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友刚 仇善章
(苏州大学 中国特色城镇化研究中心、哲学系,江苏 苏州 215123;泰山医学院 社会科学部,山东 泰安 271016)
关于现代性(或现代主义)与后现代性(或后现代主义)问题的讨论,在很长一个时期以来一直是理论界讨论的热点话题。毫无疑问,这种讨论对于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大的积极意义,为当代中国的现代化发展提供了有益的理论反思和理论支持。另一方面,国内理论界关于现代性和后现代性问题的讨论主要是在呼应西方理论话语,虽然其中不乏创建性的理论观念,但无论是对现代性还是后现代性,批评也好,赞同也罢,总体上没有超出西方的理论范式。由此带来的问题在于,国内理论界主要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关注现代性和后现代性问题,而很少注意到这一理论话语背后的意识形态性质,把现代性与后现代性问题仅仅归结为客观的社会发展问题恰恰是这一意识形态话语所要达到的效果。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变迁实质上反映了资本发展的历史形态的创新与演变。本文拟从空间生产的角度就这方面谈谈浅见,以期引起更多的讨论。
讨论资本与现代性、后现代性发展的关系之前我们首先需要简要阐明两个背景性观念,即关于空间生产和资本本性的理论把握。空间生产即生产空间,就是说空间作为一种产品而存在,生产活动的结果是空间产品的形成。广义而言,空间生产的过程也就是自然的“人化”过程。自在的自然物理空间并不能直接满足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只有通过人类的实践活动,把自在的物理空间转化成“为人”的物理空间,这种物理空间才是人的现实生存空间。单就物理性质而言,人化空间和自在物理空间并无根本性差异。从人的存在来说,人化自然的空间与自在自然的空间具有源起上的质性差异。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因此,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7页。在狭义上,空间生产是指人们通过物质资料在物理空间中的重置或者重构创造出符合人们现实需要的空间产品的活动。简单的空间生产如住宅建造,复杂的空间生产如城市的规划与建构。空间生产并不改变空间固有的物理性质,不是客观物理空间从无到有的创造,其实质是改变物质资料在物理空间中的分配和结合方式以满足人的特定生活需要。人在历史发展中不断生产出自己的生存空间,就此而言,整个人类发展史也就是空间生产的历史,是空间生产不断拓展和扩张的历史。与其他类型的物质生产相比,空间生产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生产。空间产品不仅是生产活动的结果,同时又构成了进一步的社会生产的基础和前提。空间生产的状况制约着其他社会生产的状况,在整个社会生产中具有基础性的地位。空间生产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要的基本途径和表现方式。
关于资本,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给我们提供了基础性的理论观念。资本是一个社会的、历史的概念。“资本不是一种个人力量,而是一种社会力量。”[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87页。资本根本上是一种社会关系。资本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社会的产物。作为一种既得的物质关系,资本是以往活动发展的产物,而这种物质关系又影响着社会生产过程和整个社会生活过程。劳动力成为商品是资本存在和发展的历史条件,资本的本性在于实现自身的最大限度的增殖。资本的增殖产生于生产领域,只有最大限度的生产才能形成最大限度的增殖。同时,资本的存在和发展离不开流通领域,只有通过交换,资本才能实现自身。而这最终又和消费领域密切联系在一起。资本追求的不是具体形式的财富,而是一般财富。“每种劳动所生产的都是一般财富而不是特定形式的财富。”[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87页。因此,对于资本而言,生产什么样的具体财富无关紧要,怎样能够带来最大限度的利润,资本就会怎样行动。
由于资本的历史本性,空间化发展和扩张成为资本发展必然逻辑。资本的发展首先表现为空间范围的扩张。从社会生产方面来看,资本的增殖植根于生产领域,因此,资本总是千方百计地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扩大再生产是资本主导下的社会生产的基本特征。在这里,有两个基本的方面需要关注:第一,扩大再生产首先表现为生产的空间扩张。扩大再生产的基本含义是在一定生产效率的前提下通过空间规模的扩张来获得更多的产品。扩大再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特征这一命题的另一种表达就是资本空间化是资本发展的基本特点。第二,生产效率的提升是社会生产发展的根本途径,以各种手段和途径促进生产效率的提升成为资本运动的必然逻辑。技术的发明和利用、生产工具的改进、培训劳动者的劳动技能等等固然是资本追求生产效率的重要方式和途径,但由于成本因素、运动周期等方面的考量,通过生产的空间扩张以空间换时间成为资本促进生产效率的首要选择。任何产品的生产都需要持续一个过程,分为各个生产环节和阶段。如果把这些生产环节和阶段在更大的范围内由不同的生产主体来同时进行,那么就能够大大提升生产效率。空间扩张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途径和表现。因此,资本总是不断促进和创新劳动的结合,从而不断创造出巨大的社会生产力。“资本不是同单个的劳动,而是同结合的劳动打交道,正如资本本身已经是一种社会的、结合的力量一样。……资本把人和机器科学地结合起来作为一个整体来发生作用。”[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1页。劳动的结合在其现实表现上就是空间化发展。无论是扩大再生产的需要还是提升劳动生产率的需要,资本生产在其发展中首先表现为空间中的拓展,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说资本空间化是资本发展的必然逻辑。资本生产的空间扩展当然需要相应的空间前提,这种空间前提是由空间生产活动提供的。正因为这样,从人类发展的总体历史进程来看,虽然空间生产总的趋势是在不断提升和扩张,但只是到了资本时代才获得了显著的和充分的发展。资本关系在其历史发展中顺应并促进了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逻辑。[注]庄友刚:《空间生产与资本逻辑》,载《学习与探索》2010年第1期。由此,我们也就可以深入地理解为什么大规模的城市化始于资本主义时代,“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6-277页。
资本的空间化还在交换和消费环节表现出来。这是因为,资本的增殖产生于生产领域,但是要在交换领域并最终通过消费来实现,资本的运动表现为从生产到消费的整体运动周期。这样,空间就不仅影响着生产,也影响着交换和消费。马克思指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物质的生活是如此,精神的生活也是如此。”[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6页。这样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只是到了资本时代历史才发展成为世界历史,历史成为世界历史是资本空间化发展的必然后果,这也在另一个向度上促进了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
总之,资本空间化是资本发展的必然逻辑,这根植于资本的本性。资本空间化既以空间生产为前提又是对空间生产的进一步促进和发展。资本空间化过程也就是资本条件下空间生产的发展过程,在实际的历史发展中二者表现为同一个历史进程。
资本的产生和发展造就的是现代生活的形成和扩张,换言之,现代性的发展是与资本的历史发展相联系的。现代性实质上表征的是由资本的历史发展所带来的社会生活方式的历史性的根本变化。吉登斯把现代性看做是社会生活的组织方式,把现代性与工业文明进程勾联在一起,“现代性是现代社会或工业文明的缩略语”。[注][英]安东尼·吉登斯、克里斯多弗·皮尔森:《现代性:吉登斯访谈录》,尹宏毅译,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69页。与古典社会相比,在“现代社会”中,不仅社会物质生活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社会实践的方式、内容、规模、程度等等与以往的社会阶段相比存在质的差异,由社会物质生活所决定的社会精神生活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在现代社会中,资本的空间化发展从根本上说是同质性的扩张。这里的同质性指的是资本实现自身增殖的途径和方式的总体不变性,表现为空间建构的相同性或一致性。资本的增殖植根于生产,生产越是扩大就越能增加资本的积累,不断扩大社会生活资料(首先是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资本的首要目标。如同上文指出的,生产的扩大、社会生产效率的提升都需要相应的空间前提,因此,资本在千方百计地促进生活资料生产的同时也千方百计地促进空间生产的发展,从而为社会生产提供更好的空间基础和前提。空间是生产的器皿、条件,空间生产的投资是为其他社会生产服务的,空间生产本身并不是资本增殖的直接的基本手段。资本对空间生产的关注是着眼于各种社会生活资料的生产,各种生活资料的生产才是资本利润的直接源泉。因此,资本一方面重视并促进空间生产的发展,另一方面对进一步的更高层次的空间产品的追求又缺乏足够的动力。只要能够保证生产扩张和发展的需要,除此之外的空间生产是没有必要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资本更注重对空间产品数量的追求而不是质量,尤其是空间产品达到了满足生产需要的程度的时候更是如此。这样一来,资本的空间化发展就表现为同质化扩张,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更倾向于同质化的复制。在不同的地方我们看到的是相同特点的现代化工厂、千篇一律的现代化城市、相同特色的现代生活方式。
资本要在交换领域并最终通过消费来实现,资本的空间化发展不仅表现为生产的空间拓展,也表现为消费的空间扩张,即把越来越多的人纳入到资本运动的整体逻辑中。资本对空间生产的促进和发展不仅是生产的需要,也是消费即实现自身的需要。与生产的同质扩张相对应,消费方面的空间扩张也具有同质性,在全球各地我们遭遇的是一样的麦当劳、一样的肯德鸡、一样的意大利馅饼店。
由于空间生产在整个社会生产和消费体系中的基础性地位,空间规划成为现代性构思的一个基本向度。现代性空间规划是资本发展的必然要求。资本空间化发展的同质性决定了现代性空间建构的同质性。换言之,现代性空间规划是同质性的规划,这根植于资本的历史本性和历史发展状况。理论是对现实的反映,正是资本发展的特定要求造就了各种现代主义的理论话语。
资本无限增殖的本性决定了资本具有不断创新的本能和冲动。因此,强调现代社会中资本空间化发展的总体同质性并不意味着资本没有任何变化和创造。事实上,新的存在形态和积累形式的创造一直伴随着资本发展的整个历史进程。资本要实现最大限度的增殖就必须进行最大限度的生产和消费。在具体产品的生产过程中,资本总是千方百计地提升生产效率、扩大产品总量。资本创新首先表现为生产过程中的创新,其中包括技术、管理等方面的创新。但是,市场的容量总是有限度的,当某种具体商品的市场饱和从而利润下降时,资本会转向其他商品的生产。这时表现为资本对生产领域的创造和创新。从一个生产部门拓展到其他生产部门,从物质生产领域拓展到精神生产领域,资本生产呈现全面发展的趋势和特点。资本的创新还表现为市场的扩大,从国内市场走向国际市场,从而人类历史成为世界历史。资本的创新过程是和资本的危机现象相联系的。资本的本性在于实现最大限度的增殖,亦即资本最大限度的积累和扩张,只要这种本性的实现受到妨碍,在现实性上就表现为资本的危机,受到妨碍的程度越深,资本的危机就越是严重。每当危机出现以后,资本就会革新自身的存在形式和再造过程从而获得新的、更加灵活的积累形式,进而摆脱危机进入新的发展状态,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这样,资本的发展过程就表现为不断出现危机又不断革新的过程,形成资本发展的一系列递进的历史形态。
资本能够通过创新自身的存在形态和积累形式从而摆脱既有危机获得进一步发展的空间,但在现代社会中资本空间化发展总体同质性的前提下,同质性的扩张必然遭遇一个历史性的限度。资本的增殖来自于具体生活资料(首先和主要的是物质资料)的生产,空间生产只是为具体生产提供条件,而资本要实现最大限度的增殖就要进行最大限度的生产和消费,在这样的前提下,资本增殖不可避免地要遭遇自然的和历史的界限。从生产方面来看,物质资料的生产当然需要自然物质资源,最大限度的生产也必然是对自然物质资源最大限度的消耗,由此带来各种生态、环境问题。相对于资本生产的无限性而言,物质资源是相对有限的。生态、环境问题实际上表明的是自然资源的相对有限性。这必然是对资本无限增殖本性的限制。生态、环境问题越是严重,说明资本增殖本性受到的限制亦即资本的危机也越是严重。从交换和消费方面来看,资本在实现自身的过程中总是不断遭遇市场的界限,造成了资本发展中的一次次危机。虽然资本能够通过创新不断拓展自己的发展空间,从发展国内市场到开拓国际市场,从商品输出到资本输出,从以武力占有市场到以技术争夺市场,但是,资本始终都逃不脱市场最终走向饱和从而追求无限利润的本性遭到遏制的宿命。这样一来,资本固有的增殖方式,即通过具体的物质生活资料的最大限度的生产和最大限度的消费来获得最大限度利润的增殖方式,换言之也就是资本同质化空间扩张的方式,就不可避免地要遭遇发展的界限。当资本无限增殖的本性越来越受到这种界限的遏制时,就形成资本发展日益严重的危机,造成了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社会问题、社会矛盾和社会危机。这也就是所谓现代性问题和现代性危机。现代性规划本质上反映的是资本发展的要求,现代性危机则是资本原有发展方式新一轮全面危机的综合表现。
当资本发展出现危机、无限增殖的欲望遭遇遏制的时候,资本的创新本能必然驱使资本寻找新的更为灵活的积累方式。从技术创新、产品创新到生产部门创新、生产领域创新构成了资本生产创新的历史轨迹,在当代,资本投入体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体育生活,资本渗透到文化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文化生活,资本灌注到教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教育行动。资本的本性决定了资本不仅引导生产创新而且引领消费创新,资本总是不断造就各种需求,创造新的消费领域或消费空间。在现代社会中,资本增殖的根本途径是具体生活资料(无论物质资料还是精神资料)的生产。现代性危机的爆发意味着资本的这一发展路径越来越狭隘化,寻找新的增殖手段和发展方式成为资本的本能行动。这在理论上首先表现为对现代性和现代主义的反思和批判。理论活动服务于现实生活,现实行动同样需要理论的支撑,这是理论与现实的辩证法。现代性批判思潮的兴起实质上表征的是资本原有发展方式的危机和创新历史形态的需要。
在现代性发展条件下,具体生活资料的生产是资本增殖的根本途径,空间生产只是为具体的物质生产提供空间基础和条件,其本身并不是资本增殖的直接途径。在这样的前提下,资本一方面重视并促进空间生产的发展,另一方面这种促进和发展又是有限度的。着眼于具体社会生产发展的需要,资本对空间产品的追求更注重数量方面的考量。从而,资本的发展一方面呈现出空间化的必然趋势,另一方面这种空间化发展又主要表现为同质化扩张。这一发展过程也就是现代性发展进程。随着现代性危机的出现及其加剧,单纯依赖某种具体生活资料的生产来实现自身增殖的发展方式呈现越来越狭隘的趋势,越来越不能满足资本无限增殖本性的需要。虽然资本在其发展中具有不断创新的本能冲动,但是已有的创新主要表现为这一发展方式之内的创新,是从一种具体生活资料的生产到另一种具体生活资料的生产的创新,是生产部门、生产领域以及生活资料种类的创新与创造,以具体生活资料的生产作为增殖的根本途径,在这一基本点上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在这种状况下,资本开始从单纯对具体生产的关注转向了对生产条件的生产,即空间生产的关注。空间生产对于资本而言不再仅仅是为具体的社会生产提供基础和条件,其本身就成为资本增殖的直接途径和手段。当空间成为资本生产的直接途径和手段的时候,空间就被资本化了,正如物质资料在资本运动中是资本存在的具体形式一样,空间也成了资本存在的具体形式。
空间资本化意味着一切空间要素都被纳入到了资本生产的逻辑,一切空间生产都成为资本生产的直接手段,空间不仅是资本存在的条件同时也是资本存在的形式。空间生产作为资本增殖的直接途径和手段这一现象并不是在现代性危机之后才出现的。在此前的资本发展中,已经存在着通过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来获取利润的现象,比如住宅的建造并作为商品销售。但是,一方面,这种空间产品仍然是作为具体的生活资料出现的,造一间房子和生产一匹布没有实质的区别,都是具体的消费资料;另一方面,这种状况在整个资本积累过程中并不占主要地位,具体生活资料的生产才是资本实现自身增殖的核心指向。在空间资本化的情况下,一切空间要素都成为资本生产逻辑的构成部分,空间生产本身成为资本增殖的基本的和主要的形式。具体消费资料的生产仍然存在并且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但是在整个资本积累过程中其作为资本增殖主导途径的地位日益为空间本身的生产所取代。物品的使用价值在社会消费行动中的基础性作用仍然存在,但在社会生活资料日益丰裕的前提下,物品所具有的空间基础和空间条件成为物品是否被消费的主导因素。人们消费的不再仅仅是物品的使用价值而越来越转向物品所占有和体现的空间意义。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人们消费和享受的是空间而不是物品本身,购物、旅游、休闲、娱乐等等无不体现了这一点。更为重要的是,空间生产引领着人们的社会行动,建构着新的社会关系。强调空间生产成为资本增殖的基本手段,这并不是说空间产品和其他消费资料一样,在完成后完全被动地等待着消费,相反空间生产有引领社会行动构建社会关系的重大功能,这尤其在当代城市建构方面体现出来。正因为如此,空间生产成为当代资本生产主导的历史形态,空间规划和空间建构成为当代资本运动环绕的轴心。这也包括与空间有关的一切资本活动。比如,空间技术的投资在更大的逻辑上是空间生产的一部分。空间生产的实质就在于通过对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创造出更加符合人需要的空间产品。生产要素的空间重构不仅在绝对的意义上也在相对的意义上表现出来,即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交通、信息等方面技术的发展使生产要素空间联系的障碍不断被消除。这也就是大卫·哈维所说的“时空压缩”。换句话说,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为空间生产创造了条件,其本身就可以看做是另一个向度的空间生产。就此来看,一切与空间有关的行动都成为资本运动的构成部分,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强调空间生产在资本生产中的中心地位。
在空间资本化、空间生产成为资本生产直接的、首要的途径的前提下,对空间产品的考量与此前的时代相比就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转变。现代社会中空间生产主要是为具体的社会生产提供条件,资本更关注空间产品的数量而非其他品质,从而资本的空间化发展主要表现为同质化扩张。同质化复制成为现代社会空间生产的根本特点。而随着空间资本化的发展,空间生产成为资本增殖的根本手段和途径,这时空间产品是怎样的就不再是无所谓的事情。资本追求的是一般财富,空间产品形式的资本同样需要通过消费来实现。对空间产品就不仅要有数量方面的考量,同样要有品质方面的考量。差异化、多样化、个性化成为对当代空间生产的根本要求,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人们对空间产品各种各样的需要,从而实现资本最大限度的利润。这也造就了当代城市建构中的各种后现代主义话语。换句话说,所谓后现代性发展实际上反映的是资本克服既有危机寻找新的历史发展形态的需要。在西方理论界,哈维较早地明确指出了这一点:“在后现代主义文化形式的崛起、更加灵活的资本积累方式的出现,与资本主义体制中新一轮的‘时空压缩’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注][美]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阎嘉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1页。
资本空间化与空间资本化反映的是资本与空间生产的具体关系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具体特点,这种关系的历史变革表征的是资本在不同的发展时代对空间生产的不同要求,或者说空间生产在资本发展的不同时代对资本所具有的不同作用和意义。这种差异也构成了不同时代发展的重要内涵和特征。在马克思时代,历史已经发展成为世界历史,这时世界历史的形成主要是和资本空间化发展相联系的。当代全球化进程当然可以看做是世界历史的进一步深度发展,但更为重要的是,当代全球化发展是与空间资本化密切关联的,由此也标示了当代全球化发展与马克思时代世界历史的发展的诸多重大不同。[注]参见任平:《当代视野中的马克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6-169页。
资本空间化和空间资本化都根源于资本的本性,是资本发展的必然历史逻辑。资本与空间生产具体关系的这种历史性转换也就是所谓的从现代性发展与后现代性发展的转换。从现代性向后现代性的转变,一方面是社会发展的需要,换言之,资本推动的这种发展客观上符合历史进步的要求,具有历史的进步意义;另一方面,这种转变根本上反映的是资本发展的需要,现代主义和和后现代主义理论观念都不可避免地沦为资本的意识形态神话。因此,无论是对现代性理论还是后现代理论,我们都必须避免不加批判地片面推崇的倾向,在看到它们反映客观历史发展的积极一面的同时,也要警惕其意识形态的特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实现社会发展的同时,保持自身的理想方向而不被资本的意识形态所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