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儒学的心学底蕴及其心悟之学

2013-04-07 14:08张树俊
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王艮相依泰州

张树俊

(中共泰州市委党校,江苏泰州 225300)

泰州儒学是对泰州历史上儒家学者思想的整体称谓。总体上看,泰州儒学属于心学一派。他们把人心本体看作自然与快乐,同时也提出了乐者乐天下、与天下同乐、尽心尽性之乐等观念。他们还继承了传统儒学修心的传统,主张修身正心,修心立本,发挥“心”的调控作用。在修心的问题上,要求正风俗人心,使人们保持身心平和。此外,泰州儒学主张心悟。他们十分重视思考的作用,强调“心悟”、自得”,主张“内求”,要求学习者切问近思。本文试以泰州宋代理学先驱胡瑗、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太谷学派集大成者黄葆年的思想为样本,对泰州儒学的心学底蕴及其心悟之学作一初步分析,求教于方家同仁。

一、泰州儒学的心里之乐

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是传统儒学的一贯思想。乐道之人不管居于什么环境,都能乐道不倦。泰州儒学也是这样,把学道、传道与心底之乐统一起来,强调在心里寻求乐处。如,胡瑗对乐的理解是,乐不是简单的酒食等物质之乐,他对“需于酒食,贞吉”一句解释说:“(前人)注疏之解,谓需之所须,须于天位,何所复需,需于酒食,以宴乐而已,若此则是教人以体逸为心耳,无足为法。”[1]需九五也就是说,乐是心乐而不是身体之乐。当然,心乐也不是空洞的乐,它要有基本的物质需要的满足做支撑。比如,他认为,“始生万物,万物得其生,然后鼓舞而和乐。”[1]卷1所以统治者应当“量时之丰约,酌民之厚薄,使天下之人乐从而易于输纳,可谓得节之道也。”[1]卷10意思是要使天下人乐于服从你的统治,就要节取民利,让民众“无疾忧”、“乐其业”。[2]卷下再比如,要使天下人乐于服从你的统治,你就要有刚明中正之德。有了刚明中正之德,那么“天下之贤不肖者皆从而归之,天下之蒙昧之人,皆乐而求之”。[1]卷2而要做到中正而不邪,就要能够以正制邪,“不私于己而于天下同也。”[3]221“不以一己为忧,所忧者天下;不以一己为乐,所乐者天下。”[1]卷3还有如,作为君子,真正的乐不是自乐,而应该是不以一己之忧乐为忧乐,所忧者天下,所乐者天下,做到忧国忧民不忧己。即“所忧者,非忧其一身贫贱;忧其君不尧舜,忧其民不仁寿。”[3]238他认为,“若天下之所乐,己亦乐而行之;天下之所忧,己亦忧而违去之,是忧乐皆同于天下,此圣人之常行也。”[3]222所以他认为,圣人和统治者们要能与民同忧同乐,做到“喜则与天下同喜,怒则与天下共怒”。[1]系辞上胡瑗在讲学中也注重让学生从心里感受学习之乐。如他常在各种考试以后,与诸生会于肯善堂,歌诗奏乐,至夜始散。在他的学堂里,“弦诵之声,诸生乐然从之。”[3]198

王艮是心学大师王阳明的学生,尽管他对王阳明的思想进行了不少改造,但其心学的底蕴依然很厚。王艮既把人之本体看成自然,也把人之本体看作快乐,在王艮看来,悦是心之本体”,“本未尝不乐”。[4]91他在《乐学歌》歌中唱道:“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呜呼!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4]54他说人心本乐,意思是说人心本性具有自然特性,而自然活泼,感受自然就是感受快乐。所以学习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感爱自然乐趣,反学与乐统一起来。当然,这种乐不是表现在口头上,而是表现在心里。他在《和王寻乐韵》中说:“此乐多言无处寻,原来还在自家心。”[4]59也就是说,要实现心里之乐,就要在“自家心”上做文章。王艮还认为,要做到心里之乐,还必须将本体的“乐”与“欲”统一起来。他说人有时候不能获得真乐,是因为人心被私欲所缚。比如他说:“盖功利陷溺人心久矣。须得见自家一个真乐。”[4]91-92而要得见自家一个真乐,就要超越功利欲求,摆脱私欲困扰。当然,这看起来与他的“人欲合理”相矛盾。其实王艮这里讲的人欲,不是指人的自然合理的需求,而是指那种“不孝、不弟、不睦、不渊、不任、不恤”,“造言乱道”的恶欲。[4]64如果人合理的欲与乐统一起来,也就能获得真正的乐。关于这一点,他的族弟王栋进行了具体阐述。王栋认为,小人的乐,是以利欲为追逐目的的,所以他们取终得不到像孔子那样的乐道之乐。为此要引导人们超越恶欲的干扰,时刻保持良好的心态,少忧戚,多坦荡,真正进入“心乐”的境界。他的次子王襞认为,人要摆脱名利欲求就应该“襟怀洒落”,不为世俗情识所缚。他在诗里唱道:“此心收敛即为贤,敛到无心识性天。待得工夫成熟后,调和鼎鼐作梅监。胸中不挂一丝缠,便有工夫闲打眠。堪笑世人甘受缚,不知潇洒在何年。”[4]262

太谷学派的黄葆年的心乐思想集中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乐学。他说:“不能乐学则大学无门可入也。古人之不兴其艺不能乐学也,是故鼓舞而作兴之者,必有由也。”他主张学习“时乎修而修焉,时乎游而游焉,不以学为艰苦卓绝之事而以学为日用饮食之常焉。”[5]709另一方面,黄葆年认为,要获得心底之乐,就要高举“情”“欲”旗帜。黄葆年对情有其独到的看法。他说:“论古者辞失轻重,于情事多不得其平。”[6]63显然,他认为古人情谈少了。黄葆年对李光炘谈情比较赞赏,认为李光 是“至人至性至情”之人,他说:“昔者夫子每诵一节(思不孝篇)必恻怛痛疾,倾泪若雨。愈诵愈痛,到呜咽不能成声。”“呜呼,非圣人至性至情,其孰能始之而孰能成之者乎!”“圣人之情见乎辞,惟一吾子有情。庶或见圣人之情于圣人之辞焉。”[6]43由此可见,黄葆年把“情”放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地位。黄葆年以理学家的身份能为“情”字唱一赞歌,实由于其内心一贯对性情的推重。当然,从快乐的角度看,黄葆年认为,要保持心中的快乐,对情的发抒也应该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内,他说:“哀死,人情也。哀死者,不念生者,非人情也。”[6]521也就是说,情的抒发不能过度。否则,则乐极生悲了。

二、泰州儒学的心修之要

在“心”的问题上,泰州儒学不仅强调心乐,更重视心修。比如胡瑗认为,为官者要有自己的定力,努力做到“不为世俗所诱,不为贫贱所动”。[1]卷6而这种定力是由情感控制的,而对于人的情感只有“心”才能控制,“心”控制了,才不至于“以情而乱其性,以至流恶之深”。[1]卷1比如“古之太康,内作色荒,外作禽荒,而贻邦国之患。商纣作长夜之乐,以至倾圯社稷,是皆智性昏迷,恃乐过极,以至亡也,非独人君则然,至于公卿大夫而下,莫不若是。”[1]卷4太康、商纣的问题,主要还是“心”出了问题。所以要修心,只有心修好了,人的欲望、行为才会有所节制。为此在教学中,胡瑗常在众多学生面前,于空中书一“正”字。而“正”的关键就是正心。比如为官之道,首在为正,而正官之道,又必须从正心开始。其所倡导的“畜积其德,韬藏其器”,实际上就是一种正“心”要求。心正才能德正,德正才有力量。他认为,为官者只有有了救天下之心,才能通过自己的仁德来感化民众,满足民众的各种需求。为此,为官者要有一颗恩泽天下的心,有一颗为天下谋利的志向。他说:“君子之人以君民为心,得其位则可以致君泽民,跻天下于平治。”[1]卷6又说:“君子有仁义之心,忠恕之道,推之于身而加乎其民。故不以一己为忧,所忧者天下;不以一己为乐,所乐者天下。以至天下之人合心而从之,是君子之正也。”[1]卷3此外,胡瑗还认为,要有救天下之心,先要有忧天下之心。他说:“其心无他,盖能忧天下之忧,欲济天下之患难而已。”[1]卷10比如孔子、孟子就是这方面的榜样。“孔子皇皇于衰周,孟轲汲汲于战国,皆谓有圣人之德,身未显而其道不自穷也。”[3]222为此,胡瑗要求统治者,日新其德,日修其心,真正做到“以天下为一家,以万民为一情”。[3]238

王艮认为,“本治而末治”,修身实际上是在做“端本”的工作,所以他反复要求人们“知修身是天下国家之本”这一道理。[4]6而修身的关键又在于修心。他说:“齐家在修其身,修身在正其心”。[4]35在王艮看来,君子应该是“善道”之人,而“善道”的人主要是“心”善,所以王艮讲修身立本,本质上是讲修心立本。他愤恨心之不正之人。他说:“有心于轻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无父无君;有心于重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弑父弑君。”[4]89王艮还认为,一个人要有外在的“仁”,必须先有内在的“仁”,所以王艮认为,修“心”的关键主要是修“仁”心。他说:仁是“万物一体之道”的体现,一个人有了仁“心”,就可以去除心里“滓渣”,恢复人当初的善良本性。怎样修“仁”心?王艮认为,仁心的核心是爱人之心,所以修仁心就是修爱人之心。这种修仁方法也就是他所说的“学无止法。”[4]101修爱人之心必须修与人为善之心。他说:“大人万物一体之仁,乐取诸人以为善,而与人为善之心也。”[4]48尤其是统治者更要有爱人之心。他很赞赏尧舜、文王和孔子之仁。说孔子“汲汲皇皇,周流天下”;“文王小心翼翼,视民如伤”,“尧舜兢兢业业,允执厥中,以四海困穷为己责”。[4]31他们虽然所处的社会地位不一样,但都有“一颗为民立命之心,为此要向他们学习。不过,王艮也不否定社会对人产生的不利影响。他说:“日用间毫厘不察,便入于功利而不自知,盖功利陷溺人心久矣。”[4]91-92“但受这种污染不要紧,要紧的是能够改过迁善以正其心。

太谷学派的黄葆年继承了孟子的心性思想。他说:“仁义礼智根于心性也。其生色也, 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则肫肫其仁也。”[6]107意思是说上天赋予人以仁义礼智,人有了仁义礼智之心性,进而发抒于面、背、四体,也就有了仁义之行了,所以人心是个关键。这方面他还有不少论述,如他还说:“四端根于心,心根于性,心无不达于行则扩矣,行无不慊于心则充矣。”[6]250“四端根于心,心根于性。心无不达于行则扩矣,行无不慊于心则充矣。亲亲仁也,或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扩也。”[6]250再如,他说:“家国天下其主在身,身之主在心,心之主在性,性之主在命,命之主在天。”[6]256还有如他说:“心近乎性则仁矣,心远乎性则不仁矣。”[6]189这里,他强调身之主在心,从尽心做起,以及随心所欲不逾矩等观点,还是很有价值的。但黄葆年从国家到心的推理固然是很正确的,但他最后又推到天上去了,这一思想比较落后。黄葆年还认为,尽心就要正心。当然,黄葆年对正心的解释不同于传统解释。如,他在《子贡问政章诂》中说:“政也者,正其心而已矣。足食足兵而民信者,凡民也。去食去兵而民信者,天民也。去兵,去其怨天尤人之心而已矣。去食,去其患得患失之心而已矣。不患得不患失,不怨天不尤人,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曰:‘我亦正人心。’”[6]337黄葆年的意思是说,所谓为政就是正风俗正人心。为此,他强调,格物就是要格己心。他说:“羞恶是非之心,施诸己者也。施诸己而己受之,物斯格矣。”[6]401以“羞恶是非之心”要求于己,以“恻隐恭敬之心”施诸于人,也就是说,修身要在自己心上下功夫。

三、泰州儒学的心悟之学

泰州儒学在学习、修身等问题上都是重思考的。他们认为要能过修身而成为圣人关键在于慎思、心悟与自得。胡瑗特别强调思考。他说:“君子之学,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故学必尽其心。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诚之,圣人也。”[7]在胡瑗看来,学习的关键在于思考。他要求处理好博闻、强识与慎思的关系,做到切问近思。他讲学就注重引导学生思考。应该说,教学中胡瑗是重视学生“读”与“记”的作用的。如他在太学时就强调复读记忆,但胡瑗更注重引导学生思考。他说:“今若不思不虑,以至再于三而渎问于贤明之人,则贤明之人不复告之,以其不能思虑而自渎于蒙者也”。[1]卷2“胡瑗的意思是说,如果既不注重思考,只是向他人学习,一旦贤明的人不再告诉他,他就成了一个糊涂的人了。胡瑗还认为,“思者深微之义”,“若其思之不深,虑之不远,虽苟取一时之利,岂无后世之患乎。”[2]卷上慎思是做好一切事件的前提。他说:“思深则事当,事当则可久”。“未有不思而得也”[2]卷下胡瑗还认为,圣人治理天下也是深刻而不息思考的结果,经过思考,“利于民则行之,益于国则行之”。越思考所做的事越正确。如果不思而决,那就后患无穷了。为此,他对为官者说:“天下茫茫,万事藉藉,神而明之,研思极虑”。[2]卷上

王艮大讲“心悟”,讲“心悟”实际上也就是讲思考。在谈到良知的特性时他说:“良知之体,与鸢飞鱼跃同一活泼泼地。当思则思,思通则已。”[4]11他认为,对于儒家经典不能死记硬背,而应该通过自己的思考去理解和解释经典的含义,并学会用经典来印证自己的观点。其再传弟子赵大洲这样评价说,王艮“以经证悟,以悟释经;行即悟处,悟即行处,如此有年。”[4]82王艮重内悟,“始于笃行,终于心悟。”是他的治学特点。[4]86所以他往往多发明自得。事实上,王艮治学是十分严谨的,他是一个重思考、真正搞学问的人。比如,他在师事王守仁之前,已经初步形成了其格物思想。王艮跟从王阳明学习之后,仍然坚持独立思考。他治学既不分派别,也不主一经,并自称他的学说是“五经总义”,与“章句世学”有所不同。王艮是重视读经书的,因为读经书可以吸取六经中的精华,“印证吾心”,但他又要求不被经书所缚,他认为,从经书中有了自己的感悟之后,经书就如酿酒后剩下的酒渣,“何足用哉”![4]18还有,王艮对于传统的儒学思想也总是边批判边吸收的。如他注重学习和引用有用的儒学理论,同时又批判传统儒学中他认为是错误的东西。事实上,王艮虽然借用了许多“古语”、“名言”,但他进行了自己新的表述。如王艮把孟子的“不忍人之心”放大为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再如他主张“孝悌”,但又说:“父兄所为,不可不识;父兄所命,不可不择。”[4]54可以这样说,王艮的理论是创新理论而非传统理论的翻版,他的许多命题是在研究儒家经典的基础上进行深入思考的结果。

太谷学派黄葆年最突出的理论就是“心息相依”。“心息相依”既是养生之道,又是圣学之道。黄葆年说:“‘心息相依’可包罗千经万卷,千经万卷皆是心息相依的注脚。识得心息相依,读书可,不读书亦可。否则,多读书愈加黑矣。庄子仙心,心息相依,便是逍遥游。达摩佛性,心息相依便是自心归于自性。圣功心息相依,只在仁以为己任。”他甚至说:“心息相依是格物。”[8]显然,在黄葆年眼里,“心息相依”成了无所不包的东西。黄葆年还把心、息比喻作仁义,说:“心依息是居仁,息依心是由义。”有时又把心息比喻夫妇:“心不依息,如夫无妇;息不依心,如妇无夫。”谁也离不了谁:“心不依息,是孤魂野鬼,息不依心,是走肉行尸。”[8]那么,从“圣功”学习的角度看,黄葆年这里对“心”的本质要求是什么呢?本质要求是“体验”,也是一种“悟”。他强调思考的作用,比如就教师教学法而言,他说:“师者,思也,以一思通万物之思,是谓之师。通万物之思,喻之至、博之至也。周子曰:无思而无不通惟圣人。惟圣人能为天下师。是故为师难也。”[5]743黄葆年的意思说,只有能思考的老师才能做到善喻、博喻,所以他又解释说:“实往则虚而明生焉,曰思,虚来复实而诚至焉,曰学。”[6]257也就是说,由思生明,由学至诚。

[1]胡瑗.周易口义[0].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胡瑗.洪范口义[0].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徐建平.胡瑗[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0.

[4]陈祝生.王心斋全集[C].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

[5]方宝川.太谷遗书第二辑(三)[C].扬州:广陵书社,1998.

[6]方宝川.太谷遗书第一辑(四)[C].扬州:广陵书社,1997.

[7]程颐.颜子所好何学论[A].王瑞明.论宋代教育的主旋律[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8,(4):92-98.

[8]佚名.黄葆年与“新泰州学派”[EB/OL].http://www.t56.net/2013/0121/414965.html.2013-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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