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理论研究引领《现代汉语词典》修订在规范化上取得新突破

2013-04-01 13:14苏宝荣
辞书研究 2013年2期
关键词:现代汉语词典辞书现代汉语

苏宝荣

现代汉语语文辞书的修订,一是要反映发展变化的语文生活,更新收词与释义;二是要体现语言学与辞书学研究的新成果,更新其编纂体例。《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第6版的修订,在这两方面都做了大量的工作。本文就从以理论研究引领《现汉》修订,在规范化上取得新突破的角度,谈一谈自己阅读后的体会。

《现汉》修订之前,结合《现代汉语大词典》的编纂,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先后进行了10多项专题研究,其中相当一部分专题与全面贯彻规范化的原则有关,如依照规范标准重新审定字形、字音;正词法的贯彻与轻声、儿化词的标注;方言词、口语词、书面语的标注与注音、释义的改进;释义提示词的使用;《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内外异形词的梳理等。特别是对释义提示词的使用、异形词梳理中的“做、作”之分以及新词、新义、注音的处理,词典编辑室在占有大量语料的基础之上,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和研究工作,提出了独到而又切实可行的处理意见,在辞书规范化上取得了新的突破。

(一)对“比喻”、“指(主要是‘借指’)”、“形容”等提示词进行了详尽的辨析,解决了语文辞书中释义提示词混用、误用的问题。

过去,由于语言认知研究上的局限,人们对词义孳生演变的轨迹缺乏细致、深刻的认识,语文辞书中对释义提示词混用、误用的情形比较普遍,《现汉》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此次修订之前,主持人江蓝生同志亲自撰写了《语文词典释义中提示词的使用》一文,对“比喻”、“指(主要是‘借指’)”、“形容”等提示词进行了详尽的辨析。针对“比喻”用得过滥,“比喻义”与“借代义”不分,提出“凡喻必相似”、“凡喻必异类”、“凡喻可还原”、“喻词用‘形容’”、“喻、本相对应”等鉴别与释义要点。“比喻”为相似联想,“借代”为相关联想,而以往的辞书(包括《现汉》第5版)却有在“相关联想”形成的词义释义中误用“比喻”做提示词的情形。如:

唇舌 比喻言辞:这件事儿恐怕还得大费~。

(《现汉》第5版)

“唇舌”是说话的工具,“唇舌”与“言辞”之间不存在相似关系,用“唇舌”表示“言辞”是用工具代内容而形成的借代义。《现汉》第6版将其修改为“借指言辞”。

柴门 用散碎木材、树枝等做成的简陋的门。旧时用来比喻贫苦人家。

(《现汉》第5版)

旧时贫苦人家的门往往是用柴木堆砌而成的,故名“柴门”,因而“柴门”被看作是贫苦人家的一个标志特征,二者没有相似关系,我们不能说“贫苦人家”像“柴门”一样。所以“柴门”表示“贫苦人家”是用特征代本体而形成的借代义。《现汉》第6版将其修改为“旧时用来借指贫苦人家”。

伯乐 春秋时秦国人,善于相马,后用来比喻善于发现和选用人才的人。

(《现汉》第5版)

“伯乐”原是人名,用某一个人代称这一类人,这是专名代通名形成的借代义。《现汉》第6版将其修改为“后借指善于发现和选用人才的人”。

其他如:“边幅”,布帛的边缘,比喻人的仪表、衣着。“唇吻”比喻口才、言辞。“肺腑”比喻内心。“风尘”比喻旅途的劳累。“烽火”比喻战火或战争。“干戈”泛指武器,多比喻战争。“骨头”比喻人的品质。“寒窗”比喻艰苦的读书生活。“鸿雁”比喻书信。“墨水”比喻学问或读书识字的能力。“算盘”比喻计划,打算。“萧墙”照壁。比喻内部。“新雨”〈书〉比喻新朋友。“小九九”比喻心中的算计。“血泪”痛哭时眼睛里流出的血,比喻惨痛的遭遇。“印把子”指行政机关的印信的把儿,比喻政权。“鱼雁”比喻书信(古时有借鱼腹和雁足传信的说法)等(均见《现汉》第5版)。都存在这方面的问题,《现汉》第6版都做了相应的修改。

其他现代汉语语文辞书也大多存在类似的情况。如《新华词典》(2001年修订本):

唇舌 ……比喻说的话。

柴门 ……旧时比喻贫苦人家。

伯乐 后比喻善于发现和选拔人才的人。

边幅 比喻外表、衣着。

又《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2版:

伯乐 ……后用“伯乐”比喻善于发现和重用人才的人。

边幅 ……比喻人的穿戴、仪容。

骨头 ……比喻人的品质。

算盘 ……比喻打算。

一些大型综合性语文辞书也存在这种情况。如《辞海》第六版:

边幅 本指布帛的边缘,借以比喻人的仪表、衣着。

肺腑 ……②比喻内心。

风尘 ……②比喻战乱。

鸿雁 ……②《汉书·苏武传》载有大雁传书事。后因用以比喻书信。

可见,比喻义与借代义不分,在语文辞书释义中具有某种普遍性,因此通过理论研究理清二者的界限是十分必要的。

“喻词用‘形容’”,是指比喻是一种修辞方式,是形容的一种手段,因此,凡词目中有“如、若、似”等比喻标记或义项中隐含比喻元素的词语,释义时提示词一般不用“比喻”而用“形容”。这种修订也是颇具创意的。因为如果词目中已有比喻标记,还用“比喻”做释义的提示词,表述上是冗余的,乃至有循环释义之嫌,而改用“形容”,则直接揭示出词语的内涵。

语文辞书的规范,包括具体释义条目的准确得体和释义方式(术语)的规范,而释义方式(术语)的规范是涉及全书体例的更深层次的规范。《现汉》第6版的修订,在此方面用力颇多。

(二)在对异形词,特别是关于“做”和“作”使用的处理上,疑难问题不回避,以创新性研究求规范。

在对异形词,特别是关于“做”和“作”使用的处理上,体现出《现汉》第6版修订者对疑难问题不回避,以创新性研究求规范的精神。社会上“做”和“作”的使用比较混乱,给语文教学和编辑工作带来了不少困惑和麻烦,要求对此加以规范的呼声不断。不少语言学研究者与教育工作者为此进行了多方探讨。以往的研究大多试图从学理上对二者做出区分,但始终没有理清二者的关系,难以得到社会的认可。其中具有代表性且影响最大的是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的观点。20世纪80年代,吕先生指出:“区别的办法基本上还是用‘文’和‘白’作标准,但不是绝对的,那么怎么办呢?我说,遇到没有把握的词,宁可写‘作’不写‘做’。”(吕叔湘2002:319)到了20世纪90年代,吕先生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对“做”、“作”的用法做了补充:“‘做’和‘作’二者在普通话的语音里已经没有区别。习惯上,具体东西的制造一般写成‘做’,如‘做桌子,做衣服,做文章’;抽象一点的、书面语色彩重一点的词语,特别是成语里,一般都写成‘作’,如‘作罢,作废,作对,作怪,作乱,作价,作曲,作文,作战,装模作样,认贼作父’。”(吕叔湘1999:708)吕先生侧重从学理和语义上对“做”、“作”所做的区分是很有道理的,并为多数语言文字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所认同:一般“做”表示具体的动作,“作”表示抽象的动作;“做”主要用于口语,“作”主要用于书面语。但具体与抽象的区分是模糊的,口语与书面语的界定也难于分清,人们的日常运用中二字的实际使用情况非常复杂,但一直没有人用科学的方法进行全面的调查与梳理,“做”、“作”使用混乱的现状也没有得到遏制。

总结以往的经验与教训,对待语言文字规范化的问题,既要讲究学理,又要尊重语言习惯;对待难以区别的异形词语,既要认识其语义上的联系与细微差异,又要正视其在言语实践中的形式(语法)表现。

首先,语言文字的使用具有约定俗成的本质属性,破解这一难题,既要探究学理,又要面对语言事实,尊重语言使用者的习惯。针对这种情况,近年来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以新的思路推进语言文字规范工作,有些规范原则可先在一定范围内试行,待成熟完善后再上升为国家规范。根据这一精神,以《现汉》修订人员为主,会同有关部门组成“‘做’和‘作’用法辨析”课题组,对这两个字的用法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和研究。在充分调查语言事实的基础上,本着讲究学理,尊重习惯的原则,课题组提出了便于操作的具体意见,多次在编辑出版行业会议上进行通报,并刊登在《辞书研究》2010年第4期上,广泛征求意见,后经相关部门同意作为行业约定试行。《现汉》第6版的修订,也根据这个行业约定对相关条目做了调整。

与此同时,既要从语义上认识“做”、“作”的差异,又要了解其在具体言语中的使用情况,摸清其分布和组合关系,尽可能找出区分二者的形式标志。语义往往是抽象的,而语法分布与组合关系往往是具体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这次配合《现汉》第6版的修订,课题组完成的《关于“做”和“作”的使用》的报告,就是侧重从语法组合上找出区别“做”和“作”的一些形式标志。

几年来,课题组对“做”和“作”的使用情况进行了广泛的调查研究和深入的学理分析,根据内容(语义)与形式(语法)相结合的原则,最后得出六条倾向性意见,分别为:1.“做”主要用于造句,“作”主要用于构词。2.首字是zuò的动宾词组,全用“做”。3.首字是zuò的双音节词,按习惯用法。4.末字是zuò的双音节词或三音节词,全用“作”。5.成语或四字格等固定结构中有“做”或“作”的,按习惯用法。6.在用“做”、“作”两可的情况下,要做到局部一致。

总之,对“做”、“作”,不仅要注意学理上的区分,更要注重约定俗成的语言事实和语言习惯;不仅要注意语义上的区分,更要注重使用中组词造句的语法形式标志。当然,二者是有内在联系的——但形式标志更便于操作。

这样,这个多年来理论上争论不休、实践中用法混乱的疑难问题,有望逐步走上规范化的道路。

实践证明,规范化需要正确的理论引导,正确的理论来源于创新性研究。《现汉》第6版的修订,正是坚持以理论研究为先导,因此能在辞书编纂规范化上取得新的突破。

(三)用科学发展观认识语言文字规范化,积极而稳妥地处理新时期语言生活中出现的相关问题。

约定俗成是语言的本质特征,而约定俗成的规则一旦形成之后,又要求语言的使用者共同遵守,方能达到沟通、交际的目的。因此,语言具有俗成性与理据性两个方面。社会生活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作为反映社会生活的语言也会发生或快或慢的变化。语言的发展变化是其常态,而稳定与规范是相对的。特别是在新的历史时期,面临信息化、国际化的新特点,必须用科学发展观重新审视语言文字的规范,妥善处理新时期语言生活中出现的相关问题。当然,新时期规范化的任务不应当、也不可能完全由《现汉》这样一部辞书来承担;但不可否认,《现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积极的努力。正如陆俭明先生(2004)在《吕叔湘与“〈现汉〉风格”》一文中所指出的:“对语文规范标准中存在的问题,既不盲从,也不回避,而是在认真研究的基础上,加以妥善处理,以有利于规范标准的贯彻,有利于规范标准的修订,这可以说是《现代汉语词典》基本的规范观。”“《现代汉语词典》所体现的辩证的规范观对汉语言文字的规范工作起了积极的作用。”《现汉》第6版的修订,也正是坚持了这一原则。

辞书反映语言的动态发展,首先体现在对新词、新义的增收上。《现汉》第6版的修订,充分利用各种语料库和计算机网络,对近几年的新词、新义进行了广泛的收集,增收词语近3000条,增补新义400多项,反映了近几年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新变化对语言的影响,如增收了大量与经济生活有关的词语(非公有制经济、负资产、后工业化、文化产业、期权、托收等)、与社会管理有关的词语(非政府组织、社会保障、调节税、减排、低碳等)、与群众日常生活有关的词语(房贷、二手房、廉租房、自驾游、自助游、团购、网购等)、与计算机和互联网有关的词语(博客、博文、电子词典、电子政务、物联网等)、反映新的社会习俗与观念的词语(父亲节、母亲节、裸婚、闪婚、官倒、官本位等)。这些词语中,有的来自外语(粉丝、桑拿、宅急送等),有的来自港澳台地区或方言(宅男、宅女、谢票、忽悠等)。增收的原则可以说是积极稳妥,审慎取舍。

此外,早在1996年的《现汉》(修订本,即第3版),为了适应改革开放的新形势,附录了《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即通常所说的“字母词”)。由于“字母词”不同于《现汉》“附录”中的“我国历代纪元表”、“计量单位表”、“元素周期表”等文化常识,是言语交际中使用的一种“词语”,因此将其列于词典正文之后(应当说,这种做法是合理而谨慎的)。以后各版对收录的条目不断增删修订,此次修订增收了媒体中常见的CPI(消费者价格指数,我国称之为居民消费价格指数)、PM 2.5(在空中飘浮的直径小于或等于2.5微米的可吸入颗粒物)等字母词(《辞海》修订本采取了同样的做法,称为《阿拉伯数字和外文字母》,附于正文之后,包括“211工程、AA制、DVD”等)。这种做法,适应了语言信息化、国际化的趋势,满足了人民群众语言生活的需要。而前一段时间,却出现了一场有人举报《现汉》附录字母词“违法”的风波。这种情况的出现,首先是因有些人断章取义、混淆概念,也与目前社会上在语言规范化问题上观念陈旧、缺乏与时俱进的变革精神有关。历史上,汉语从上古—中古—近代的发展演变,与我国“南北朝”、“五代”两个时期的民族大迁移、大融合不无关系;今天经济全球化、信息网络化的现实,也必然给汉语的发展带来影响,语言(当然包括汉语)规范化的发展前景应当是丰富的、健康的,而不应当、也不可能是封闭的、排他的、纯而又纯的。

注音方面,在认真贯彻《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以下简称《审音表》)的同时,对少数规定明显不符合语言实际,不为广大群众认可的地方,也适当做了变通。如“荫”本有阴平yī n和去声 yì n两读,而《审音表》规定统读为 yì n,而且指出“树荫”、“林荫道”要写作“树阴”、“林阴道”。大多数群众出于文化心理的原因不予认可。《现汉》第6版则保持两读,并在“林”字下兼出“林荫道”与“林阴道”,而且以“林荫道”为主条。又如从语言发展变化的实际出发,为常用、稳定的音译外来词设立字头,标注读音,如:

而且在字头下收录“的哥”、“的姐”、“的士”等词条,注音均标为“dī”。

上述有关新词新义的收录和对语音的变通处理,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内地与港澳台地区及国际交流给汉语自身带来的影响,也体现了词典编写者与时俱进的精神。

1.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第六版).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2.李行健主编.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2版).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语文出版社,2010.

3.陆俭明.吕叔湘与“《现汉》风格”.光明日报,2004—08—12.

4.吕叔湘.关于“的、地、得”和“做、作”.∥吕叔湘全集(第12卷).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

5.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6.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新华词典(2001年修订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7.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005,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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