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松
(淮阴师范学院传媒学院,江苏淮安 223300)
1897年南京乡试的经历,让陈独秀在“一两个钟头”内就完成了思想转变,由“选学妖孽转为康、梁派”。然而,现存维新时期陈独秀言论活动的记录却很少,除了陈独秀自述为康梁辩护而被视为“康党”、“名教罪人”活动之外,几乎没有其他言论活动。所幸的是,1982年张湘炳提供了《扬子江形势论略》(下文简称《论略》)一文①《扬子江形势论略》刻印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冬,现仅存孤本,藏于安庆市图书馆,为木刻竖排线装本,蝴蝶装,共21页,署名怀宁陈乾生、众甫撰,无刊印单位名称。,这是目前发现的陈独秀存世文字中最早的一篇。该文一经发表,即为绝大多数研究陈独秀的论著所关注。然而这些研究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本文在查阅原件的基础上,结合相关文献史料,对这些问题作一考证和澄清。
《论略》共有六千九百四十八字,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自“按一统舆图”起,至“亦不容其越雷池一步矣”。这是全书的主要内容,陈独秀首先用百字概述了扬子江流经的区域、流程、主要江段的名称。然后详细介绍了扬子江由长寿县东流直至吴淞口整个流程中水势的缓急、江道的深浅、江底的暗礁浅滩、江岸的重镇要隘以及整个长江流域军事设防状况。陈独秀还根据长江水流的形势,对各地在军事上的利弊进行了分析,提出了改进扬子江沿岸的防御部署,加强各重要地段的军事力量的意见。
第二部分,自“扬子江为东半球最大之水道”起,至“共抱祀忧者”。主要阐明该篇论说文的主旨和目的,即“时事日非,不堪设想,爰采旧闻旅话暨白人所论,管蠡所及,集成一篇,略述沿江形势,举办诸端,是引领于我国政府也,勉付梨灾。愿质诸海内同志,共抱祀忧者”。
文章最后落款为“光绪丁酉冬怀宁陈乾生自识”。
(一)是《论略》而不是《略论》;正文是两部分而不是三部分;是木刻本而不是石印本。
文名是《论略》而不是《略论》。陈万雄在《新文化运动前的陈独秀(一八七九年—一九一五年)》中,把《论略》写成《略论》[1],这应是误写。
正文是两部分而不是三部分。《论略》的自然段落为两段,故应为两部分。张湘炳将正文分为三部分:文前百字概述作为第一部分,其后的详细描述部分作为第二部分,阐明主旨和目的的第二自然段作为第三部分[2]。郑学稼在《陈独秀传》中沿用张湘炳的分法[3]。这种划分不是按照《论略》的自然段落来划分,作为史料的还原,当以两部分划分为准。
是木刻竖排本而不是石印竖排本。唐宝林、林茂生在《陈独秀年谱》中,认为是“石印竖排本”[4]。这很容易考证,从原件上可以辨认出这是木刻本;其次,石印技术具有较高的技术含量,需要有专门的石印书局来主持印刷业务,而大部分的石印书局已在19世纪的最后几年里倒闭[5],考察张静卢辑注的《中国近现代出版史料》(2003年版)、宋原放主编的《中国出版史料》(2001年版)等近代出版史料,均没有安徽尤其是安庆地区石印书局的出版资料;第三,直到1904年陈独秀创办《安徽俗话报》时,安庆地区仍没有成熟的现代印刷技术,《俗话报》只能送到上海印刷;第四,最为重要的是,文章第七页,“由阳逻东南行,可由水道中界,又东南宜近右岸,以避白虎山左岸一带浅滩。又东北折南流,小洲罗列曰新洲、曰搭帽洲、曰牛王洲”中“曰搭帽洲”的“曰”是从旁楔入的,这也足以证明是木刻版①米怜在《新教在华传教前十年回顾》(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17页,以《新约》第二版的刊印为例论述了中国木质雕版印刷的优点,认为“弥补缺字漏字的方法”可以通过“在塞入的木条上更加紧密地书写并刻上原来的字或新增的字”来实现,这种弥补方法是雕版印刷相对于活字印刷的一个优点。。因此,《论略》只能是木刻本。
(二)《论略》与《扬子江筹防刍议》并非姊妹篇。
《论略》中,四次提到《扬子江筹防刍议》(下文简称《刍议》),其中一次在正文,“若夫圌防形势布置之法,扬子江筹防刍议言之甚详”。其余三次出现在夹注部分,分别为:若于阳罗安置炮台其造台设炮诸法式见扬子江筹防刍议第八条,再屯陆军于界埠,以防其由陆绕攻台背,则阳逻之台无隙可乘矣;其山背亦有山嘴向后面陆路凸出,于此设台可遍击山后全地,以制敌人绕攻台背设防置台之法俱见扬子江筹防刍议;崇宝沙为四面受敌之地,非用德国格鲁森厂所制硬铁为台不可,其造台设炮诸式详见扬子江筹防刍议。
对于文中提及的“扬子江筹防刍议”,有学者认为,这是陈独秀撰写的《论略》的姊妹篇。如王观泉认为,“由于在《论略》的正文夹注中有‘湖中水师当另议’,‘其造台设炮诸法式见扬子江筹防刍议第八条’,‘扬子江筹防刍议言之甚详’等提示,估计尚有姊妹篇《刍议》一书,可惜至今尚未发现”[6]。任建树认为,陈独秀在1897年岁末,撰写了《刍议》、《论略》两篇论文,还准备写一篇《湖中水师》。从这三篇文章的题目看,都是论述加强江防建设的,堪称是姐妹篇,只是侧重点有所不同罢了。《湖中水师》一篇不知是否写成了,就是已经成文脱稿的《刍议》一篇,现在也难以寻觅[7]。沈寂1992年也认为,陈独秀撰《论略》,是“引领政府”条陈江防方案中的一部分,尚有二文,至今尚未发现。其一,《刍议》一文成于《论略》之前……其二,是专门讨论在长江建立一支以洞庭湖为基地的水师,这是在论及洞庭湖形势时,在夹注中说“湖中水师当另议”。此文在此时似为拟议之作,但却也是整个防务方案中的组成部分。[8]
闾小波指出,陈独秀所撰的《论略》得益于1897年上半年《时务报》连载的两篇文章,一是《刍议》(第21-22、24-26册连载),二是《查阅沿江炮台禀》(第28-30册连载)[9]。沈寂2007年修正了1992年的观点,德人雷诺,应两江总督刘坤一之聘,于1895年腊月,勘查吴淞口至南京一带的防务。历时四月,撰成此《刍议》,在1897年3月13日《时务报》第二十册刊载,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册连载。陈独秀仿此而作条陈,并吸取其中要论②沈寂《陈独秀传论》,安徽大学出版社,2007年。在此章最后一页标注:原载于《学术界》1992年第3期,可见原文被收入论文集前已进行了修正。。但上述文章影响似乎不大,近年来出版的陈独秀传记类论著中,虽多有讨论《论略》,但很少涉及《刍议》,甚至沿用以前“姊妹篇”结论,惊诧于陈独秀的现代长江防务知识③朱文华《陈独秀传》(红旗出版社,2009)虽分析了《论略》,但绝口不提《刍议》与《复禀》。任建树《陈独秀大传》(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对《论略》的分析仍沿用其1989年的结论,这两部应是大陆代表性的陈独秀传记。王观泉《被绑的普罗米修斯——陈独秀传》(1996年版)虽出版时间较早,也没有再版,但其在海外甚至大陆都有一定的影响,其对《论略》的分析结论对之后的陈独秀研究来讲,仍具有相当的影响。。因此,有必要对这一问题进行详细考证。
根据《时务报》第21册(光绪二十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即1897年3月23日)刊登的《刍议》正文前序,可知:德人雷诺于1895年腊月,“奉大帅委勘吴淞至金陵一带江防”,又于1896年3月撰成此《刍议》并由张永铿译述。《时务报》第21册(1897年2月21日)开始刊载,并于22册、24册、25册、26册连载①本文使用的《时务报》文献(包括《刍议》、《复禀》、《续禀》),均出自台北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在民国七十六年(1987年)影印的《时务报全编》,共8册。。
由此可见,闾小波关于《刍议》的日期记载是正确的,沈寂2007年修正后的结论在日期方面则存有不确之处,即《时务报》首刊《刍议》是第21册,而非第20册;大帅也不是刘坤一,而是张之洞。早在1894年11月,刘坤一已北调主持军务,两江总督由张之洞署理,1896年,刘坤一才回任两江总督。既然已经知道《论略》中提及的《刍议》,即为《时务报》连载的《刍议》,那么《论略》与《刍议》是姐妹篇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三)《论略》中圌山关、江阴、江口三地的江防论述参阅了《刍议》。
《刍议》分为8篇,分别为:一、扬子江行船事宜并防务要略(6页篇幅);二、妄议沿江现在防备情形(2页半篇幅);三、江口篇(13页篇幅);四、江阴篇(6页篇幅);五、圌山关篇(4页篇幅);六、镇江篇(1页半篇幅);七、余论(半页篇幅);八、论炮台之布置形式工程物料(4页篇幅)。由篇幅可知,4篇江防中,镇江部分论述最少。比照《刍议》,可以发现,《论略》对圌山关、江阴、江口三地江防的论述,大量参阅了《刍议》。以下是两者的比较,正文为《论略》,用括号括起且加标下划线的是《刍议》的内容②《论略》部分的标点由本文作者根据文义并参照《刍议》标注,《刍议》部分的句读则沿用《时务报》。。
1、圌山关江防的论述。
又东北至三江夹,又东南至圌山关,江心有太平洲,分江道为二。其南岸冈峦,滨江迤逦,约五里半(察附呈之图可见,其南岸冈峦,滨江迤逦,与江线并行者,约有三千迈当之长,合华度五里半光景),其山大都甚陡,山背尤甚,无绕攻台背之虞,山高之中数,约有三十余丈(其山大都甚陡,而山背尤甚,山高之中数,约一百二十迈当,合华度约三十四丈)。江面阔只三里余,其北岸系平原(江面阔约只一千九百迈当,合华里三里余,故是处甚利于设防,其北岸系平阳③平阳,意为地势平坦明亮,此意与“平原”同义。)。宋时置寨以抗金人,明代设营以防倭乱,历代兵争号为长江内户。今所有各炮台系旧式,不足敷用(圌关除东北方一台……尽系旧式,不足副今日之用),其东方一台,虽稍优,又背倚山壁(其东方一台,虽属见优,奈背倚山壁,凡敌人测击之弹,失诸过高者,本已落空,今则适中石壁,而挟碎石片,回击此台,为害甚厉)。至圌山西北对岸之营,夹江口之两台,且距圌山已远,不得与主台联络护助,敌来可以次毁也(至圌山西北对岸三江营,夹江口之两台并炮,不但旧式无用,且距圌山之主防太远,不能得其护助,敌来尽可先将此两台轰毁,而从容进击主防也)。若夫圌防形势布置之法,扬子江筹防刍议言之甚详。
2、江阴江防的论述。
又东南迳江阴县而东北,县城在江南岸,倚江为险,自昔为控守重地。鹅鼻嘴江面既窄且长,敌难逃越。查自吴淞至金陵江面之窄且长者以此为最,此段窄江距江阴城北下游五里(查自吴淞至金陵之间,江面之窄且长者,以江阴为最④鹅鼻嘴即为江阴江段“窄且长”处。江阴现有鹅鼻嘴公园。,即在江阴城下游一英里半之所),其南岸石山,滨江迤逦,约有六里,其间峰峦起伏(该处南岸石山,滨江绵亘……合华里六里光景,其间峰峦起伏),更有两处山嘴,凸出江边,江面尤窄,只阔二里余(更有两处山嘴,凸出江边,而与山之本线,略成三角形,此两处江面,因而尤窄,约只阔一千三百迈当至一千九百迈当,即合华里二里余至三里余),且山随江岸迤斜,西首之山向前,东首者缩后,能使一带炮台会击而不相碍(……且其山随江岸迤斜,西首之山向前,而东首者缩后,故使沿江一带设台,则各炮自可同时会击一点,而各炮又不自相碍)。其山背亦有山嘴向后面陆路凸出,于此设台可遍击山后全地,以制敌人绕攻台背(其山背亦有一山嘴,向后面陆地凸出,其地步适当前面两山嘴之间,倘于此山嘴建台,自能遍击山后之全地,甚为便利,而扼制陆路拊背之攻)设防置台之法俱见扬子江筹防刍议。
3、江口江防的论述。
又东江面极宽,又东南海门、崇明俱在江心,分江为南北二道,是为扬子江口。崇明本沿海一岛,自西北至东南,长约百六里又三分里之二,宽约十六里余至三十余里,距吴淞口北约七十三里又三分里之一。其处入江之口,曰北洪,曰南洪,均在崇明之南,为崇宝沙所隔,虽大舰亦可畅行(按该处由海入江之口,为大舰所可行者,计有两口,一曰北洪,一曰南洪,为崇宝沙所隔分,而均在崇明之南)。北洪未有炮台(其北洪于崇宝西北沙尖旁……今该处尚未有炮台),南洪则颇有防御,其江面最窄处在宝山与崇宝沙西北沙尖之间,尚有七里余(至南洪,则防堵甚难,因其江面极窄处,在宝山岸与崇宝沙西北沙尖之间,约尚有四千一百迈当之阔,合华里七里半光景)。其南岸有三台,长江进吴淞口处有吴淞台,南石塘台,另有一台在狮子林下,距吴淞十六里(今该处南岸有三台,其二台在长江进吴淞口处,即吴淞炮台南石塘炮台是也,另一炮台在狮子林下,距吴淞口约九千迈当,合华里逾于十六里之远),去诸台太远,未能猗角(况此台与吴淞南石塘两台,相距太远,断不能彼此相助也)。且崇宝沙无台,则他台皆成虚设(倘崇宝沙无防,则江口他处之台,皆成虚设矣)。当以崇宝沙西北沙尖以为主台,可以兼顾北洪进路(鄙见崇宝西北沙尖,定需设防,且此处有防,则其炮火能兼制北洪进路)。再于下游南石塘、吴淞一带之台,切力整顿,既扼南洪进路,且能兼顾吴淞口,以遏敌船掩入吴淞江,登岸攻我上游台背(……仍应于下游南石塘吴淞口一带,建造三台,配用中等口径之快炮,既防长江口南洪进路,并使其自然能兼顾淞口,以遏敌船之掩入淞江登岸,攻我上游台背)。崇宝沙为四面受敌之地,非用德国格鲁森厂所制硬铁为台不可(况崇宝沙为四面受敌之地,其主台尤需甲台……查海甲台之料,以德国格鲁森厂密制硬铁为最)其造台设炮诸式详见扬子江筹防刍议。崇宝沙为咽喉扼要,无论如何需赍,如何经营,此防断不可弛(窃因崇宝沙为咽喉扼要,断不可无防),果能如法布置,迨至大敌当前,方有把握总论全江大局。
由上可知,《论略》不仅参阅了《刍议》,甚至部分文字的篇章结构也沿用《刍议》,如关于江阴江防的文字,即是对《刍议》“江阴篇”之“论江阴形势利于设防”部分的改写。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改写是一种文学改写,即将枯燥的军事文字转变为文学色彩浓厚、可读性强的文字。这不仅反映出陈独秀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也反映了他对“白人所论”的接受能力,也反映了他对《时务报》的精读。
(四)《论略》中关于镇江江防的内容,主要参阅了《查阅沿江炮台续禀》。
根据《时务报》第28册(光绪二十三年五月初一日)刊登的《查阅沿江炮台复禀》(下文简称《复禀》)正文可知,该文是德人来春石泰、骆博凯撰写,郑宗荫译述,是奉张之洞之令于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初九至十一月初七查阅沿江炮台之后的复禀。复禀内容为总述炮台大弊(5页篇幅),主要刊载在《时务报》第28册。《复禀》之后即为《查阅沿江炮台续禀》(以下简称《续禀》),《续禀》在第28册仅1页篇幅,此后《时务报》第29册(五月十一日)、第30册(五月二十一日)连载《续禀》。
由此可知,沈寂有关“张之洞署两江总督时,亦聘德人来春石泰考察长江防务,其向张之洞的《复禀》发表较迟而未及采用”[10]的结论是有误的。首先,《复禀》、《续禀》是由来春石泰与骆博凯共同完成,而不是来春石泰单独完成;其次,《复禀》在《时务报》第28册首刊,时间为光绪二十三年五月初一日,《续禀》最后见载于第30册,时间为光绪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一日。《论略》的写作时间为1897年冬,而《时务报》从上海运达安庆也不用半年时间;最为关键的是,《论略》中关于镇江江防的内容,主要参阅了《查阅沿江炮台续禀》。因此,“《复禀》发表较迟而未及采用”的结论是不确的。
《续禀》共13页篇幅,分别论述三处沿江炮台,吴淞口炮台(4页半篇幅);江阴炮台(5页篇幅);镇江炮台(3页半篇幅)。与《刍议》相比,《续禀》对圌山关炮台描述非常简短,只有3行文字,且被纳入江阴炮台,但《续禀》对镇江炮台的描述甚为详细。比照《论略》与《续禀》两文中对镇江江防的论述,可以发现《论略》大量参阅了《续禀》。以下是两者的比较,正文为《论略》,括号括起且下划线标注的是《续禀》内容。
焦山对面,南岸有象山,山在北固东,滨江与焦山对峙,若登此山,可窥焦山虚实。查镇江一带,炮台颇不甚佳(镇江各台,最为陋下)。新河口炮台,尤为无用,欲击下游,乃为象山山石所阻(新河口炮台……均安置无用之地,其打下水之路,又为象山山石拦阻)。象山有暗台一座(象山又有暗台一座),布置未佳,焦山二台,犹嫌近后都天庙之台,其炮上挂线之路,制造未精(惟炮上挂线之路,制造不精),如能整顿得法,象山台可以兼顾长江之南北二支,且能西顾北固府城。焦山之台,可以击江之北支,以保都天庙之沙头镇河(焦山造一新台……一打江之北支,兼保都天庙相近之沙头镇河),都天庙之台亦可保长江南北二支(都天庙原台不用……用保长江南北二支),且可守八嚎口,以扼入运河扬州之路。若再于北固山屯以重兵,于金口泊以弹舰,再于近丹徒口之鱼山东面小山之上安设炮台(将圌山九寸大炮四尊,移到近丹徒口之鱼山东面小山之上),于丹徒沟亦造一台,以御上岸之兵(……又造一台,在丹徒沟用六寸快炮四尊,以御上岸之兵),新河口炮台宜移从原台往西,用击焦象间水道(新河口炮台……此台宜废,另于往西一千密达之遥,兴造一台,以保焦山象山中间之水路),则诸险交错防御密矣。府西迤南岸金玉银蒜诸山,地非不佳,但值开炮之时,弹子低斜下坠,势必撞击镇城,且山皆狭窄,难造护墙(登镇江银台山眺望,迤南近庙宇处,地非不佳,第值开炮之时,弹子低斜下坠,势必撞击镇城,庙宇之北一山,颇得地势,惟山太窄狭,难造护墙)。北岸瓜州一口,地势颇佳,宜左右各造一台,以保运河兼防上岸之兵及击下水之船(北岸近瓜州,临水之滨,地势甚佳……左右各造一台……用保运河,兼防上岸之兵及打下水之船)。总计近丹徒口之四炮台,以保长江南支(右计近丹徒口,有四炮台,共大炮十八尊,用击长江南支),当以鱼山之台为主台,象山、焦山、都天庙、新河口迤西瓜州口诸台,可保长江北支,兼击下水(邻近都天庙处二台,焦山二台,并象山新河口炮台,共大炮廿八尊,用保长江北支,击下水者),当以焦山为主,然后设德律风、电灯,使各台消息全通,联成首尾之势,能如此布置,而金陵之门户始固(又设一上下水总统带,屯住焦山,此总统带,须与各统带电报德律风相连,消息始得灵通。诚照条陈办理,则镇江防守,已极严密,其至南京一路均可不复设防)。
由上可知,《论略》镇江江防部分主要参照了《续禀》。因此,闾小波关于《论略》得益于《查阅沿江炮台禀》(第28-30册连载)的结论就显得不够精确。《时务报》(第28-30册)的目录虽是《查阅沿江炮台禀》,但正文却是《复禀》与《续禀》两个条陈;目录是《时务报》编辑编写的,而《复禀》、《续禀》却是条陈的原称;更为重要的是,《论略》主要参考的是《续禀》,而不是《复禀》。这段文字,也同样反映出陈独秀的文字驾驭能力以及对“白人所论”的接受能力。
(五)“湖中水师”应为拟写的《论略》姊妹篇,但这篇文章应该没有写成。
《论略》在夹注中曾提到“湖中水师”,即“(长江)又折东,迳岳州府北,西南合洞庭湖水湖口入江处距汉口三百九十余里,距岳州府城十六里又三分里之二,南岸多小山,湖面长二百里,宽一百里,为中国名湖之最大者。湘沅资澧并各小支之水皆汇归焉。湖中水师当另议,下仿此”。
“湖中水师当另议,下仿此”的夹注引起了研究者的关注。如王观泉、任建树、沈寂等人就认为,这是陈独秀拟写的另一篇防务文章,但不知是否写成。根据“湖中水师当另议,下仿此”的文义,“湖中水师”应为陈独秀拟写的《论略》姊妹篇,这一点没有疑问。但这篇文章应该没有写成,以下仅从一个方面进行逻辑推论。
从《论略》的写作来看,文章反映了陈独秀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和对“白人所论”的接受能力。这种接受能力是建立在对《时务报》等维新报刊的精读基础上的,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也体现为对报刊文字的文学化转述上,亦即陈独秀的生花妙笔是建立在报刊文字的“食材”基础上。如果缺少“湖中水师”这方面的报刊“食材”,陈独秀虽有生花妙笔,恐怕也难为无米之炊。而查阅1897年的维新报刊以及目前研究长江水师的论著,基本没有论述“湖中水师”的文字①查阅了《时务报》、《知新报》、《湘学新报》、《国闻报》等维新时期报刊,胡海燕《晚清长江水师新探》,暨南大学硕士论文,2010;张彦辉《清季长江水师发展滞后问题研究》,河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5年。。因此,我们可以作这样的逻辑推论,《湖中水师》虽是《论略》的姊妹篇,但应该没有写成。
1897年8月,陈独秀在南京乡试科场完成由“选学妖孽到康梁派”的思想转变后,回到安庆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撰写、刻印、散发《论略》。《论略》不仅说明陈独秀对《时务报》等维新报刊的精读态度,也表明了陈独秀对“白人所论”的接受能力,也多少预示了陈独秀对西方知识的接受态度。《论略》体现了陈独秀深厚的选学功底和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论略》固然借鉴了《刍议》和《续禀》,但这种“借鉴”不是照搬,而是巧妙地消化了这两篇“白人所论”,用文学化的语言转述了枯燥的军事文字,提高了可读性,有利于中国士人的阅读和接受。《论略》也突破了“白人所论”的外防,增加了从长寿县直至金陵的内防,呈现了完整的长江防务。当然,《论略》的最大亮点,是其浓厚的忧国忧民、救亡图存的爱国主义色彩,这也是陈独秀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1] 陈万雄.新文化运动前的陈独秀(一八七九年—一九一五年)[M].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2.
[2] 张湘炳.陈独秀的第一篇著作——《扬子江形势论略》评介[J].社会科学战线,1982(1).
[3] 郑学稼.陈独秀传(上)[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民国78.
[4] 唐宝林,林茂生.陈独秀年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5] 姚福申.中国编辑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6] 王观泉.被绑的普罗米修斯——陈独秀传[M].台北:业强出版社,1996.
[7] 任建树.陈独秀传——从秀才到总书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8] 沈寂.辛亥革命前的陈独秀[J].学术界,1992(3).
[9] 闾小波.论世纪之交陈独秀的思想来源与文化选择[J].社会科学研究,2002(4).
[10] 沈寂.陈独秀传论[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孙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