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身体说话
——从身体研究的视角解读莫言之《蛙》*

2013-04-12 16:20鲁守广
菏泽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莫言身体

马 维,鲁守广

(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文学与新闻系,云南丽江674100)

用身体说话
——从身体研究的视角解读莫言之《蛙》*

马 维,鲁守广

(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文学与新闻系,云南丽江674100)

可以运用当今席卷欧美的身体研究理论,来阐释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2011年的长篇小说力作《蛙》:围绕颠覆传统的身体观、身体的性与性别、身体的隐喻等新的角度展开,探索《蛙》的当代意义,展示身体在人类社会文化中一直被忽视的根本性地位,揭示身体、性别、生育在当代文化中新的意义和内涵,从一个新的角度展示莫言作为世界性小说家对当代社会的深入诠释。

莫言;《蛙》;身体研究;性;生育;快感

身体研究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它以身体为主要研究对象,从身体的角度重新梳理和审视问题。随着研究的深入,诸如唐·约翰逊的《身体》(1983)、特纳的《身体与社会》(1984)、约翰·奥尼尔的《现代社会中的五种身体》(1985)等著作纷纷问世,身体研究也以其崭新的视角和惊人的阐释能力吸引了社会科学领域的重视,成为席卷欧美的理论热潮。其基本观点为“身体”不仅是物质的、外在的肉身躯体,更是精神的、体验的身体,人的生存体验始终以身体为基础,人不可能脱离身体而单靠精神存在。

201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蛙》,被誉为是莫言“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打造的一部触及国人灵魂最痛处的长篇力作”,讲述了山东高密地区妇产科医生万心传奇而复杂的一生,无数新生命经她之手来到这个世界,然而在计划生育政策下又有很多新生命断送于她之手,这造成她一生的负罪感。

《蛙》的一开篇就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向我们解释“什么是身体”,莫言写道:“我们那地方,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1](P5),此外小说中的几大关键人物,如姑姑万心、剧作家万足、代孕女陈眉、姑父郝大手等也都是以身体部位或器官命名的。如此设置并非偶然或巧合,而是向读者诠释着超越了传统概念的“身体”,“身体”不再是一堆物质或机械结构,而是放置在生存境遇及社会文化中的主动的、生活的身体;而“名字”是一个人生存于社会中最具概括性的符号,它包蕴着性别、性格、身份、地位等一系列复杂信息;以身体部位或器官命名,昭示着人类与周围环境的互动、互生完全是以身体为基础的。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在其著作《纯洁与危险》中,认为身体是文化语境的载体,身体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代表了不同的文化意义。[2]

由于欧美身体研究的分支流派各从身体的某一角度展开研究,所以各派持有的只是对身体某方面的看法,以至于对于“什么是身体”无法达成统一的共识。具有中国传统背景的莫言,除了从命名的角度,更从最原始的源头上解析了身体。小说《蛙》中有两位捏泥人的民间工艺师傅,莫言几乎把“女娲造人”的技艺如出一辙地复制到两位艺人身上,例如描写郝大手捏的泥娃是“一个一模样”,绝没有重复,每卖掉一个泥娃他眼里都含着泪,像卖掉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还不允许买主任意挑选泥娃,全凭机缘。再如描写民间艺人秦河,说道秦河捏泥人用的原料:“土是最有灵气的,我们秦大师用的泥土是专门从胶河河底两米深处挖上来的,这是三千年沉淀下来的淤泥,是文化的淤泥历史的淤泥。挖上来这淤泥,放在太阳下晒干,放在月光下晾透,让它们接受了日精月华,然后放在石碾上碾碎,再用太阳冒红时取来的河心水和月亮初升时取来的井中水和成泥巴……”身体的意义于此阐释得最为透彻,莫言将身体的个性化、不可复制性以及精神性、文化性都表达出来了。诚然,夫妻因着亲肤的体验而感情升华,母子伴着身体的孕育而血肉相连,生存体验与身体快感的满足息息相关,身体本就是人伦纲常、社会文化的母体与源头。莫言将小说命名为“蛙”,因为“蛙”与“娃”同音,婴儿刚出母腹时的哭声与蛙的叫声相似,“蛙”也与人类始祖女娲的“娲”同音,原始人类认为女娲的生育繁殖能力如蛙一样旺盛;小说中作为抒情主人公的剧作家万足将自己的笔名用作“蝌蚪”,蝌蚪拖着一条尾巴,与人类精子的形状相当。诚如老子所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3](P9)“牝”即雌性生殖器官,“玄牝”是指产生万物的“生殖器官”,即“玄牝之门”为万事发生、万物产生的根源。莫言正是从这样的角度阐释“身体”的内涵。

身体的性与性别是身体研究的重要问题域,在这个问题框架下女性与她们的身体具有天然的同一性,女性身体被作为女性性别的符号表征并一直被社会与文化建构着。小说《蛙》中,作者借主人公母亲之口说出:“女人生来是干什么的?女人归根结底是为了生孩子而来。女人的地位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尊严也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和荣耀也都是生孩子生出来的。”[1](P180)书中的姑姑和小狮子都因不孕而精神有些不正常,从这一点上我们看出,无论在社会生产与日常生活中还是在社会意识形态领域,女性都密切地与“身体”联系在一起,女性的地位、尊严、幸福、荣耀都与身体机能相关,也即社会文化体系在观念上对于男女两性在气质、行为、地位上进行的暗示或宣传造成了男女差异的真正原因,这种观念潜移默化地区分并改造着男女两性,从而固定人们的性别观念。正如考斯梅尔所言:“在政治学中,男性的世界是公共的和抽象的,是与‘心灵’联系在一起的,而女性的世界则主要在家庭内部,是与‘肉体’联系在一起的。”[4](P33)莫言正是在这样的基点上,思考发生在女性身体上的一切,关注女性的体验、情感、思想和欲求,探索女性身体以何种方式塑造与书写自我,挖掘女性身体的隐秘体验。他借书中人物小狮子之口喊出了中国妇女源自身体的、难以摆脱的束缚与压抑:“没有孩子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没有孩子的女人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1](P331)从而揭示出,男女两性的差异不仅是生理学上的,更是文化上的,身体在社会关系与文化情境中的构成方式是被动的,正如女性主义学家波伏娃所言:“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决定这种介于男性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性气质的人的,是整个文明。”[5](P509)

身体研究的最大创新之处在于颠覆了传统上将身体和精神绝对二元化的理论,从而使传统客体性的身体还原为主动的、生活的身体。人不是理性的动物,精神和身体并不存在清楚的区分,二者是合一的、共生的。小说《蛙》中的陈眉,因为工厂火灾而毁容,任她有多坚强的意志都无法承受毁容的脸,毁容使她精神崩溃,所以将身体分裂成肉体和灵魂是平面化的、机械的。当陈眉做了代孕妈妈之后,她说:“自从我感到那个小生命在我肚子里跳动之后我就不想死了。我感到自己是个丑陋的茧,有一个美丽的生命在里边孕育……我发现我活得更欢实了,我不但没干巴,没抽抽,反而更水灵了。”[1](P320)诚如梅洛-庞蒂所言:“身体和精神的界限变得模糊。人们把人的生命看成既是精神的,也是身体的,人的生命始终以身体为基础……”[6](P284)小说《蛙》从另一重要情节中体现出这种观点,剧作家万足的前妻王仁美因计划生育的强制堕胎意外死亡,万足对前妻充满了歉疚与怀念,后在姑姑万心的撮合下与小狮子再婚,万足的内心再清楚不过前妻尺骨未寒,怎么也该在再婚之夜独坐到天明,但身体和本能的驱使终于使万足无耻地说出后妻比前妻更好。莫言设置这一情节并不做作,身体并不是在理性和道德束缚下的被动物体,它在某种程度上更屈从于身体快感的指挥棒,所以从这一点上去判断是非曲直是不应该的。

贯穿于小说《蛙》的一个重要主题是中国20世纪的生育史,几大主人公的情感纠葛和命运轨迹都是在计划生育的政策下抒写的,其实这也是身体研究的一项重要议题,人们生命的每一阶段——怀孕、分娩、哺育、性交、衰老、死亡在不同的文明进程中表现并不相同,文明发展的进程实质上也是限制身体本能与非理性的过程。《蛙》中的女主人公妇产科医生万心接生过无数婴儿,被称作“活菩萨”、“送子娘娘”,后来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有效地控制人口增长,一时间“活菩萨”摇身一变为“杀人魔王”,经她手的人流手术不计其数,造成她晚年强烈的负罪感和精神困扰。莫言以看似轻松的笔触记录了中国生育史上这个限制和规训身体本能的艰难过程,用玩笑般的笔法真实记录了“避孕套要么被扔进猪圈,要么被当成气球吹起来,并涂上颜色,成了孩子们的玩具”[1](P59)的历史,文明的推进往往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万足的前妻王仁美因计划生育的强制堕胎意外死亡即是典例,这是在艰难的创痛期中对身体的限制与规训。莫言又毫不掩饰地在小说中揭露,在经历创痛期后的、文明的当代里——有钱的罚着生、没钱的偷着生、当官的让二奶生,可见作家对于中国20世纪生育史的思索是非常透彻的,诚如易经所言:“天地之大德曰生”[7](P256),生育繁衍这个庄严又世俗、严肃而荒唐的主题,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徐徐展开。

身体研究的另一重要议题在于“身体”作为社会关系的隐喻所表示的意义,社会力量通过对身体快感的满足程度来区分身份,个体也以同样的标准来体认自己。小说《蛙》中,大羊栏小学的孩子们饥饿到吃煤块的程度,猛烈地咀嚼煤块竟然能品出香甜,“身体”上的最基本的饱食需求渐渐成为孩子们对社会的体认和标准,当妇科医生万心与一个飞行员建立恋爱关系后,孩子们以自己对社会的认识开列出一份中国飞行员食谱——“早晨,两个鸡蛋,一碗牛奶,四根油条,两个馒头,一块酱豆腐;中午,一碗红烧肉,一条黄花鱼,两个大饽饽;晚上,一只烧鸡,两个猪肉包子,两个羊肉包子,一碗小米粥。”[1](P30)莫言虽以儿童的视角、貌似戏谑的语言来刻画,但却深刻地揭示出“身体”在某种本质上是社会结构与社会秩序的再现,对身体快感的满足程度是一种身份表征。

[1]莫言.蛙[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2]Douglas M.Purity and Danger:an Anaby of Concepts of Pollution and Taboo.London: Routledge, 1966.

[3]老子全译[M].沙少海,徐子宏,译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

[4]卡罗琳·考斯梅尔.味觉:食物与哲学[M].吴琼,等,译.北京:中国友谊出版社,2001.

[5]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6]莫里斯·梅洛-庞蒂.符号[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7]周振甫.周易译注[M].北京: 中华书局,1991.

(责任编辑:王建)

SpeakingwiththeBody——An Analysis of Mo Yan'sFrogfrom the Physical Perspective

MA Wei, LU Shou-guang

(Literatureand Journalism Department, Tourism Culture College,Yunnan University,Lijiang Yunnan 674100,China)

The paper uses the modern theory of body which sweeping across Europe and the United States, to explain Mo Yan(China 's first Nobel laureate)'s novel,Frog, masterpiece in 2011. The subversion of the traditional view of the body, from the body and gender, body metaphor and other new perspectives, we explore the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ofFrog, the fundamental physical status display has been neglected in the human culture.

Mo Yan;Frog; body research; sex; fertility; pleasure

1673-2103(2013)03-0044-03

2013-02-25

马维(1986-),女,回族,云南大理人,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文学与新闻系助教,硕士,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鲁守广(1986-),男,河南濮阳人,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文学与新闻系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I207.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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