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爱情题材小说的诗意追求

2013-04-07 05:13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二妹方方桃花

刘 姝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方方有很多作品都是以爱情为题材的,如《水随天去》、《桃花灿烂》、《树树皆秋色》、《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船的沉没》、《奔跑的火光》等。在这些作品中,方方并非总是以客观冷静的笔调来还原现实中的爱情,而是充满对小说诗意的追求,让其笔下的爱情书写充满诗意。正如德国18 世纪诗人诺瓦利斯所说:“把普遍的东西赋予最高的意义,使落俗套的东西披上神秘的外衣,使熟悉的东西恢复未知的尊严,使有限的世界艺术化,从而使其内在意蕴更丰富,更深刻,给人一种哲理的感悟和艺术的美感。因此,使有限的东西重归无限,这就是浪漫化。”方方爱情小说中的爱情书写就致力于表现这种浪漫,以诗意的、审美的态度来把握这个世界,让现实中普遍的、甚至是俗套的情感故事变得深刻而富有诗意。她以浓郁的主观抒情色彩、精妙而丰富的意象选用、人物的简化、语言的诗化等叙述艺术,使她的爱情题材小说的充满诗意,充满美感。

一 浓郁的主观抒情色彩

谈到新写实主义作家,人们常常以“零度情感”来概括他们的创作情感,这对于其他几位新写实主义作家如刘震云、池莉等或许如此,但对于方方来说,就未必合适。她的作品,特别是表现爱情的小说,往往注重以细腻的笔触去表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关注主人公内在的生命体验和爱情经验,字里行间都充满着浓郁的情感。《船的沉没》中“我”是一位30 岁的独身女人,独居于一间小小的单人宿舍,在一个孤寂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与老鼠对峙良久,在老鼠意味深长的笑意里,“我”想起了属鼠的他,也想起了那段埋藏在心底的爱情。于是叙事在回忆中流淌,跟随着“我”的记忆时断时续,时而昂扬,时而低迷,故事在“我”的意识的流动中铺展开来。《暗示》几乎是一个没有多少情节的故事。作家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故事情节本身,而是主人公叶桑在面对外界刺激时情绪的波动和独特的生命感受,最后在优雅而诗意的情境中完成了生命的“升腾”。叙述随意,不受现实时空和逻辑的限制。前者遵循的是“我”的记忆的逻辑,所以其故事进程可以自由跳荡;后者遵循的是叶桑的情感逻辑,所以其故事叙述可以在浓郁的情感氛围中进行。这种自由散漫的行文方式和内心独白式的叙述方式让小说具有一种跳荡、断续的诗歌意味和浓厚的主观色彩。

方方还擅长利用梦境和幻觉来表现人物的潜意识和情绪的流动,从而探索出人物深层次的生命体验和情感经验,形成一种似梦非梦、似幻非幻的审美感受,营造一种虚幻朦胧的情感氛围,把现实中庸俗琐碎的事情虚化为唯美的梦境或幻觉,折射出浓郁的诗意之美。《船的沉没》中“我”常常重复着一个噩梦,梦见一个红绿相间的跳跃的小球,梦见满耳的喧嚣,梦见姨妈的腿被车碾过后留在马路上的长长的带血的车辙。姨妈的死与“我”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然而这个阴影在“我”的心里再也无法抹去。作者采用梦的形式把徐楚心中的这种悔恨、内疚、自责的心态表现出来,充满朦胧神秘的诗意之美。再如《暗示》中,叶桑与精神分裂的二妹在林间散步时产生幻觉,她仿佛看见二妹散发在林间的思绪,飘若游丝,挂在树间,随风而舞,闪现蓝紫色的光芒,最终与“我”的飘飞的玫红色的思绪交织在一起,在空中新鲜而浓烈地舞动。此时的叶桑显然已经与二妹心灵相通,她与二妹一样愿意沉醉在自己美丽的旁若无人的心境里。只是最后她选择了一种更为彻底,也更为决绝的方式。想像奇特而灵动,画面极富动感和色彩感,给人一种唯美的立体化的审美感受。《桃花灿烂》中星子幻觉中多次出现的如火如荼、分外灿烂的桃花,正是星子对于爱情的洁癖和强烈的占有欲的具象化。

二 精妙而丰富的意象选用

方方的爱情题材小说致力于对小说诗意的追求,在小说的意象选用方面,也独具匠心,她多选用日常生活中的常见之物,赋予其象征性,以表达丰富而深刻的诗意内涵。如《奔跑的火光》题目本身便是作者有意选用的一个意象,用奔跑来修饰火光这个意象会带给人一种新奇陌生的感受,使原本静态的事物富有动态感,原本无生命的事物具有了生命的灵动。火光给人传达的感受是热情、生命、躁动。然而读毕小说,就会发现,这团追逐英芝的火光是发出一阵阵嚎叫的血盆大口,急促并且烈焰冲天。这团火光并不是代表生命和热情,而是充满了狰狞和死亡的气息,火光代表贵清的生命的消逝,是英芝仇恨的外化。正如波德莱尔所说:“发掘恶中之美”,“表现恶中的精神骚动”。与波德莱尔不同的是,方方没有用丑恶的意象来表现人物的“精神骚动”,而是采用了火光这样一个充满热情、充满生命力的意象,那么是否可以说奔跑的火光中除了死亡、仇恨之外,还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英芝顽强的生命力、对外在压迫的不屈反抗、对命运的抗争等等。又如《桃花灿烂》中“桃花”这一意象,这个意象与小说情节的发展或者是人物形象的塑造并无多大关联,然而“桃花”却在小说中出现了4 次,成为贯穿小说始终的一个线索。“桃花”是中国古代诗人特别偏爱的一个意象,本身承载的意义内涵就非常丰富,如《诗经》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借灼灼桃花表达对远方夫君的思念,让桃花这个意象蒙上一层暧昧的色彩;再如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则传达一种物是人非、时光飞逝的惆怅情绪。《桃花灿烂》中的桃花意象却失去了古人对它寄予的美好理想,而成为阻碍星子与粞结合的始源。每当星子与粞要达到心灵与肉体的契合时,水香的脸与那树开得灿烂如云霞的桃花便会在星子的脑海中闪烁,于是原本升腾的激情与欲望便在瞬间熄灭。最终星子脑海中这树灿烂桃花的消散是以粞生命的消逝为代价的,那么“桃花”这一意象除了象征粞与水香之间浓烈的情欲,是否还象征星子与粞之间短暂绚烂而最终归于凋落的爱情呢?这一意象的选用,不仅使小说情节连贯,而且意象本身所产生的“互文性”效果让读者在领略诗词古雅氛围的同时感受星子与粞之间爱情的感伤与凄迷,因而满贮诗意。此外,《船的沉没》中“船”是否又象征着生命的航程?亦或是象征徐楚与吴早晨之间忧伤、凄凉的爱情?《暗示》中,那只在爸爸和叶桑脑海中挥舞的手掌是否象征着罪恶、惩罚亦或是命运的操纵杆?那片在阳光照射下叶脉清晰可见的树叶是否象征着二妹纯净无邪的心境亦或是叶桑对自己未来命运的了然?那通红通红的汹涌滚烫的江水又是否象征着刑志伟对叶桑情感上的伤害亦或是世俗对叶桑生命的吞噬?

意象的功能就是给人以“意在言外”“韵外之致”的审美感受,达到以少总多、以有限见无限的审美效果,引发读者丰富的联想,运用自身的已有的储备去填补这些空白和不定点,从而获得对文本的多义理解,因而让读者从小说中获得与诗歌一样朦胧多义的审美感受。

三 人物形象的简化

传统写实小说注重对典型人物的塑造,通过典型人物外部的行为动作来刻画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相对于传统小说人物性格的丰富与完整而言,方方爱情小说刻意简化人物,她“尽量避免过多地去写丑,过多地去描写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和复杂性,作家极力要在小说中表现一种诗情画意的追求,如果不这样写,好像会打破自然山水画的诗化效果,打破‘和谐’的美,也就谈不上深入到人物内心世界描写深层的裂变、纠葛了”[1]。方方爱情题材小说笔下人物的塑造不注重人物的外貌、行为的描写,甚至人物的神态表情也被刻意忽视。相对而言,她比较关注人物的内心世界、精神状态,甚至人物在某个时刻虚无缥缈的意绪。有时为了避免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或者是为了表现一种超越常人的思维或情绪,方方往往会刻意设置一些病态的精神不健全的人物,通过他们的眼睛和心灵把现实世界虚化、诗意化。如《暗示》中的二妹,就是一位颇具诗意的人物。她因为爱情而精神分裂,心智退化成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面色苍白如纸,神情茫然,脸上充满童稚之气,眼神黑黝黝的,神情专注。她的台词永远只有一句:“暗示。”小说中她是一个似有似无的人物,但是又如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她那“很哲学”的台词总是在小说情节发生突变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好像即将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她那双黑幽幽的能够预知未来的眼睛,未来的一切都是“暗示”的副产品。方方在二妹身上并未投入太多的感情,只是让她在该出现的时候就连带她那句永远不变的台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然而二妹却是整篇小说中最纯粹而富有诗意的人物。她与叶桑散步时可以不顾旁人的目光,肆意地跳跃叫喊,如山间之精灵;她可以静静地看着树叶上的经脉,神情专注,连叶桑都可以在二妹的身上看出些许浪漫;她的梦境亦是美的,那里“流水哗啦啦”,那里“芳香扑鼻”,醒来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很美”,正如宁克所说“一定是一个鸟语花香之地”。二妹的身上充满了超脱世俗的纯粹,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尘世的利益纷争,也没有叶桑所面临的痛苦的情感纠葛,而这份纯粹或许就是作者所追求的超越现实生活的诗意之美。与之类似,《断琴口》中米加珍的外公也是这样一个人物。“外公”患有老年痴呆症,已经逐渐严重。他经常会有些奇思异想。例如外公对于知音的理解就与常人不同,他认为:“其实两人相距遥远,不知根底,才会成知音,如果住得近,哪能成知音,只会成敌人。”外公对“知音”这个词的新解暗示着杨小北与米加珍之间劳燕分飞的宿命,也成全了二人最终的知音关系。外公为鱼而哭一事,虽让常人难以理解,但对于人物本身来说,却是一种充满诗意和浪漫的行为。他愿意坐在河边痛哭流涕,只因为河里面的鱼被污染的河水熏死了,他觉得鱼不喜欢被臭死,鱼好可怜。《庄周》记载了庄周与惠施之间关于“鱼之乐”的一段辩论,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庄周清静无为的人生态度,让他可以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物化境界,进而能感知世间万物的情绪。庄子能感知鱼的从容与快乐,外公能感知鱼的忧愁与痛苦,那么,痴呆了的外公是否反而拥有了庄子那样的诗意而浪漫的情怀,拥有同万事万物进行心灵交流的能力?而所谓的正常人只能是像惠施那样一味地质疑和反驳这种充满诗意和浪漫色彩的能力和行为。

当然方方笔下充满诗意的人物并非都是像二妹与外公那样精神不健全的人,《树树皆秋色》中的女博导华蓉就是一个正常的极富诗意色彩的人物。华蓉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相貌中等偏上,情趣高雅,气质不俗,但年满40 仍旧单身。华蓉一直是一个人生活,除了忙于科研和教学,与外界几乎很少交往,以至于电话那端的老五都觉得华蓉连人间气息都没闻过。华蓉也赞同这个说法,认为自己拥有的只是山和鸟,看树被风吹,听花开的声音,闻植物的清香,被鸟叫感动,这几乎是华蓉工作之余的所有生活内容。当工作有所成就时,华蓉也只是带上CD 机来到后山,塞上耳机,大声喊上几嗓子,同树木一样分享山林中的阳光和空气。感受山的绿荫和清新时,华蓉会滋生一种幸福的感觉,不禁热泪盈眶。于是山是丈夫,水便是情人,俨然一个现代版本的“梅妻鹤子”。有研究者对方方爱情小说的几种恋爱模式进行了分析,认为《树树皆秋色》是属于“一个人恋爱的爱情模式”[2],山为丈夫,水为情人,毕竟只是华蓉孤寂时的虚幻想象,未现身的老五除了让华蓉大病一场外也并未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实质性的影响。华蓉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或许可以说《树树皆秋色》讲述的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作者所要表现的只是如华蓉一般外表冷静睿智而内心柔弱敏感的知识女性所面临的情感困境,表现她们对于超功利、超世俗、充满古典浪漫情怀的爱情理想的坚守。但是主题的深刻性并未破坏整篇小说从容、安静、舒缓的诗意氛围,华蓉的身上寄托着作者诗意的爱情理想,华蓉本身便是这种理想的外化。

人物形象的简化正如中国山水画中的留白,作者用简笔勾勒代替了浓墨重彩,大量的艺术空白给读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人物性格的凝定性和单纯性让人物形象成为富有象征意味的意象符号,以诗意的方式传达出深刻的哲学意蕴。

四 语言的诗化现象

语言是小说的物质外壳,一定程度上来说,语言的风格是构成小说风格的基础。正如汪曾祺先生所说:“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外部的,不只是形式,是技巧。”方方爱情小说的诗意追求离不开语言的诗化。正如于可训所说:“在她的小说创作的最初阶段,就已经滥觞了这种汩汩流动的诗歌精神。”[3]这种“诗歌精神”在小说语言上主要体现在引诗歌入小说、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语言的陌生化现象3 个方面。

方方喜欢在小说中引用诗歌来营造诗意氛围,如小说《树树皆秋色》题目本身就非常具有诗歌意味。诗句出自唐代诗人王绩的《野望》:“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诗歌描绘的是一片田园秋色,闲逸的情调中透出几分彷徨苦闷的意绪。以诗句为题让作品蒙上一层淡雅的诗意,把读者带入诗意的氛围,而诗歌所传达的情绪与小说的基调以及主人公华蓉的脱俗的气质和寄情山水的心境都非常吻合。正如方方所说:“它呈现一种想法,一种空间。”[4]而这种“想法”和“空间”就是小说中蕴含的浓浓的诗意氛围和人文气息。又如小说《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题目便引用英国现代派诗人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中的诗句,小说以诗歌开始,又以诗歌结束,构思非常新颖,让读者误以为黄苏子悲剧的一生竟只是《四个四重奏》中简单的一节。整篇小说好像也只是整首诗中的一个过渡段,造成一种诗即小说、小说即诗的错觉。正如诗中所言:“那本来可能发生和已经发生的,指向一个终结,终结永远是现在。”黄苏子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她的生命如一朵燃烧的玫瑰,在故事的终结之时化为一堆灰烬。《四个四重奏》中所抒发的人生的幻灭感让整篇小说蒙上一层浓浓的宿命色彩,黄苏子人格的分裂最终仍不能获得灵魂的自救。而诗歌的引用让黄苏子分裂的人格、不堪的死亡变得不那么恶俗、直白、平庸,让她卑微的灵魂在《四个四重奏》的推助下发出对于生命悲剧的深沉叩问。诗歌所携带的深刻内涵以及所承载的情绪氛围极大地影响了整篇小说的格调以及主旨的表达。

比喻、排比、拟人等修辞手法的综合运用,使文章语言优美灵动,具有像诗歌一样强烈的节奏感和表现力。如《桃花灿烂》中,作者把无形的“思念”具象化为春之熏风、夏之热浪、秋之落叶、冬之朔风,表现出星子对粞的思念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不可抗拒。又如《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中“激情这东西是纸做的,烧起来火头很旺,灭下去也很容易。一日日琐碎的生活仿佛都带着水分,不必刻意在火头上浇水,那些水分悄然之间就浸湿了纸,灭掉了火”,比喻恰切形象,语言机俏灵动,富有诗意美感。

此外,方方还非常注重语言本身的节奏感和韵律感,擅长把语言本身的动态感与小说中的情境结合,从而突出小说的情节性。如《水随天去》中:“水下全然不理路边的一切。小拖颠簸得好疯。水下觉得自己的心比小拖颠簸得更加疯狂。路边的树从水下的耳边闪过了。树下的田野从水下的耳边闪过了。田野外的村庄从水下的耳边闪过了。村庄边的水塘从水下的耳边闪过了。水塘对面的果园从水下的耳边闪过了。果园后面的大堤从水下耳边闪过了。这一切,水下根本都不用眼看。它们全在他的心里。他闻着气味就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触着风就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听到路边人的说话就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感觉着座下的颠簸就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这个场景是水下要赶回收购站去杀掉喝醉的三霸,作者为了表现水下这种急切、仇恨的心情,连用了6 个“闪”字,树、田野、村庄、水塘、果园、大堤在水下的耳边一而闪过,把水下内心的急切、兴奋、疯狂的心理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接着又用了4 个“走到哪里”写出了水下目的的明确性,以及对杀人行为的义无反顾和坚定执着,句式整齐而富有节奏感,与当时的疯狂急切的情境氛围非常吻合,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也极富诗歌韵律感。

陌生化手法的运用,有助于唤醒读者麻木了的审美感受,让读者对平常司空见惯的事物重新投以关注和热情。方方爱情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这种“陌生化”现象,如《船的沉没》中徐楚脑海中瞬间呈现的关于“人的定义”:“这种注视使得我突然发现人这种动物竟是如此丑陋。他们凭着那一张黄皮和半勺黑毛覆盖着的那个非圆非椭的头颅;凭着那凹陷于黄皮上犹如两个窟窿的眼儿和肉瘤般耸立的鼻;凭着那翻着两片红肉的嘴和它包裹着的或黄或白或黑的硬齿,自命不凡地把自己封为高级动物,生命之首,而我却突然觉得我曾饲养过的兔子和鸡与之相比倒是美丽得多。”徐楚沉浸在姨妈车祸的内疚自责中,心情极度沮丧,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如此丑陋和令人作呕。方方用“一张黄皮”、“半勺黑毛”、“窟窿眼儿”、“肉瘤”、“两片红肉”这些丑陋、容易引人反感的意象来描述人这种“高级动物”,确实可以让读者眼前一亮,给读者的心理和生理造成强烈的冲击,进而获得新奇的审美感受,把徐楚当时内心烦闷、内疚、压抑的情绪也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了。

此外,方方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还注重词语的锤炼,如《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中写武胜松的小男人心态:“武胜松之所以觉得小地方也不错,是因为他对所有大场面都有些怯场。一想到大城市的灯红酒绿和喧哗吵闹,他就觉得自己会像晕车一样‘晕城’,或者说是晕‘繁华’和晕‘热闹’。”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中有“晕街”一说,“晕街”反映出马桥人对外界文明的抗拒和内心的自卑情结,而小说中“晕城”、“晕热闹”、“晕繁华”则表现了武胜松对新事物的恐惧和排斥,以及隐藏在心底的懦弱与自卑,用词生动幽默,充满机趣。再如《桃花灿烂》中“粞想父亲的自私有点炉火纯青了”,用“炉火纯青”来修饰父亲的“自私”,褒词贬用,极富讽刺意味,把粞对父亲的反感、疏离、不认同表现得淋漓尽致。

总之,方方的爱情题材小说充满着对小说“诗意”的追求,这种“诗意”主要表现在小说中浓郁的主观抒情色彩、具有象征性和丰富涵义的意象的选用、人物形象山水画留白式的简化以及语言的陌生化现象上,她也因之与其他新写实主义作家迥然有别。

[1]靳新来.试论中国现代小说诗化的意义和地位[J].泰安师专学报,2002(5):37-39.

[2]李雁.叹不完的悲情:论方方笔下几种悲剧性的爱情模式[J].当代作家评论,2005(6):111-114.

[3]于可训.论方方小说中的诗歌精神[J].芳草,1985(9):56-57.

[4]李骞,曾军.世俗化时代的人文操守:方方访谈录[J].长江文艺,1998(1):58-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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