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燕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谈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韩小说中的人力车夫形象
何 燕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韩小说中以人力车夫为题材的作品《薄奠》《骆驼祥子》和《走运的一天》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力车夫形象。这些人力车夫虽身处中韩两个不同的国家,但由于两国类似的社会状况,他们身上存在着许多相同之处。他们在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和旧制度的压迫下,经济贫困,生活艰难,爱情悲惨,家庭破碎。他们没有向命运屈服,满怀希望积极创造美好的未来,却最终难免心死、人亡的悲惨结局。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韩小说;人力车夫形象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韩两国处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残酷统治之下,社会动荡不安,下层劳动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力车夫位于社会的最低层,艰难地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与此同时,中韩两国的现实主义作家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将目光投向了这些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通过文字来表达对他们的深切同情和对社会的强烈不满。中国作家郁达夫的短篇小说《薄奠》、老舍的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和韩国作家玄镇健的短篇小说《走运的一天》作为这个时期描写人力车夫的代表作,成功塑造了一个个催人泪下的悲剧车夫形象。郁达夫的《薄奠》描写了一个人力车夫悲惨的生活境况。主人公洋车夫为了买上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千方百计地节衣缩食,拼命劳动,却在拉车的时候被大水淹死。他的死,与其说是意外身亡,不如说是对社会绝望之后的投河自尽。人力车夫的经典作品,老舍的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对把人变成鬼的旧社会进行了血与泪的控诉。小说描写了人力车夫骆驼祥子“三起三落”的命运悲剧,展现了他一生的坎坷道路和苦难挣扎。韩国的人力车夫代表作品—玄镇健《走运的一天》,以处于日本帝国主义殖民统治下的韩国为背景,描写了人力车夫金老汉悲剧的一天。这一天,金老汉经历了从赚钱的幸运到骤然变为失去家人之不幸的大起大落,他终究不能摆脱悲剧的命运。尽管郁达夫和老舍生活在中国,而玄镇健身处韩国,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韩两国相同的社会状况使他们笔下的人力车夫身上,存在着许多共同点。
郁达夫《薄奠》中的人力车夫,得不到生活的丝毫眷顾,贫困与劳累在他的外貌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看他的样子,好像有五十多岁的光景,但他自己说今年只有四十二岁……[1]
……他身材本来很高,但是不晓是因为社会的压迫呢,还是因为他天生的病症,背脊却是弯着,看去好像不十分高……[1]
家中贫穷,只能靠每天出来拉车来维持生计,而这样过度的劳累和艰苦的生活环境,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长十岁。老舍的《骆驼祥子》中,也有类似的描写。特别是文中对小马儿爷孙二人的肖像描写,更体现出人力车夫受到的非人折磨和压迫。他们瘦骨嶙峋,被社会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主人公祥子也因为受生活的接二连三的打击,由一个体面、健壮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堕落的,私自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玄镇健《走运的一天》中的金老汉也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小说开头就交代了金老汉已经十几天没摸到钱,全家人只能忍饥受饿的情况。贫穷与饥饿在他们的脸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瘦猴”正是金老汉所受苦难的形象化,读来让人心酸。
生活的艰难、经济的贫困还表现为生病之后的无力医治。经济上的极度贫困使他们连吃饭都成为困难,更何况是花钱治病。一旦得病,他们的结局往往是死亡,整个家庭也会因此毁灭。《走运的一天》中的金老汉虽然爱着自己的妻子,但是因为没有钱,连给妻子买药治病都不能。当他的妻子因过食了难得吃上一次的小米饭而导致病情加重时,金老汉痛苦落泪,却也无能为力,他只能通过向妻子发火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酸楚,他的妻子也只能坐等死亡的到来。《骆驼祥子》则更是一语中的:
……孩子病了,没钱买药;一场雨,催高了田中的老玉米与高粱,可是也能浇死不少城里的贫苦儿女。大人们病了,就更了不得;雨后,诗人们吟咏着荷珠与双虹;穷人家大人病了,便全家挨了饿……[2]
《薄奠》《骆驼祥子》和《走运的一天》所刻画的人力车夫的形象正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殖民统治之下的中韩广大劳苦群众的真实写照。在一个丧失了主权的殖民地国家,韩国的人力车夫只能任人宰割,被榨干血与泪。而在沦为半殖民地的中国,社会也是动荡不安,人人不能自保,再加上军阀混战,受苦的只能是下层劳动人民。他们受尽折磨,拼死劳作,得到的却很少,生存状况堪忧。
对于受到日本帝国主义的残酷压迫和资产阶级剥削的人力车夫来说,金钱意味着生存的一切,它能主宰他们的所有,包括生命,包括家庭,这也导致他们对金钱的渴望大大超过了其他阶级。但是,在吃人的社会,无论他们怎样地努力,金钱永远遥不可及,家庭和爱情就更无从谈起。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正是北洋军阀统治最为猖獗的时期,再加上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社会下层劳动人民苦不堪言,人力车夫们更是艰辛度日。《薄奠》中的洋车夫,在寒冷和饥饿中咬紧牙关,梦想着靠辛勤劳动买上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来减去租车的负担。所以,当他的妻子为了不让丈夫受冻,花钱买布做衣服时,他责骂了妻子,认为是干扰了他的买车计划。贫困的生活使他已经不能正常地接受妻子的关心。爱情在生活的苦难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连生计都难以维持的人力车夫,是不能去体会爱情的甜蜜的。但现实的残酷远不止于此,它不仅剥夺了洋车夫的爱情,也残忍地夺走了他的生命和家庭的完整。洋车夫在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对生活彻底绝望后,选择了自杀,最终家破人亡。
《骆驼祥子》中的祥子同样无法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祥子一直希望能娶一个“吃得苦,能洗能作的姑娘”,娶一个“一清二白”的姑娘,并为实现这个愿望,保持着“由乡间带来的那点清凉劲”。但人力车夫的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受“人和车厂”车主女儿虎妞的引诱和欺骗,他不得不娶了这个吃人血的妖精。但属于不同阶级的两人,在生活理想上毫无共同之处,婚后他们互相折磨,给予对方心理上的摧残。直到虎妞怀孕后,祥子才感到了一点生活的希望。可是,幸福从来不会怜悯穷人。虎妞难产,却没钱请大夫,她最后带着个死孩子离开了人世,祥子连这个家的外壳都失去了。文中对祥子产生影响的另一个女人是小福子。小福子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力车夫女儿。祥子爱善良的小福子,但在这个罪恶的金钱社会,爱情反而使他们两人更加痛苦。因为自己实在贫困,无力抚养小福子的两个弟弟,在真爱面前,祥子选择了逃跑,并开始堕落。当他再次去找小福子,决定重新振作起来时,命运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小福子自杀了。祥子的精神支柱彻底崩溃,跌入了流氓无产者之列。
对于十几天没摸到钱的金老汉,在“好运”的这天,他一大清早就赚了八角钱,这使他高兴得差一点掉泪。拿到这贵重的八角钱,他最先想到的是他的妻子,他可以给生病的妻子买碗爱吃的牛杂碎汤了。表面上他对病重的妻子常常训斥,但在打了闹病的妻子一耳光时,他的眼睛却忍不住泛起泪光。责骂正是他面对妻子的痛苦却无能为力的自责的表现。“好运”持续不断,他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妻子痛苦的表情和渴望他留下陪自己的眼神。但金钱的诱惑还是使他暂时忘记了对妻子的担忧,可是为此他却连妻子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回到家的他发现妻子已经去世,走运的一天彻底地成了悲剧的一天。
正如《骆驼祥子》中所说:“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在金钱主宰命运的剥削时代,中国和韩国的人力车夫得不到美好的爱情,也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庭,他们只能受尽生活的折磨,承受家庭破碎的痛苦。
人力车夫大多数来自农村,迫于生活的压力而到城市谋生,但因没有文化和技术,只能像牛马一样卖力拉车。不仅收入甚微,难以维持生活,还受到社会的歧视和欺压。对他们来说,兵匪的拳打脚踢和乘客的白眼都是家常便饭,有些人力车夫甚至白白死于权势之人的拳脚下。正是因为社会待他们极其不公,他们对社会充满了不满,并努力向命运抗争。
《薄奠》中关于洋车夫外貌的一段描写直接道出洋车夫对社会的不满和反抗:
……他脸上浮着的一种谨慎的劳动者特有的表情,我怎么也形容不出来,他好像是在默想他的被社会虐待的存在是应该的样子,又好像在这沉默的忍苦中间,在表示他的无限的反抗,和不断的挣扎的样子……[1]
洋车夫用沉默对这个不公平的社会表示着抗议,用他的辛勤劳动向苦难命运作斗争。他卖着最大的力气,不向命运认输。
《骆驼祥子》中的一些车夫都具有各种各样的恶习,他们出口就是粗话,喝酒,胡作非为,多索车资,令人厌恶。而这些恶习的形成,却与社会的歧视有很大关系。人力车夫有人的尊严,但得不到社会的尊重。在这种情况下,车夫对社会怀有敌意,往往通过低俗的语言一吐对社会的不满、心中的不快。祥子做车夫之时,对生活也多有抱怨。但虽有抱怨,出于买车的信念,他刚开始时还能够容忍社会的不公,克服挫折,坚持下去,渴望着创造幸福生活,但那个残忍的社会是穷人的地狱,它让他看不到希望,他不再要强。
韩国小说中的人力车夫也是如此。《走运的一天》中的金老汉说话粗俗,这虽与他的文化素质低下有关,但这也是他反抗社会歧视的一种方式。文中金老汉像乞丐一样对一位女客人察言观色,却遭到了这位女子的嫌弃,之后,在他和朋友致三聊天时,他绘声绘色地学起了女子的声音,还大骂女子不要脸,正是金老汉对社会不满的流露。虽然不断受到周围人的白眼,在都市中被异化,生存环境恶劣,但他并没有向不公平的社会低头,他不管白天黑夜地出卖着自己的血汗,渴望靠自己的劳动来改变命运,做着无声的抗争。
在帝国主义侵略、资产阶级压榨劳动人民的相同时代背景下,中韩人力车夫都深深憎恶这万恶的社会。但中韩人力车夫的苦难均源于当时的社会制度、资产阶级剥削和帝国主义侵略,虽然他们怀着对社会的不满,不向生活低头,但幻想通过个人的抗争来改变这个压榨人血的社会,却根本不可能实现。
希望是指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而绝望则是指对生活完全失去信心。郁达夫、老舍和玄镇健笔下的人力车夫,都经历了从希望到绝望的心理变化。
买上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哪怕是辆旧车,是《薄奠》里洋车夫的希望。有了自己的车,就可以免去车行的租钱,过上稍好的日子。怀着这份希望,他积极追求美好的未来。但是现实是那样残酷,在经过了一番努力之后,洋车夫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带着绝望投河自尽。
祥子与洋车夫一样,为了买上自己的车整日只顾埋头赚钱。省吃俭用三年才买上的第一辆车却被兵匪劫走,但他仍满怀希望,不轻易放弃买车的梦想,但辛辛苦苦攒的钱却又被特务敲诈掉。他开始怀疑依靠勤劳就能买上车的信念。后来,靠虎妞的钱,他又买上了一辆车。但随着虎妞难产去世,他又不得不变卖了车,变得一无所有。生活的打击使祥子坠入堕落的深渊,但他还剩下小福子这一希望。他希望赚够钱,娶他爱的小福子。而受生活所迫的小福子最后自杀,这让他的心彻底死去。兵匪横行、军阀混战、日本侵略的社会里,穷苦人民再要强也没有用,他们只有受不尽的苦楚。他不再要强,变成了“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对金老汉来说,赚很多钱是他的希望。当“幸运之神”降临到金老汉身上,他心里却不时地浮现对妻子的担心,赚钱的欣喜无法一直掩盖他的担忧和恐惧,内心的不安在他和致三说出妻子死去的玩笑时充分暴露。他希望赚钱多,也希望妻子健康,他为了这一希望,也在不断努力。但是社会还是让他绝望了。当他带着牛杂碎汤回到家时,他的妻子早已去世。
车和钱是自由与独立的象征,获得自由与独立,是劳动者最低的愿望,但在这地狱般的社会,这却成了奢望,人力车夫只能对生活绝望。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和韩国,在这帝国主义侵略、资产阶级剥削、旧制度压迫的相似的时代背景下,遭受歧视和侮辱的人力车夫都走着艰辛的路程,他们痛苦地活着,没有金钱,也因此没有了家庭和爱情,他们不满过,也抗争过,却也无法改变悲剧的命运,他们的希望变成了绝望,他们用生命谱成了一曲曲催人泪下的悲歌。
[1]郁达夫. 郁达夫小说经典全集[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 2003: 111-120.
[2]老舍. 老舍小说全集[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225-463.
[3]罗健. 论现代小说中的人力车夫形象[J].湖南冶金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04(1):68-70.
[4]俞载星.《骆驼祥子》和《运气好的日子》的比较[J].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5):106-110.
[5]严昌洪. 近代人力车夫群体意识探析[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6):63-71.
[6][韩]玄镇健. 贫妻(玄镇健短篇小说集) [M].首尔:青木社, 1993:137-151.
ClassNo.:I106.4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OnImagesofRickshawPullersinNovelsofChinaandKoreaDuringthe1920sand1930s
He 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Shandong 266100,China)
During the 1920s and 1930s, the Spirits of Dead, Camel Xiangzi and Lucky Day are the famous novels about rickshaw pullers in China and Korea. Though lived in China and Korea, the images of rickshaw pullers have a lot in common because of similar social status. Under the rule of the imperialist, bourgeoisie , rickshaw puller have lived a hard life and they had a broken family . They don't give in to fate and hope to have a better life through their own efforts, but they all have a tragic ending.
during 1920s and 1930s; novels of China and Korea; images of rickshaw pullers
何燕,硕士,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2011级亚非语言文学专业。研究方向:韩国文学与比较文学。
1672-6758(2013)11-0101-3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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