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艳
(鲁东大学文学院 烟台 264025)
在各国的对外语言教学中,普遍承认学习词典在二语学习者自主学习过程中的重要作用。郑定欧(2004)曾指出,为学习者编写的学习词典对该外语的推广和发展所产生的效应不容低估,对外英语成功的启迪之一是柯林斯、牛津、剑桥系列学习词典产生的效应,是它们给予对外英语以巨大的发展空间。
近年来,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和中华文化对世界影响的日益扩大,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的外国学习者越来越多,“汉语热”持续升温,汉语国际推广工作正在全面广泛地展开。这种形势理应带来对外汉语学习词典需求量的相应增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许多调查结果显示,我国编纂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在外国留学生中的拥有率比较低。外国留学生中拥有他们自己国家出版的双语词典的人数比例要远大于拥有中国出版的学习词典的比例。夏立新(2009)在调查中发现,国内比较著名的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现代汉语学习词典》《HSK汉语8000词词典》《汉语常用词用法词典》《现代汉语常用词用法词典》《汉语水平考试词典》《商务馆学汉语词典》在广州地区83个中级汉语学习者(其中有效问卷为54份)中的使用人数均为0!也就是说,本来是以外国汉语学习者为读者对象的汉语学习词典,却根本没有被外国学习者使用。(于屏方,杜家利2010)
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令人担忧的状况?面对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对外汉语教学,我们能不能编写出像通常所说的英语学习五大名典(Big Five)那样权威有效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来供学习者使用?这样一部词典,应该遵循什么样的原则,在什么理论的指导下编写?
目前,我国对外汉语辞书编纂和出版现状不尽如人意,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出版的词典种类少。尽管对外汉语词典出版的数量已经不少,但是,类型比较集中,主要是搭配词典、虚词词典、近义词(同义词)词典和为HSK服务的考试型词典,这种专项词典在对外汉语词典中占大多数,普通类型的学习词典数量不多。(张相明2010)二是缺少对词典使用者需求的科学合理的考虑。这是目前大部分词典存在的问题。雍和明(2006)曾指出:“早期的词典编者往往把自己摆在用户的位置上,设想从用户的角度来考虑词典编纂中的问题。由于编者和用户之间存在着无法弥合的差距,因而,他们对词典问题的思考只能以想象为基础。”这样,编出的词典自然不能很好地满足学习者的需要。很多外向型词典并没有摆脱内向型词典的影响,有的收词标准过于简单,几乎完全以内向型词典的收词为依据而不做改动,或改动很少;有的释义不准确、不完整,学习者不能从中得到有效的帮助;有的例证或者编排体例存在许多不合理之处,并不能很好地帮助学习者通过查询词典提高汉语水平。因此陆俭明(2006)认为:“自称为是为外国学生学习汉语用的词典、字典出了不少……基本上都是《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的删减本,没有真正从外国学生学习汉语的角度来考虑编写。”(鲁健骥,吕文华2006)
基于上述讨论,我们认为,以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需要的是一部真正实用的、有影响力的权威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来帮助他们有效地理解和使用汉语,从而实现成功的跨文化交际。
这样一部词典应该定位为:单语、积极型、通用型学习词典。
1.单语是指词典只采用学习者的目的语——汉语编写。因为一方面,单语词典一般会倾向于覆盖更为广泛的功能,满足更多用户的需求。来自世界各地的汉语学习者的第一语言千差万别,如果选择双语(即学习者的第一语言和汉语)编写,虽然使用对象相对明确,但是会影响使用的广度。更何况为每种语言都编写相应的双语词典,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及精力都是极其巨大的。另一方面,曾有调查显示,对于以英语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来说,英语单语词典被认为在摆脱母语干扰(86%)和理解英语文化词(55%)方面更有帮助(雍和明2006)。这一点对于以汉语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来说同样适用。因此,用学习者的目的语——汉语来编写词典,更能够帮助学习者免受母语干扰,增强其对汉语词语意义和用法的理解,尽快提高其用汉语进行交际的能力。一般来说,单语词典的编写有一个公认的前提,就是第二语言学习者的目的语应该达到了较高的水平。而徐玉敏主编的《当代汉语学习词典(初级本)》则已经在为初学者编写单语对外汉语学习词典方面做了较为成功的尝试。
2.积极型——积极型词典是和消极型词典相对的。一般来说,消极型词典以解惑为主导功能,而积极型词典以生成为主导功能。文本生成与文本理解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活动,这一点在跨文化交际中表现得更为突出。(雍和明2006)以汉语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除了查询词义信息之外,更注重的是词典如何帮助他们更好地使用语言。因此,应该编写积极型的学习词典,不仅要告诉使用者词目的意思是什么,还要告诉他们词目应该怎么用,积极地引导学习者有效地生成语言、使用语言,提高用汉语进行口头和书面表达的能力。
3.通用型——这里的“通用型”指的是词典编写的内容重点不是进行语言文化间的差异对比,而是立足于汉语本身,展示汉语知识和汉文化特征,以满足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汉语学习者的需要。交际词典学理论认为,语言之间享有共同的基本概念和基本范畴,它们构成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间交际的基础,也是文化间词典交际赖以开展的基础和基本前提。这种基本的语义范畴在所有语言中都普遍存在,为全人类所有。语言产生于不同文化背景和特定言语社团的交际需要。由于地理位置、自然环境、文化传统、宗教信仰、社会制度、经济状况等方面存在的差异,不同民族衍生出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思维模式和不同的语言交际系统。避开这些差异不谈,不同民族之间一定存在语言普遍性、社会共同性和文化相似性,否则就不可能产生不同人种、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交际。他们都有思维能力,都能交流思想,表达感情。他们拥有的语言交际系统都享有某些共同的基本特征,都具有表意的功能。(雍和明2006)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我们进行词典编纂时,完全可以在吸收中外语言文化对比成果的基础上,采取“以我为主”的方式,重在展示汉语的知识和中国文化,指导学习者理解汉语并进一步得体地使用汉语来进行交际。(刘颂浩2007)
许多学者在论述对外汉语教材及其辅助工具即对外汉语词典时,都特别强调针对性,主张通过学习者的第一语言和汉语之间的语言文化对比,有针对性地选择编写的内容和方法,分国别编写汉语和学习者目的语相对照的教材和词典。
词典的质量高低和是否分国别并不具有必然联系。英语学习五大名典就是很好的证明。而且,强调编写通用型词典也不是忽略针对性。针对性并不仅仅指分国别。刘颂浩(2007)在论述通用型教材的编写时也指出,通用型教材的编写同样重视针对性,它们考虑的针对性因素是学习环境相同(目的语环境,在中国)、年龄相同(都是成人)、学习时间相同(强化学习,每周上课时间都在二十小时左右)。国内通用型教材及学习词典的质量尚难如人意,不是因为其未区分国别。面向不同文化的双语词典的编纂,也有其必要,但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检验一部工具书成功与否,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看它是否能满足使用者的要求,很好地为使用者服务,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实用性”。在对外汉语词典诸多编写原则中,“实用性”是对外汉语词典编纂的最根本性原则,它是科学性、知识性、趣味性等编写原则的基础,具体体现在收词、释义、用例和整部词典的体例编排等各个环节上。
1.收词的实用性
一部词典的收词数量和收词范围是体现实用性原则的首要环节,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收词的针对性。任何类型的词典和工具书在编纂时都应该考虑使用者的实际需要,这就要求在选词的时候,必须有明确的针对性,要适合使用对象的特点。对于通用型的单语汉语学习词典来说,收词时应该充分考虑词典用户是来自世界各国的汉语学习者,词典编写的主要目的是帮助他们进行语篇生成,所以所收词目应该以学习者在中国生活和学习中常用的为主。
二是收词的可靠性。即收词要有据可依,避免随意性。也就是在充分考虑了使用对象的特点之后,收词时还要有一定的科学依据。首先是两表,即《现代汉语常用字表》(3500个汉字)和《现代汉语通用字表》(7000个汉字),这些汉字的覆盖率已经达到99%以上。当然这只是一个参考范围,语言文字学家和语言教育专家们也注意到,7000通用字主要是以书面文献中出现的频率为标准制成的,与人们实际掌握汉字的情况并不完全一致。并且,它们是针对汉语为母语的使用者制订的,并不能很好地体现以汉语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的实际需要。因此,对要学习汉语的外国学习者来说,还应该考虑到《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尤其是其甲、乙两级的字、词)和一部分常用教材中出现的词表,尽量把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出现的高频词都收录进来,以保证其实用性。
2.释义的实用性
词典的释义是体现实用性原则的关键环节。首先释义要准确,要提高释义的准确性、科学性,这是辞书编写的永恒追求。编纂者应该具备相当深厚的语言学功底。尤其是对有些用同义或近义词进行解释的词语,更要能够准确区分出它们“大同”中的“小异”。
其次,释义要具有浅易性。有了准确性还不够,以我国的许多内向型词典为例,它们对词条释义的准确性应该是极高的,但是不一定适合外国学习者。因为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的使用对象,大多数还没有建立起很好的汉语语感,用汉语来释义时如果使用的词语难度过大,由于使用者词汇量的限制,往往用来释义的词又变成了需要学习的新词,造成理解上的困难,增加了使用者的负担。因此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的释义语言一定要浅显易懂,避免使用生僻、难懂的词语,尽量避免专业术语。
例如“镜子”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有两个义项:①有光滑的平面,能照见形象的器具,古代用铜铸厚圆片磨制,现在用平面玻璃镀银、镀铝或背面涂上水银做成。②〈口〉眼镜。义项①中,“铸、磨制、镀”等对学习者来说很可能是生词,释义的语言也过于专业,这对于母语是汉语的学习者来说能起到增加信息量的作用,但是对于外国学习者来说则增加了理解上的困难。这一例也很好地说明了内向型词典和外向型词典的不同。
另外,释义方法也不能一概而论,对于有些词语可以描写词的意义,比如大多数名词、动词、形容词;对于介词、连词、副词等则应该重点说明它们的用法或者功能。
3.例证的实用性
例证能帮助学习者更加准确地理解词义,是更好地掌握词目用法的一把钥匙,好的例证往往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积极型学习词典的例证更应该重视实用性。
一是例证要有一致性。即例证要和释义相一致,能很好地说明该词语的意义和用法。例如:动词“选”有两个义项:“①挑选(例:我~了一本汉语词典送给他做礼物。)②选举(例:昨天我们开会~了班长;我们都~他做班长;他被~为本届人大代表。)”例句不仅说明了不同义项的意义,而且还显示了不同义项的用法,提供了一定的功能解释:“选”字义为义项①时,后面可以带“了、过”,可带名词宾语;义为义项②时后面可带“了、过”,后面可以带名词宾语,可以带兼语,可以用于“被”字句。
第二,例证要有可模仿性和可生成性。用例的目的,一方面是要体现被释词的词义,使读者能够结合例证更直接、更快捷地理解词义。另一方面,读者可以通过例证掌握被释词的用法,通过例证,结合自己已有的语言基础,在头脑中形成一些正确的句子。兹古斯塔(1983)说:如果词典编得巧妙的话,例句要能使词典的使用者依此类推,因此这些例句常有很强的蘖生能力。
第三,例证要具有交际性。即例证的选择要有利于学习者语言交际能力的培养。这就需要在设例时做到把示例设置在一个学习者并不感到陌生的、容易理解的语境中;能够把示例设置在一个他们感到自然的、从而乐于套用的语境中;能够把示例设置在一个能够激发他们的好奇心及求知欲的语境中。(郑定欧2004)因此,编者不能生造一些无真实语境的,不自然、不地道的句子,也不一定从文学作品中去选用书面色彩较强的例子,应该重视教材中出现的范句,自己再编写一些来源于生活、来源于现实的句子,能使学习者直接把该词比较顺利地运用到生活中去。
4.体例编排的实用性
主要表现为易于学习者检索查询。一部词典的内容编写得再合理,如果没有一种很方便的检索方法,读者也只能在门外徘徊,无法方便地查询和充分利用词典。对于以拼音文字为词目的词典来说,检索上几乎不存在什么困难,任何一个使用者只要了解字母的排列顺序,就都能毫不费力地检索到需要查询的词语。而对属于表意体系的汉字来说,在检索上就存在着许多困难。
我国传统语文词典的常用排检方法主要是汉语拼音音序法、部首法、笔画法和四角号码检字法,这些排检方法对于母语为汉语的学习者来说比较适用。然而对于母语非汉语的学习者来说,汉字一直存在着难读、难认、难写、难记等问题,他们掌握汉字的程度不是很理想。如果学习者不知道汉字的读音,音序法就不适用;如果不熟悉汉字的结构,就不能很好地找出该字的部首,或者数不对该字的笔画数;四角号码检字法很多中国人都不会用,要求留学生掌握就更难了。检索不便是我国编写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在留学生中拥有率较低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许多对外汉语学习词典为了方便第二语言学习者检索,改进了传统的母语学习者使用的检字法。比如徐玉敏主编的《当代汉语学习词典(初级本)》(2005)以音序为主,词条前面先出现汉语拼音,同时按照思维联想规律和词的使用频度等编排词条。孙全洲主编的《现代汉语学习词典》(1995)单字条目均按其读音的汉语拼音字母顺序编排,复词的排列是先按字数多少分列,字数相同者则按第二个字的笔画多少排序,该字笔画数也相同的,再按其笔顺顺序排列。这样编排的好处是,读者查检时不知道第二、三个字的读音也无妨,而且还能根据复词字数的多少很快地确定条目的相对位置。然而,这些改进方法仍然无法解决不知道首字读音时遇到的困难。
雷华、史有为(2004)提出应该对现有检字法进行观念上的调整或革新,通过多可能检索、容错性索引、增设辅助信息的索引等方法来提高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的易得性。蔡永强(2011)则认为,汉字是汉语学习者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词典编纂者应设法引导学习者跨过这道坎,而不是刻意回避。他认为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的检字法首推部首检字法。为了使检字方便易行,他建议词典开篇直接介绍汉字的基本笔画和间架结构并简化词典宏观结构。我们认为,这两种观点都有较大的合理性,在无法回避汉字认读任务的事实面前,这样的处理是比较实用的。同时,这也给对外汉语教学提出了更为艰巨的任务,在课堂教学中,一方面应该加强汉字教学的力度,努力提高学生掌握汉字的水平;另一方面,教师也应该有针对性地指导学生掌握对外汉语学习词典检索和查询的技巧。
除此之外,我们认为,在音序和部首检字法都不适用的情况下,按笔画多少来排序不失为一个好的辅助性排检方法。在此基础上,首先区分独体字和合体字,把独体字按笔画数由少到多排列;对于合体字,在相同的笔画数目下再将相同部首的字排列在一起。这样的好处是,不知道汉字读音和部首的学习者可以数出汉字的笔画,当然数得不一定正确,但一般来说误差不会超过两画,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一个大致笔画数范围内检索到要查询的词语,相对来说比较方便实用。
随着科技的进步,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一些词典编纂者、出版者逐渐把目光转向电子词典的开发。进入21世纪以来,电子词典已经占据了相当一部分辞书市场。和纸质词典相比,电子词典最明显的优势就在于检索系统的多样性,尤其是支持手写输入的电子词典,能比较轻松地解决纸质词典汉字部首检索和音序检索的缺陷。因此,和我国编写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拥有率低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留学生手中几乎都有一部自己国家生产的双语电子词典。我们是否可以做出这样的预测,受汉字本身结构特点的制约,电子版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可能会大行其道。
我国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编纂是对外汉语教学学科体系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它的发展现状并不尽如人意。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尝试运用交际词典学的理论,对编写通用型对外汉语学习词典进行了粗浅的探索,认为应该从用户视角出发,以实用性为根本原则,编写出真正权威有效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促进我国辞书产业的发展和对外汉语教学学科体系的完善。
1.蔡永强.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编纂的用户友好原则.辞书研究,2011(2).
2.岑玉珍等.韩国留学生对汉语学习词典的需求调查.辞书研究,2011(1).
3.雷华,史有为.工具的工具:词典的易懂与易得——关于对外汉语学习单语词典.语言教学与研究,2004(6).
4.刘颂浩.教材编写中的国别问题.对外汉语研究,2007(3).
5.鲁健骥,吕文华.商务馆学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6.陆俭明.商务馆学汉语词典·陆俭明序.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7.孙全洲.现代汉语学习词典.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5.
8.夏立新.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的出版和使用者调查研究.出版科学,2009(1).
9.徐玉敏.当代汉语学习词典(初级本).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5.
10.雍和明.交际词典学.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11.于屏方,杜家利.汉、英学习词典对比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12.张相明.我国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发展探析.辞书研究,2010(3).
13.郑定欧.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学刍议.世界汉语教学,2004(4).
14.兹古斯塔.词典学概论.林书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