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编年史传统与史学现代化

杨翠红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俄国史学的兴起和发展变化，以彼得大帝改革为分界线，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前期深受拜占庭等东方因素的影响，属于传统史学时期;后期学习西方史学，开启了史学现代化的新时期。俄国传统史学以编年史为主，从“罗斯洗礼”之后，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第一，编撰编年史的工作主要由神职人员承担。由于教会和修道院的宗教人士是当时最有文化修养的人，正是他们把异域的文学作品、罗斯的古老神话、传说和赞美诗传授给了王公贵族，并负责管理着大公的档案。同时，大公委派他们编纂历史文献，使之与过去时代的历史相衔接。许多修道院长和修道士主持、参与编年史的编纂工作，其中基辅索菲亚大教堂、尤里修道院是编年史和书籍编写中心。古罗斯最著名的编年史《往年纪事》就是由修道士编写完成的。此外，著名的修道士编年史作者还有尼康和盖尔曼。尼康于1078－1088年任基辅洞窟修道院院长，1073年他编纂了《基辅古代史汇编》，是俄罗斯最早的编年史文集。盖尔曼是诺夫哥罗德雅科夫教堂的执事，他编写了1136－1157年的《诺夫哥罗德初始编年史》。

第二，编年史的内容以宗教和封建王公为主体。宗教人士是编撰编年史的主力军，这必然导致编年史的内容以记述宗教和封建王公的功绩为主。《往年纪事》记述罗斯的历史从《旧约》的诺亚方舟故事说起，①Повесть временных лет.перевод Д.С.Лихачева.Петрозаводск :Карелия，1991.С.15.详细记述了988年“罗斯洗礼”，颂扬弗拉基米尔大公接受基督教的功绩。这一传统被后世的编年史所继承，如《诺夫哥罗德初始编年史》就是这样。②Новгородская первая летопись.Рязань: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лександрия》，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Узорочье》，2001，С.63.关于封建王公的内容，则有王公内战、政治斗争、外交谈判、军队战功、家族纠纷等等。

第三，编年史的体例尽管比较单一，主要以纪年的形式记述历史，但记录的内容日益丰富，从而孕育了新的编纂体例。从12世纪起，编年史的形式有所变化，不再是简略的年代记录，而是详尽地叙述事件的完整过程。在一个日期之下，记录的内容往往不是一两个事实，而是许多事件的综合。1561－1563年大司祭安德烈 (后来为都主教阿法纳西)接受东正教马卡里的指令，编纂了《皇室谱系》。该书是记述从开国王公到伊凡雷帝俄国皇室历史的著作，在体例上做了大胆的创新和尝试，开创了皇室谱系编纂体例。

第四，编年史贯穿着为君主专制服务的主体思想。14世纪初，都主教基里安主持编纂的编年史不仅卷帙浩繁、史料丰富，而且符合罗斯国家统一的时代潮流，被称为全罗斯编年史。1418年都主教福季主持编纂了一部新的编年史。这部编年史在全罗斯联合统一的思想指导下，对以前的编年史进行了加工和删减，对编纂工作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成为15－16世纪编纂所有编年史的范本，并始终贯穿着罗斯民族、政治和宗教统一的总体思想。

从17世纪末18世纪初彼得大帝改革起，俄国传统史学开始受到西方史学的影响，由此开启了史学现代化的进程。彼得大帝在大刀阔斧改革俄罗斯旧制度的同时，引进西方文明，推动了史学的发展。他聘请外国人编写世界史，开阔了历史视野。编写编年史也不再是宗教人士的专利，而成为留学归来的文化人的强项。俄国史学转向关注世俗生活，重视人的价值，重视科学技术，社会史学和文化史学得到发展。时至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俄罗斯的贵族阶层完成了欧化的转变，贵族史学时代应运而生。

俄国史学现代化的历程伴随着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与融合。其中，两次大的论战与交锋，即诺曼说与罗斯说的争论、西方派与斯拉夫派的论战，值得关注。

18世纪俄国史学界开始了诺曼说和罗斯说的争论。德国学者施罗塞是诺曼说的创始人，著有《俄罗斯史》。他认为罗斯建国应该归功于诺曼人的征服，由此引起大俄罗斯主义学者的强烈反对。以罗蒙诺索夫为主要代表，他撰写了《俄国古代史》，认为诺曼人征服罗斯之前，罗斯人已经形成了国家组织雏形，诺曼人对俄国历史发展的影响不大。

19世纪俄国部分历史学家支持德国学者提出的诺曼说。著名史学家、文学家卡拉姆津著有12卷《俄国史》就认同诺曼说。此书资料丰富，文字优美，主旨是为沙皇专制制度辩护。索洛维约夫同样是诺曼说的支持者，著有《远古以来的俄国史》。他吸纳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并深受法国史学的影响，批判贵族历史编纂学，认为国家体制的发展是历史过程的中心问题，强调历史事件之间的关联性和继承性，其局限性为忽略社会经济关系的发展。

然而，19世纪俄国史学核心问题是西方派与斯拉夫派的争论。西方派认为俄国应走资本主义道路，实行君主立宪;主张系统研究世界历史，将俄国历史与西欧进行比较。该派别以彼得·恰达耶夫为代表，他认为在俄国有记载的往事中没有高尚的或鼓舞人心的东西。斯拉夫派则是俄国遗产的捍卫者，仇视外国事务，致力于发掘本民族的优点，强调西欧历史和俄国历史的差别，主张独立研究俄国历史。该派别以迈克·彼得洛维奇·波高丁为代表，著有《论罗斯的起源》和《研究、札记和讲稿集》等。

俄国史学现代化在向西方学习的同时，经历了对传统史学的批判、反思和继承的曲折历程，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独具俄国特色的俄罗斯学派。科瓦列夫斯基吸纳孔德的实证论和斯宾塞的进化论，秉承自由主义思想，著有《现代民主政治起源的研究》、《欧洲经济史》等著作。彼得鲁舍夫斯基和萨文主要研究中世纪的英国，维诺格拉多夫关注中世纪的意大利。他们的研究成果不仅得到了西欧学者的认同，并且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史学学派。

“十月革命”后，苏联马克思主义史学得到确立和发展，但是由于教条地理解和运用阶级斗争分析方法，缺乏史学创新，史学现代化的进程一度停滞不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史学家的笔触对准普通民众，重视社会发展中普通人的作用，如个人与社会、个人与家庭的关系等。社会史、经济史近年来成绩斐然，成为俄国史学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