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娟
2012年12月21日,冬至的第二天,有雨,湿冷。
那天午后我站在窗前,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衣服,形形色色的伞,形形色色的车辆,各自都有自己来的方向和要到的去处。
对于地球人来说,这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那个玛雅文化的神秘预言,加之各种一反常态的自然地理变化,好像万物已经脱离了它原来的生存轨道,蠢蠢欲动,伺机爆发。这个世界已经为此躁动了好久,人们闲聊热议,担忧戏谑,专家正襟危坐,铿锵辟谣。我虽偏居一隅,狭小的天地里,却也不缺乏整个世界应有的各类元素。在这样一个缩小版的世界里,人们上班、喝咖啡、买菜、挤公交、争吵、亲吻,一切似乎井然有序,除了阴雨天和寒冷,我看不出21日与20日有什么不同。
15点的时候,我坐回书桌前,打开电脑,看着桌面上存了好几天的莫言在瑞典学院获奖感言的视频,终于在这个时候我打开了它。老作家显然很庄重,整齐的中山装,有点压抑不住的紧张,每走一步都那么小心翼翼,流畅有力的汉语中带着微微的颤音,这位中国的老作家在向全世界展示他的光荣,这是属于他的,我们为他感到满满的暖意。视频结束后,我看一下表:15点50。我意识到,此刻离那个被地球人反复念叨的时间已经过去将近40分钟。这40分钟内发生了什么?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的周围有哪些奇妙的变化?各地是不是已经乱作一团,濒临失控?那历史性的一刻我来不及细细体会,它转瞬即已逝,事实是我根本也没有注意到那一刻,我只是在想着老作家所说的话,想他说的"蓝天如海,草地一望无际,没有人的声音,只有鸟儿在天上鸣叫"。超越时间之上。
我望向窗外,看见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个狭小的一隅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只有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路面多了积水,好像已经结了冰,人们踮着脚跟,试探着迈步,车辆也减慢了速度在蠕动,他们的全部心思似乎都在注意安全,有谁会在这一刻想起世界末日,想起它是否来过,何时过去。我突然有种失落感,等了好多年,终于到了今天,怎么没有天崩地裂,没有火球洪水,没有暗淡无光,没有诺亚方舟,我也没有像电影里一样嘶喊着去求生存,为了心爱的人放弃一个逃生的席位。我突然有种庆幸感,等了好多年,终于到了今天,还好没有天崩地裂,没有火球洪水,没有暗淡无光,没有诺亚方舟,我也没有像电影里一样嘶喊着去求生存,为了心爱的人放弃一个逃生的席位。
原本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就有多美好。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同样,最痛苦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美好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原来那么痛苦。
当天晚上,我认认真真地叠了两艘小纸船,一艘帆船,一艘乌篷船,工工整整地写上了"诺亚方舟"四个字。摆在了我的书桌上。沧海辽阔,我的船很渺小,但是我想它们可以在以后的年月里,载我去我应该到达的彼岸。
末日过去了,我没有等到它,世界上各个地方的人们都平平安安地进入了新的一天,继续演绎着各种不为别处人所知的平凡的故事。
现在,好多天过去了,昨天晴天,今天下了雪,明天虽然还没有来,无非也是这些个天气中的一种。生活依旧平常,依旧有条不紊地在前行。周围可供讨论的话题不知从什么时候也已经悄然改变了:2012圣诞节、今天小B穿得像只兔子、安医大学生被砍身亡、隔壁晚上说话声音太大、渤海湾又沉船了、内网上的电视剧不更新了、柴静的《看见》……这个世界总是有层出不穷的话题供人们来津津乐道,过眼烟云般供人类发泄和娱乐。世界末日这个话题已经可以过去了,我们所存活的地方没有变化,生和死,苦难和苍老,都蕴含在每一个人的体内,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遭逢,彼此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
我不否认"末日"这个延绵好多年的话题对我是有影响的,我甚至也为此彷徨担忧,害怕自己会不会真的在走在路上的时候就消失掉了,害怕来不及好好地爱父母家人,爱与我相恋的人,爱世界上每一个善良的人,害怕不能好好地和他们说一声再见。但是万物流变,千百万年以来,我们不论谁,都只是宇宙中的一小粒,嵌在世界的秩序之中跟着轮转,生命与生命间的往来,不为个体所能左右。很多人眼里,"末日之说"只是一场闹剧,帷幕落下后,我们流落回现实,让它像梦境一样消失,了无痕迹。难道真的就可以这样过去么?我坚信每一种存在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山上雪,云间月,凋谢的花朵,窗台上的灰尘。我无法揣度别人的心思,我也无法看透爱恨缘何而生,天地因何存在。2012就要结束了,我的心思好像沉了下来,我仿佛更能听到自己的意见和声音。
在夜深的时候和我们可爱的世界谈话,望着漫天的星斗,思忖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试着给自己心中那个难用是非善恶定性的朦胧地段带去一点希望和光明,明白真正的勇敢和悲悯。始终相信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度过,当你发现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才真正明白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