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敏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语言是人类社会特有的产物,我国通用的语言是汉语,而汉语具有的多民族性、多地区性、多方言特征则显示出我国山川地貌、风俗人情的地域差异。海德格尔说过:“一种民族语言就是本民族的精神,民族精神就是它的语言”。的确,语言体现着一个族群对世界的基本认知方式和成果,也承载着一个族群在长期历史过程中积累的大量文化信息。崽崽《我们的三六巷》是一部典型的具有海南本土特色的优秀长篇小说。而这部小说之所以具有如此鲜明的海南风味,则集中表现在其对海南方言的大量使用上。笔者认为这是这部小说的一大亮点。方言土语的巧妙引入,俗话谚语的灵活运用,海南民歌的热情咏唱,为这部小说抹上了一层浓厚的地域色彩。
《我们的三六巷》中对人称的古典式表达,将海南古风犹存的生活环境逼真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由于琼州海峡的存在,在建省之前,海南岛一直孤悬海外,与大陆交通阻隔、通信不便为海南古汉语的保存提供了条件。无论是为人粗鲁直率的狗六,还是性情温和善良的老吉嫂和吉仔,就算是兢兢业业做泥水匠的伯爹,开口不是“伊”就是“汝”。且看狗六在兴隆请客对老板说的一番话:“汝监督,给伊们打包。汝不听我讲,我狗六剁断手指从今以后不进汝的店!”当卓金和王琼生来到老吉嫂家自我介绍完之后,老吉嫂问吉仔:“伊讲啥?”吉仔说:“伊叫卓金,伊叫王琼生……”老吉嫂打断他的话说:“我问汝,伊们来海南做啥?”还有伯爹为讨好房东说:“汝的工钱还得照样给我,有了吉仔我以后不靠伊们了。”在三六巷,似乎每一个人一张嘴都是一口古人的言谈,海南古色古香的生活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
海南方言词汇形象生动地刻画出了海口市民众生相,各种小人物层出不穷,精彩绝伦。在“现在起屋,哪有一家不打架的!”这节中讲到狗六建房子,明摆着要把地基挖到阿霞家墙脚下,阿霞不同意,要和狗六打架,她妈妈听说她要打架,耐不住心里怨气说:“汝这个死支,汝做啥不是公爹,汝是公爹,我一口气就顺啦!”“支”在海口话里指女性生殖器,代表女人。“公爹”代表男人,从海口话男人女人的区别上,可以看出阿霞妈对阿霞行为莽撞的抱怨。阿霞当然不服气,随即大怒说:“哎!哎!汝怨我不是公爹,汝的支做啥去了?汝不多生个公爹给我壮胆!”此语将阿霞不甘示弱的个性跃然纸上,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面对阿霞的毫不妥协,狗六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和阿霞对骂起来,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这时财安叫来了派出所警察老吴,小说写道:“狗六看见老吴就把阿霞撇下,头笑脸春地迎上去说,钢筋够了没有?”“头笑脸春”一词,将狗六谄媚奉上,欺软怕硬的性格刻画的淋漓尽致。财安看不惯狗六蛮横霸道,愤怒地说他是“灶前虎”,指只会在家里折腾的人。此语既形象地反映出狗六欺善怕恶,也恰切表现出财安对狗六的蔑视。
《我们的三六巷》中方言词汇的运用,将海南独特的地方文化显露无疑。海南方言是海南文化构成材料。如在“狗六建好房子办进屋酒”这节中说到“做仁事得乡里帮忙,亲密一点的只要不外出做工都会自动来帮手,关系疏的得去请”。乔迁、婚嫁、生日、满月的摆酒请客在海口人眼中叫作做仁事。在“自己的路还得小心走下去”这节中一帮无所事事的人对吉仔说:“行符到汝屋了!”什么是“行符”呢?行符其实是海口村社的节日,就是该村社保护神每年的生日。这一日该尊神像会被村民抬出来巡视村子,进到自己辖下的人家认领,祝福各户子民。因此海口日常生活中就有了“行符到屋”的说法,指的好事,也可反讽坏事。
这部小说中大量海南俗话谚语的灵活引用,以夸张幽默的笔调,表现出了海南人性格和乐天安命的价值观。狗六时而混迹于“一帮吐痰能砸出坑的朋友”之中,个个粗俗豪爽,不拘小节,时而对财安“牛气都忍成了鸡气”,委屈到了极致。海南农民诅咒征地的人喝猴狲酒,何谓“猴狲酒”?且听吉仔娓娓道来:“猴狲酒是海南谚语,完整的话是:猴狲酒只吃一次。民间传说,山里的猴子把各种各样的野果采来堆在山洞里发酵变成酒,非常香醇好喝。猎人偷喝了不能忘怀,又找回山洞。而这次的猎人就没有第一次那么好运气了,因为猴子发现自己酿的酒被偷了很生气,就在酒里下毒,因此再碰运气的猎人没有不丧命的。”海南人认为人不该贪心,要知足常乐,好运气不会时常伴我们左右,得到好处要懂得感恩。对于“闯海人”卓金的成功,三六巷人只会称赞她本事大,运气好,不服不行,谁都不会去打扰别人赚钱,因为他们认为海南的好处正在于“天生人天养人都是命”!另外诸如:“海口是福地,睡醒就吃食”,“乞丐也有三年运”等俗话谚语,均表现了海南人随遇而安的价值观。
这部小说中崽崽引入了两首海南民歌,通过阿霞歌喉的完美咏唱,我们顿时沉浸在了浓浓的热带雨林气息当中。“五指山啰五条河咧,你知哪条流水多啰?你知哪条流落海?你知哪条流回来……”五指山可谓最具海南地域风情的一景,五根指头下五条河缓缓流出,有的归入大海……聆听着这样的曲调,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山水交融,海天一色的美景,真是让人流连忘返。民歌中“啰”“咧”的使用则表现出了海南独具的民族风情。“打风胎(台风),大家来救灾,汝出五百(五分钱)我出一千(一角钱),汝出棉被,我出棉胎;汝推车仔,我出力抬,同心合力,风胎无害……”这首关于台风的歌谣调子诙谐活泼,将海口方言词汇直接融入到歌词中,唱出了海南人在灾害面前积极乐观、不畏艰险、同心同德的精神面貌。
在这部小说中,崽崽通过对海南方言的使用,塑造出了众多栩栩如生人物形象,勾画出一幅浓郁的热带海岛生活画卷。虽然有些方言在我们看来听不太明白,但是大部分崽崽都对其进行了解释,如“叮咚”是海口人对新近妓女的称呼,她们到宾馆找生意乱摁门铃叮咚叮咚发响,因此得了这个名号。“可惜娘”是指那些漂亮的让人心疼的女人。“走神”在海南话中是神经病之意,“欠人样”是长得难看的意思。有些方言用汉字难以表达,崽崽甚至还使用了拼音文字,如“kang人”,读上声,解释为好、有出息、排场的意思。在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崽崽为海南方言的纯正体现所遇到的困难和为之做出的巨大努力。
在《我们的三六巷》中,“海南话”的写作方式具有不可置换的本土性。面对海南日益国际化趋势,海南本土的东西正在被慢慢边缘化,海南方言也面临着如此命运。虽然我们应该极力避免用否定态度去看待因国际化给海南经济和文化发展带来的强劲推动,但是必须认识到,当国际化步伐造福于海南人同时,也从他们身上夺去了某种最基本的东西。《我们的三六巷》在为海南方言的呈现提供鲜活文学文本的同时,也透视出崽崽在表达上所经历的艰难。通过崽崽,我们体会到地域性与可表达性之间存在着的明显张力,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文化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呢?
[1]崽崽.我们的三六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
[2]程振兴.抢救方言——论崽崽的海南书写[J].广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