伴们待他有些疏远了,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由于金钱的介入而变得生疏,巴克不由得有些愤愤然。句中单词“HE”突兀地转成了大写,读来仿佛能感到巴克心中的那份不平,那份受挫的自尊和傲气。译一语气比较平缓,失去了原文的那份冲击力;译二在“他”后面加了标点“,”,语气有所停顿,字眼得到了强调,末尾感叹号使语气再次强化,更好地传递了原文的情感。
例5:You'll”——he hesitated for an instant only,possibly to find the laugh that should have accompanied his speech——”you're sure to find US here when you get back.”
译一: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或许是为了酝酿说这些话时该有的笑声,“你回来的时候肯定能在这儿找到我们。”
译二: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或许是为了酝酿说这些话时该有的笑声,“你回来的时候肯定能在这儿找到——我们。”
巴克临行前同伙伴依依惜别,同伴们宽慰他以后还能再相见,这里“US”用了强调。译一没有使用强调手法,语气比较平缓,不能凸显“我们”这个词眼;译二创造性地在“我们”前面加了破折号,使得话语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后面的信息也自然得到了强调。
通过以上各例可以看出,汉语虽然不能像英文那样随意凸显某些信息,但也有本系统固有的强调方法,标点符号就是其中一种,运用得当,在很多情况下都能再现原作中大小写转换的张力。不过我们还需认识到,标点并非解决一切问题的“万灵药”,在某些语境中它们并不适合,这时我们需要寻求新的强调途径。
例6:If you reckoned I GAVE MY WORD at two hundred——why,I'm there!Say no more about it——the claim's yours.
译一:如果你觉得我说过200 块——行,就这价!什么都不说了——矿地归你了。
译二:如果你觉得我确实是说过200 块——行,就这价!什么都不说了——矿地归你了。
矿地老板同巴克商讨卖矿地一事,老板本想坐地起价,眼见生意要落空,又迅速降低姿态按原价卖给了巴克。文中老板为吸引顾客的注意,“GAVE MY WORD”转换成了大写,结合上下语境,似乎并不适合借助标点来加强语气,那么应当如何处理呢?笔者想到了词法。汉语中有许多强化语气的字词,如“是”、“也”、“把”、“简直”、“仅仅”等,本句笔者试用“确实”、“是”两个词。比较以上两个译本可以看出,译一语气较平淡,译二语气强烈得多,也和原文更吻合。
例7:“And I reckon you can knock off the fried oysters after the Spanish mackerel for ME,”said Demorest gravely.
译一:“我觉得,西班牙鲭鱼后面再赶紧来个煎生蚝给我就行,”德莫雷斯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译二:“我觉得,西班牙鲭鱼后面再赶紧来个煎生蚝给本老爷就行,”德莫雷斯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本节是说,巴克及同伴虽然生活清苦,却喜欢寻开心,常常对着简单的菜蔬报些不切实际的昂贵菜。句中“ME”转成大写,读来仿佛能看到德莫雷斯特为营造喜剧氛围而故意表现得自命不凡,展示了他滑稽、乐观的性格。译一似乎忽略了这层言外之意,仅以“我”来翻译,语气读来平淡无奇;译二试译作“本老爷”,较之译一更切近德莫雷斯特的那份幽默。例8:“Take my advice and don't go ANYWHERE ELSE.Don't breathe a word of your luck to anybody.And don't,whatever you do,be tempted to sell just now;you don't know how high that stock's going to jump yet.”
译一:“听我的,不要去别的地方。你的好运一个字都别透露给别人。不管干什么,现在千万忍住别卖,还不知道股票要涨到什么程度呐。”
译二:“听我的,任何地方都别去。你的运气一个字都别透露给别人。不管干什么,现在千万忍住别卖,还不知道股票要涨到什么程度呐。”
同伴得知巴克持有价值不菲的股票,叮嘱他不要轻易抛售,本句的“ANYWHERE ELSE”转成了大写。结合上下语境,词法手段似乎不太适用,于是笔者想到了强调句式。同英语类似,汉语可以通过改变语序来强调某些信息,哪些信息前置(或后置),哪些信息就得到了强调。译一是正常语序,语气较普通;译二将信息“任何地方”提前,显然,后者重点比前者明确多了。
例9:“B'gosh!he HAS got'em!”echoed Stacy.
译一:“天哪!他还拿着!”斯泰西附和道。
译二:“天哪!他竟然还没抛!”斯泰西附和道。
同伴得知巴克得到股票后一直没抛感到惊讶,原句为了表示同伴的诧异,“HAS”转成了大写。译一采用和原文相同的肯定句,译二使用双重否定。两相比较不难发现,双重否定语气比肯定句强烈多了,也更贴切地传递了原文语气。
笔者曾有幸在导师的指点下试译了小说《巴克的运气》,初译时注意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语音。发音与客观世界存在着映射关系,某些发音特别适合表达某些事物,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小说在这方面并不突出,但也存在这样的倾向,文中摘录的段落就是其中一例。文中频繁出现“S”打头的字符以模仿角色那种欲说还羞的细腻感受。笔者认为,翻译时必须充分认识到语音背后的联想意义,尽可能在汉语中寻找类似的表达,力求传达原作的语音内涵。
小说另一个特点就是语相象似性。小说共八千余字,其中突破常规的字符转换就达三十四次,它们或强调,或讽刺,或夸张,赋予了文字许多言外之意,提升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汉译时倘若抛开原作的修饰,仅以常规方式翻译似乎并不合适,另一方面,倘若按照汉语的简单强调方式“一刀切”,从头至尾用着重号又恐陷入另一种误区。因此,笔者试归纳了汉语中几种常用的强调手法,主张应当根据具体语境,通过标点、词法、句法等手段来寻找比较适当的传译方式,努力再现原作的言外之意。
[1]Peirce,C.S.The Philosophy of Pierce[M].New York:Harcourt,Brace,1940:106.
[2]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155.
[3]刘世生,朱瑞青.文体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202.
[4]Bloomfield,L.Language[M].New York:Holt,Rinehart and Winston,1933:145.
[5]毛静林.从语言映象象似性看英诗汉译的诗形移植[J].台州学院学报,2010,(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