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静,袁亦宁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1100)
美学思想贯穿了中西方翻译史论,翻译与美学的结合为翻译研究指明了新的方向。中国翻译界从文艺美学借鉴了许多理论资源来表达翻译这门再现的艺术。本文拟在翻译美学理论的指导下,分析散文英译的美学特征,探索其翻译技巧,引起读者钻研并对外推广我国现当代作家的散文名篇的兴趣。
纵观中西方翻译史,翻译理论注重探索翻译原则、翻译过程、翻译方法等涉及翻译科学性的问题。20 世纪70 年代以后,研究者逐渐用描述性方法来研究翻译,并深化了对翻译研究的认识。翻译美学这一理论正是以描述性翻译研究为背景在中国译界开始酝酿的。[1]朱光潜在20 世纪80 年代初提出“翻译美学”这一术语,旨在揭示美学对译学的特殊意义,用美学的观点来认识翻译的科学性和艺术性。
翻译美学的审美载体是语言,因此我们需要对语言加以理解和分析。根据刘宓庆的观点,语言美的普遍价值标准具有以下几点:高度和悦的视听感性、精美独到的结构形态、深刻巧妙的意义含蕴以及精心铸造的意象意境。[2]这些标准是评估对象的审美价值的准则,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因而在翻译美学看来,赏析译作时常常结合上述观点探究作品的语言之美。
散文,包含所有不押韵、不排偶的散体文章。[3]散文清新雅致、情真意切,取材范围广泛、表现形式多样、“形散神聚”是散文的显著特征。散文同时也是美文,在阅读散文过程中,读者不自觉地享受着美的熏陶。
刘宓庆认为,翻译中的审美体验一般遵循以下规律:对审美客体的审美构成的认识——对审美认识的转化——对转化结果的加工——对加工结果的再现。[4]从接受美学的观点来讲,“作者的价值和地位恰恰是两种因素——创作意识和接受意识——共同作用的结果。作者体现在作品中的创造意识只是一种主观的意图,能否得到认可,还有待于接受意识,即读者能动的理解活动。”[5]译者往往是原文的第一读者,译者通过阅读分析,认识作品的审美构成,进而在头脑中形成对美的信息的直接感受,同时对未定点进行确定和对空白处进行填补。译者同时又是译文的作者,他必须唤起译文读者的阅读期待,激发读者的审美创造力,使其在阅读过程中获得最大程度的审美愉悦,实现原作生命力的延续及译本的美学价值。
《海上的日出》是我国著名作家巴金于1927 年乘船赴法国学习时写作的,文章短小凝炼,文字简洁朴素,把海上日出前后的全过程作了绘声绘色的描写,是散文中脍炙人口的写景名篇。张培基在英译过程中,注重把握散文的文体特点和美学特征,不仅力求做到译文语言自然流畅,还着力保持原文的风格,使译文与原作尽可能达到著名翻译学家奈达(Nida)所主张的“功能对等”。
就文学翻译而言,译本是以情感与艺术形象来再现原作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因此读者也应以文学的方式阅读文学译本,以审美的态度体验译本的艺术形象。[6]下面将结合《海上的日出》这篇散文,从英译散文的音韵之美、遣词之美、句式之美和意境之美四个角度举例分析散文译文的审美再现。
1.翻译的音韵之美
汉语是声调语言,汉语的四声构成了发音的抑扬顿挫,使文章读起来朗朗上口,产生一种音韵效果。叠词是汉语中一种特殊的词汇现象,因为汉语的一个主要特征是每个字都是单音节,即一音一字、一字一音,很容易简单地重复后构成叠词。在散文中,叠字频现并使用得当,可使文章具有音韵之美。
在《海上的日出》中,巴金多处使用叠词,例如“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而且“慢慢地”这一副词在这篇短文中共出现了3 次,着力表现红日缓慢升起的过程。为了有效地表达这一意境,张培基匠心独运地使用了“laboriously”这个词,该词不仅同时包含了“慢慢地”和“努力”两重含义,还是一个多音节词,有意地延长阅读的时间,让读者在阅读中真切地感受日出的缓慢过程,可谓一箭双雕。在译词“laboriously”之后,将“一步一步”译为“bit by bit”,也可谓十分巧妙,因为它借用了英语的头韵,头韵之美使译文富有音乐感,便于朗读、记忆,语句听起来也略显俏皮,正如太阳一点点地、慢慢地露出脸来的生动形象。
译文中还多处使用头韵来表现音韵之美。例如,译者将“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这时候要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倒也不容易。”[7]译为“The sun nonetheless shed its rays straight onto the seawater,making it difficult for me to distinguish between the sky and the sea.”此句译文中有3处使用了头韵:sun/shed/straight/seawater、difficult/distinguish、sky/sea,给人一种赏心悦“耳”之感,让读者过目难忘。前半句“The sun nonetheless shed its rays straight onto the seawater”中,将原文“光线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两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组s 开头的头韵的灵活使用将原文描绘的情境自然舒畅地表现出来。为了达成统一,把“水”译作“seawater”也可谓妙趣横生。原文“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对仗工整、结构对称,翻译时译者也注意在形式上与原作保持一致,故译为“the sky and the sea”,使视觉和听觉共享,形美和音美兼具,将散文的音韵之美传达得淋漓尽致。正如一位语言学家曾发表的独到论断:“The sound effects are visual as well as aural.”即声音的效果是听觉的,也是视觉的。[8]
2.翻译的遣词之美
词是构成句、段、篇的基本元素。散文对于词语的选择尤为考究,选取富有表现力和生命力的词汇才能生动地写意达情,使读者领略散文的美感。在《海上的日出》一文中,巴金用词自然朴素,凝练动人,虽是选取平常的词汇,但意趣盎然,如汉代刘安所言:“求美则不得美,不求美则得美。”[9]
张培基在翻译过程中,不断咀嚼回味原文的美感,思考译文的遣词标准。散文开篇有一句“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一般人看到“响声”二字,可能会不由分说地译为“sound”,而张培基在仔细品味原文意境后,将“响声”译为“droning”,顿时化平淡为神奇。相较于苍白无力的“sound”,“droning”一词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机器那单调低沉的嗡嗡响声,很好地区别于日常生活中随处可闻的声响,使译文顿时生色不少。又如“天空还是一片浅蓝,颜色很浅。”原文用生动的色彩描绘展现了日出前天空呈现出的静谧浅蓝,译者跳出看到颜色便想到“color”的定势思维,而是独具匠心地把该句译为“The sky was pale with a bluish hue.”译文简洁精悍,“pale”、“bluish“、“hue”3 个富有美感的词汇将原文描绘的景致渲染得栩栩如生。首先“pale”原意为“苍白”,此处被灵活地用以表现“浅色的蓝”,仿佛在蓝色的天空中嵌入苍白的蒙板,蓝色随之淡化,尽显朦胧美感。其次“a bluish hue”与“blue color”相比,形美意美均更胜一筹,因为将“蓝色”用形容词性的“bluish”表达,不拘泥于普通语言,用“hue”这一文学词汇替代“color”,使译文增添了文采。
3.翻译的句式之美
写文章都离不开遣词造句。遣词更多的是同语言的内容美相关,而造句则主要同语言的形式美有关。散文句式多样,结构参差,极富表现力。
平行结构是散文中常用到的一种写作手法。结构相似、意义并重、语气一致的词组或句子排列成串,其目的在于增强语势,提高表达效果。试看下例:
“有时太阳走进了云堆中,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有时天边有黑云,而且云片很厚,太阳出来,人眼还看不见”。
“Sometimes,hidden by the clouds,the sun nonetheless shed its rays straight onto the seawater… Sometimes,with thick layers of dark clouds hanging in the sky,the sun was hardly visible to the naked eyes.”
在原文中,两个分句平行排列,分别描绘了日出时的两种场景:日出有薄云时,是水天一色的奇丽景色;日出有厚云时,是绚丽多彩的景观。无论哪一种景象,都让作者欢心振奋,对大自然的奇观充满了喜爱和赞美之情。译者充分注意到了原文的形式之美,在翻译的过程中也刻意采用平行结构的句式,两句话都以“sometimes”引导,后接分词结构或介词短语,再出现主语“the sun”引导的主句成分。形式的工整蕴含着音韵美,句式的对仗传递了逻辑美。
此外,非人称主语句的使用也为译文增色不少。非人称主语使折射一定生命内涵的动词被“挪用”于不具生命的主语,这样的句式就自然而然地抹上了拟人色彩。例如,“太阳出来,人眼还看不见”一句,所要表达的是人看不见太阳,可是译者把它翻译为“the sun was hardly visible to the naked eye”,英语味浓厚,难以发现“译痕”。而且,把太阳赋与人性,替代人称主语,表达顿趋简洁,而且显得生动活泼。
4.翻译的意境之美
意境指的是文艺作品借助形象传达出的意蕴和境界,是作者在作品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体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给读者一种特别的审美感受。
在《海上的日出》的原作和译作中,这种意境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原作中,作者运用了比喻、拟人、夸张等多种修辞手法,生动地刻画了太阳这一形象,并且将海上日出的壮丽图景与自己对大自然的喜爱赞美融合起来。在描写红日即将升起时,作者写道:“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太阳本没有脸,却被拟人化,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慢慢地露出一小半脸。此时,读者头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红日一点点跃出海面的美景,透过语言感受海上日出的意境。文中还用了一系列人格化的动词,例如“走进”、“跳出”、“冲出重围”等,红日被赋予人的行为,显得生动活泼,亲近读者。在翻译时,译者也选用了富于人性的动词,如“emerge”、“break through”、“reveal”、“manage to”等。此外,在原作中作者还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来增添表达效果:“这时候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太阳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后,光芒万丈,海天一色,周围景色一片明亮,“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其实这是作者借景抒情,不知不觉地融入到自然环境当中,情和景在此刻完全交融在一起了。“At this moment,apart from the sun ,the clouds and the seawater,I too was luminous.”在翻译时,译者刻意调整句子重心,将这种递进关系传神地传达给了读者,主次分明,突出此时此刻“我”的融情于景。
张培基在散文翻译审美再现过程中运用了多种翻译策略,对于我们鉴赏和翻译文学作品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1.增补法
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美国翻译学家奈达曾经深入浅出地说明了英汉这一差异:“就汉语和英语而言,也许在语言学上最重要的一个区别就是形合和意合的对比。”[10]汉语散文,疏放流散却别具韵味,而英语是一种讲究逻辑的语言,逻辑缜密、表达严谨。因此,在英译过程中,需要进行语意补充和文体着色,从而使语言结构优化,达到交际效果。
全文首句,“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周围非常清静,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原文两句话,5 个小分句,翻译成英文后被整合为一个长句,一气呵成。汉语没有英语那么常用的关系副词、连接副词等,词语或分句之间不用语言形式连接,句中的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通过词语或分句的含义表达。而在译文“I would often get up early to watch sunrise when it was not yet quite light and all was quiet except for the droning of the ship engine”中,译者增用了“when”、“and”、“except for”几个连接词,把汉语表达的意思串联起来,句内的种种逻辑关系得以明示,表达的逻辑之美由此衍生。
2.融合法
汉语散文语句短小,形散神聚,而英语书面语讲求紧凑严谨,忌流散支离。因此在英译散文的过程中融合句义很有必要,如:
“一刹那间,这个深红的圆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射的人眼睛发痛,它旁边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彩。”将之译为“Then,before I knew it,the dark red orb began to shine blazingly,dazzling my eyes until they stung and all of a sudden lighting up the surrounding clouds.”对照比较后清楚地看到,原文中几个小分句都围绕着“深红的圆东西”这个中心点,因此在翻译时,把它作为主语,再运用两个并列的现在分词短语把语意融合在一起,结构紧凑、意思连贯,同时也符合英语“头轻尾重”的表达习惯。
3.转换法
转换法是一种常见的翻译策略。转换法包括词性转换、语态转换、语气转换等,运用得当可为译文添色不少。
译文中,译者多次用到转换法。例如,把“一片灿烂的亮光”译成“a wide expanse of dazzling brilliance”,灵活地对“expanse”进行词性的转换和派生,这样就从循规蹈矩的遣词中挣脱出来,妙趣横生,获得意想不到的美感。
另外,主动与被动间的语态转换也很常见。例如,将“太阳走进了云堆中”译为“hidden by the clouds,the sun…”本来,如果直译为“the sun walked into the clouds”也未尝不可,还可增添拟人成分,可是译者联想到实际情况,太阳不可能主动进入云堆,而是被飘浮的云朵遮住,因此采用被动语态“hidden by the clouds”真实可信,同时也与下文的平行结构前后照应,相得益彰。英语被动语态的使用有其独到的表达效果,常常把信息核心置后,增加表达的悬念,符合语用学的原则。
4.引申法
引申法多用于抽象与具体、模糊与精确的转换。汉语含蓄,讲究模糊的美感。因此,在翻译过程中,需要运用引申法进行这样的转换。
张培基在翻译“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时,把“机器”译作“engine”,此细微之处可见译者绝非草率落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大清早,海上只有出海的轮船发出低沉的声响,“机器”此处特指轮船上的steam engine(蒸汽发动机),而不宜泛泛译为machine。以精确译模糊,消除了汉语中的模糊之感,使语义明朗、表达精确。
翻译是一种审美、一种创造。翻译美学是把这种审美和创作进行理性的分析和研究,在理解性阅读的基础上,对原语文本进行审美解构。本文结合散文的文体特点,从翻译美学的视野下品读了张培基教授翻译的巴金名作《海上的日出》,根据翻译美学理论关于语言美的普遍价值标准,分别从音韵之美、遣词之美、句式之美和意境之美等角度赏析了散文英译过程中的审美再现,并提出综合运用增补法、转换法、融合法以及引申法等翻译策略,为鉴赏和翻译文学作品提出了新的视野。
[1]隋荣谊,李锋平.翻译美学初探[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7,(11):54-57.
[2]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理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
[3]胡显耀,李力.高级文学翻译[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4]刘宓庆.当代翻译理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
[5]毛荣贵.翻译美学[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5.
[6]赵秀明,赵张进.文学翻译批评—理论、方法与实践[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0.
[7]张培基.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8]Cuddon,J.A.A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M].New York:Penguin Books,1979.
[9]王振雨,王朝闻.化丑为美的审美辩证法[J].辽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9,(2):52-53.
[10]Nida,E.A.Translating Meaning[M].San Dimas: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e,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