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表”与“里”

2013-03-27 05:43郝巨华
学理论·下 2013年1期
关键词:拉尔夫人性

郝巨华

摘 要:佟振保和拉尔夫神父分别是中国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与澳大利亚长篇小说《荆棘鸟》中的男主人公。两个人物都具有良善、道德的“表”象,但也都具有卑劣、自私的内心。“表”与“里”的矛盾构成了他们性格的二重性,使两部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的作品在刻画人性上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关键词:佟振保;拉尔夫;人性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03-0155-02

《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张爱玲在1944年创作的,是其中篇小说的经典名作。至今,它仍以作品对人性的深刻挖掘而受到持续的关注。

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1977年一经发表即成为风靡全球的畅销小说。两位不同时期、不同国度、不同背景的女作家在各自作品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男主人公形象,其对人物性格鞭辟入里的描写使人物形象深刻、现实。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与《荆棘鸟》中的拉尔夫神父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两个人都是“正统”人,而且都具有性格的二重性。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振保是“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学位,非但是真才实学,而且是半工半读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天下。”[1]253振保完全凭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社会认可的地位,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1]253既然是“中国现代人物”,这个“中国”就意味着在思想上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国传统观念的影响;同时又是“现代人物”,因为出国留过洋,他眼界开阔,渴望得到热烈自由的爱情。这种传统与现代、保守与开放,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矛盾,这样的矛盾在振保身上不但没能完美地统一起来,反而导致了他人格的分裂。作者在作品中逐渐揭掉了戴在振保脸上的面具,一丝一层地透入他的内心,可以发现虚伪、欲望和痛苦的挣扎,这是在道德层面的煎熬,也是中西文化扭曲结合的结果。

《荆棘鸟》中的拉尔夫神父则具有着值得任何人称道的优点,他受过良好教育,并有英俊的外表。“他是上帝的得意之作,在上帝创造万物中,如此慷慨地赐予是寥若晨星的。”[2]68作为一个神职人员,他身上时刻显现着上帝的荣耀和神性的光辉。但他却并不完全相信上帝,他说:“我确实抱有怀疑。有思想的人为什么不怀疑呢?这就是我为什么常常感到空虚的原因。”[2]70因着这点空虚,他的人性闪现了。他遇到了梅吉,并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然而最终仍为了权力离去。这是对神职社会的巨大讽刺。

这两个主人公的性格都具有明显的二重性,“表”的和“里”的。表面上,他们都真诚、正统,待人接物得体到位。可向内探去却是另一番场景,情爱、欲望,甚至卑劣正啃食着他们的内心,他们在理智与情感、权力与欲望中博弈,终于被人性的分裂撕扯成碎片。

究其原因,我们不能不从他们的出身说起。振保和拉尔夫家世平庸,振保“出身寒微”[1]253,而拉尔夫也“并非出身于富有之家”[2]69。正因如此,两人日后的成就全部来自于个人的不懈努力。所以,他们要比任何人都更加珍视来之不易的地位和成就。振保出国留学是自己争取来的,否则“怕就要去学生意,做店伙,一辈子生死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圈子里”[1]253。因此,当他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下天下后,他心目中便自然生成了属于现在这个阶层的道德标准。这个标准是他达到高一层次的重要标志,他无法放弃这个全社会公认的标准,因为他无法放弃自己奋斗至这一层次的艰苦历程。这个标准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择偶标准,即“圣洁的妻”[1]253的标准。所以尽管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肉欲,但却从未想过要娶一个放荡自由的情妇为妻。

拉尔夫神父的生命历程就是不断奋斗向教会上层攀爬的历程。他从小接受成为一个教士的教育,在这条路上向前走下去是他毕生的信念与追求。从本质上说这种信念与上帝无关,与信仰无关,只与他本人心中对权势、地位的渴望有关。所以,当成功突然降临的时候,他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任何人而放弃他一生的追求,尽管他的爱情一度占了上风。他的奋斗历程并非一帆风顺,他曾经因得罪了主教而被下放到偏僻的基兰博。为了权力和荣耀,他不得不学会逐渐培养自己的心机,以便能够离开充满“尘灰、暴热和苍蝇”的地方,向教会的权力中心靠近。“他克制着自己,使脸上不露出怨恨的神色。这个教区是他培养自我克制的好地方。假如有朝一日他有机会摆脱他的脾气给他招来的默默无闻的处境,他不会再这样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了。但要是他善用心机,能打好手中的牌,那这位老太太或许就能使他如愿以偿的。”[2]66如此处心积虑地向既定目标迈进,正是他从普通家庭走向上流社会的必经之路。

正是因为两位男主人公相似的平凡出身、相似的艰苦奋斗历程,以及现实生活与爱情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因此在对待恋人上都经历了一见钟情、痛苦挣扎、背叛出卖的过程。

两位男主人公都对女主角一见钟情。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振保第一次见到娇蕊时“心中只是不安,老觉得有个小嘴吮着他的手”[1]256。这源于他接受过西方的教育,“他喜欢的是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1]257而这些恰是娇蕊的特点,她热情、自由、不受约束,完全符合振保对女人的审美要求,因此振保对她可谓一见钟情。可她已经是别人的太太了,不是道德要求的好妻子人选,这恰是振保痛苦的源头。

拉尔夫神父第一次见到梅吉时,梅吉才十岁。“她是他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甜美、最可爱的小姑娘了。”[2]88梅吉身上有一种吸引拉尔夫的东西,自始至终没有变过。梅吉的母亲菲奥娜对此疑惑不解:“我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瞧上了你什么。……不管他看上了你什么,那是在他头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看上的,这种魅力一直使他着迷。”[2]471拉尔夫曾说过:“我一直爱着的是她身上那些富于女子气质的东西。”[2]392

振保和拉尔夫在遇到心上人之后都经历了内心痛苦的挣扎。振保在理性和情感之间徘徊。尽管他喜欢热情的娇蕊,但这不符合他的“正途”的道德规范,不是他要创造的“对”的世界。他一方面刻意躲避,一方面又千方百计给自己找可以和她在一起的理由。“她有许多情夫,多一个少一个,她也不在乎。王士洪虽不能说是不在乎,也并不受到更大的委屈。”[1]261振保的想法猥琐卑劣,他认为“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可是,他不能不对自己负责。……他不能对不住当初的自己。”[1]262这种对待情感的自私、阴暗的想法与他所谓“光明磊落”的为人处世之道形成鲜明的对比,使他始终在道德与情爱之间挣扎。

“从拉尔夫的一生看来,他长期处于人格分裂状态之中。”[3]71他一生都在权欲和爱情中挣扎。他怀疑上帝、拷问自己,但最终不能走出野心和欲望的怪圈。拉尔夫内心巨大的挣扎有两次,第一次源自玛丽·卡森的全部财产,这是他离开基兰博的唯一机会。尽管最终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内心却并不平静,“他是问心有愧的。这是一种负担。拉尔夫神父几乎举不动步去握那只骨节嶙峋、污迹斑斑的手,但是红衣主教的头脑占了上风。他热烈地抓住了那只手,脸上含笑,心里极为痛苦。”[2]203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卑劣、丑恶,他的内心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只是这种挣扎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甚至只有几秒钟,因为拉尔夫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第二次挣扎源自于梅吉,也几乎陪伴了拉尔夫一生。这是神性与人性的交战,尽管人性曾有片刻的胜利,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拉尔夫一直试图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掩盖自己对梅吉的爱恋,甚至把这种想法灌输给梅吉。他的野心占有了他,梅吉“可悲地成了一个第二位的人”[2]471。在梅吉长大成人后,教士的神圣和男人的欲望让拉尔夫纠结,直至他死时方才醒悟。

振保的纠结来自于道德与情感的对立,也就是“对”的世界与“不对”的世界的二元对立。而拉尔夫的纠结来自于权欲与情感的对立,也就是圣职的要求与人性的欲求之间的对立,即神性与人性的二元对立。

振保经历了内心的挣扎终于说服自己可以和娇蕊“睡觉”了。此后的每一天振保都活在快乐之中,一种无聊的、无须负责任的快乐。然而,当娇蕊真爱上了振保,并准备和士洪离婚的时候,振保震惊了。他感到恐惧,“他和娇蕊不过是逢场作戏,一种情感的消遣,一种本能的宣泄。”[4]168当事情发展到将会“毁了他的前程”时,背叛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怯懦地住进了医院,并给出娇蕊冠冕堂皇的分手理由:“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1]268这种虚伪很快被娇蕊看透,她走了,“一句话没说”[1]269。

拉尔夫对梅吉的出卖是他的权欲和野心作祟的结果,尽管这种行为让他自己都感到不齿、并心存愧疚,但他依然毫不犹豫,他对梅吉说:“我把你出卖了,我的梅吉,以一千三百万银币把你卖掉了。”[2]193在经历了内心痛苦挣扎后,拉尔夫的“出卖”本身已显得轻松自如,他甚至还“微微一笑”[2]193。

可以说,初遇是造成他们痛苦的根源,挣扎是矛盾性格的撕扯过程,而背叛和出卖是人格分裂发展的必然结果。两位女作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诠释着相同的主题:人性的“表”与“里”、情感在欲望面前的柔弱和不堪一击。所不同的是振保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的产物,《红玫瑰与白玫瑰》故事本身没有权欲和政治的复杂争斗,振保的生活环境也仅局限于他工作生活的小圈子。作者用冷峻的笔墨塑造了振保这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形象,在揭示其虚伪自私和内心世界时,毫不留情,整篇作品流露出“对男性的深刻失望”[4]167和对人性堕落的辛辣讽刺。作者对振保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深刻的揭露。它是张爱玲“冷眼看世界”的一部力作。

拉尔夫是出现在澳大利亚广阔天地里的人物,是西方社会信仰中的虚幻世界与现实世界矛盾的产物。拉尔夫对权力和荣耀的渴望以及对上帝的种种疑问都充满了现实意义。在拉尔夫与梅吉相恋的40多年间,经历了曲折漫长的思想磨砺过程,有得到权力和荣誉时的喜悦,有背叛和出卖时的内疚,有思念恋人时的痛苦,不一而足。考琳·麦卡洛以怜悯的笔调描述了拉尔夫神父的一生,人物形象复杂、生动,故事引人入胜,作品具有强烈的内在冲击力。拉尔夫在临死前最后一刻终于想通了一切,安然离去,并埋在了他爱恋过的德罗海达,这让作品感人至深,其中充满了作者的人间情怀和悲悯气息。

参考文献:

[1]张爱玲.张爱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2][澳大利亚]考琳·麦卡洛.荆棘鸟[M].曾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3]张燕.《荆棘鸟》中拉尔夫神父人物研究综述[J].湖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4,(3).

[4]沈庆利.巫女的眼光[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姚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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