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培永
(广东省委党校 哲学部,广东 广州 510053)
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国家选择的第一种经济体制,也是被社会主义历史发展实践所淘汰的一种经济模式。直到今天,对计划经济依然没有盖棺定论,而且随着市场经济负面效应的显现继续引发争议。有观点认为选择计划经济绝对是一种错误的历史选择,要回归到计划经济就是历史的倒退;也有观点认为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国家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审时度势的英明选择,其历史作用不容抹杀,今天仍需要吸取计划经济的合理成分以弥补市场经济的缺陷。当前讨论计划经济的价值终归只能以史鉴今,无论如何评判计划经济,都不能过高估计其价值而开历史的倒车或走极端将其批判得体无完肤。面对当代市场经济带来的令人不够满意的道德状况,更为客观理性地深入探讨计划经济所蕴含的道德意蕴及其实践所付出的道德代价,是一个既有历史意义又有现实意义的重要问题。
计划经济问题的探讨要从厘清“计划经济理念”(或“理论上的计划经济”)与“计划经济实践”(或“实践中的计划经济”)开始。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原初理论语境中,“计划经济”是建立在资本主义批判基础之上的反向思考,是相对于资本主义商品货币关系本身的缺陷而提出的,是要在彻底摒弃资本的逻辑、废除依赖商品货币关系的市场经济之后,依靠生产资料的社会占有,实现对生产以及整个社会经济过程的合理集中的规划。在他们看来,构成完整意义上的计划经济至少要具备三个必不可少的要素:
第一个要素是计划经济能够实施的前提,那就是生产社会化发展到足够高的阶段,生产力不再作为人类社会的外在力量来统治社会,而开始具有社会的本性、被社会所掌握。恩格斯的一段话描述了生产力从不可操控的自然力到能被完全掌握的社会化生产力的可能性:“社会力量完全像自然力一样,在我们还没有认识和考虑到它们的时候,起着盲目的、强制的和破坏的作用。但是,一旦我们认识了它们,理解了它们的活动、方向和作用,那么要使它们越来越服从我们的意志并利用它们来达到我们的目的,就完全取决于我们了。这一特点特别适用于今天强大的生产力。 ”[1](P630)如果生产力没有变成社会的生产力,还是自然力,人们没有理解生产力的本性、性质,没有理解它的活动、方向和作用,没有掌握生产发展的规律,那么就没有可能谈计划经济。
第二个要素是计划经济实施的基础,即生产资料、生活资料的社会占有。恩格斯认为,一旦生产力的本性被认识到,不同于资本主义对生产资料占有方式的新的社会占有方式就出现了,“当人们按照今天的生产力终于被认识了的本性来对待这种生产力的时候……资本主义的占有方式,即产品起初奴役生产者而后又奴役占有者的占有方式,就让位于那种以现代生产资料的本性为基础的产品占有方式:一方面由社会直接占有,作为维持和扩大生产的资料,另一方面作为生活和享乐的资料。”[1](P630)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自由人联合体”的未来社会的设想更加具体阐述了这种占有方式,“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支出。……这个联合体的总产品是一个社会产品,这个产品的一部分重新用作生产资料。这一部分依旧是社会的。而另一部分则作为生活资料由联合体成员消费。”[2](P96)生产资料是公共的、社会的,个人劳动力是社会劳动力,劳动产品是社会产品,生活资料由联合体成员消费,一切都由社会成员共同占有。
第三个要素可以看作是计划经济的运行方式,也是计划经济最显著的表征,就是对整个经济运行过程进行 “社会的有计划的调节”、“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等。“有计划”克服的是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用社会化的大生产取代资本主义经济秩序的混乱局面,就是依据全社会和每个成员的需要,设置总计划作为经济运行的统一原则,按照客观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组织生产,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参加经济管理,统一调拨生产资料,配置社会资源,系统安排劳动时间。马克思清晰地简易解释:“如果我们以现代工厂中的分工为典型,把它运用于整个社会,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为了生产财富而组织得最完善的社会,毫无疑问只应当有一个起指挥作用的企业主按照预先制定的规则将工作分配给共同体的各个成员。 ”[3](P624)
上述计划经济的这三个层面是马克思、恩格斯所明确的,之后的社会主义建设者明显需要马克思、恩格斯对“有计划”运作方式给予更多的具体指示,但两人的描述却仅限于此。
计划经济理念确实能够体现出社会主义相对于资本主义的优越性,不仅仅是经济上的优越性,还包括道德方面的优越性。原初意义上的计划经济被马克思、恩格斯看作一种更具道德正当性的经济体制。一方面,计划经济理念是在诊断资本主义商品货币关系所带来的道德问题之后提出来的,马克思、恩格斯正确地看到了资本逻辑的运作、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商品货币交换关系、竞争带来的价格波动等会造成社会劳动的巨大浪费,看到了社会主体之间利益背离和对抗会产生劳动异化、财富不均、投机倒把、唯利是图等道德问题。正如恩格斯所描绘的,“商业危机像过去的大瘟疫一样定期来临,而且它们造成的不幸和不道德比大瘟疫所造成的更大……由竞争关系造成的价格永恒波动,使商业完全丧失了道德的最后一点痕迹。”[3](P74-75)资本主义的商品货币关系同道德问题产生存在必然联系,它是以付出一定的道德代价为前提的,要真正解决这些道德问题,就必须摧毁它,利用一种替代性的集中计划来合理规划经济发展过程。另一方面,计划经济作为未来理想社会的经济运行机制,体现出最高的“道德正当性”。恩格斯指出,“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个体生存斗争停止了。于是,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脱离了动物界,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人们周围的、至今统治着人们的生活条件,现在却受人们的支配和控制,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只是从这时起,人们才完全自觉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只是从这时起,由人们使之起作用的社会原因才在主要的方面和日益增长的程度上达到他们所预期的结果。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1](P633-634)人们摆脱生产的产品对自身的异化,完全掌握作为客观的异己力量的自然,人们之间不需要通过斗争维持生存和发展,社会的结合真正实现,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这种计划经济更多的是一种理想,也因此显示出了道德上的极大优越性。
之后的社会主义建设者也赋予了计划经济理念相对于资本主义商品货币关系的道德价值,计划经济不仅从根本上表征经济体制的道德性改造,而且能够提升人的精神状态、道德修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关系。列宁曾写道:“只要还存在着市场经济,只要还保持着货币权力和资本力量,世界上任何法律都无法消灭不平等和剥削,只有建立起大规模的社会化的计划经济,一切土地、工厂、工具都转归工人阶级所有,才可能消灭一切剥削。”[4]货币、资本、市场就代表着不平等、剥削,计划经济恰恰是对不平等、剥削的最根本的解决方案。斯大林则指出,“现在体力劳动者与领导人员并不是敌人,而是同志和朋友,都是一个统一的生产集体的成员,都极为关心生产的进步和改善,他们之间过去的仇视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了。”[5]毛泽东对计划经济所带来的社会变化充满信心,“人类的发展有了几十万年,在中国这个地方,直到现在方才取得了按照计划发展自己的经济和文化的条件。自从取得了这个条件,我国的面目就将一年一年地起变化。”[6]对当时的中国社会主义事业领导者来说,社会主义道德规范方面的新变化就是:人们作为国家的主人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谋个人物质利益,重视关心集体利益,吃苦在前、享乐在后,都能做到平等态度待人,追求同志式的合作互助,显示出个人道德素质的高境界和社会道德观念的大幅度提高。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中,一种发自人的美好愿望的、有创造性的、足够智慧的理论体系并不一定会产生它所期望的美好效果,由马克思、恩格斯所创设的“计划经济”理论即是如此。马克思、恩格斯并没有设计出一套明确清晰的、可以直接使用的具体方案,只是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未来理想社会是摆脱商品货币关系的、无需通过市场交换的经济体制,从而给之后的社会主义实践者们提供了理论上的“微言大义”,但计划经济的理论与实践没有形成天然的一致,马克思、恩格斯对“计划经济”的美好设想与苏联、东欧各个社会主义国家以及中国的“计划经济”实践发生重大偏差。一种疗效很好的良药用的时候、地方不对,注定治不好病,甚至会加重病情。计划经济是马克思、恩格斯开出的治疗资本主义弊端的良药方,对其错误地理解和使用导致良药成为毒药,让使用药方的社会主义受到重大挫折。
体现社会主义道德正当性的计划经济理念在实践中付出了惨重的道德代价,具体表现是:
其一,崇高的道德理想与经济社会发展状况之间巨大的落差。谁也不能否认计划经济理念的先进性,也不能否认计划经济实践者的良好意图,既然竞争、价格、供求配置资源不可控制,会带来各种道德风险,那么用代表人民意志的计划机关来代替商品货币关系就势必能够规避这些风险,只要计划机关具备政治合法性、合道德性、具备充足理性和智慧。“计划经济的制度设想似乎十分美好:它想用人类对社会经济的整体的理性安排,来克服私人资本追求自身增值而不顾社会整体利益所带来的种种弊端。这种制度设计想要实现的优越性,想用政府权力手段来取代私人资本的盲目竞争,从而把社会生产纳入到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的理性轨道,遵循‘按劳分配’等伦理法则来消灭剥削与两极分化。”[7]社会主义建设者无不基于崇高的道德理想,试图彰显社会主义相对于资本主义的道德优越性,它规避资本逻辑对人的控制,克服经济体制的弊端,实现没有剥削、没有两极分化的理想社会。但他们没有或过低估计物质基础对于理想社会的意义,没有建立能发挥人们创造财富积极性的激励机制,忽视了对经济发展客观规律的尊重,也忽视了某些环节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比如政治权力享有者的道德操守以及理性能力,有计划、按比例发展能否通过人为的设计实现。理想虽好,却不一定能够实现,毛泽东在1958年底其实已经有所预见:“计划有可能搞好,有可能搞不好。正像斯大林说的,可能和现实不能混为一谈。要把可能变成现实,就必须认真研究客观经济规律,必须学会熟练地运用客观经济规律,力求制定出能够正确反映客观经济规律的计划。 ”[8]
其二,道德的人性预设与人的物质存在之间的落差。计划经济建立在对人性完美的预设上,每个人都被认为是可以改造为理想的道德生命体,能够为了他人、集体、国家和社会主义奉献甚至牺牲自己。计划经济的实施也确实形成了良好的社会风尚和利他的集体意识,邓小平在1979年11月会见美国、加拿大客人的时候说过,“你们如果是50年代、60年代初来,可以看到中国的社会风尚是非常好的。在艰难的时候,人们都很守纪律,照顾大局,把个人利益放在集体利益当中,放在国家利益、社会利益当中,自觉地同国家一道来渡过困难。”[9](P233)在计划经济时期,人们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内心的崇高理想、良好的道德风尚是不可以抹杀的。但用一种抹杀个人利益的宣传或鼓动方式呼唤出人内心中最高尚的方面从而维系整个国家的道德精神境界,注定只能维系于一时,不能维系于长久。因为人的现实存在离不开物质利益,在崇高理想、意识形态的名义下,在国家利益、集体利益的名义下,对个人利益的极大损害最终会使社会道德失序。邓小平就讲过,“不讲多劳多得,不重视物质利益,对少数先进分子可以,对广大群众不行,一段时间可以,长期不行。革命精神是非常宝贵的,没有革命精神就没有革命行动。但是,革命是在物质利益的基础上产生的,如果只讲牺牲精神,不讲物质利益,那就是唯心论。 ”[9](P146)不能平衡好物质利益和道德价值的关系,必然成就不了理想的道德生命体。
其三,先进的政治理念与官僚主义极权的现实之间的落差。计划经济的核心中枢是社会主义的计划者,他们被设想为不仅是道德完美之人,还是拥有万能理性之人,能够洞察全国经济形势,能够制定符合近期、长远需要的目标,能够让先进的政治理念得到很好的贯彻。但设想进入实践,带来的是政治道德困境。既然计划经济的运行最强调政治因素的干预,政治必然大于一切,必然要高度控制经济,当时苏联形成的局面是:“把实现包罗万象的国家控制的每一行动都看成是迈向正确方向的一步:越是国有化和集权化、越是社会主义。……向相反方向采取的任何步骤(更多的市场协调、刺激和非国家控制的经济活动等),都是令人遗憾的暂时妥协和被迫退却,都是一有机会就要停止的。”[10]这就必然导致经济对政治的直接从属和经济工作的政治化倾向。而且这种政治对经济的“计划”又必然演变成对社会所有领域的“计划”,计划经济“计划”的不仅仅是经济,还有社会、文化、道德,计划导致了它对经济、社会、文化、道德无所不包的控制,社会主义与计划经济反对者哈耶克的分析在这点上是对的,“各种经济现象之间密切的相互依存使我们不容易使计划恰好停止在我们所希望的限度内,并且市场的自由活动所受的阻碍一旦超过了一定的程度,计划者就被迫将管制范围加以扩展,直到它变得无所不包为止。”[11]这种计划经济早已不是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有计划”了,实际上已经是控制、规训、命令、强制,是用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行政命令来推进所有领域的包括道德文化价值领域的统一化。这不是计划,而是极权,这也是为什么哈耶克要把计划经济与极权主义划上等号的原因。事实也表明,政治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一枝独秀”必然会滋生庞大的官僚机构,生发出难以解决的官僚主义问题。列宁对此保持了足够的警惕,指出“我们所有经济机构的一切工作中最大的毛病就是官僚主义。共产党员成了官僚主义者。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会把我们毁掉的话,那就是这个。”[12]邓小平也有着明确的判断,他指出官僚主义“同我们长期认为社会主义制度和计划管理制度必须对经济、政治、文化、社会都实行中央高度集权的管理体制有密切关系。 ”[9](P328)先进的政治设计、政治理想却给官僚主义、极权主义的生成创造了条件,无疑令人深感惋惜。
饱含道德意蕴的计划经济在实践中付出了惨重的道德代价,被社会主义的发展实践所抛弃。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要求我们重新思考计划经济条件下的道德悖论,正视计划经济从理论到实践、从理想到现实转变过程中出现问题的症结,吸取经验教训,采取行之有效的方略,避免付出不必要的道德代价。
第一,先进的理论不能脱离现实的实践,不能不顾现实任意修订或者恶意篡改理论。计划经济的理论与实践在很多方面是脱节的,“应然”与“实然”存在巨大的差别,是导致具道德优越性的计划经济实践付出道德代价的根源之所在。首先,计划经济应该是一种未来社会理想或对未来社会的一种预见,它如果成为现实,也只能出现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充分发展、生产社会化到一定程度、已然高度发达的社会主义阶段。马克思已经很明确地指出,“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即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联合的人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的纱幕揭掉。但是,这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或一系列物质生存条件,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发展史的自然产物。”[2](P97)计划经济必须在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上,经过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才可能实现。但在实践中,计划经济往往出现在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中,被理解为一种社会主义马上就能应用的手段。其次,计划经济的主体应该是马克思所说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即所有劳动者、所有社会成员,而且其能力、意识、素质均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高。但在实践中,计划的主体变成了中央集权制的国家、行政机构,计划也成为少数政治领导人的设想,计划者也没有足够的理性和高尚的道德境界。最后,在计划的方式中,本来应该是社会成员自觉的、互助合作的组织生产,本身包含着民主协商的意义,但现实的“计划”却是通过政治的行政性管理来开展经济活动,计划变成指令性的、强制性的、勿容置疑的行政命令,从斯大林当时对计划经济的强调中就可以看出:“我们的计划不是臆想的计划,不是想当然的计划,而是指令性的计划,这种计划各领导机关都必须执行。”[13]因此,计划经济条件下理论与实践的道德悖论的根源在于对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有计划生产进行了教条化的解读,把本来作为理想目标、只能逐步接近的经济模式误读成可以在任何社会直接实施的手段和工具,结果不可避免地导致计划经济在实践中沦为“政治—道德—经济”的混合体,形成政治权力对经济、社会、文化、道德的全面操控。
第二,不放弃计划经济理念的道德理想意蕴,应充分发挥“计划”在市场经济中的引导作用。计划经济实践的失败不能证明计划经济理论的失败。在当前条件下重新思考计划经济条件下的道德境遇仍然需要充分发挥“计划”要素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引导作用,不放弃计划经济理念的社会主义道德理想意蕴。计划经济理念是应对资本逻辑、自由市场、商品货币关系可能导致的负面效应、各类风险而被提出的,只要这些负面效应、风险还存在,计划经济的理念就需要承袭。这当然不是说要回到计划经济时代,而是要在市场经济建设中重视计划的作用。放弃计划经济不等于放弃计划和对计划生产与分配的追求。要想实现社会主义的目标,仅仅依靠市场经济是不够的,必须发挥计划的作用。江泽民曾指出:“在探索和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中,既要反对有人固守计划经济体制,又要反对有人想通过市场经济把中国带到资本主义。”[14]如果放任市场经济的自由开展,就会导致资本逻辑的支配,从而导致社会主义的破产。计划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过程中应该起的作用就是规制市场经济,避免市场经济成为社会主义因素流失的缺口,按斯大林的话来说,“计划的任务就是堵塞产生资本主义的一切渠道”。我们需要综合运用计划和市场的手段,以市场为基础、以计划为辅助,借助市场促进生产力发展,借助计划克服市场经济天生的道德缺陷,体现社会主义的道德优越性。当然,这种计划不是苏联型高度集中的计划,而是马克思、恩格斯原初理论中的计划,正如日本学者伊藤诚指出的,“如果人们不把苏联型社会看作是唯一可行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模式,那么作为对未来社会的设想,建立废除市场经济的有计划和合作的经济社会,也有可能在民主的、自由的政治体制下实现。”[15]我们需要进行新的体制探讨,这是关于计划经济的否定之否定。
第三,要借助于经济体制的完美设计而不是用政治意识形态的理想化宣传来解决道德问题。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完善给当代中国带来了道德难题。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必须重视从计划经济的道德悖论中吸取经验教训,借助于经济体制的完美设计来避免付出更大的道德代价。计划经济理念有一个隐含的前提,即社会道德状况取决于社会经济体制的公正与否,取决于经济制度、体制本身的道德性,如果一种制度设计不够合理、不够公平,存在剥削、压迫、异化,势必导致个体道德的缺失、社会道德的失序。资本主义制度或者市场经济商品货币关系不会真正带来社会道德状况的质的飞跃,恰恰因为它本身的道德缺陷。当下要想真正改变市场经济条件下的道德面貌,要想真正促进道德的发展进步,就必须依靠经济制度的变更,依靠经济体制的改革,理顺人与自然(生产力)的关系、劳动者之间的生产交往关系,确保合作互助成为社会基本原则。需要注重的是体制的完善,而不是对个体行为的谴责。计划经济实践企图借助于政治来规划道德,靠一种超越物质的道德理想、道德信念、道德素养来要求人,是无法最终改变社会道德状况的。政治上的计划只能起到拔苗助长的作用,丹尼尔·贝尔说过,“社会中最具破坏性的冲突来自将道德和文化问题政治化,这是因为此种信念倾向于‘绝对’(拥有终极),而且是不可协商的。”[16]道德问题不能政治化,如果道德通过政治来计划和控制,必然会带来道德代价。道德是不能计划和空想的,必须立足于一定的经济基础。如果不能从经济现实角度尊重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理顺人们的生产关系、交换关系、分配关系,任何的意识形态说教、道德教育宣传都注定难以奏效,只会让道德建设走向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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