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 良
(东北财经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西汉中前期,汉王朝在取代秦帝国之后又陆续击败诸多异己势力,建立起了统一的国家。大汉王朝日益昌盛的国势,激发了文人儒生们建功立业的远大追求。在豪迈情绪的推动下,面对着时代发展的洪流,西汉文人们凭借着历史责任感和较高的文化修养、政治智慧,开始思索如何建构恢宏的国家文化,如何在这个伟大的时代为自己的生命填写辉煌的一笔。在以秦为喻的政论语境以及削藩、击匈奴、封禅、尊儒等重大事件中,文人们空前强烈的家国意识被激起。他们积极投身大汉王朝的政权与文化建设。在建言立德的努力中,文人们在家国意识的烛照下,标注了个人的人生坐标,模铸出了寄托生命价值的贤臣理念。
汉王朝推翻了秦的政权,又几乎完整地沿袭了秦的政治制度,但对秦的文化则采取了扬弃的态度。政权建设与军力强盛并不是建国立业的全部。开国者和广大文人们都意识到有必要思考如何建设与强盛国势相适应的文化,如何避免如秦及其他失败势力那样土崩瓦解。这样,反思秦及项羽的灭亡成为许多文人阐发思想的起点,也成为他们汉家意识生成的基点。
以秦为喻似乎是西汉文人不可避忌的论题。文人们依据各自的学识修养,站在不同的思想高度对秦代文化展开了总结性的思索。
(一)秦人的严苛少恩被视为导致其灭亡的重要原因。在西汉思想家的眼中,暴虐的秦王不关心百姓疾苦,迫使百姓走投无路,只得揭竿而起。民为国之本。大汉王朝能否昌盛不衰,能否避免秦的覆辙,关键在于能否使百姓安居乐业。西汉著名文人贾谊在全面思考秦之兴衰后指出:
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1[278]
贾生指出了秦王暴虐,以足己为务,没有宽厚仁德的君心,导致天下有识之士不敢进言。秦用严刑峻法制服天下之口,却没有收服其心。所以,一旦时机成熟,有人揭竿而起,天下即刻响应。由于不能宽厚治国,百二秦关终究化为灰烬。
汉文帝时的贾山曾经“言治乱之道,借秦为喻,名曰《至言》”。文中在分析强秦速亡的原因时指出:
秦王贪狼暴虐,残贼天下,穷困万民,以适其欲也。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什一而籍,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劳罢者不得休息,饥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无所告诉,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故天下坏也。[2]2300
这里又将秦的残暴具体地归因于秦王的贪婪无度。贾山指出由于秦王个人的贪利暴虐,造成全天下的百姓即使敲骨吸髓也难以满足。与周代“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的景象大相径庭。
这样看来,汉初的文人们普遍认识到强大的秦帝国迅速灭亡有太多值得新王朝借鉴的东西。人们的思考从秦王个人的好恶及秦帝国统治的总体举措开始引入深层次的思考。秦政权为什么会如此行事?秦王为什么会如此暴虐?汉王朝又如何从根本上防微杜渐呢?
(二)一些有识之士认识到没有适时改变文化之敝进而建设自有的国家文化,是秦灭亡的根本原因。可以说秦始皇灭六国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统一,这是历史的进步,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但战国以来的诸侯征战,已经造成民生凋敝,功利化的思潮漫溢在社会思想中。顾炎武在《日知录》中用对比的方式描摹了战国的文化状况“: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史之阙文,而后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尽矣。”在顾炎武看来,战国时尊礼重信的社会文化已经丧失殆尽,缺少一种兼容性的规范化的统一思想以维系社会生活和王权的稳定。秦统一天下正是顺应了分久必合的历史潮流。但建立了空前统一的国家之后,秦帝国没有适时革除文化分裂之敝。
汉初文人认识到了秦王朝的文化缺失。贾谊在其“过秦”反思中指出: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1]283
贾生认为秦王取天下与守天下之道并无二致,没能在夺取政权后深刻反思文化之敝,不是采取积极的文化建设,而是摧毁有益的文化因子,抱残守缺,能无败乎?如果秦王朝能够借鉴殷周文化来行政,即使出现了骄世之主,也不至于王权倾覆。司马迁也认识到革除文化之敝的重要:
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1]394
秦王朝没有在文化积弊很深之际适时变革,建立宽仁包容的文化,反而继续加重使用严刑峻法,真是大错特错。汉王朝则能够适时而动,宽仁治国,故而稳定下来,奠定了基业。
汉朝的缔造者刘邦并不是一开始就重视文化构建的。他甚至曾经对儒生及其主张极度不以为然。一些杰出文人凭借着学识修养和政治智慧改变了刘邦的看法。汉初的陆贾常常在刘邦面前称说《诗》《书》。汉高祖极度不屑地诟骂之。陆生曰:
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1]2699
陆生严正地指出文化建设对政权巩固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商汤和周武王都是在武装斗争夺取政权后,注重加强文化构筑,才得长久。像吴王、智伯、秦王那样一味以刑法为务只能导致灭亡。
总之,西汉文人构筑汉家文化的理想从“以秦为喻”反思开始。随着反思的深入,人们基本明确了文化建设的趋向。大汉王朝需要及时革除旧文化之敝,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帝国文化。汉家文化要能够与强大的国家相适应,气势恢宏,宽厚仁德又具规范性。文人们不断探索汉家文化应该具有的基本特质。
随着汉王朝政权的不断稳定和日益强盛,一个伟大的帝国展现在文人们面前。这个统一的强大帝国有着比秦朝优越得多的文化环境,站在历史潮头的文人儒生们建功立业,指点江山,献言立说的理想被空前地激起。无限豪迈的情绪使文人们认识到建构起恢宏威重的汉家文化,个人的生命价值也就随之辉煌起来。
(一)汉家意识首先体现在身为汉朝臣子的豪迈情绪。在很多文人的心中,汉王朝空前强大的国力和广大的地域是值得人自豪的。尤其是与边地蛮夷相比,更是显得尊荣威严。汉高祖时,陆贾作为朝廷的使者往南越为尉佗赐南越王印。尉佗“结箕倨见陆生”,就是以夷人发式,伸足席上,很不礼貌。陆生因进说佗曰:
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诸侯,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於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1]2697
身为使臣的陆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如秦王、项羽之强,汉尤诛灭之,区区南越汉朝仅仅以一偏将和十万之众就可以轻易覆灭之。南越王不知恭敬汉使,真是祸在眉头。这一番慷慨陈词着实令尉佗惊惧。陆生又进一步描摹大汉之强盛:
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1]2698
这里,陆生指出汉王朝继承五帝三王的基业,击灭暴秦强楚,占据了广大的膏腴国土,建立了强大的国家。并且,汉王朝人口众多,却实现了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政由一家的中央集权。对比之下,区区南越简直是不堪一击。陆生以异常豪迈的使臣气势压制住了一度不可一视的南越王,昭示出了君临万方的大汉气度。刘邦闻言大悦,拜陆生为太中大夫。
(二)汉家意识也体现为审美中的磅礴壮丽趋向。文人们以为,只有宏阔壮美才与大汉王朝的文化气度相符合。汉高祖八年时身为丞相的萧何开始营建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规模宏大,气势非凡。当刘邦出征回朝时,看到宫阙如此壮丽,怒责萧何:“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1]386萧何从一国丞相的高度,认识到壮丽的宫阙对彰显王权的威重不可侵犯以及国势日盛具有象征意义。宫阙城池作为文化符号不只是形式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与形式相联系的文化内容。壮丽的宫阙自然象征着帝国的无以比拟的威势。
司马相如的辞赋中饱含着巨丽之美。《子虚赋》《上林赋》是汉大赋的代表作。《子虚赋》里作者铺陈了作为诸侯的楚王游猎云梦的盛况,后又极夸齐国的国势及道义。如此壮盛的景象已经令人震撼莫名了,可是却比不上《上林赋》所述上林苑的巨丽和天子狩猎的盛景。相如极尽铺陈挥洒之能事,状物之繁复,场面之恢宏,在一定程度上是大汉帝国强盛国势激发下文人豪情壮志的反映。
(三)汉家意识也显现出文人们规范统一的文化理想。儒生们普遍认为从春秋时代开始的礼崩乐坏愈演愈烈,道德文化丧失殆尽,伦常崩坏,无法收拾。秦朝没有及时建立充满生命力的仁爱道德和礼仪规范所以导致国破家亡。汉王朝几乎是在一片文化荒原上建立起来的,秦帝国留给汉王朝丰富的政治遗产,却没有文化遗产。汉王朝应该适时建设具有帝国特质的规范统一的文化。
对规范统一的文化的认识从汉家威仪开始。可以说汉朝之初是几乎没有什么威仪的。刘邦等国家缔造者出身行伍,不顾小节,常常有荒唐之举。《史记·高祖本纪》记:
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后高祖朝,太公拥,迎门却行。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乱天下法!”於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
家令意识到刘邦已经身为天子,应该有着异于普通贵族的礼仪。如果依旧如普通家人父子一样行礼,天子的威严如何体现?天子无威严气度,国家至高的权力何以体现?
与太公家令相比,叔孙通试图建构的是君臣朝仪,这是对国家威仪的集中规范和强化。建汉之后,刘邦将秦朝仪同其严刑峻法一道革除,只保留极为简易的礼节。结果“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一片混乱,刘邦毫无天子尊严。叔孙通受命带领众儒生“采古礼与秦仪杂”制汉朝仪。待礼成,臣子们尊卑有序,无敢喧哗失礼。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1]2723
相比太公家令和叔孙通的威仪主张,贾谊等人则从更全面系统的层面思考汉家大文化的建构。《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显然,贾生考虑的是全面的大汉文化的构建。贾谊的文化理想是通过仪法制度建设凸显汉家权威,加强集权,模铸出一统天下的大文化。
总体说来,文人学士们在大汉王朝的耀眼光芒中,豪迈的情绪被空前地激起。他们开始追寻壮丽之美,也展开壮美的诗意创造。文人们没有沉浸在汪洋恣肆、状之莫名的洪流中,而是思考规范整一而又仪态万方的汉家文化。
随着汉王朝政权的逐步稳定,汉家文化也在幻化中趋于整一,一个一统万国的集权国家冉冉升起。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文人们身处亘古未有的历史机遇,建功立业的人生理想油然而生。汉王朝的广大地域、文化使命为文人们实现人生价值提供了空前宽广的舞台。再无需披坚执锐,征战沙场,文人们只有践行富于创造性的臣子之义,才能使自己的生命价值得到释放。
(一)西汉文人在对秦及当代名臣功过思考的过程中加深了对臣子之义的认识。秦代的吕不韦、李斯、赵高,包括更早的商鞅等名臣的功过与命运促使西汉文人们思考何为贤臣,如何建功立业。司马迁在《李斯列传》里运用了“仓鼠”“厕鼠”等许多细节来叙述秦丞相李斯的功利化的人格特质并且评论道:
李斯以闾阎历诸侯,入事秦,因以瑕衅,以辅始皇,卒成帝业,斯为三公,可谓尊用矣。斯知六艺之归,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听高邪说,废嫡立庶。诸侯已畔,斯乃欲谏争,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极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与俗议之异。不然,斯之功且与周、召列矣。
司马迁指出李斯抓住秦王追求霸业的历史机遇,运用智慧,成就了个人尊荣极盛的社会地位。但身为丞相的李斯只知投机用巧,不能够弥补秦王之失,反而阿谀苟合,做了很多不利于秦帝国长治久安的举措。当诸侯已叛,李斯才知谏诤,已经于事无补了。李斯最终被车裂,在司马迁看来,不是忠臣被害,而是咎由自取。这些思考显然为汉臣如何行事敲响了警钟。
蒙恬是秦之名将,为秦王的霸业立下汗马功劳,却被秦二世赐死。司马迁在《蒙恬列传》中评论说“: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司马迁面对着蒙恬所督建的长城亭障,想到秦刚刚灭诸侯,天下未定,就大肆耗费民力,百姓怎么能不揭竿反抗呢?蒙恬作为臣子不知强谏纠正人主偏失,反而是一味顺从秦王的暴行,甚至有助纣为虐之意。这样的臣子即使功劳再大不是真正的贤臣,必然会被历史抛弃。
(二)西汉文人们认识到,忠臣应该以忠于社稷,稳定政权长治久安为要务。在大汉王朝辉煌的光芒照耀下,臣子不能再急功近利,也不必为荣显而一味屈从主意。真正的贤臣应该有自己独到的思想理念。
张释之是汉文帝时代的名臣。文帝狩猎上林苑,向上林尉询问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而虎圈啬夫从旁代替上林尉回答得异常详尽。汉文帝有意任命啬夫为上林令。在召见张释之时,张释之向文帝询问如何评价绛侯周勃和东阳侯张相如。文帝答曰“长者”。张释之借此议论道:
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在张释之看来,真正的能臣未必能言善辩,喋喋不休。一但重用了口若悬河的人,臣子们一定会随风效仿,争为口辩,这对大汉王朝宽厚博大的气度是极大的负面影响,甚至导致风气败坏。
(三)西汉时代风流人物辈出,或出身行伍,或原为秦吏,或本为布衣,或世为公卿。他们虽性格各异,却都以古之贤臣为标榜,以自己的言行践行臣子之义,共同缔造了西汉的鼎盛。
景帝时代的晁错看到诸侯王势力过大,影响了天子权威和天下安定,力主削藩,并草拟削藩律令三十章。此举朝野震动,诸侯哗然,一片“诛晁错”的呼声。晁错的老父亲担忧家族安危,亲自来质问,言外之意希望晁错收回削藩之义,保全性命。晁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1]2747最终,汉景帝为了消弭吴楚七国作乱之由杀掉了晁错。晁错为天子权威和社稷安定以生命践行了人臣之义。
苏武算是西汉最为忠信的臣子。他被困匈奴十几年,持汉节不变。至海上牧羊“,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面对威逼利诱,不为所动,一心向汉。相比于晁错之忠源于政治理性,苏武之忠则源于对大汉王朝的深沉感恩之情。苏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在苏武看来,家族荣誉来自汉天子的赐予,自己即使蒙受斧钺汤镬也心甘情愿。苏武将汉武帝与自己的关系比作父子,为父而死,何恨之有。后来,苏武得知汉武帝驾崩“,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1]2464。果真如丧考妣。
大汉王朝创造了空前的盛世,众多的文臣武将,满怀激越的汉家情怀,效生乐死,将道德范式、精神境界、政治智慧、生命意识、文意诗情熔铸为足以垂范后世的臣子之义,并以此为内驱力,勾画出恢宏的文化图景。班固在《汉书·公孙弘卜式倪宽传》中描述道:
汉兴六十余载,海内艾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卜式拔于刍牧,弘羊擢于栗竖,卫青奋于奴仆,日出于降虏,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已。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其余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
儒雅、笃行、质直、推贤、定令、文章、滑稽、应对、历数、协律、运筹、奉使、将率、受遗,班固将人臣之义与人臣之能统而论之,如斯之盛。这一个个名臣,铸就了大汉辉煌的盛世。他们的言行正是对贤臣理念生动的诠释。
总体说来,西汉中前期的诸多文人,在“借秦为谕”的文化反思中开始了大汉文化构建的思索。文人们意识到构筑一个气度恢宏、一统万方的文化对汉王朝经营稳定至关重要。汉王朝国势之强包含了文化建设之功。文人们或理性思索,或诗意挥洒,模铸出汉家意识。这种以仁德道义等儒家命题为核心,豪迈激越、规范整一的精神力量推动着文人积极践行身为臣子的历史使命。汉家文化意识的构筑过程也正是文学样态幻化的过程。随着汉家文化意识的提升,文学也从分散的、具有地域属性和旧时代遗痕的状态幻化为具有大汉王朝新鲜品格的状态。这种思考将具有深刻的文学史研究意义。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徐复观.两汉思想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4]杨树增.汉代文化特色及形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5]许结.汉代文学思想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