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七年的招生骗局

□ 本刊记者 陈夷洁

教育EDUCATION

持续七年的招生骗局

林芳得到的一纸全英文的毕业证书是校方当初承诺的外方大专文凭吗？湖北省教育厅对外合作与交流处表示，目前正准备给教育部打报告，学历能否被认证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今年该招生项目已经被叫停。

□ 本刊记者 陈夷洁

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中外合作办学项目自2006年至2012年一直在招生，涉及人数众多。图/陈夷洁

在家待业两年多后，25岁的林芳（化名）在家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一份居委会的工作，前提是她必须提供专科毕业证书。但是林芳手中却无一纸文凭，当初学校下发的毕业证书，被以“认证”为由收走，如今将近四年了，学校至今没有一个答复。

“现在看来，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的招生就是一场骗局。”林芳说。

湖北省教育厅对外合作与交流处相关负责人表示，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中外合作办学项目从2006年至2012年每年都有招生，然而今年，该校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已经被湖北省教育厅叫停。

噩梦从这里开始

“这段经历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噩梦，为此我还得过抑郁症。”林芳说，她很少跟人提起大学的经历，如果不是《民生周刊》记者采访，她希望一辈子都不再向人提起。

林芳是湖北武汉人，家住徐东。2007年高考结束，她发挥失常，只考了300多分，勉强能上个专科学校。

一个偶然的机会，林芳从网上看到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招生简章：学院经湖北省教育厅批准，与英国黑斯廷思学院合作办学，面向全国招收中外合作双学历和外方学历学生，学制两年。

招生简章上显示：中外合作双学历是指高考成绩达到该校录取分数线（当年该校录取分数线高于专科分数线）的学生毕业时颁发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文凭和国外的大专文凭。而单学历即外方学历是指：高考成绩未达到该校录取分数线的学生毕业时仅发放国外的大专文凭，并且外方学历是经湖北省教育厅批准的和国家认证的国外大专文凭。

“学费每年12000元，不过离家近一些。”林芳说，她和家人一起到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咨询，招生办的老师非常热情，林芳如果入学，就属于计划外的学生，即外方单学历学生。不过，招生办的老师信誓旦旦地保证“外方的大专文凭教育部肯定能够认证。”

2007年9月，林芳在家人的陪同下到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报到，她就读的为计划外的旅游英语专业，该专业共40人，同年入学的还有另外一个专业是电子商务，也招收了40人。

开学后，教学时确实有几名外教，有新西兰的、美国的，也有马来西亚的，部分课程是英文教学，这对刚上大学的林芳来说很是新鲜。

然而好景不长。2008年初第二学期刚开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的老师突然宣布：“教育部对外方文凭不认证了。”林芳说，这消息对两个专业80名学生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这样一来，本来可以获得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专科毕业证和外方专科毕业证的双文凭将会变成单文凭，而仅获得外方毕业证单文凭的学生由于外方文凭不被国家认证而成为没有文凭。

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为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的学生颁发的毕业证书。图/陈夷洁

“批文是非学历教育（结业证书），但招生简章中明确表示外方毕业证为大专文凭。”陈晨说，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行为属于典型的违规操作。

林芳说，她属于计划外单文凭学生，如果毕业后外方的专科文凭不能得到国家认证，那么即使读完两年，她还是等于没有任何学历和文凭，她的学历起点仍是高中。

“花了两万多元的学费，如果加上住宿费、生活费，每名学生至少花费四万多元。”林芳说，浪费钱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失去的青春再也回不来。

毕业四年终取回毕业证

2009年6月，林芳毕业了，拿到的所谓外方文凭是一张没有编号也没有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盖章的写满英文的纸。有同学把文凭拿到留学机构找专业人士鉴定，曾在教育部留学生基金委工作过的老师表示，证书显示英国黑斯廷思艺术与技术学院是英国的一所大学，但是证书下方的“Pre-Masters Programme”为预科课程，相当于就是个国外预科。而且证书上的签名是一个主任，不是黑斯廷思学院的校长。另外，她们的“毕业证”上居然还印着Delter（戴尔特）的标志，戴尔特是个英语培训机构。

林芳不明白，既然是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与英国黑斯廷思学院的合作办学，为什么毕业证上没有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盖章，也没有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任何信息与文字，却印着Delter（戴尔特）培训机构的标志？

“当时我们有同学拿这个证书到外面找工作，结果很多单位都不承认，用人单位表示‘既看不懂也查不到’。”林芳说，刚毕业那阵子，她非常沮丧，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还得了严重的抑郁症。

几个月后，学校老师突然打电话说：“外方文凭国家可以认证了”，林芳交了720元的“认证”费，以为问题即将得到解决，谁知结果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直到今年，林芳终于找到了一份居委会的工作，但必须提供的大专文凭再次让她不得不返回母校，取回当初被收走的证书，另外已经等待四年的外方大专文凭认证必须得有个说法。

今年8月，林芳回到学校，找到当年负责收取毕业证的盛老师，四年过去了，目前该证书还没有取得教育部的认证。对于不能得到认证的原因，盛老师表示，因为她已调离行政岗位，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盛老师建议林芳到湖北省教育厅对外合作与交流处咨询进展。

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院长刘励在电话中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所有没有认证的外方文凭都已递交到湖北省教育厅对外合作与交流处，下一步省教育厅将会统一递交到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

对于外方文凭的真伪，近几年一共招收了多少名外方文凭的学生，以及外方文凭能否认证为大专学历等一系列问题，刘励都给予了回避，随后挂断了电话。

维权代表再次回归

陈晨（化名）是林芳的同班同学，曾经被推选为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80名学生的维权代表。

回想08年初得知学校“外方文凭不能认证”后，陈晨联合过同学一起找学校讨说法。

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院长刘励对来访的学生家长和学生反复承诺：“国外大专文凭不仅我国承认而且全世界都承认，与在国外本土所发的文凭完全一样。”

当有学生向学校提出退还学费的要求时，相关负责人表示：“退钱是不可能的！学费买的是课程而不是文凭！”同时，学校以处分来威胁学生不要“捣乱”，并且表示，文凭认证的问题，学校正在努力。

从陈晨提供的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当初的招生简章来看，该中外合作办学项目的湖北省教育厅批准文号为：鄂教外证字第009号、鄂教外[2006]19号文。但《民生周刊》记者在湖北省教育厅没能找到这两个文件，只是在湖北省教育厅的网站上找到了另外一个文件。

2008年6月，湖北省教育厅对外发布的“湖北省经批准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名单中，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戴尔特国际商务培训中心赫然在列。但办学性质为“非学历教育（结业证书）”，审批单位及文号为湖北省教育厅鄂教外[2001]54号。

“批文是非学历教育（结业证书），但招生简章中明确表示外方毕业证为大专文凭。”陈晨说，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行为属于典型的违规操作。

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中外合作办学项目的招生骗局并非个案，湖北省内还有类似现象。图/CFP

2009年9月，学校突然传来消息称：“外方文凭国家可以认证了”，前提是学校必须回收毕业证原件并统一上交湖北省教厅。对此，陈晨没有任何怀疑，高兴地交了720元“认证”费，开始了漫长地等待。

因为认证结果遥遥无期，陈晨找到某法律援助中心咨询。律师表示“学校把毕业证都收走了，等于学生维权缺少了一份有力证据。”这时陈晨才意识到学校收走学生毕业证的真正用意。

该项目已被叫停

领到毕业证后，林芳根据盛老师的建议到湖北省教育厅对外合作与交流处咨询证书认证情况。接待的计老师表示：“昨天，我们刚刚才收到学校补充来的材料，整理好材料后正准备向教育部打报告。”计老师透露，这份报告中不只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一所学校，还包括另外两所学校，只是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涉及的学生非常多，从2006年开始至2012年每年都有招生，至少好几百名学生的学历都没有得到认证。申报的还有其他几所学校，只是涉及人数非常少，其中一所学校仅有1人。

得知林芳属于计划外招生，计老师说：“即便教育部留学生服务中心能认证，但计划外的学生可能不会太乐观。”计老师表示，早在几年前，湖北省教育厅已三令五申禁止计划外招生。

湖北省教育厅对外合作交流处处长刘立刚看到林芳提供的全英文毕业证书后，对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中外合作办学的情况表示知情。

刘立刚指出，这张毕业证上除了“diploma（毕业）”外，还有很关键的一句话：“Has completed the prescribed entrance programme of studies”，如果翻译成中文大致是“已完成规定的入学计划”。另外，该证书的右下脚还有一个“Delter（戴尔特）”的标志，而戴尔特是一个语言培训机构，没有资格颁发学历证书。因此这个毕业证书是“Hastings College of Arts and Technology”（黑斯廷思艺术与技术学院）通过“Delter（戴尔特）”培训机构颁发的。

刘立刚表示，可以肯定的是，今年，省教育厅已叫停了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的中外合作办学项目。

而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提交给省教育厅的报告显示，该校的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从2006年起就开始招收中外合作办学的学生，直到2012年仍在继续招生。为什么直到2013年省教育厅才对其叫停呢？对此，刘立刚的解释是“原来确实对情况不知情，今年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叫停。”

21世纪教育研究院研究员杨成铭，长期从事高等教育国际化背景下中外合作办学政策法律环境研究。他认为，目前，在对中外合作办学项目的监管过程中“重审批、轻管理”的问题比较突出。一方面行政机关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对中外合作办学申请者提供的相关资料的审核，只关注入口关，忽视后续运营情况的监管；另一方面，负责审批的行政机关过多关注程序性事宜，对国家未来的发展战略及人才需求情况缺乏必要的了解，视野局限于本省或本区域，缺乏大局意识和宏观把控能力，导致盲目引进、低水平重复建设不断涌现。加之审核的具体标准具有抽象性，负责审批的行政机关可能由于认识的偏差，并没有准确把握审批标准，或出于地区利益的考虑，把关不严，这为中外合作办学的健康合理发展埋下了重重隐患。

北京京伦律师事务所曹旭升律师认为，如果有证据证明当初校方发布了虚假招生简章或者发布了虚假广告欺骗众多学生入学并因此收取巨额学费，则校方可能涉嫌构成虚假广告罪。如果能够查明校方所提供的国外证书是非法颁发或伪造的，校方不但要受到行政处罚，相关责任人还有可能涉嫌伪造、变造国家机关证件、公文、印章罪，并因此受到相应的刑事处罚。

截至记者发稿时，林芳和她的同学们正在讨论请求司法介入的可能性，本刊将继续关注此事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