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诚
常言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三年不见,西昌大礼堂象凤凰涅槃,变了个大样。琉璃瓦屋顶,西式架构。彩画角梁,彝家风味。窗户明亮,中西合壁。当街是崭新的铺面,葆芝林大药房,益寿百乐园,邮政银行。东面花型大门圆拱钢架上,名称赫然醒目:“凉山州老年活动中心”。紧靠门市背面是办公服务楼,楼下原来的抹斜的地面修成了平整的水泥面停车场。场北综合艺术大楼拔地而起,一楼练功,二楼舞厅书画,三楼图书室乒乓台,四楼音乐厅会议室。设备齐全,明窗亮镜,让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各自爱好分门别类,各有归属感。演艺厅在最后,舞台坐西而观众席位靠东,与原来相比调了九十度,也缩小了范围。多元化的社会,谁还会千百人满场看老年人演出?即便是中央心连心艺术团来到西昌自有火把广场容纳!西昌在突飞猛进的发展,一座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中等城市,将推向全国,推向世界。
和谐社会,科学发展,改革开放,观注民生,人性的光辉又回到了民众之中
这是州市领导重视老年工作,大力支持。顺应中国有近两亿老年人进入老年社会的潮流。
人生犹如白驹过隙,大半世纪飘然而去,我万分感慨,思绪翻滚,怀旧之情油然而生。
西昌大礼堂,曾是西昌县容光焕发的颜面。
五十年代,我还是懵懂少年的时候,西昌四大景观就被远离西昌183公里的会理县人津津乐道:泸山邛海自然风光无限,大巷口商业繁荣,大礼堂政治文化中心。引起我无限的向往。
几经辍学又重读的我,终于考上重庆地质学校,报名地点在西昌。到西昌的第二天我就去瞻仰大礼堂,可是大门紧闭。外墙上仅有专区歌舞团的剧照和演出广告,侧门也有人守着,不能随便进。两只巨大的石雕雄狮,象守卫府第衙门一样,虎视眈眈地居高临下,注视着顺城街东来西去的人流。我只好欣叹宏伟之后怏怏离开。
大礼堂的西边是西昌京剧团的场地,门面狭窄,略显平庸。向南下坡是熙熙攘攘的大巷口,商业繁荣。一架大牌坊上,镶着斗大的“西昌”二字,西侧是电影院,正上映着《上海姑娘》《凤凰之歌》。
大礼堂也偶尔放映电影,多是给学生集体放映,学校整队而去,舞台大幕前,一块方形白布叫挡子,电影就映在上面。场内不开灯,一切都看不真切,只觉得高大宽阔,会理有不起这样大的建筑。放映正片前往往增放中央新闻电影厂的新闻纪录片。一则片中新闻,眼前一亮,数字如雷贯耳,水稻亩产十三万斤,画面上稻禾密密匝匝,磅称旁的黑板上累计下来十三多万斤,让人咋舌。那时是三面红旗大跃进,我们是学生,天真幼稚,灌输什么就接受什么,缺乏独立思考,我们相信那是实地拍摄,假不了。加之人民日报也几次刊登物理科学家的论断:太阳光照,光能合成,亩产几万斤是正常的。几十年后才知是假的,重复过磅,瞒天过海。苦了农民,按比例上公粮交公购,公共食堂还有粮下锅吗?
后来大礼堂隆重推出歌剧《刘三姐》,我省出零用钱,买了张丙票,进入了灯火通明的大礼堂,屋顶之高,坐位之多,屋面之宽又无柱子,又让我欣叹一番。场灯熄灭幕布拉开,天幕之下桂林山水如仙境,刘三姐的歌起“山顶有花山脚香吔,”清脆辽亮,沁人心脾。丙票是30排之后,看不清面部表情,绕梁之音确深深地感动了我,优美的歌曲我记到现在。是《白毛女》《刘胡兰》之后的又一得力之作。
大礼堂也经历苦难,1960年的全国饥荒,民有饥色,野有饿殍,百业箫条,演出也萧条。街对面失火,炙烤着大礼堂,火鸦飞舞,浓烟滚滚。隔壁高级点心铺已起火,眼看大礼堂失守,此时消防队和解放军赶到,切断了高级点心铺的火路,才保住了大礼堂。
大跃进全民炼钢时,重庆地质学校就把西昌招的学生留在西昌,每年换一批去重庆轮读。我们就天天看到西昌大礼堂,有时还将大礼堂外的石阶作为散步的休息地。后来,大跃进带来了千疮百孔的后遗症,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我们这批中专生也被连带精减回乡,被精减的报告会就在大礼堂举行的。离开西昌时,我痴情到与西昌大礼堂洒泪而别。
空有技术而失业的我,为慰藉孤寂的心,买了一把小提琴作伴。飘泊孤零,浪迹山川。重新就业之后,成昆铁路已破土动工,我支援修铁路去了米易商业部门。那时的政治气候千变万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使人找不到东南西北。我只有沉醉在音乐和小提琴之中。
文化大革命的风起云涌,使我们地质学校的同学跟全国的学生一样举旗造反,在西昌大礼堂前楼占了一间阁楼,要讨政策方针的一个公道。中专生是不精减的。中国是人治社会,人整人,人被利用是常态,伦理道德沦落。那时人人都疯狂了,生斗师,子斗父,夫妻互斗,人性之恶,仇恨之魔充分发挥,高喊着:“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大礼堂台上台下,红旗招展,口号震天,仿佛人们想象中的新天地会从天而降。
然而,“二月镇反”的绳索,监狱,布告,使大礼堂的红旗偃旗息鼓,人也跑得精光,门窗大开,无人管理。流浪者们、进城回不了家的农民(当时交通不便)都在那里过夜,大礼堂成了丐帮孤老院。时代开大玩笑,时隔不久那些绳捆索绑进监狱的人又全放出来了,重新占据大礼堂,驱除丐帮。那些抓人的组织成了“老保”,从此埋下了群众组织对立的隐患。
武斗开始,大礼堂成了城市巷战的据点,枪声不断,门窗弹痕累累,房顶的旗帜被枪弹打成布条,显得有些悲壮。行人不敢过大礼堂那段街,时有死伤传闻,成了死亡地段。
大礼堂门前的空地,埋了许多武斗殒命者,坟茔成排花圈成堆。乌鸦聒噪,人迹罕至。夜间还偶尔出现忽明忽暗的鬼火。偶有行人匆匆而过,背心嗖嗖犯凉。
武斗交枪之后,坟茔拆除,种了绿树草坪,大礼堂迎来了春天,西昌地区文艺调演开幕。各县派出文艺表演队到昌,开幕式那天,乐器吹奏,锣鼓齐鸣,红旗飘扬,人山人海。每县文艺队按排一天轮流演出。轮到米易县演出那天,我有幸在金丝绒的大幕前,用小提琴为独唱演员伴奏《白毛女》插曲,初尝音乐之灵光。
就在这个时期,以提琴交友,我认识了一位山村小学教师,她是西昌师范的中师毕业生,因为共同爱好,天缘巧合终于成了家,音乐也结束了我的漂泊。
西凉合并,命运又使我脱离米易回到西昌,大礼堂天天见面,经常买票看戏,观赏州歌舞团的演出。
万事万物都有诞生,成长,衰老和消亡的过程。大礼堂经历了时代的风雨沧桑,也逐渐地老去。因了改革开放的动力,许多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西昌变得年轻了,漂亮了。老去的大礼堂应运而成了凉山州老年活动中心。
老年人在大礼堂外做早操,练剑,歌舞,在台上排练演出。与大礼堂一同老去的离退休人员,把大礼堂当成了休闲之家。
一场别开生面的民间音乐会,由常乐艺术团发起,全西昌各文艺队联手拥护,州市政府大力支持,西昌市老协,老体协承办,于2006年夏季在大礼堂内外举行。礼堂外跳秧歌,耍龙灯,丰收锣鼓。礼堂内奏乐曲,歌舞表演。我是常乐艺术团乐队指挥,被各乐队推举为舞台演奏指挥。大礼堂舞台,第一次挤满了西昌的民间乐器:4张洋琴居中,左边86把二胡,中胡,大胡。十分庞杂,右边20把小提琴,中二排4把三弦,4个手风琴,右三排4把大提琴。中三排8只笛子,后面的凳上是碰铃,木鱼,沙锤,小鼓,大鼓,洋洋洒洒百多号乐器,我出台向黑压压的观众鞠躬之后,转身看到挤满舞台的中西乐器和一张张兴奋的脸,我热血沸腾,指挥棍一挥,乐声大作,响彻屋梁,充满了整个大礼堂,《喜洋洋》《步步高》《金蛇狂舞》,三曲奏完,掌声如雷,我满身大汗,情绪激昂。音乐神圣之光也在我心中升腾。大礼堂那场空前绝后的民间大型音乐会,使年久失修的大礼堂像垂危病人般回光返照。不久被质检部门查出是危房。象一个多病的老人需要动手术住院了。老年大学,老协,木兰纷纷退出活动场地,决定拆除重建。中国进入了老龄社会,中国突飞猛进科学发展,西昌迎头赶上。大礼堂的变迁,也是时代的变迁!也许叫历史吧,算是没有在册的民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