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龙
(河南教育学院 中文系,河南 郑州 450046)
写作运思是写作主体在心理上的谋划、设计和推敲,是一种极其复杂、精微的高级思维活动,是整个写作过程中最为紧张、最为劳神,也最为关键的阶段。没有运思,不仅对感知对象的进一步加工是不可能的,也就无法通向表述的空间;运思不佳,写作也会步履蹒跚,即使勉强到达终点,也了无生气和光辉。对于写作运思必然存在的种种特性,我们应当用唯物辩证法的观点加以全面透彻的认识和把握,这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和驾驭整个写作的行为过程。
写作运思都不是平白无故产生的,都有它赖以产生的或显明或潜隐的起因。一片赏心悦目令人陶醉的自然风景,一桩惊天动地令人震撼的社会事件,一缕牵肠挂肚绵绵不绝的情思,一个心向神往念念不忘的梦想,抑或是一种说不清根由话不明情状的信息或感受,都可能使写作主体产生运思的动机。而且,运思之舟的远行,又总会有运思动机的定向导航。动机不仅是起因,也是目的。作为高级思维活动的写作主体的运思,无不有着自觉的目的,即完整地认识写作客体,并实现系统的表达和交流。这使得它和直觉性思维活动以及实践性思维活动有所区别。直觉性思维活动是不自觉的、非逻辑的;实践性思维活动不追求表达与交流。而在写作运思中,不管是对信息的选择与输送,还是对载体的敲定与运用,始终都瞄准最优化的认识与最优化的表达这一明确目的去求质、求度、求序,最终组成文本的形象系列或思想系列。前者是由记忆中的表象奇妙组接创造出的新形象的图画,后者是通过概念、判断和推理得出的结论。除此以外,也有的是二者得兼,珠联璧合,相辅相成,达到认识的飞跃和表达的合宜。诚然,运思动机或目的导向的这种彼岸的前景有清晰的也有朦胧的,最终有可以到达的也有不能到达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这种彼岸的前景都会顽强地或隐或显地吸引着运思主体,促使他尽其所能不厌其烦地去认识它,捕捉它,描绘它。例如元人马致远的《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小令几乎全用名词组成,粗看东鳞西爪,似乎是互不相干的物象堆砌,细读才领悟到每一物象的展现都服从于一个总的目标:表现游子天涯漂泊的悲惨境遇和凄苦心情。每一个名词带出的天涯景物都让人觉得那么凄怆,景物中正蕴藉着天涯游子寂寞悲凉的心态。众多的心态画面(意象)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合成了写作主体心灵的立体形象 (意境)——对天涯游子的境遇与心情的认识与感受。它由自然(枯藤老树昏鸦)到人间(小桥流水人家),然后到自己(古道西风瘦马),由形到神 (瘦马夕阳——其形可睹;断肠人在天涯——其心可知)。层层渲染,步步加深,向读者放射出定向的信息集束流,换言之,这正是运思目的导向的效应。甚至,有时虽然表面上看来有所偏误,其实却是迂回前进,曲径通幽。相传清朝才子纪晓岚应邀给一位富家老媪做诗祝寿,开口便是:“这个婆娘不是人。”举座哗然。但第二句即出:“九天仙女下凡尘。”众人解颐。第三句又说:“生的儿子都是贼。”众人面面相觑。末句揭底:“偷来蟠桃献至亲。”满堂喝彩。至于长篇巨著的运思,在动机或目的的导向之下,更不能照直思维、一马平川了。当然,除了写作主体有意的安排之外,运思中还有不少时候是难以自主地遭遇了曲折,但是只要有心力,他就要排除曲折;也有不少时候是难以自料地偏离了目标,但是只要发现了,他就要调整航向,以求到达彼岸的前景。
运思遵循动机或目的导向而行进,这一程序的最高指挥层次就是对生活与对世界的整体信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或者说是思想品位。正如鲁迅所说:“我以为根本问题是在作者可是一个‘革命人’,倘是的,则无论写的是什么事件,用的是什么材料,即都是‘革命文学’。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1](p302)其次,生活经验、学识水平、语言习得、审美修养以及心理素质等,也都是运思导向的根本性、决定性因素。
运思虽然有一定的动机或目的的导向,然而,作为一种复杂的运动过程,又往往会充满不可预定的变数。这是一种气象万千、风云变幻的世界。福楼拜写到包法利夫人死了时,倒在地上哭得打滚,别人诧异,他说他没有想到包法利夫人竟然死了。许广平回忆鲁迅夜晚写作,有时写兴正浓,放不下笔,直到东方天亮是常有的事。《伤逝》这篇小说,就是一夜写成的。家人劝他休息,他总是说:“写小说是不能够休息的,过了一夜,那个创造的人脾气也许会两样,写出来就不像豫料的一样,甚至会相反的了。”[2](p83)巴金也说:“我开始写《秋》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淑贞会自杀,我倒想让她在十五岁就嫁出去,这倒是更可能办到的事。但我越往下写,淑贞的路越窄。写到第三十九章淑贞向花园跑去,我才想到了那口井,才想到淑贞要投井自杀,好像这是很自然的事情。”[3](p424)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尽管在操笔前的酝酿阶段即运思的前期,写作主体往往预先设定了写作运动的方向、步骤和结果,但进入运思的后期即付诸表述阶段,由于文字符号要素的直接操作,在其生成转换的创造功能作用下,往往使得运思内容要素的相互运动在层次上发生偏离和嬗变,不同程度地改变其预定的方向和步骤,不断地调整其运动发展的轨迹,采取新的运思视角,发现新的运思目标,从而形成新的运思结果。这对于主体操笔下的运思预定而言,就是自身运动的一定程度的变数无定性了。这种现象,突出地表现在文学写作进行的运思过程中。许多作家在谈到创作体会时都认为,作品中的人物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你只要开始描写他们了,他们就会按照自己的性格、禀赋,或某种生命逻辑,自动地去干他该干的事,说他自己该说的话,他们有一条自己的轨迹,并不受作家先前的运思目标的操纵,反而常常让作家因始料不及而大吃一惊。其实,不管作家们是否明白,所谓作品人物的性格逻辑或生命逻辑,还是写作主体在运思过程中所必然要遵循的思维逻辑。换言之,运思中变数无定的偶然也蕴含着某种必然。另外,实用文体的运思也同样存在变数无定的特性。比如阐述一个论题,在思考的过程中,各种信息材料会在大脑屏幕上纷至沓来,相继出现,甚至旋转变幻着,交叉扭结着,供你识别和选用。运思中改变观点,调换例证,变换论证方法,重组结构框架的事并不鲜见。
变数无定性典型地表现为运思中“说不清”的模糊。因为,运思受着主体知识经验、信息材料、主观心理、语言符号等的制约,而知识经验和信息材料在头脑中的储存都是既有属于显意识层的,也有属于潜意识层的;主观心理活动也是既有属于逻辑的,也有非逻辑的;语言符号也常常是模糊性集合状态。这样,就必然会使运思经过一个“生活←→心灵”物我化一的相互衔接、过渡、转化的“亦此亦彼”的中介区,即变化的模糊的状态。在此期间,写作主体往往会有走投无路的迷茫或举步维艰的困顿。福楼拜在谈到创作《包法利夫人》的艰难时这样感叹:“艺术!你究竟是什么恶魔,要嚼我们的心呢!为着什么呢!”[4](p179)正是这种迷茫和困顿,常常使得那些意志薄弱的写作者半途而废,无功而回。
我们这样讲运思的变数无定性,也并不认为它是那样绝对的变幻莫测,不可把握。只要我们肯下功夫,深思多虑,就能从万变中抓住不变,从模糊导向清晰,从无定引向确定,最终孕育成精神产品的胚胎,以至让它充满健康生机地呱呱坠地。
所谓内向自为性,就是人脑这个自控系统在运思过程中相对外界的暂时封闭,“关起门来”自我酝酿和构想,而不需要再从外界获取信息。正像牛羊等反刍类动物采食草料时先是不经细嚼就吞咽下肚,但尔后还要让草料由胃里返回口腔慢慢咀嚼,又俗称为“倒嚼”,倒嚼时就无需再去采食。采食是“外向求索”的,倒嚼是“内向自为”的。写作运动中的感知有似采食,运思则有似倒嚼。
内向自为的含义可以从相对于客观和相对于主观两方面来考察。前者要求有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尽可能少受一些外界因素的干扰。如果你刚坐下来半小时,就接了五次电话,恐怕任你是何等的天才,也无法顺利进行运思了。甚至有人在运思时对房间里轻快悠扬的音乐和别人趣味横生的谈话,也会觉得烦躁不堪。北宋陈后山(师道)做诗时,连小猫、小狗都撵到门外;据说英国诗人拜伦因为气愤写作中有人“打岔”,竟把金表摔进火炉,还对家人鸣枪示警!另一方面,更要求运思主体自己能够全神贯注,顽强求索,心无二用,持之以恒,而不是三心二意,浮念丛生,或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运思才会有佳酿美醪汩汩而出。在实际的运思活动中,可能会看到写作者有时坐在案前苦思冥想,有时却随便摆弄着什么东西,有时又背着手踱来踱去,似乎是那样悠闲自得,其实他“内向自为”的运思是十分活跃和紧张的。这种活动,有时会达到“会神”、“入迷”的境界。巴尔扎克说:“在这些苦思苦想、废寝忘食的时刻里,任何人间的牵挂,任何出自金钱的考虑,都不在他们心上了,他们忘掉了一切。”[5](p52)
运思内向自为的特性,古人就不仅早有真切的感性认识,并且也有理论的表述。刘勰指出:“陶钧文思,贵在虚静。”[6](p84)苏轼也在《送参廖师》一文中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而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静。”要达到“虚静”的运思境界,就要从客观上排除和避免外界物质环境的干扰;更重要的,写作主体还要“疏瀹五藏,澡雪精神”,[6](p84)即抛弃名利杂念,超脱无聊琐事,给运思提供一个主体心胸宽阔、心境优化的内在空间。
当然,当运思阻滞不前,千回百转搜肠刮肚,百思不得要领时,让紧张的精神之弦放松一下,接纳一些看似与正事无关的其它信息也是有益的调节。所谓“用笔不灵看燕舞,行文无序赏花开”,就是从对“燕舞”和“花开”的观赏中受到启发,打通了受阻的思路。这种封闭系统的开放,是运思内向自为性的特殊表现。不过这种开放,要求与运思的方向对路、合拍,对信息的接收有着与运思内容高度一致的选择性。这时虽然运思主体没有感觉到,但实际上他的脑神经细胞还在积极地做着内向性思考的工作。没有运思主体内向自为的反复思虑,就很难有那种神奇的妙手偶得。并且,也并非所有的放松和调节都能收到“无意插柳柳成荫”的喜悦,刻意的“放松”和“调节”,又会生出另一种“有心栽花花不活”的苦闷。深山老林里的天然灵芝,既大多可遇不可求,又肯定得进山入林才能遇。
写作运思固然具有突出的内向自为性,然而另一方面也有显著的外化可行性。或者说,写作运思与一般的思维活动相比,除了必然经过由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过程之外,还必须成熟到可以外化落实为有形的语言文字的地步。《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记载孔子说:“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由“物”生了“意”,而“意”还必须可以转化为“文”。因为,写作运思不但具有认识的功能,更要达到交流的目的。认识是一个“使自己明白”的内在过程,它通过感性到理性的飞跃来实现;交流是一个“使别人明白”的外在过程,它通过表述与传播来实现。所以,写作运思不能只是为认识而关起门来进行的内在思维,还必须具有将这种认识表达显现出来的外化可行性。
“外化可行”以“内向自为”为基础,但内向与外化存在着很大的差距。陆机说:“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6](p66)可见由“物”到“意”不容易,由“意”到“文”也不容易。苏轼也在《答谢民师书》中说:“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可见,“求物之妙”“了然于心”已属不易,而要“能使了然于口与手”,即让运思成熟到可以说出来写出来的地步,更是难上加难了。
运思要求的外化可行性正因其难能,故而也就可贵。它能使写作主体的认识最终达到精确化、系统化和定型化。这就是运思的效应。从写作运思和文本的关系来看,后者就是前者的预求结果,也是形式和内容的辩证统一体。就其内容而言,它就是写作主体通过具体材料表现出来的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与改造客观世界的思想;就其形式而言,是写作主体用来承载这种运思结晶的由字、词、句、段所组成,并具有一定体式规范的篇章。文章书面语言的规范性要求逼出了写作运思的精确化,篇章结构的整体性标准逼出了写作运思的系统化,文字符号的稳定性特征促成了写作运思的定型化。以写出文章为目的的运思,最终也收到了穿越时空的交流效益。即使殷商时代人们的运思结晶,至今还清晰地储存在龟甲和兽骨承载着的短小篇章里,向现代人发射着几千年前生成的信息。随着电子时代的到来,写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大挑战,然而它的地位始终不可动摇。广播电视发出的大多还是写作运思的结晶,电脑网络传输的大多也是写作运思外化而成的文章。
尽管迄今为止人们的认识尚未达到一致,但写作总是有规律的;运思作为写作过程的关键阶段,就总体而言也是有规律的,任何人的写作运思也都必然要受到它的制约,这就是写作运思的群体类似性。首先,存在决定意识,意识来自存在。运思中意旨的发想和开掘都不是无根无秧的,而是要坐胎于写作客体进入写作主体感知的视野,“由物生意”是运思活动肇始的必由之路。运思虽然如同郑板桥所说,“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但是“胸中之竹”还毕竟是“竹”,而不是“玉米”和“棉花”。看到松树,人们常常联想到志士,而不会觉得它像庸人;看到芭蕉,人们常常联想起美人,而不会觉得它像丑妇。这说明,运思的基础——人们对客观事物的感知就常常具有类似性,因而不同写作主体的运思也就可以相联通乃至相类似了。其次,虽然人们对同一事物可以有不同的认识,产生不同的意旨,但是在运思当中,他总要以自己的这种意旨去驾驭材料。这里包括根据意旨的需要,把各种材料分别摆放在适当的位置上,和其它材料构成一定的和谐关系,以施放出最大的张力;也包括对于本来完全相同的材料,写作主体也会根据意旨的不同需要,使之或者保持科学的原貌,或者发生艺术的变形。虽然其结果各不相同,但是“以意驭材”始终是一条铁定的规律。即使是灵感突现,也还是“意”在其中,是“以意驭材”的迅即实现。第三,内容决定形式,必须 “因材缀文”。一个科学研究项目的操作过程和取得的成果,谁也不能写成一篇荒诞离奇的意识流小说;某种事物特征、功用的介绍,谁都往往选用说明文的形式,等等。诚然有时相同的材料也可以写成不同的文体,但是,“材”和“文”之间总还要有一定范围的适应性、互洽性联系,这也是人们在运思时都同样不可漠视的。如果要“量体裁衣”,那么“材”就是“体”,“文”就是“衣”。正是从这些方面来看,运思作为一种由“物”到“意”,再由“意”到“文”的精神劳动过程,不同的写作主体之间也总存在着一定的群体类似性。当然,这种类似性应从宏观上概览,不宜在微观上细究;它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运思的个体特异性并不难理解。即使面对同一客体,不同的主体也会有不同的感知,进而必然有不同的运思以及表述。同样是一根手杖,巴尔扎克雕上的铭言是“我粉碎了一切困难”,而弗洛伊德雕的却是“一切困难粉碎了我”。朱自清和俞平伯在同一个时间、同一条画舫上泛游,尔后又同以《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题所写的散文(两篇),也能让人透过他们以相同客体为表述对象的文字符号,看到他们迥然有别的运思特色。试看二人在拒绝了歌妓卖唱之后的不同心理活动,朱自清写道: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作美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
俞平伯则这样想:
从名理的说法,闻歌与卖歌不同,卖笑与买笑不同。若无人卖,将何所买。既有所买,自有卖者在。商品化的笑歌当然曾渗过一层浓烈的悲哀,佩弦(按即朱自清)或者作如是想罢?至于我呢,世间的道德久成为可笑的浮词,它的收缰勒马的威风,散作隔界的烟云了。
显然,朱自清作为一位正直学者,朴实、拘谨,语言里压不住难平的心潮,读来动人情怀;俞平伯作为一位智慧哲人,冷静、超脱,文字中蕴藏着睿智的思辨,掩卷启人心扉。
个体特异性主要是由于运思这种特殊劳动的个体化和主观性决定的。如果说人们从事的物质生产可以进行集体劳动,许多时候就要求基本相同因而也可以相互替代的话,而精神生产中的运思则必须是个体劳动,一个人的“想”决不能用另一个人的“想”来代替。每一个写作主体又总有着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生活体验、思想品位、知识积累、语言习得、审美修养和心理素质等等,也有着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能力结构,即有着特殊的思维个性,其接受信息并且进行加工改造以组合成新信息的模式、路径和结果也就必然千般百种、千差万别。人脑,这种地球上最灵异的花朵,它所释放出的色彩和芬芳,其实是最为斑斓和丰富的啊!
运思的个体特异性也来自读者受体求新求异心理的呼唤。东汉王充在《论衡·自纪》中说:“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其实,正是由于“不同面”、“不共声”,才有各自存在的独特价值。读者求新求异的接受心理,其实也正是对客观世界运动性和丰富性的天然契合,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着主体与客体的相对和谐,推动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不断进步。作为写作主体,为了实现传播的效益,其运思的启动、深化和外化,也都必须尊重受体的这种求新求异的心理,使自己在各个方面具有独特的魅力。也只有这样,才算是出色的运思。
个体特异性还表现为运思过程和结果的不可重复性,它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因为,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思维也总处于流动的状态,写作主体的每一次运思,必然会受到此时此地种种内外因素的制约和影响,表现出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运思的特性。就像流动的河水,是它本身又不是它本身。正因为如此,人类才有着不断创造的巨大潜能。当代著名学者杨义这样评论鲁迅的小说:“鲁迅小说格局最显著的特点是别开生面,具有高度的不重复性。他尊重生活的多样性和人们艺术趣味的多样性,在艺术格局上不重复他人,也不重复自己,他的天才就表现在不落俗套和层出不穷的创造上……正由于他的小说格局篇与篇之间存在大幅度的差异感和多种类的创造性,他为数不多的小说展开了一个有若沧海一般开阔、深沉、气象万千的艺术世界。”[7](p187-188)鲁迅先生显然是有意追求和发挥运思个体特异性即创造性的光辉典范。
我们的任务就在于,有意识地培养和训练自己占优势的个性心理特征,充分发挥个体特异性中的主观着色和不可重复的作用,使自己的每一次写作运思都带有既区别于他人、也区别于以往的自己的鲜明特色。
还要说的是,运思对于写作主体来说,既是一杯佳酿,也是一碗苦酒。当一个人运思入迷的时候,就会如梦如痴,忘乎所以,甚至走火入魔,不可自持。换言之,当写作主体由“感”导向“思”的时候,“思”的精灵便会立刻占领脑的整个空间,挥之不去,驱之不散,演绎出不胜描述的万千气象。写作运思,需要我们倾注良多的辛劳和智慧。
[1]鲁迅.鲁迅杂文全集[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2]许广平.欣慰的纪念[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1.
[3]李存光.巴金研究资料(上卷)[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
[4]周昌忠.创造心理学[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3.
[5]李学勤,等.中国文学写作大全[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2.
[6]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7]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