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成彬
(昆明理工大学社会科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时间意识与精神分裂
赖成彬
(昆明理工大学社会科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主体自从掌握了语言进入象征界后,便进入一种分裂和意义整合的循环过程。这就是生命的动态过程。精神分裂状态既是生命过程的暂时中断,又是意义整合的重新开始。时间性是一种意义统一体的生命的基本规定。没有时间性,就没有意义。从生命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时间意识的两个起源:精神病理学和语言表征机制。主体的构成离不开这两方面的结合。现象学的目的是要恢复主体在语言上的原初意指关系,即前概念阶段意向性关系的恢复。这种意向性关系既有意义构成层面,又有心理能量的分配和转化层面。本文通过现象学与精神分析相结合来分析时间意识的形成和主体的意义构成。
时间意识;精神分裂;意向性;语言
自康德至胡塞尔,时间、空间被看成主体的先天形式,从而为对象的建构提供了背景。关于时间的本质,主要是通过思辨方式对时间现象本身进行描述和分析。这依然是本体论时间观,无法解释精神病患者的时间退化现象。而精神分析的诞生为关于时间本质和时间起源的探讨提供了心理学依据。
弗洛伊德在1920年写到:“作为精神分析理论发现的结果,我们今天已经有可能对康德的下述原理展开讨论:时间与空间是思想的必然形式。”[1](P29)从精神分析角度对时间的探讨在弗洛伊德那里并没有成功完成。后期精神分析者们从弗洛伊德那里获得启发,发现精神分析与现象学相结合的必要性,开辟了以宾斯旺格等人为代表的现象学精神分析学派。精神分析者开始从新的视点来看待主体的时空形式。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时空错乱现象被看成是主体在时空建构上的一种失败。于是,他们不得不做如下假定,尽管时间是主体的先天形式,但作为主体的建构能力却不是自然而然的,仍需要后天的努力和培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主体的先天形式只能是一种潜在的形式。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时空背景建构上的失败意味着形式的退化,时间性的萎缩或丧失。时间性的丧失又导致空间感的扭曲或变形。精神分析者从患者的时间错乱现象看到了精神分裂与时间意识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并且试图寻找时间意识的精神病理学原因。时间意识通过精神病机制与语言表征系统共同作用于主体而产生。
精神分裂症的直接原因是过去的某创伤事件导致的病人时间意识的混乱或幼儿期和青春期两个时间段之间的断裂。按照拉康的理论,如果这种断裂造成的空缺通过一种意义的缝合,即用精神能量来代替力比多,那么主体便顺利进入了象征秩序,成为真正的主体——精神主体。只有从意义或精神层面来说,主体才具有时间性。一方面,主体的分裂是作为冲动无意识的主体上升为精神主体的必要前提。另一方面,这种分裂如果没有得到意义的缝合,就有可能成为永久性的病症。主体要进入象征界就离不开语言对主体的建构作用,因此,语言在精神分裂与时间意识之间起着中介作用。精神分裂成为永久性状态时才算是精神分裂症,否则只算是精神分裂气质。
精神分裂症的根本原因可以归结为时间的退化。语言、逻辑与情感等方面的退化是时间的退化在不同侧面的表现。精神分裂症患者在逻辑上的退化指的是具体逻辑的退化,而其抽象逻辑仍保留着。理解表象和情景依赖于具体逻辑,具体逻辑是在时间上的范畴直观,是内涵逻辑。精神分裂型时间结构是一种心理学时间结构,体现在精神分裂症幻觉、儿童的幻觉、梦表象、成年人的心理幻象等中。时间透视结构体现在生活中的一般表象,集中体现在艺术创作或欣赏中的审美意象。因此,对精神分裂症的整体把握需要以时间作为切入点。对精神分裂型时间结构与时间透视结构的比较分析有助于发现时间意识的心理学根源。
在描述对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时间结构之前,需要对时间意识与意向行为这两个范畴作一阐释。时间意识既可以指主观时间意识,也可指客观时间意识。主观时间意识首先被构造出来,客观时间意识产生于主观时间意识。与时间意识相联系的意向行为属于高阶意向活动,即以概念为中介的立义行为。关于时间意识的分析,胡塞尔从本原时间意识或感知活动开始,并且把时间意识分为本原时间意识和再造时间意识。其它诸如回忆、想象等再造时间意识奠基于本原时间意识(以下提到的时间意识、时间性、时间体验等,如不作特殊说明,都指现象学意义的时间,即主观时间意识)。
精神分裂症患者没有时间体验,但具有心理学意义上的时间结构。患者的心理学时间是一种扭曲、混乱的时间结构。这种时间结构的基本特征是:患者无法在事物之间或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建立一种意义上的联系,无法在自身与事物之间建立意义联系。前一种联系建立在后一种联系基础之上。说到底是,患者无法通过意义指向事物。这种意义上的断裂“体现了他对于未来的一般态度的深度失调;通常被我们整合入一个渐进的整体的时间,在这里被分裂成孤立的碎片。”[2]精神分裂症患者出现时间上的退化并不意味他完全失去记忆或者不能区分过去、现在和将来。如果仅仅从感知、记忆、想像的表面形态来看,我们并不能看出患者与正常人的根本差别。患者的记忆是一种抽象记忆,并不能唤起有关具体场景的记忆。这种抽象记忆同样体现在患者保留着对抽象的逻辑推理的记忆。具体记忆与抽象记忆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具有时间标志,而后者没有。
具体场景的记忆总是带有对主体来说具有特别意义的时间标志。正是这种时间标志使得想象与幻觉,抽象记忆与具体记忆有所不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觉与梦相似,都属于或接近纯粹无意识状态。纯粹无意识的表象不具有时间性 (我们的感知大多时候都不会是处于纯粹无意识或纯粹意识这两个极端状态,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梦中出现的过去人物都不是作为回忆而存在的,过去的人物都是从过去场景中抽离出来而进入我们的梦中。但梦有可能会出现某种具体场景,如出现曾经上过学的小学校园。小学便是一种时间标志,关涉到自身的年龄信息,主体会沿着时间进程追溯到现时中学的我的一些年龄、所处何处等信息。当各种信息感受上的矛盾使得过去与现在区分开来,主体就会醒过来。我们可以把“中学”看成是“小学”的预示性标志。“意识总是包含内容的预示性标志,以便意识可以通过将来的新的原初印象,与这种内容相遇。”[3]“中学”是就读小学时的我的未来期望,当梦中出现小学时,我能感受到这种期望;相应地,“小学”是“中学”关于过去的暗示性标志。当梦中过去与现在既有所区分又发生联系时,主体便从无意识梦境过渡到具有时间意识的现实。作为时间标志的事物对主体来说具有切身的感觉,生活中的“节日”、“礼物”等都具有时间标志特征。如果没有某些事物的时间标志,我们对过去事件的追溯便不可能完成。
时间标志是与时间设定相对应的,又称为时间规定性。时间标志是就外化表象而言的,时间设定是就主观意向性而言的。正是时间设定使得各种表象得以相互区分而不相互混淆。梦中出现的过去人物并不设定为过去的。精神分裂症幻觉也属于这种情况。“若没有认同和区分,没有现在设定,过去设定,将来设定等等,也就没有延续,没有静止和变化,没有相互接续的存在,没有所有这一切,绝对的内容也始终盲目的,也就不会意味着客观的存在。”[4](P350)通过时间设定,过去、现在与将来的各种表象之间便能够相互区分并发生各种意指关系。这种多重的意指关系便构成意向性网络。胡塞尔把这种意向性网络称为连续统。时间标志是主体意向行为的参照物,当我们把某事物或事件设定为过去时,我们会从过去角度来看现在。没有一种时间设定,相互割裂开的过去、现在是没有意义的。这里谈的时间设定并不是作为客观时间点的设定,而是主观体验意义上的时间设定。在一种主观时间设定中,过去、现在和将来是在时间连续统中同时被设定的。但这并不否定客观时间设定产生于主观时间设定。客观时间设定一旦产生,过去、现在、将来便被割裂开来,成了数学意义上的时间点。我们可以把时间标志看成连续统的临界点,把时间设定看成主体处于该时间位置的一种意向状态。时间意识实质上“就是一种意向性网络。 ”[5]
幻想型精神分裂症时间结构体现为:主体与现实距离太远。这种距离是就患者的心理感受而言的。对于患者来说,现实场景是与他无关的,是疏离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幻觉遵循快乐原则,围绕患者的某种情结编织而成。当现实场景中某些元素引起关于过去情结上的刺激,那么这些元素便与过去元素相组合构造出各种幻觉。因此,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实际并不存在的某个过去人物会出现在当下场景中,并向患者走来。患者并不会把幻象中的过去元素和当下元素设定为过去的或现在的。就像当我们完全投入于某电影情节时,我们并不对剧情中的人物作一种时间设定(当然,当我们处于内省状态时,会把剧中事件与自身过去经历作一联接)。患者产生幻觉并不等于患者不知道这是幻觉。只是当面对如此逼真的幻觉时,患者不会作一种时间设定。时间设定实质上也是一种存在设定。幻象过后,患者仍然可能知道这是幻觉。幻觉与梦境的不同在于,患者仍然保留客观时间设定。患者并不至于不能区分早上和晚上,同样也知道自己现在呆在医院里,而昨天却在家里。但这种微弱的客观时间意识并不能使过去与现在产生某种意义联系。在患者那里,过去与现在更多是一种逻辑上的联系。由于现实经常被幻觉覆盖,患者不可能真正地进入现实世界。患者对现实的判断更多地是依赖抽象的逻辑推理。
正常人的时间透视结构的基本特征是:具有时间透视性,无论是记忆表象,知觉表象或者想像表象,都存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的意指关系。在当下场景体验中,在某一瞬间,过去元素也会渗透到当下知觉中。只是瞬间印象总带有过去标志,主体会把它设定为过去。但过去某一瞬间印象还未来得及形成具体表象便已经作为某种风格融入当下外部感知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下感知总是带有过去的痕迹。正是基于过去、现在既有渗透又有区分的这种连接,我们才会有当下独特的情景体验。正常人只是在知觉流中断的瞬间,过去元素才有机会进入这一瞬间缝隙,但又会以瞬间印象方式对当下印象进行覆盖。这时,我们便进入某种回忆状态。在回忆中,瞬间印象就呈现为前景,当下场景却成了背景。在患者那里,表象是不会具有前景与背景之分的,也就是说,不存在某种透视角度或透视点。由此可见,正常人的知觉与回忆存在着时间透视性。过去印象通过与当下场景的意指关系使得当下场景具有了时间维度,染上某种存在意义。时间透视结构突出地体现在艺术创作过程中。诗人在创作时具有强烈的时间体验,处于白日梦状态。“白日梦的阶段并非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个阶段,幻想是凭一种时间标志出现的,这个标志是纯粹无意识的表象所不包含的,我们已经说过纯粹无意识是在时间之外的。不同于纯粹无意识的幻觉,幻想具有一种整合能力,能够将现时印象的现在、童年的过去及在计划中实现的未来都整合起来。”[6]白日梦界于纯粹无意识幻觉与想象之间。
通过对精神分裂症型时间结构与时间透视结构的比较性描述,我们可以看到心理学时间与现象学时间的本质区别。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过去与现在是无关的,患者的过去与现在只存在情绪上的连接,而非意义上的连接。精神分裂症型时间结构与正常人的时间透视结构的本质区别在于:是否具有时间标志。
儿童在发展过程中对现实的感知是不清晰的,总是伴随着各种幻觉。这一点与精神分裂症患者很相似。但不同的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压抑系统使得患者总是回避或抵抗自己的过去。因此,患者不断重复自己。患者的痛苦主要是一种观念冲突的痛苦,而非生理上的。两者在病理学机制上是一致的。借助对患者精神病理学机制的分析,能发现主体发展过程中时间意识的心理学根源。
对时间意识的分析首先要从感知开始。弗洛伊德认为,“我们对时间形成的抽象观念看来完全是通过知觉-意识系统的作用方式获得的。”[1](P30)感知并非单纯地接受外界刺激,而是与精神系统一起发挥作用。知觉—意识系统 “包裹了其他一些精神系统”。[1](P25)我们对事物或事实的感知是根据存在关系上的联系程度来获得感知上的强弱程度。在时间透视结构中,这种感知上的强弱程度体现为一种时间上的远近。当下的刺激会造成较强的神经流冲击,我们会获得一种较强的感知。随着时间的推移,意义上的联系使得主体与事实的刺激性产生间距。越早发生的事件的刺激性会由于意义上的联系而被逐渐削弱。意义的联系与刺激的消弱是相关联的,我们的精神系统或神经系统会 “设法控制住闯入的大量刺激,在精神意义上去结合它们,以便能达到消除它们的目的。”[1](P31)对精神分裂患者来说,过去的创伤事件仍具有一种强烈的感知强度,就像当下发生的一样,这是因为,事件不能与生命整体存在发生一种意义上的联系,或者说,患者缺乏一种时间透视上的厚度。没有意义这一保护层,类似的事件或有关象征物的出现,都可能对他造成强烈的冲击。所以,时间深度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深度。在儿童与患者的自我世界里,感知与幻觉是相混淆的,还没有得到分化。因此,对患者的感知的分析实际上也是对幻觉的分析。
精神分裂症幻觉表象的意向性是以欲望为指向的,不具有时间性。但在幻觉中,我们能看到向未来时间纬度展开的可能性。欲望取向既是对过去的回复或留恋,又是对欲望客体的期待。幻觉表象是欲望客体的替代。但是,这种期待如果没有一种面向未来的筹划,就不具有真正意义上的未来时间纬度。幻觉表象与身体的关系仍然是一种身体感知意向性的连接,而非一种意义连接。在压抑状态下,强迫性冲动建立起一种对过去的执著,这种执著使患者与现在相疏远,使他不自觉地在未来之中去寻找过去。从这里,我们看到了本原时间意识的精神病理学起源。“在自我中重新建立的这些失去的对象乃是过去的对象,自我的自恋取向和压抑取向是不可分的,它们都是否定这一辩证运动的产物。眼前的分离受到由过去的结合所重新激活的幻想的否定,这样,自我便在自己的生与死这一充分的现实之间插入过去的幻影。”[7]在幻觉中,对过去的留恋和对欲望客体的期待是时间意象中过去意向与未来意向的原初形态。只有当主体回到现实中,不再把幻觉作为替代品来玩味时,过去、现在与将来才开始逐渐从幻觉中分化开来。这便是一种“时间的绽开”过程。在儿童的自我世界里,幻觉与现实经常混在一起。区分二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幻觉仍然是从具体表象中抽离出来的抽象形式,没有时间规定性。每个具体对象中都包含着某些时间规定,但每个抽象对象则不是如此[4](P267)。正是时间规定性使想象、记忆等与幻觉区别开来。时间通过压抑作用和强迫性冲动的共同作用而产生,而时间意象的真正形成需要作为无意识表象的幻觉与外部知觉的结合,而这种结合离不开词表象这一中介。
以上论述单纯基于精神病理学,而事实上,自从主体进入象征界开始,一种精神病理发生过程便与语言活动结合在一起。主体的无意识是被语言结构化了的。一种与身体的各种感受与反应相融合的语言便是一种身体性的语言。语词总是会引起快乐、痛苦等情感反应,甚至会引起生理上的不适感(如发生在精神病患者身上的现象)。神经症患者与精神分裂患者与语词之间都具有一种身体性反应,但前者更接近一种生理上的反应(如昏厥,呕吐现象),也就更强烈,而后者进入了表象性层面 (如各种幻觉的产生)。正常人的情感反应进入了意义层面,这是一种立义行为。情感结构具有时间性体验特征,不再单纯是情绪反应。但这并不否认正常人也具有精神病理学特征。
来自心理器官的关于各种过程的感觉和情绪被称为内部感知。内部感知涉及的感觉和情绪属于无意识。弗洛伊德认为,“任何来自内心深处渴望成为自觉意识的东西(除情感外),都必须首先设法把自身转变为外部知觉。”[8]这句话涉及到内部感知转化为外部感知的发生过程。即无意识不能自觉进入意识,只有与词表象发生联系时,才能够进入意识层面。词表象与空洞的内在意向性相对应,并与前意识相关。词表象在没有得到无意识材料和外部表象的充实之前,只能算是前概念。这一充实或转化过程发生在知觉—意识系统中。而被压抑的不愉快的情绪是这一转化的推动力。当情绪能量贯注集中在记忆系统时,记忆复活;如果精力贯注完全穿过并覆盖了知觉系统,就会产生与知觉无法区分的幻觉。当能量贯注均衡分配于记忆系统和知觉系统时,内部感知才会转化外部感知。通过能量贯注的均衡分配,原本孤立的前概念便形成相互的意指关系,这种意指关系表现为语词的组合关系。前概念的内容充实过程表现为语词的聚合关系。语词通过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构成意义结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语无伦次现象实质是语词的无意义链接或组合。精神分裂患者未能进入立义阶段的原因是,精神分裂患者的表象活动,与外部感知仍然是断裂的,并不遵从现实性原则,完全受心理能量的支配。只有当主体的各种表象与外部感知相结合,主体的表象才能获得确定的空间形式。意义结构实质就是一种时间透视结构。
由此可见,关于时间意识的起源与发生问题,需要从精神病的病理机制与语言活动两方面的结合来解释。没有分裂、矛盾和冲突,原始统一的自我就不会发展成真正意义上的主体。精神病理学机制为时间意识的产生提供一种动力系统。但没有逻辑或语言的规范和约束,我们的生命冲动就是盲目的。逻辑和语言尽管具有对心理能量进行聚合、梳理和为它们提供方向的功能,但自身确是惰性的。没有心理能量的动力作用,逻辑和语言只能是一些空洞的、僵化的能指或形式。
由以上所述可知,时间意识的发生关键在于精神分裂时间结构(一种身体内部感知结构)与意义结构之间的结构转化。这种结构转换也是一种心理学时间向现象学时间的转化。在以概念为中介的立义行为之前,一种前语言活动便与情感心理活动相结合,这就是表象活动或前概念阶段。在该阶段,主体的意识活动主要受到各种心理能量或情绪的支配。胡塞尔以前概念阶段为逻辑起点,但认为各种情绪心理活动恰恰是从前概念阶段进入具有时间意识的立义行为阶段的障碍,需要悬隔掉。胡塞尔的看法有它自身的道理 (从时间意识的发生学角度来看),但忽视了心理能量对时间意识的既有推动又有阻碍的双重作用。
关于时间与心理情绪的关系,怀特海作了如下恰当的描述:“要施加形式,就需要消除情感调子的诸种不相容性的那种透视。”[9]这里的“消除”相当于胡塞尔的“悬置”。怀特海同样看到时间透视结构的获得与情绪之间的对立。不同的是,怀特海把情绪的不相容性看成是观念冲突造成的。观念冲突则需要通过语言活动的逻辑性来消除。关于观念冲突,弗洛伊德谈到,“我们把观念成为意识之前的状态称为压抑”,“这样的观念之所以不能变成意识,是因为有某种力量与其对抗。”[1](P164)这里的某种力量指的是超我或某种道德观念。显然,关乎语言的情绪是建构时间意识的逻辑起点。弗洛伊德把心理情绪归于身体内部感知,“内部知觉产生了对各种各样过程的感觉,当然也包括对来自心理器官的最深层的过程的感觉。对这些感觉和情感,我们知道的很少。……甚至在意识很朦胧状态,它们也能够发生。”[1](P172)在这里,我们不能把情感仅仅作为一种具有时间性的意义结构来理解。弗洛伊德对情感的界定比较模糊,即可以指无时间性的情绪 (在意识很朦胧状态或纯粹无意识状态情况下),也可以指具有意义结构的情感。“感觉和情感只有通过接触知觉系统才能变成意识。……感情或是有意识的或是无意识的。”[1](P173)在立义阶段,无时间性的情绪便转化为具有时间结构的情感,这种转换实质是心理能量升华为精神能量。
从现象学和精神分析相结合角度来看,时间起源于:形成意指关系网的结构化表征过程,情绪压抑、冲突到重新建立平衡的能量分配过程。时间结构的转换通过能量分配活动与语言表征活动的配合来共同完成。两种活动的配合发生在表象活动阶段与立义阶段之间。在精神分裂症患者那儿,表象活动与语言活动是割裂开的。患者语言活动的逻辑是一种抽象逻辑,与具体情景无关。同样,患者也无法理解具体情景和自己的幻觉。在这里,援引一个病例来分析时间结构转换。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像小鸡一样叽叽地叫,患者把自己作为能指,等同于小鸡,小鸡是胆小的能指。“能指与所指的混淆导致幻觉的产生,这种混淆的发生是由于病人象征或隐喻能力的丧失。 ”[10](P157)“鸡”这个词指代一个对象:鸡(隐喻纬度的第一个层面),也可以指代一个人的特征:胆小(隐喻纬度的第二个层面)。能指与所指的混淆是第二层面的隐喻或意指关系的缺失造成的。其起源是:患者无法接受自己是“胆小鬼”这一事实,从而把这一所指压抑到无意识中去,但仍保留了无意识认同的能指[10](P157)。作为字面意义的“胆小”是词表象,过去创伤情景是无意识材料,小鸡叽叽地叫是外部感知。三者的连接便是“胆小”词表象的聚合关系,属于二阶意指关系。在患者那里,三者的连接发生断裂,所以,患者既不能理解“胆小”一词的意义,也不能理解小鸡叽叽地叫是胆小的表现。与“胆小”相关联的语词意象如勇敢、慌张、冷静、谨慎等在正常人那里会形成一系列重叠的意指关系网。这种词表象之间的意指关系便是组合关系,属于三阶或三阶以上的意指关系。“胆小”词表象与过去创伤情景是一种原初意指关系。原初意指关系一断裂,与胆小相关的一系列意指关系就会发生分裂。患者就无法理解其它相关的意指关系。患者能够保留第一层意指关系,是因为这种意向关系依赖于外感知,与时间无关。患者对“胆小”的理解只能是一种字面意义:某个人的胆器官个头较小。由于二阶意指关系是用可见的来表示不可见的,所以,像“胆小”等不可见者是在时间上的范畴直观。
由此可见,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时间上的退化源于原初意指关系的破坏。精神分析师首先要做的是恢复患者的原初的意指关系。这种恢复过程也是情绪获得表征的过程。“胆小”所指连同过去创伤情景,一旦被压抑到身体无意识中,就会对主体产生一种情绪性作用。然而,“患者感受到某种情绪而不知道感受的原因(如忘掉或压抑了童年的创伤)。”[11]如果在患者生活中出现相关的场景,主体会重演过去,产生幻觉。患者模仿小鸡叫便是对过去的重复,是一种移情现象。患者重复过去的原因是,患者的时间结构是一种封闭时间,不是一种朝向未来的意义不断生成的时间结构。“作为时间存在性的一种形式,病人是他身份的囚犯,他存在于一个封闭的过去世界。这个封闭的过去只能无限地被重复着。”[10](P286)患者重复过去的另一原因是,患者试图恢复理解而作种种努力。精神分析师通过催眠术来恢复患者的原初意指关系,即唤起患者对过去的创伤情景的记忆,使得“胆小”词表象与作为内部感知的创伤情景重新得以链接。当一位痊愈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终于说出“我不是胆小鬼”时,我们可以设想他以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现在不再是,并决心将来做一个勇敢的人。患者通过适当的压抑来否定胆小,而同时这种压抑力量却是向勇敢者过渡的推动力量。勇敢变成了患者的朝向未来的欲望客体。原初意指关系的建立就是内部感知向外部感知的转化。
词表象之间的意指关系(组合关系)的建立是原初意指关系向更高阶意指关系(意义结构)的转换。涉及组合关系的觉知离不开知觉中心或概念核。概念核是整个意向连续统的结构中心。“我也许有一种知觉,它是由经验的缺乏构成的,我对一种乱糟糟的的嗡嗡声的觉知,无任何中心;如果我的觉知一旦涉及了经验行为,涉及对某种事物的意识,那么这种觉知就将具有概念性核心,某种对事物的不可或缺的概念核。”[12]比如,“胆小”就是患者意向结构中心,但这一概念核已被压抑在身体内部未能得以表征。严格地说,任何原初意指关系都涉及组合关系,对“胆小”意义的觉知到,同时也会涉及到“胆小”与其他词表象(如“冒险”等)之间的意向关系,但这种意向关系属于隐含意向性或内在意向性。概念核与皮亚杰的“转换不变量”[13]相对应。意义结构的成功转换需以转换不变量为参照物。就拿“踏实”与“胆小”的意指关系来看。对于踏实的一种描述是:这个人做事让人放心,一般不会冒什么风险。另一种描述是:这个人就是胆小,缺乏冒险精神。无论哪种描述,我们都能看到“踏实”与“胆小”,还有“冒险”之间的意指关系。如果不能理解“胆小”的意义,对其他范畴的理解都会受到影响。“胆小”是“踏实”的回溯式内涵,“踏实”是“胆小”的预期式内涵。“胆小”的原初内涵是通过具体情景中行动结构的内化而获得的。“踏实”既有对“胆小”的保留又有对它的否定。而“踏实”则是“冒险”与“胆小”的合取式,是两者之间的平衡点。我们对自己踏实的品质的评价既不是“胆小”的,也不是“缺乏冒险精神”的,而是把两者的蕴含同时包含在内。在精神分裂时间结构中,两种观念是冲突的。患者不愿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从而把“胆小”压抑到身体内部。“谨慎”与“踏实”都是“胆小”的转化形式。严格地说,任何原初意指关系都涉及组合关系,对“胆小”意义的觉知到,同时也会涉及到“胆小”与其他词表象(如“冒险”等)之间的意向关系,但这种意向关系隐含意向性或内在意向性。在这里,不能把这内部感知向外部感知转化过程以及原初意指结构向词表象意指结构转化过程看成两个分开过程。它们是同时发生的。原初意指关系一旦建立,相应地,范畴之间的三阶意指关系也会得到恢复。范畴意指的形成依靠患者自身通过内涵逻辑的综合而形成。患者的内涵逻辑的形成需要抽象逻辑与具体情境或原初意指关系的结合。精神分析师通常用话语治疗来帮助患者建立内涵逻辑以及相应的综合过程。各种范畴之间这种内涵式嵌套关系实质上是一种时间透视结构。
如果把一般范畴的时间透视结构延伸到生命整体的时间透视结构,就涉及到一种生存论的时间分析。生存论时间分析与精神病理学时间分析是互补的,并具有内在联系。生存论的时间意识可称为生命意识或死亡意识。在胡塞尔时间理论中,时间的发生是无关乎欲望的。而弗洛伊德恰是把时间起源问题与欲望联系起来。时间意识与情感的产生与力比多能量的分布密切关联。从生存论角度来看,海德格尔更接近弗洛伊德,而不是胡塞尔。比如海德格尔从“死亡意识”或 “畏”的角度来分析筹划的时间性。“畏”这一概念与弗洛伊德的“死亡内驱力”概念密切关联。胡塞尔与弗洛伊德的差异并不表示现象学与精神分析是对立的。精神分析与现象学都不把时间体验看成是一种心理现象。精神分析关注的是时间体验的心理根源,现象学关心的是时间体验的发生过程。“畏”作为一种范畴直观是对整个生命整体的综观。如果把生命整体作为具有时间透视性的连续统,那么,“畏”作为一种死亡意识,就是把生命终点作为时间透视结构的临界点。这属于将来设定。“畏”作为范畴直观是对“死亡内驱力”的表征。“死亡内驱力”不是范畴直观。存在的基本情绪,在“死亡意识”发生之前,一直存在于身体内部无意识层面。“死亡内驱力”使得我们不断回复到过去。尽管“畏”在时间体验上要高于一般范畴直观,但一般范畴直观的每一次意向性往返都意味着生命在某阶段的无数次终结和再生。一般范畴直观的时间体验在不同程度上折射出生命的有限性,并逐渐地向“畏”过渡和转化。
语言表征系统是在无意识与意识之间的前意识中发生的。时间意识体现在语言表征这一客体化过程。范畴之间的这种内涵式嵌套关系实质上是一种时间透视结构。语言表征系统既作为一种压抑系统,又作为一种平衡系统起作用。转化、补偿、升华都是能量平衡机制的功能。意指关系的丧失意味着精神生命之统一的解体。面对个人的诸多本能冲动,身体性语言起着维护生命统一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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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consciousness and Schizophrenia
LAICheng-bin
(College of Social Sciences,Kunm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Kunming,Yunnan 650500)
Since subject enters the symbolic register by the mastery of the language,it begins to be in a continuously circular process of division and integration which is a dynamic life process.Schizophrenia state is not only the dynamic process of temporary interruption of life,but also the start of integration of significance.Temporality,as meaning unity,is life’s essential nature.Without time,there is no meaning.From the developmental process of life,we can find two origins of time-consciousness:the psychopathological origin and the language-representationallymechanical origin jointly construct the subject.The purpose of phenomenology is to restore the subject’s original significant relations,i.e.,to restore pre-concept intentional relationship,which work both on signification level and the level of psychic energy distribution and transformation.Therefore,this paper aims to analyze time-consciousness and subject-formation by adopting the phenomenology and psychiatric analysis.
time-consciousness; schizophrenia; intentionality; language
B 516.5
A
1000-260X(2013)02-0058-07
2012-12-0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康德哲学术语中译论争历史考察”(12XZX013)
赖成彬(1971—),男,浙江开化人,哲学博士,昆明理工大学讲师,从事精神分析、语言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董世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