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语言的生态审美向度

2013-03-31 12:46:28年晓萍
关键词:主体人类生态

年晓萍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36)

模糊性是语言基本属性,它扩大了语言表达的信息容量,拓展了语言表达的想象空间,在语言表达中具有特殊的审美效应。因此,对模糊语言的研究一直以来备受学界青睐,学者们纷纷从模糊学、语义学、语用学、翻译学、美学等视角对其进行探析,并取得了颇为丰硕的成果。透视现有的研究,虽然成果不容忽视,但也有停滞的嫌疑;尽管学者们已经认识到模糊语言的审美价值,但审美研究还处于初始研究阶段,相关研究较为零散、不够深入和系统,尤其是对生态学成果缺乏进一步的兼收并蓄。虽然也有少数研究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了生态美学,但学者们捕捉到的只是朦胧的“窥视”,如要细化到生态审美与模糊语言的“联姻”,至今仍是学界的一个盲点,该领域的研究亦是一个盲区。语言的存续和价值以应用为本,模糊语言也不例外,而综合运用各种理论视角实现这一应用是未来研究的发展趋势,从生态学视角审视模糊语言的美是一个重要理论生长点。

一、模糊语言的生态指归及其和谐思想的融摄

(一)模糊语言的生态指归

德国科学家海克尔(1866)最初将生态学定义为关于有机体与周围环境关系的全部科学[1]。人类在研究自然生态的同时并没有忽视自身的存在,社会学创始人奥古斯丁·孔德早在19世纪50年代初就已明确指出,社会是人类生活的有机整体,这种整体结构同它的部分与要素之间具有一种“普遍的和谐”[2]。人类的社会实践促进了理论的深化发展,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群众性环境保护运动使得生态学逐步脱离生物学领域,社会生态学开始突破人类自身系统的视野,上升到了对人类与自然界之间本质关系的研究。近年来,在人文和社会科学的研究领域,“生态”一词已转义泛指自然健康、保持平衡与“和谐共生”的集合[3]。现代社会生态危机的产生,表面上看是由人与自然关系失衡引发的,实际上是由人际关系失调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能和谐相融,生态危机自然难以得到根本解决。而语言是人际沟通的纽带,是打开人类心理这个“黑匣子”的金钥匙。美的语言往往具有明确的价值取向,她一方面映射出言者的情感、意识、理念,同时也能塑造和协调言者与接受者的关系。而语言美的“半壁江山”归功于模糊,模糊是语言王国中的“哥德巴赫猜想”。模糊语言摆脱了常式语言的直陈和指涉,通过模糊扩大语言客体的艺术空间,运用模糊调动审美主体的联想和想象,从而使语言表达具有弹性和灵性,展现了语言的大美。模糊语言不仅仅只是一种简单意义上的交流工具,它能返魅与拓展人类的精神生态境界,为人类探索和谐的人际关系开启了一扇“绿”窗,指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浅绿”走向“深绿”。正是因为模糊语言具有这种大美特质与功能,在各门社会科学甚至自然科学发展中,人们都对模糊语言研究投入了青睐的目光,使其贴近时代,走向至美,这其中当然包括生态领域对模糊语言的审美。

(二)和谐思想的融摄

生态学中有一条重要规律,就是生物适应环境的规律。适应是生物与环境的一种本质联系,它的主要表现就是和谐。而“和谐”本质上是指矛盾双方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是事物发展过程中呈现的一种均衡状态,体现着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共同发展,这一点恰好与中国的传统思想是一脉相承、自然契合的。在中国人的印象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似乎都可以用“和谐”加以统摄 。“和谐”就是美,这是积淀在中华民族心灵深处的一种审美意蕴,是中华民族奉行的一种生命哲学与艺术哲学。中国和谐思想集大成者当属儒、道两家。“外儒内道”一直是中国人尊奉的一种理想的人生态度,也是人类追求的一种理想人格。儒、道思想的至高境界为诸要素的“和谐共生”。整体来看,“和谐”作为生态学的生长点进入模糊语言的视野,显示了对模糊语言本质的超越,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审美。因为模糊语言首先要适应人类交流与沟通的需要,这是其存在之前提。以“中和”、“中庸”为核心的儒家哲学思想要求模糊语言这一人类思维外壳和交际工具,必须不断适应人类社会实践的发展,以求其与人类社会的相容共生。以“道法自然”为精髓的道家哲学思想要求模糊语言的发展必须合乎其内在逻辑,遵循其自身演绎的规律。模糊语言在人类社会的交流互动中彰显了“外儒内道”所蕴含的和谐之美,这无疑为模糊语言的审美实践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任何事物的存续都是以自洽与和谐为前提的,作为人类文明载体和思维认识工具的模糊语言也不例外。事物之美源自它的生态与和谐之态,模糊语言更是生动地体现了语言的内涵与外延合而为一的生态和谐之美,这正是本文探讨和审视模糊语言生态美的理论之基、逻辑起点。

二、模糊语言的生态审美场

(一)模糊语言的生态审美诉求

美学家乔治·桑塔耶纳认为,人的天性中有一种审美和爱美的最根本、最普遍的倾向[4]。审美是人类最重要的存在方式之一,这是一种诗意的、人与对象处于中和协调状态的存在方式[5]。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作为人类社会不可缺少的信息载体,语言文字承载着人类的情感和文明,促进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当追溯人类审美需要发生时,就会发现这样的事实:人类在社会实践中首先创造了语言,然后才逐渐认识到它的精神价值并给予它模糊度的关注。因此,模糊语言的生态审美,除了需要传统和谐思想的深度理论支持外,还需要生态学的依托。事实上,把模糊语言的审美放在生态学的视野中去思想、去追索,可能更具有时代意义。因为,美学作为感性学,它研究的是人的感性存在,而生态问题恰好又是涉及人的感性生存方式。正是基于此,生态审美成为美学研究的一个新的理论生长点。所谓生态审美,就是以生态观念为价值取向而形成的审美意识,这种审美意识不仅是对自身生命价值的体认,也不只是对外在自然美的发现,而是多元生命的共感与欢歌。因此,生态视角的审美不是审美主体情感的外化或投射,而是审美主体的心灵对审美客体的吐纳与交融,以求和谐共生[6]。语言的模糊性促使了人类的生命领域向精神全域的无限延伸,这种延伸意味着人类从欲求和实体中解放出来,超越了自我本能与实在,去融入“模糊”所展示的无限感性生活中,去反思和确证自己的生命价值。比如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开篇中写道:“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这是典型的流散句,虽不符语法逻辑但不影响审美主体的审美思维,相反却因为其源于自然的朦胧之美而让审美主体在模糊中感受到与自然生命之间的默契与共鸣。在这样的感受中,人获得与自我生命交流的情感满足和欢乐;在这样的体悟中,人沉潜于世界生命的最深底处,在人与世界的整体和谐发展中获得生命的升华。所以,以生态之理来解读模糊语言的审美之境,真正体现了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动态和谐相生,是一种新时代的理想的审美路由。这样,模糊语言的研究既有语言平面的深度与价值,又有生态平面的整体性与关联性,使模糊语言具有腾飞的两翼。

(二)生态审美场的系统生发

既然人的生命价值是通过语言在自然的生命之网的普遍联系中展开的,那么在研究模糊语言的生态审美向度时,不仅要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还应当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其实就是一种“场”的范畴。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把“场”定义为 “位置间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形构”,并且“场”可以是有形、具体的,也可以是无形、虚拟的。因此作为虚拟的空间,“场”也可以被视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概括,所以布迪厄说“从场的角度思考就是从关系的角度思考”[7]。美学场是布迪厄场域理论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子场。遵循布迪厄的思路,我们把生态审美也命名为一个场,在这个场中,存在着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种种复杂的关系,离开了这些关系,这个场便不复存在。而这些关系又是以语言为枢纽展开的,人的心性和物性的和谐,是通过模糊手法来体味和融通的。所以可以打个比方,生态审美犹如凝固的音乐,而“场”的加入则如跳动的音符,为模糊语言的研究增加一点动听的声音。

语言因其“模糊”而突破了自身的局限,让其美不胜收。模糊语言生态审美场是由语言客体的表象要素与非表象要素、审美主体的情感价值等互渗生发的,其实质是审美主体容纳语言客体的意念空间范式。当审美主体在审视语言客体时,发现其模糊要素所蕴涵的情感价值取向与自身的生命节律与情感发生碰撞并找到合拍的基点时,就能引发审美主体对语言客体的向心力、契合感,然后这股情感流就逐渐在多元的对应和谐中形成一个生态审美场。例如,庞德名诗“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庞德将几个独立的、没有任何逻辑关联的客观物象直接罗列在审美主体面前,使诗的意象极其模糊。但如果将此诗放在生态审美场中去诠释,这样脱节过的意象之间便产生呼应、对比、暗示和联想等关系网,并通过审美主体的审美思维将它们连成一个和谐的艺术整体,使审美主体很容易从文字表象的组合中捕捉、领会到隐藏在其后的意图与情感,生态审美由此生发。此外,生态审美场又为审美主客体所制约,并为审美提供积极活动的场所;审美主客体也要凭借生态审美场,才能充分释放出它的能量。基于语言的模糊性这一客观事实,模糊语言的生态审美场随美赋形,生发出自由审美场和附庸审美场两大结构力。

(三)生态审美场的结构力

康德把美分为两种:自由美和附庸美。所谓自由美,就是自在的无为美。至于附庸美,它是有条件的、隶属的美[8]。在康德之美的学理阐发下,我们把模糊语言的生态审美场分为两个子场:自由审美场和附庸审美场。但与康德之美不同的是,自由审美场与附庸审美场之追求是建立在“外儒内道”这一和谐理念基础之上的,期望用自由审美场来改造附庸审美场、用附庸审美场来调节自由审美场,最后达成一种理想的动态平衡。这种动态平衡既要倚重自由审美场的“外延”,又要有附庸审美场的“内涵”,二者是矛盾统一的。有限的自由审美场激发、容纳无限的附庸审美场,而意蕴丰腴的附庸审美场反过来又对单纯、有限的自由审美场的外壳产生冲击。自由审美场与附庸审美场互相抗衡、比较、衬映,促使审美主体的思维不断在两极间一波一波地回旋、游移,在语言和言语所描述的两种情感格调之间相反相对,最终寻找一个最佳的思维畛域,生态审美也因此“完型”。

此处所倡导的自由审美场,并非纯粹的、“无为”的审美场,而是为了最终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主客交融的生态之境。这里所谓的“自由”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它指审美主体对常式语言具有一定“权限”的违背和超脱,其目的在于拉大言面和言里的距离,表面上是悖理、用词不当、句子不完整、词与词的组合不规范,实际上却悖理而不违情,反常而不失真。模糊语言的自由审美场主要包括语音、词汇、句法、语言变体、言语行为等方面的审美选择。它的实质就是为了展现模糊语言“自由”存在方式的美,或展现模糊语言各种表象要素有机组织的形态美。它既是模糊语言的有机成分之一,又具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如《水浒传》第九回的回目: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此两句虽为姘句,但前者明显地违反了语法常规,如仅从语序角度难以理顺其逻辑关系。因此,在理解中审美主体就需要一个走出模糊的过程,用格式塔术语解释就是一个“闭合”过程,一个“总体大于个别之和”的认识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审美主体的参悟与语言客体的形态属性达到了主客交融,和谐之美便应运而生。所以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说到:“美不是物理的事情,它不属于事物,而属于人的活动,属于心灵的力量”。再如,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写道:Why,then,O brawling love,O loving hate,\O anything of nothing first create!\O heavy lightness,serious vanity,\ Misshapen chaos of well-seeming forms,\ Feather of lead,bright smoke,cold fire,sick health,\Still-waking sleep,that is not what it is!此段文字的精彩之处就在于,莎翁从审美需要与语言艺术化表现的必要性与可能性出发,独具匠心地运用了一系列的反常搭配所形成的模糊:“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沉重的轻浮”、“严肃的轻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既描写了人世的纷杂,又激活和延展了审美主体的审美思维。这种反常搭配把语言信息变成了适应人的感官快感的审美组合,使审美主体与语言客体在形式结构上产生了一种巧妙的对应关系和感染作用,增强了模糊语言特有的想象度、审美度,激发了审美主体的灵动感。因此可以说,模糊语言之所以具有生态审美特质,并不是由于其语言要素得到准确再现,而是其语言要素与审美主体特有的情感信息发生了和谐重组,生态审美就孕育在这内外信息的重组过程之中。

人类以语言去认识和感知外部世界,世界常以语言的形式存储在人类的大脑。一旦离开了语言,人类便不能对世界进行正常的观察与思维,人类与世界的和谐之维也就遭到肢解,生态审美亦随之走向“世外桃源”,走向神话的“乌托邦”。人类的任何事物,一旦走入语言场,用语言的形式表述出来,就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客观事物本义,而是言者的解释义,并且语言的序也不再是事物本序,而是言者的序。因此,模糊语言的附庸审美场传递的不是模糊语言的表层理性信息,而是其深层隐性的情感信息与审美信息。身置附庸审美场的模糊语言所含的意义不再是语言义,而是言语义,是借助模糊达到人类某种语用的目的,这种审美场的终极指向主要是一种人生的自我完善与社会群体的协调有序。例如,The question of the unmarried people is everywhere.How to handle the linguistic problem of what to call the person with whom one’s daughter lives?“Lover”is too archaically lubricious by a shade or two.“Roommate”sounds like a freshman dorm.“Bedmate”is sexually specific,but“friend”is too sweetly platomic.“Boy friend”and “girl friend”are a bit adolescent.“Partner”sounds as if they run a hardware store together.“未婚同居者”这一敏感称谓一旦步入语言的殿堂,常让言者闪烁其词或欲言又止:称情人吧,有点淫荡;称室友吧,宿舍味太浓;称同床者吧,色情味太浓;称朋友吧,显得纯情;称男、女朋友吧,过于富有少男少女的气息;称搭档吧,像合伙开了一家五金商店做生意。很显然,所有这些委婉的称谓没有一种能让言者感到满意。但在特定的交际场合,为了维持人际关系的和谐,言者不得不煞费苦心地去经营自己的言语表达,让语言接受者能够体面地进行信息补差和过滤,借以来达到最佳的交际效果。1982年,中共领导人廖承志同志为促成国共第三次合作,曾致函蒋经国:“国共两次合作,均对国家民族做出了巨大贡献。首次合作,孙先生领导,吾辈虽幼,亦知一二。再次合作,老先生主其事,吾辈身在其中,应知梗概。事虽经纬万端,但纵观全局,合则对国家有利,分则必伤民族元气。”为了达到交际的目的,廖老的信中用了不少模糊语言,对于历史的回顾,是非的曲直只是点到为止,言隐意显,表现出共产党人的博大胸襟和高超的说话技艺。

三、结语

模糊性是语言的基本属性,语言的模糊性孕含着丰富的审美意蕴。生态学之于模糊语言的审美思考,乃是站在一个新的关系视角,以一种整体的价值关怀立场,对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做出一种有效的新的“确立”:确立生命存在与发展的内在整体意识,确立人与人、人与自然内在和谐关系的审美把握。借助自由审美场和附庸审美场的结构张力,可以透视出模糊语言的内涵与外延相融共生的生态之境。诚然,语言之美只有在交流和实践中得以体味,语言自身的模糊性并非用语言本身可以言明的,而一旦“言明”则极易失却其中的意会之美,这一颇具悖论之理正是我们在解读模糊语言的生态和谐之美时需要特别注意的。用生态和谐之视角体味和发掘语言的模糊之美,只是一种新颖的尝试。能否充分继承中西传统文化中的生态和谐精髓,进一步挖掘和彰显模糊语言的内在之美,是今后相关研究的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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