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货币的意识形态功能

张体魄

（西华师范大学商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9）

意识形态是阶级统治不可或缺的软权力。现代货币作为国家权力建构的产物，不仅具有重要的经济功能，而且具有实现和维护阶级统治的意识形态功能。加强对现代货币意识形态功能的根源、表现和实现路径的研究，对增强货币权力意识、开拓货币政治视野、提高党的执政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一、现代货币具有意识形态功能的根源

意识形态最早由法国启蒙思想家德斯蒂·德·拉西提出，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它根源于社会存在，是对社会存在的系统的、自觉的反映。社会经济关系和政治关系无疑是最基本的社会存在，作为现代货币的意识形态功能，必然根源于并反映于现实社会经济关系和政治关系之中。

1.强大经济功能是现代货币具有意识形态功能的经济根源

市场社会一个重要特点是，收益资本化规律使公共权力、友谊和情感等原本不可交换的东西都可纳入货币标价和交换范围，货币功能被日益强化。货币是表现和衡量其他一切商品和劳务价值的重要工具，是社会财富的直接化身，是经济价值统一形态的暂栖所，可以和世界上一切商品和劳务相交换。货币扩展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空间，激发了人们无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使货币拜物教盛行，仿佛一产生货币就具有神奇的魔力，它“把那些愿望从观念的东西，从想象的、表象的、期望的存在改变成或转化成感性的、现实的存在，从观念转化成生活。”[1]货币强大的经济功能衍生出的这种人们对自身生存状态的想象，即“货币幻象”，在现代社会又反过来成为货币发行者政治权威的重要支撑，并与政治权威结合产生广泛影响，形成货币权力，成为传播和推行政治权威价值观念的重要利器。

2.国家权力基础是现代货币具有意识形态功能的政治根源

现代货币按其发行范围可分为国家货币和区域货币。国家货币是国家统一发行并强制流通的货币符号，是国家权力建构的产物，具有主权意义。纵观国际金融发展史，在19世纪以前，没有任何国家期望对其疆域内的货币统一发行和管理，各种货币可以任意流通，不受限制。而19世纪是一个高扬民族主义和在国家境内普遍实行政治权威集中化的时期，建构一种主权国家货币自然成为这个过程合乎逻辑的重要部分。首先，货币主权与国家利益密切相关。经济民族主义认为，经济活动要为而且应该为民族国家的整体利益服务，而一种排他性国家货币作为国家主权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富民强国[2]。其次，形成国内统一市场和缓解财政压力客观要求国家统一发行货币。19世纪资本主义的发展冲击着前资本主义社会高度地方化的经济，使国内市场出现了更大程度的整合。为了在更大范围市场减少交易费用，国家有必要统一发行货币，突破地方限制。而且，现代国家建立了一支庞大的职业官僚机构和武装力量，使中央财政开支急剧扩大。把货币发行权收归国有，有利于增强国家税收能力，满足日益增加的财政需求。最后，新技术的运用使统一、批量、高质发行国家货币成为可能。现代国家货币制度不仅从法律上严厉打击变造、伪造假币，规范了货币流通，而且从技术上增加了假币生产的难度。可以说，统一发行国家货币是现代国家社会管理成熟的重要标志。世界货币是一国货币职能在国际范围的延伸。区域货币是一定区域国家共同组建一家中央银行统一发行的货币，具有超主权性，但反映了隐藏在货币联盟背后的政治联盟意识和深刻的地缘政治倾向。

二、现代货币意识形态功能的表现

在阶级存在的社会，意识形态具有阶级性。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反映统治阶级的利益和意志，具有维护现实社会、规范和调节社会与人们活动的功能。现代货币承载的意识形态，属于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在社会思想领域占主导地位，对社会稳定发展具有多项功能。

1.论证政权合法性

现代货币承载的意识形态，对国家政权合法性论证具有重要作用，而这种合法性论证并非空洞的幻想，往往通过一定现实关怀来表达和体现，“全部秘密是把统治阶级的利益说成全体大众的利益”，“实行习惯性的伪善，这种伪善，无论是在较早社会形式下还是在文明时代初期都是没有的。”[3]现代货币的国家性质使其代表本民族、国家利益，并以维护货币信用方式为民族成员利益和国家经济安全提供保障作用，使民族成员感到国家政权的可靠性；并且国家货币往往具有浓厚的传统民族文化特色，赋予全体公民平等获得、使用货币的权利，这有利于人们找到民族和国家认同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基础，相信其合法性。

2.激励民族情感

虽然货币是一种经济现象，但它的发行和流通包含着有关生活行为和社会组织的信念，具有超越认知的情感意志。现代货币的发行量是由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财富数量决定的，货币投放多少与币值稳定程度往往是民族国家国力、经济发展水平、生活富裕程度的重要标志。作为民族国家的一面经济旗帜，它能够有效激发个体成员对本族、国家的信心和热情，激励社会成员为群体长远、整体的利益牺牲自己眼前、局部的利益。

3.协调社会活动

现代货币承载的意识形态，通过对民族国家内部各利益团体的行为和关系进行规范，实现社会协调发展。在统一国家货币产生以前，混乱的货币状况往往成为各种经济投机活动的条件，阻碍社会经济发展，甚至成为阶级冲突的重要根源；在统一国家货币产生以后，统一的货币制度、银行制度和金融监管制度，有利于协调社会经济活动和各阶级、阶层行为，对人们进行诚信教育、政策法制教育，促使其遵守社会经济秩序，减少机会主义行为。

4.整合国家力量

现代货币承载的意识形态，对把社会成员的行为和活动纳入统一“轨道”并进行有序整合也有重要作用。一国多种货币形态的使用和兑换，增加了商品劳务的交换成本，降低了商品劳务的交换效率；当民族国家的经济活动被纳入统一货币制度并按一定方式运行后，由于货币由货币当局统一发行，时刻暗示公民与国家利益的整体性，分散的社会经济活动被有效聚集起来，形成一股合力，使国家整体经济力量得以发挥，而统一货币制度又方便了各阶级、阶层的交往，加强了人们之间的社会联系。

5.扩展国际影响

在现代社会，货币是国家扩展意识形态国际影响的重要手段。货币在国际上使用，其影响不仅仅限于经济领域，还会扩展到政治领域、文化领域和社会领域。它就像语言一样，提醒使用相同货币的人同属一个社会整体，甚至同化有区别的、对立的社会群体。例如，美元的影响远远不只是经济的，人们追求美元，直接表现是追求美元代表的经济价值，实际上，是在追求美元过程中，崇拜隐藏在美元之后的美国政治经济制度及社会意识形态。这种崇拜表明，美元国际化以后对国际社会产生了广泛影响。正如蒙代尔所说：“即使不能说是霸权，美元起码也具有国际首要地位的潜在象征，也就是约瑟夫·奈所讲的‘软实力’——一个通过塑造观念、信仰和感知而施加影响的能力。”[4]这些货币影响能力的总和，构成一国的国际货币权力，最终奠定一国在国际社会的经济政治地位。

三、现代货币意识形态功能的实现路径

现代货币处于经济金融领域，以商品交换和资金流转配置社会资源，沟通社会联系。作为一种特殊媒介符号，现代货币发挥意识形态功能有其独特的实现路径。

1.货币图像

早在民主国家诞生之前，封建专制君主们就努力将他们的印章或头像镌刻在发行的货币上，从而达到宣扬他们权力和权威的目的。这种做法激发了19世纪民族主义者利用货币图像达到政治目标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国家的整体性。著名历史社会学家霍布斯鲍姆曾指出，货币是“最普遍的公共图像形式”[5]。美国政府在1863年创造单一法定货币时就重新设计了钞票样式。鉴于内战的残酷，联邦政治家们特别要求新货币图像必须能增强国家、民族的归属感，从而使一些著名人物（例如哥伦布、华盛顿等）、著名事件（独立日、莱克星敦之战等）和标志性符号（国旗、首都等）相继出现在新货币上，因为这些事件、人物和符号都是美国历史文化中具有重要意义的标志性图像。

2.货币语言

安德森指出，在19世纪，一种统一的“民族的印刷语言”被视为是一个建构新的民族共同体和政治认同感的重要途径。现代货币可以被看作是国家建设者们创造出的一种标准化民族语言。通过消除差异，将一国范围的所有事物转化为一种共同语言，不仅使人们方便经济交流，而且在交流时以一种相似方式思考，最终建构出一种“想象共同体”。马克思指出，世界货币的广泛运用，将促进所有商品生产者之间认同的世界主义出现，“随着与国家铸币对立的世界货币的发展，商品所有者的世界主义就发展成为对实践理性的信仰，与阻碍人类物质变换的传统的宗教、民族等等成见相对立……在商品所有者看来，整个世界都融化在其中那个崇高观念，也就是一个市场观念，一个世界市场观念”。[6]世界货币在所有商品生产者中，建构了一个想象的、观念的世界市场共同体。

3.货币体验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相同货币，感知相同货币现象，有助于人们产生一种命运共享的共同体体验。例如，每个人都会体验到国内货币供给的增加对自己日常生活产生直接影响。如果一国外贸状况恶化，那么该国货币就可能贬值，随之而来便是所有人会在不同方面、不同程度感到这种贬值所造成的冲击。尽管这些体验对不同个人、群体或地区的影响各不相同，但是至少该国所有人都同时同步地、集体地感到了货币环境的变化。如同英国经济学家迈克尔·波兰尼所说，“在现代货币经济条件下，没有人不是每天感到金融扩张或收缩的影响，变得对货币非常敏感。”[7]

4.货币信任

现代货币是一种信用货币，凝聚着社会信任，这种社会信任包括人们对货币发行者的信任和对货币使用者的信任。人们对货币发行者的信任至关重要，因为在一定经济社会，任何个人或机构的承诺和保证，信用力量都极为有限，唯有国家信用力量相对强大。一个政治认同程度较高的国家政权制度，集中体现了全体国民的信誉，对货币信用支持具有决定作用。经验表明，支持货币信用的国家信用力量越强，人们对货币使用就越有信心，货币也越受欢迎，货币的影响力就越大，其传播和推行意识形态也越有效。在对国家信任的基础上，货币使用者之间的相互信任是信用货币有效的第二个条件。人们在商品交换中接受货币是因为他们相信未来他人也能接受货币，未来货币同样能买到商品和劳务、支付债务，凭借一纸凭证可占有价值物。因此，人们承认货币价值及其使用对国家和他人信任的依赖，这种依赖反过来又强化了人们对民族和国家共同体的信念和归属感。

总之，现代货币的意识形态功能反映了统治阶级的利益和价值观念，并通过各种形式将其内化到人们思想和行动之中。人们在日常使用货币过程中，不自觉地遵从各种社会经济规则，服从国家权力管理，认同国家和民族利益。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144.

［2］［英］埃里克·罗尔.经济思想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221.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78.

［4］Joseph S.Nye，“The Changing Nature of World Power”，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 y，Vol.105，No.2，1990.

［5］［英］E.霍布斯鲍姆，T.兰格.传统的发明［M］.顾杭，庞冠群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320.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547.

［7］［英国］迈克尔·波兰尼.充分就业与自由贸易［M］.张清津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