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冠华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7)
词,始于唐,定型于五代,盛于宋。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中熠熠生辉的一枚珍宝,他与唐诗齐名,与元曲比肩,代表着一种文学的兴盛,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宋代词坛兴盛繁荣、群星璀璨,影响着中国文化的发展,而柳永就是这璀璨星空中一颗耀眼的明星。
柳永(987—1053),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后官至屯田员外郎,故世人又称柳屯田。在中国文学史上,柳永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他是北宋婉约派最具代表人物,是“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1]”的大词人,却在《宋史》中鲜有记载。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中讲到:正如宋诗直到欧阳修等人登上诗坛才显示出独特的面目一样,宋词到了柳永才发生了重大变化[2]。
词按长短来分,据清代毛先舒《填词名解》之说,“长调”最长,又作“慢词”,91字以上,“中调”59——90字,“小令”58字以内。北宋之前,词的形式以小令为主,慢词在词中仅有十余首,成就影响均不大。
柳永大量的创作了慢词(现存213首词中,慢词占122首),并广为流传,开创了宋代词作的新天地,慢词成为柳永词作中的基本样式。在柳永之前,词的形式多以小令为主,小令对篇幅有所限制,一首小令最多58字,容量有限,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作者对事物的描写和内心世界情感的抒发,对词的发展造成了局限性。慢词篇幅较大,可以供作者尽情地描写事物抒发情感,它的特点使得它能够极大地提高词的表现能力,让词人有充裕的空间进行词作的艺术创作,更大程度的提升了词的影响力。
柳永的慢词在创作手法上不同于唐、五代、宋初慢词,它采用层层铺排的叙述,将赋作为词的铺叙手法,以抒情为主,在词作中逐步展示情感变化,用场景的描写来增强对情感的渲染,更为重要的是,柳词并不是静态的铺排描述,而是在叙述中加入动态的词汇,使得叙述立体生动,更加动静皆宜。
柳永对慢词的探索,为宋词的发展开拓了更为广阔的前景,对后代词人的影响非常大,他的创作形式、创作手法、表现方法、革新精神等对后代词人都给予启示。李清照《词论》中指出:“(词)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3]如果没有柳永的探索,苏轼、辛弃疾等人也许只能在小令世界中斟言酌句,很难写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等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了。
从当时的社会环境看,宋太祖赵匡义杯酒释兵权后,根除了将领拥兵自重割据叛乱的隐患,对待这些高管将领,宋太祖用丰厚的物质来进行笼络,从而稳固统治地位。上层统治阶级提倡享乐之风,用丰厚的物质满足官员的奢侈生活,享乐之风弥漫社会。宋朝崇文抑武,多数职务都由文官承担,包括主兵的枢密使等职务也多由文人承担,对于自身有着一定文化素养的文官而言,助才子佳人兴,唯有轻歌曼舞、浅酌低吟,这些社会环境为词的兴盛提供了丰厚的土壤。而柳永此时对慢词的探索顺应时代需求,也使得慢词长调在宋词中一跃为主要地位,慢词的发展、传播更加兴盛、繁荣。
在柳永《乐章集》中,数量众多的是恋情词。柳词的恋情词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描写歌妓舞女的艳情词作、羁旅行役的旅行词作、文人情怀的咏史咏物词作,在此三部分中,又以描写歌妓舞女的词作为柳永词作的重要内容。
1.描写歌妓舞女的词作。说到宋词不得不提柳永,而提到柳永,就不得不说他词作中一个重要的文学形象:歌妓舞女。
在他的词作中,描写歌妓舞女思想生活的词作数量最多、成就最高,在他的词作中,歌妓舞女作为文学形象出现,写入文学作品中,而柳永又以平等的视野去看待歌妓,了解歌妓,对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歌妓舞女给予了尊重、同情、关爱和理解,倾注了人性关怀,为宋词的发展开拓了新的思想天地。
纵观他的一生,柳永对歌妓舞女的情感动机并不是始终充满着人性的关怀,从他的生平来看,柳永出生于儒学官宦家庭,祖父以儒学著称,父亲曾任监察御史,官至工部侍郎,叔父也都曾出任官职,兄、弟也都为进士。柳永出生在如此传统的家族,来到花花京城,视野猛然开阔,他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兴奋的融入享乐的潮流中,沉醉在灯红酒绿之中,这时候,他对歌妓的交往是出于好奇,出于感官的满足,这时候的他对歌妓的情感动机和中国传统文化中士大夫一样,是欲望的满足。这期间在他的词中,歌妓的形象是充满着人类原始欲望出现的,是诱惑的、暧昧的。词作中反映的也是比较直接的男欢女爱场景的描写,这只是一个意气轻率的少年大胆、肤浅的表达着原始的欲望。虽然他的词作中语句粗俗直白,没有任何文学技巧,但从内容上来看,他给歌妓赋予生命力——原始欲望,而不是将她们物化,这在古代文学作品中毫无疑问是一次进步。如《昼夜乐》。
宋仁宗初年,柳永第二次参加考试中了科举,他的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引起仁宗反感,在放榜时,仁宗以此为由黜落了柳永,并笑骂:“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柳永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从此,更加在妓馆酒楼中肆无忌惮,放浪形骸。
从表面看,柳永对功名利禄不甚上心,甚至有点反叛的精神,他的词《鹤冲天》、《如鱼水》均写出自己轻视名利、傲蔑达贵的清高之意。其实这只是一个自负的年轻人在失败之后的满腹牢骚话。在骨子里,柳永有着强烈的功名愿望,他一生对仕途充满着憧憬和追求,他的这种情思在词作中均有体现,如《阳台路》、《笛家弄》等。他的这种思想意识,与他所在的家庭环境、当时的政治文化背景有着必然的联系。
这次落榜对柳永的打击很大。轻狂的少年科举考试屡战屡败,通俗直白的词作又不被上流士大夫推存,在强大的社会现实面前,他感到苦闷惆怅却又无可奈何。官场不幸,使柳永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词的创作中去。当时的教坊、歌妓每有新曲新调,都争先去求柳永为之填词,他的词作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认可。柳永在填词中也常常得到教坊、歌妓的经济资助,解决了自身的衣食之忧。此时屡受挫折的柳永不再轻狂,以此为分界,柳永开始带着一颗平等的心来认识身边的歌妓舞女,用底层人民的角度去观察社会,认识人生,他认为自己与这些被世人侮辱迫害的歌妓的命运是相同的,他们之间是“同病相怜”的。在他的作品中,歌妓们已经不再是出卖肉体和人格、供人把玩的物品,而是有着心酸和艰辛的寻常人。如《雨霖铃》,展示了一对男女依依话别的场景,两人不忍离去,却不得分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一男一女,一位是歌妓舞女,一位是失意才子,在词中没有着身份、地位的高下与尊卑,有的只是男女之间浓浓的情怀。
官场失意,词场得意。正因为柳永的仕途坎坷,他才能将全部精力投入词作中去,也能更好地从社会底层的角度来认识社会描写社会,我们今天才能欣赏到如此脍炙人口的佳作。
2.叙述旅行干谒的词作。柳永为了仕途、生计所迫,长期在旅途中奔波。中举前后,为生活为公务奔走,羁旅生活贯穿了他的一生。柳永对自己的困苦坎坷,充满着矛盾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宣扬要追求自由的生活来对科举进行嘲弄,另一方面,从小的教育和家族的环境又使他热衷于功名的考取。他颠沛流离却又希望得到皇上的启用,在功名上有所建树,他飘零一生却又希望隐居避世来逃避现实问题。
柳永的羁旅诗前期多为思念都市生活之作,将京都的繁华与山野凄凉做比较,更加衬托出现在的孤寂与落寞。如《夜半乐》,他描写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历,自己对京城的怀念之情和凄苦心情,同时也反映了他仕途失意的失落心情。
后期柳永在饱尝仕途坎坷后,更加深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情感,在短暂的任职后,他的词作中,更多的包含了失落的情绪以及求功名利禄无望、世事如烟的“美人迟暮”的落寞情绪,在词中也就侧重描写羁旅之苦。如《戚氏》,整词共分三片,分别写了夕阳西下、入夜时分、深夜到拂晓,三个时间段,均围绕一位行人,悲凉凄苦顿时跃然纸上。
在《乐章集》中约有20首词属于风格典雅的颂词。这是柳永歌颂君主功绩,干谒高官,符合上层社会审美情趣所作的词作。其中《望海潮》,受到好评。
3.咏史咏物抒发情怀的词作。在柳永的众多词作中,约有16首咏史咏物抒发文人情怀的词作。如《受恩神》、《双声子》。
1.以赋为词。柳永词作有别于唐五代宋初词作,柳词之前,诗词一般采用“比”、“兴”的表达手法,借物言志,托物抒情,使得诗词更加婉转含蓄。柳词的表达手法另辟蹊径,采用“赋”进行铺叙,这一特点,被后人称为“屯田家法”或“屯田蹊径”。蔡松云《柯亭词论》曰:“周词渊源,全自柳出。其写情用赋笔,纯是屯田家法”[4]。以赋为词,是柳永词作的一个重要特点。“赋”作为一种文体,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铺陈直叙,是市井文化最为擅长使用的表达方式。在同市井人物长期生活中,柳永不像其他士大夫对文学泾渭分明的区别雅与俗,他用一种平等的心态去看待文学的雅俗,并认为雅与俗并不水火不容,甚至有意趋俗,这客观上也为他的词作能在人民群众间更广为流传提供了基础与保障。
柳永的“以赋为词”是受到市井文化的影响,也使他的词作有着“俗”的特点。就词史的演进来说,花间词是文人向民间学习并将俗语雅化的过程,这期间,词境变得越来越含蓄、词语越来越优雅,词离人民大众越来越远。柳永的“以赋为词”从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回归市井文化,虽然这种回归受到当时士大夫的排挤和非议,却为词注入了新鲜活力,增添了新的生命力,开阔了词的意境,丰富了词的内容,增添了词的功能,加深了词的表达力。
2.俗语入词。词起源于民间,有着民间俚曲俗词的本色。但在文人手中,词走上了雅的道路。温庭筠开创的婉约词风,将词变为文人雅士花前月下、推杯盏桌中娱宾遣兴的“诗客曲子词”。词变成了文人雅词,并占据着正统的地位。宋初亦为此情况。柳永时期,他为了适应歌妓的演唱和市民的欣赏,在词的语言、风格、结构上,继承和发扬了民间的俚语,即将民间的俗语入词,将词从士大夫身边引向了市民大众,让词更为适应市井的传唱和市民的欣赏,开创了宋代俚语词派。
柳词的语言表达直白,如日常家话,一些传统词作中不能写不敢写不肯写的语言、内容在柳词中用通俗化、口语化的形式呈献给大众。柳词中俗语入词,一方面是因为他多为教坊歌妓填词,面对的是社会下层群体,相比较以前的文人他就更加注重迎合下层人士的需求,词作也就更加的浅显易懂,使普通的下层人民可以口耳传唱,满足人民大众的文化需求。另一方面,柳永词作多以歌妓舞女作为描写目标,写她们的幽怨哀恨、情爱追求、真情真性。她们作为社会的最底层,被世人所唾弃所蔑视的弱势群体,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摒弃封建思想的束缚,更直白坦率地表露自己的心声,追求自己的幸福。
3.拓宽词境。柳永对词境进行了拓展,挣脱了晚唐五代词对男女情爱、闺阁庭院的狭小描写,将词笔投入祖国河山、历史兴亡之中,赋予词立意深远、宽阔雄厚的境界。
柳永长期穷困潦倒,到处羁旅干谒,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词作中虽然有不少婉约的闺情之作,更多的是对人生失意、羁旅行踪、所见所闻的描写,突破了晚唐五代以来闺阁情怀的狭小空间。在柳词中,有写景抒情之作,如《戚氏》,有悲秋感伤之作,如《曲玉管》,有都市繁华之景,如《望海潮》。在词作中,不同于晚唐五代词写的女子伤怀一类的作品,有以男子为主描写英雄惧于迟暮的悲慨,有描绘市井风情的繁华盛况。虽然词作中在描写苍茫之景后又转入相思离别之情,立意略低,但柳永对词境的开拓功不可没,他的词作对婉约派与豪放派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在柳永之后,词的境界在他开创的基础上不断扩大。
纵观北宋词坛,传统高雅文学受到冷落,通俗文学成为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的文化生活需要。柳永在此特定的环境下,不断吸收着民间文化养分,成为当时最为流行的词作者。“柳永热”将封建贵族士大夫的创作目光引领到民间,让他们开始关注民情,体悟民俗,正因为全民不同程度的参与,词成为雅俗共赏的新文化,这也促进了通俗文化的发展,柳永在此方面功不可没。
[1][宋]叶梦德.避暑录话(卷下)[M].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三册)[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3]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唐孛璋.词话从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