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高丽朝祀孔制研究

2013-03-27 14:32金禹彤
东方论坛 2013年5期
关键词:祭孔文庙高丽

金禹彤

(延边大学 汉语言文学院,吉林 延吉 133002)

朝鲜高丽朝祀孔制研究

金禹彤

(延边大学 汉语言文学院,吉林 延吉 133002)

朝鲜高丽朝(918-1392)是朝鲜半岛第二个统一王朝,其在儒学与礼治政治思想不断发展深化的背景下,移植中国制度实行了祭孔释奠礼,此为朝鲜半岛祀孔之始。高丽朝祀孔制影响了朝鲜半岛教育观念与形制的确立、国家意识形态的建构、社会文化的发展,促进了朝鲜半岛文化的儒家化转型。

高丽朝;祀孔制;礼治政治;儒家化

孔子在中国古代被尊为圣人,其思想具有维护国家统一、巩固中央集权、塑造社会伦理的政治功用。汉代起,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文化政策促进下,儒学地位迅速提高,尊崇、祭祀孔子之风也随之愈显。孔子被逐渐神圣化经历了一个历史过程,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刘邦出行过鲁,曾以“太牢祀孔”,是为帝王祭孔的开端;汉平帝时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至唐代太宗贞观元年(627),皇帝下诏“天下学皆各立周、孔庙”;贞观四年又诏“州县皆特立孔子庙,四时祭祀”,祀孔不仅被确立为国家祀典,孔子庙堂也在中国各地应运而生;开元二十七年(739),唐玄宗封孔子为“文宣王”,随之庙制、庙祀开始升格;宋代奉诏祭孔为诸侯礼,又先后加封孔子为“玄圣文宣王”、“至圣文宣王”,其后祭祀制度扶摇直上,至清代达到顶峰。祭祀孔子之所谓孔子庙,又名文庙,除孔子外,其也奉祀儒学贤达,以表彰儒学先进,对孔子祭祀的仪式称为“释奠”。

随着儒学文化影响力的不断上升及其域外传播,对孔子的尊崇和祭祀开始突破中国王朝而在外域发展,其中最盛当属朝鲜半岛。朝鲜半岛属东亚儒家文化圈,在紧密的政治关系与持久的慕华思想基础上,其成为儒学域外传播时间最早、领域最广、接受程度最深的地区。儒家学说不仅对其社会思想观念、百姓生活习俗的影响极大,还最终成为其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在这一过程中,崇祭孔子、表彰儒学的祀孔礼的建立与发展问题成为我们理解朝鲜半岛儒家化进程的活标本。

朝鲜高丽朝(918—1392)是朝鲜半岛第二个统一国家,其时始建奉祀孔子的庙宇,并将祀孔列为国家祀典之中祀,高丽朝也成为朝鲜半岛实行祭孔制度之始。以往对朝鲜半岛祭孔问题的研究多以朝鲜朝为关注重心,而本文旨在讨论高丽朝效法中国实行祭孔的缘起、制度建设、具体实行、效果影响等相关问题,以弥补这方面研究的不足。

一、高丽祀孔缘起及创建文庙

朝鲜半岛祀孔礼始于高丽朝,其效法中国唐宋制度制定了天神、地祇、人鬼等国家儒礼祭祀制度,其中包含孔子释奠礼,为吉礼中祀。高丽朝提倡儒学、实行祭孔具有政治功用性,其意在借助儒家思想进行政治文化建设、加强中央集权、强化国王权力,促进国家文化一统及其基础上的多民族的进一步融合,同时实现儒家社会伦理教化。从这几方面来说,提倡孔教是最为适当的思想文化、社会意识形态建构方式。

高丽朝提倡儒学、实行祀孔的社会文化背景与中国不同,其是在佛教立国观念下进行的儒家文化制度建设。高丽建国之初,由于儒学在朝鲜半岛上层社会已经有了一定发展,同时巫、佛、道等宗教文化依然是社会文化的主流,因此在思想文化上,高丽朝实行以佛立国和三教(儒释道)“和合”之策。这种“和合”之策符合朝鲜半岛文化传统,尤其在建国初期和乱世局势中对稳定民心具有相当意义,但从王权与中央集权建设角度来说,儒家一端的政治文化更适合于国家意识形态的发展要求。高丽朝的王权和中央集权建设问题由来已久,统一新罗后期,由于没能很好解决从部落联盟制向中央集权制国家转变必须解决的一系列问题而形成了豪族势力割据的分裂局面。因此,从太祖朝起,高丽初的几代君王都致力于消除豪强势力对中央政权的威胁,以建立强有力的中央集权统治体制,强化王权,这尤以光宗(950—975在位)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为代表。在文教建设上,光宗效法中国实行了“科举制度”,促使国家实现了从武治向文治的转变,随着文教兴盛,儒家思想也不断深化。

在其之后,成宗(982—997在位)在王朝交替过渡期结束后,一方面,稳步推进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的改革,另一方面,开始利用儒学、儒礼来重建国家意识形态。成宗王治是高丽朝第六代王,字温古,是一位有为君王,在位十五年。其即位时距建国有六十余年之久,他顺应社会发展的历史潮流,在政治、军事、教育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有利于巩固封建秩序的改革。在教育改革方面,他创立了国子监培养贵族子弟,是为全国最高学府,分为六学,学习科目以儒教经典为主。成宗完备了教育制度,为高丽朝成批培养儒学者和封建官吏打下了基础。

成宗即位当年(982),他下令五品以上京官上书言事,奏议朝政,寻求治国之术。选官御事上柱国崔承老上呈了《时务策二十八条》,受到成宗的重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后来成为成宗时期国家施政的纲领。《时务策二十八条》中有八条是针对佛教进行的批评,他认为因佛教盛行、寺院林立而导致耕地减少、经济衰败,而民惑于果报之说,欲除罪业而被浚膏血,他建议成宗少做佛事,光大儒学。在崔承老的影响下,成宗深识儒理精义,积极实践儒家礼书教旨,不仅于三年(984)“定军人服色”,还废止了属佛、道仪典的燃灯、八关会,做出了违背太祖《十训要》的逆祖训之举。同时,成宗参照中国制度着力开启了比较完整、系统的吉礼建设。《高丽史》载:“高丽太祖立国经始,规模宏远,然因草创,未遑议礼。至于成宗,恢宏先业,祀圜丘、耕籍田、建宗庙、立社稷。”[1]其意是说,圜丘、宗庙、社稷等具有重大意义的儒礼事项都在成宗时代得以完成,“成宗制礼”基本完成了高丽吉礼体系的建设,改变了朝鲜半岛以往的国家祭祀文化格局,由此高丽朝的儒礼祀典规制得以确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高丽朝开启了祭孔之礼。

高丽朝前,虽未为孔子立庙,但随着儒学的发展也开展了一些尊崇孔子的国家活动。《韩国增补文献备考·学校考·文庙》说“东国自丽初立庙于国子监,三国史虽不言立庙,而新罗圣德王时,奉安孔子像于大学,则亦必有享礼矣。唐开元二十七年尊为王,谥文宣,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加谥玄圣,五年以‘玄’字犯讳,改称至圣,元武宗加谥大成,我国亦遵用焉”。说明朝鲜历朝沿用中国对孔子的谥号,仿效中国对孔子进行推崇。根据史料,新罗真德王二年(648),金春秋(后为太宗武烈王)至唐,“请诣国学,观释奠”,朝鲜始知有释奠孔子之礼。至圣德王十六年(717),入唐三年的王子守忠回国,“献文宣王、十哲、七十二弟子图,即置于太学”①此记载应有误,此年中国尚无十哲之名,但献孔子、七十二弟子图是可能的。[2],推测应进行了一些尊崇孔子的礼仪活动,但即使有所享礼,也没有成为独立的固定制度,而是结合在学校教育中。

至高丽朝,文庙始建于何时无法确定,但文庙是和儒学发展程度密切相关的祭祀礼仪建筑,一般也随着建立、规范儒学教育机关而设立。成宗十一年(992),高丽朝仿照中国之制在首都开城创建国子监,“成宗……十一年十二月……又创国子监”;而据史载,开国之初高丽就已在国子监设立了文宣王庙,“自国初,肇立文宣王庙于国子监”[1],国子监原在开城“南会宾门内,前有大门,榜曰国子监,中建宣圣殿,两庑辟斋舍以处诸生。旧制极隘”,后“移往礼贤坊,以学徒滋多,所以侈其制耳”[3](P54);加之,成宗二年(983),博士任成老自宋朝归国,献上宋朝太庙堂图、社稷坛图、文宣王庙图、祭器图、七十二贤赞记等,因此,综合以上史料可以判断,高丽朝文庙始建应该至迟在成宗时代,文庙释奠则很可能在成宗时代就已形成了制度化的仪式。

不仅高丽成宗大力倡导儒家思想,其后还有诸多国王也积极提倡儒家文化。高丽朝在武臣执政前(1170)为文教昌盛时期,这一时期的文宗、宣宗、肃宗、睿宗、仁宗、毅宗等诸位国王,都对儒学持积极态度,或在发展儒学上颇有建树。如文宗十五年(1061)六月,“王如奉恩寺,遂诣国子监,谓侍臣曰:‘仲尼,百王之师,敢不致敬?’遂再拜”[1];睿宗四年(1109),高丽在国学开设七斋,《周易》称丽泽斋,《尚书》称待聘斋,《毛诗》称经德斋,《周礼》称求仁斋,《戴礼》称服膺斋,《春秋》称养正斋,武学称讲艺斋,其中一至六斋为儒学斋。同时,高丽朝的科举考试也刺激了儒学的发展,科考项目中,国子学、大学、四门学均以经学为主,科目有《周易》、《尚书》、《周礼》、《礼记》、《毛诗》、《春秋左氏传》、《公羊传》、《穀梁传》、《孝经》、《论语》等;明经业以《周易》、《尚书》、《毛诗》、《春秋》、《礼记》等五经试之。

随着儒学的推广及儒学地位逐渐提高,孔子日益受到尊崇,被尊为“百王之师”。同时,受中国尊孔观念和祭孔制度影响,高丽各地开始普遍推行文庙祭祀。

二、高丽庙学制度

所谓“庙学”制,指学校园地主要由祭祀空间与教学空间两者构成。祭祀空间以孔(子)庙为代表,教学空间以讲堂(或称明伦堂)为代表;其后,书院教育发达,则以祠宇代表祭祀空间,以讲堂代表教学空间。庙学制的起源,与教育活动源自祭祀活动有密切关联,经过历代发展,至唐太宗时,完成其体制。[4](P182)作为教育家,从汉代起孔子就被奉祀在学校内,唐贞观四年(630)诏命州县学校皆立孔庙,从此一直因学设庙。高丽朝也采用因学设庙的形制,但在学校和文庙的布局形式上却与中国不尽相同。

中国的庙学布局形式主要有三种,即前庙后学,左庙右学,右庙左学,因为学校的主体是明伦堂,故以明伦堂和文庙的位置关系来确定庙学的布局形式。高丽成均馆是保留至今的高丽朝官方学校,曾是高丽时期的最高学府,位于开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其址前身是十一世纪初叶高丽国的行宫——大明宫,因曾作为外国来宾的住宿地,又称作“顺天馆”,后来又改作宣传儒教的“僧务馆”。1089年,高丽最高教育机关国子监迁来,改称“成均馆”,为朝鲜最早的大学,设有国字学、大学、诗文学、律学、书学、算学等六个学科,还有宿舍,总占地面积两万多平方米。台湾学者高明士认为:“高丽王朝建立后,自太祖至第六代成宗期间,在新罗的基础上,仿唐宋制,在中央之开城京有国子监(初名曰国学,其后改曰成均馆),而西京(平壤)也有“学院”;地方之州、郡、县,则有乡校。中央两京,至迟在成宗十一年(992),已完成庙学制;而地方之乡校,至高丽末期,受财力限制,似犹‘庙学同宫’,其后在地方父老资助下,各地始逐渐有庙学之制。”[4](P188)

高丽成均馆为前学后庙的布局形式,学校在前,文庙在后,这是朝鲜半岛特有而又比较常见的庙学布局形式。其最前为校门外三门,三门内以明伦堂及堂前的东西两斋为学校;与中国文庙大同小异,其明伦堂位于中心,用作讲堂;明伦堂东西分别还有香室和尊经阁,东斋及西斋位于明伦堂前两旁,为学生集体宿舍。明伦堂后为内三门,门内以大成殿及东西两庑为文庙;庙外西北角还有启圣祠。其建筑风格富有朝鲜特色,核心建筑大成殿为单檐歇山式建筑。孔祥林认为“朝鲜多采用前学后庙式的主要原因是,朝鲜多山,平原很少,乡校多依山而建,低处为学校,高处为文庙,既突出了文庙,又方便使用。”[5]而本文认为,高丽成均馆采用前学后庙即突出庙学之“学”的原因有三:一、“与教育活动源自祭祀活动有密切关联”的中国庙学制起源不同,作为一种移植文化,高丽朝在社会精英“华化”与“土俗”的文化派别激烈斗争中,祭孔观念必然有一个接受期;二、作为因学设庙的高丽朝来说,庙学一体中的学校教育功能是处于首位的;三、受高丽朝广泛的阴阳观念、建筑风水之说的影响。在其后儒家文化为社会文化主导的朝鲜朝,其成均馆采用了突出庙祠的前庙后学式的中国形制。

孔子主张礼治,因此中国古代凡列入国家祀典的祠庙建筑制度也有相应要求。建筑开间、屋顶形式、斗栱踩数、屋瓦的颜色质地、彩画的颜色图案、建筑的高低大小等无不受礼制规定的约束。中国文庙祭祀在大多时间里是国家祀典中的中祀,按照相应规定,正殿面阔七间,可用重檐歇山顶,绿色琉璃瓦。高丽成均馆文庙也是中祀的级别,但因建筑礼制规定较少及本土建筑传统影响,大成殿为单檐歇山大屋顶,灰色布瓦,五开间,而建筑略小于明伦堂是不符合中国礼制的。从主像来看,中国自汉代就设像奉祀,灵帝光和二年(179)于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唐开元八年(720),命国子监塑孔子并十哲、曾参像,此后文庙多用塑像。高丽朝在大成殿主祀孔子,早期为画像,后仿元改塑像。

根据规定,在文庙祭祀格局上有配享从祀制度。东汉永平十五年(72),曲阜祭祀孔子以孔子弟子七十二贤从祀。唐贞观二十一年(647),太宗李世民命以左丘明、公羊高等二十一位先儒从祀文庙。开元八年(720),玄宗李隆基命以孔子七十二弟子从祀国学,并命圣门四科的颜回、子夏等十名弟子为十哲陪祀。宋代文庙,“塑先圣、亚圣、十哲像,画七十二贤及先儒二十一人像于东西庑之木壁”[6](P2547),以颜渊、曾参、子思、孟轲配享①南宋咸淳三年(1267),增定颜回、曾参、子思、孟子为四配。,以闵子骞、冉伯牛等十哲以下为从祀,从祀者历朝都有增加。高丽朝也根据中国制度设立了文庙从祀制度,即以贤哲附记祭于孔庙,意在表彰有贡献于儒学的杰出人物,与功臣配享于太庙的意思彷佛,是祭孔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高丽朝释奠配享从祀的方式与中国基本相同,祀孔时以孔门弟子颜回配享,闵损、冉耕、冉雍、宰予、曾参“并东壁”,端木赐、冉求、仲由、言偃、卜商、孟轲在西壁,颛孙师、澹台灭明、宓不齐等41人立东庑;公祖句兹、荣期、县成等43人立西庑。[1]

为弘扬儒学,表彰本民族儒者中的杰出人物,高丽国王仿照中国做法,追赠某些学者官衔,与从祀文庙的中国儒者一起受祭,这对提升高丽学者声望、奖掖后学、扩大儒学影响具有积极意义。《高丽史》载,显宗十一年(1020)七月,追赠新罗执事省侍郎崔致远“内史令”,从祀先圣庙庭;十三年(1022),追封新罗翰林薛聪“弘儒侯”,从祀文庙;十四年(1023),再次追封崔致远为“文昌侯”,二侯列于文宣王庙南壁,“文昌侯崔致远、弘儒侯薛聪并南壁”[1],是为朝鲜半岛以本地儒贤从祀文庙之始。又,忠肃王六年(1319),命以高丽儒学者安珦从祀。安珦(1243—1306)是高丽末期的教育家,他将朱子学从元朝传入高丽,又兴办学校,教育人材,传播朱子学,转变社会佞佛思想,故被誉为“理学之宗”、“东方百世儒宗”等,成为高丽时代以本朝儒者从祀文庙第一人。以本朝儒学家从祀孔庙,说明高丽统治者在推崇儒学的同时也致力于儒学的本国化。

高丽朝在孔庙格局上不断追随中国制度的发展变化而做出调整,如,宣宗八年(1091)九月庚戌,“礼部奏,国学壁上图画七十二贤,其位次依宋国子监所讃名目次第,其章服皆仿十哲,从之。”[1]肃宗六年(1101)四月癸巳,“国子监奏,文宣王庙左右廊新画六十一子、二十一贤,请从祀于释奠,从之。”[1]凡中国列入从祀之贤哲,高丽也随之一律尊奉。元宗九年(1268)又据元制将颜子、曾子、子思、孟子改为塑像。

三、高丽释奠礼规

从具体制度来看,因为孔子称圣到释奠的起源、涵义都是一种彻底的中国文化现象,祀孔对高丽朝来说是由中国输入的外来文化,不像祭祀天地、祖先之制存在与本土相关传统碰撞、融合的问题,因此高丽释奠礼较为全面地依据了中国制度,即基本以移植中国制度的方式来举行。

高丽朝在王京设立文庙,君臣、百官在此祭孔,亦仿中国之制逐步有四配、十哲、先贤、先儒等配享从祀名目。高丽释奠日在仲春、秋仲月上丁。在神位、祀物设置上,“神位文宣王设于殿上北壁,当中,南向”,“祝版称‘高丽国王王某’谨遣某官臣姓名敢明荐。币以白,长丈八尺,牲牢正、配位各豕一,从享位共豕二。献官,释奠祭酒为初献,司业为亚献,博士为终献”,先圣神位前设簠、簋各二,笾、豆各十,从唐制。[1]有稻、粱、黍、稷、枣、栗、榛、菱、芡、鱼鱐、形盐、鹿脯、饼、韭菹、芹菹、笋菹、兔醢、鹿醢等共二十余种分盛于内,又有镫三,铏三,俎一,爵三,犧尊二,象尊二等,各有所容。祭前需斋戒,陈登歌之乐,设轩架之乐及祭器等。

中国从隋代开始,历代专为祭孔制订乐曲、歌章。隋代名诚夏之曲;唐贞观二十年(646)颁定歌章以和为曲名;开元间改曲名为安,宋、元仍以安为名,取《诗经·大雅·关雎·序》“治世之音安以乐”之意。宋大观三年(1190),大最乐府制定的释奠乐章为凝安、同安、明安、成安之曲。高丽释奠用乐为姑洗宫凝安之曲、夹钟宫成安之曲、无射宫崇安之曲,即祭祀乐曲以“安”命名,较之中国历代释奠乐章,与宋代最为相近。中国古代祭祀音乐有堂上堂下之分,宋政和六年(1116)颁给曲阜孔庙的正声大乐器即分堂上、堂下陈列。高丽释奠“太乐令陈登歌之乐于殿阶上,设轩架之乐于殿庭,俱北向”,属于堂上、堂下陈列形式。文庙释奠用舞,中国始于南朝齐永明三年(485),舞用六佾。唐代贞观二十年(646),定文舞、武舞并用,迎神用武舞,送神用文舞,北宋则文舞先,武舞后。高丽亦用舞,文舞先、武舞后,又武舞作乡乐交奏,体现了其取法宋制并与本土文化传统相结合,高丽乐舞之制还沿用至朝鲜朝。

高丽有“视学酌献仪”[1],为国王率王太子、宰臣枢密到国子监中的文宣王庙及其学堂祭拜孔子兼视学的仪式。视学前一日,洒扫庙殿、学堂,尚舍局设大次、王太子次,守宫设宰臣枢密以下次。其日,执礼官、阁门设从驾官班,有司设祭器于文宣王神座前。左笾一,实以鹿脯,右豆一,实以鹿臡;爵一在笾豆南,犧尊一加坫上在殿上前楹东南,加勺实以清酒。设香炉于神座前,又设配享及从享位,各左笾一、右豆一、爵一。尚舍局又设王位于敦化堂上,又设小次、王太子座、讲书官座、宰臣座、枢密座、侍臣座,俱重行东西相向北上。阁门设王太子及臣僚班于堂下,如常仪。王酌献时行拜礼,并上香,随后有视学、赐茶礼。高丽视学仪在“敦化堂”,其为中国南宋太学讲堂名称。绍兴十三年(1143),依宋高宗诏令,临安知府王唤将抗金将领岳飞的府邸改为太学校址,内设大成殿以祀孔,建敦化堂为讲堂。这也说明,高丽朝在成宗之后不断根据宋制完善国子监制度。

在视学酌献仪式后,通常,高丽王与官员、学官、诸生等共同听经师讲解儒家经典,有时还由国王亲自讲论,甚至有所著述。如睿宗九年八月乙卯:“王诣国学,酌献于先圣、先师。御讲堂,命翰林学士朴升中借大司成讲《说命》三篇,百官及生员七百余人立庭听讲,各进歌颂。御制诗一首,宣示左右,令各和进。”[1]视学实际上成为宣扬文教、学习儒家典籍的重要形式。高丽王到文庙谒圣、进行教学活动,儒生借此阐发儒家理想,这种互动解义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高丽朝治国观念向儒家礼治思想的方向发展。

中国唐宋均有地方文宣王庙祭祀制度,北宋时期,地方文宣王祭祀还得到进一步规范和强化。高丽仁宗五年(1127)“诏诸州立学”,“又令式目都监详定学式,学校似应包括文庙,这当是朝鲜地方建立文庙之始。”[7]同时,根据《高丽史》记载,高丽各州县设有文庙,其也是地方学校“乡校”所在地。高丽的“诸州县文宣王庙祀”为吉礼小祀,其仪式较为规范,地方官员和民众在此进行祭孔,祀孔的推广与下移无疑加快了儒家礼制文化在朝鲜半岛的传播与接受步伐。

1170年之后,高丽朝进入武臣执政期(1170—1270),随后,在十三世纪初,又遭蒙古入侵,武臣当政和战乱连年,使儒学教育受到冲击,佛教大兴,祀孔也随之衰落。“香灯处处皆祈佛,箫鼓家家亦赛神,惟有数间夫子庙,满庭秋草寂无人”,著名学者安珦的这首诗正是儒学教育式微、孔庙荒废的写照。元宗十一年(1270),高丽与蒙古交好,国王由江华岛迁都回开京,即致力于复兴儒学。忠烈王十二年(1286),世子入国学讲习六经,十五年安珦随国王入元大都,后携新刊《四书集注》、《朱子全书》及朱熹画像回国,将朱子学引入朝鲜。其后,忠烈王又命重修开京国学文庙,新建大成殿,二十九年(1303)又派金文鼎到中国临摹孔子和七十子画像,购置祭器、乐器,以恢复孔庙旧观。忠宣王(1308—1313年在位)时,据《周礼·春官》“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将国学改称成均馆。

即便如此,驰废已久的祭孔活动并不能立即得到复兴,祭孔活动常常无法遵制进行。“忠宣王三年(1311)二月丁巳释奠,祭酒、司业皆不至,博士兼行三献。”“忠定王三年(1351)八月丁丑释奠,唐人林巨不知礼,以祝板为误,别取板,使成均官书之,不押于王而行之。薛聪、崔致远削去不享,牲本牛一羊一,去牛用羊二。”“恭愍王十二年(1363)八月丁酉释奠,博士以下无有一人,唯明经博士、学谕各一人而已。十六年七月庚子,移文宣王塑像于崇文馆,文武百官冠带侍卫。十八年八月丁卯,命三司右使李穑释奠于文庙。自辛丑播迁之后,礼文废坠,释采之仪李中法式。穑考正其失,选诸生为执事,肄仪三日,礼度可观。二十二年三月始命复行朔望祭,自十年南迁以后废而不行,今复举之。八月丁亥释奠,以节气用仲丁。二十三年二月丁未释奠以日食用仲丁。”[1]高丽末期,当高丽朝以斥佛扬儒运动力图振兴儒学、复兴祭孔之制时,历史却没有给高丽朝更多的时间和眷顾。

值得一提的是,1349年,元朝为控制高丽采取了联姻政策,其将公主嫁给高丽忠肃王之子王颛。高丽忠定王三年(1351),恭憨王(王颛)回国即位,孔子五十四代裔孙、元朝翰林学士孔昭随元鲁国公主携家至高丽,其在高丽建阙里庙供奉孔子,以时奉祀,成为朝鲜半岛民间祀孔之始。

四、对高丽朝祀孔制的认识

与中国建立祀孔制的缘起与目的基本相同,朝鲜高丽朝在封建统治者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建设诉求下开启、实行了祀孔礼,其原因在于作为一种政治统治术,孔子思想具有维护国家统一、加强中央集权、强化君主权威、塑造意识形态、促进民族融合、进行社会教化的作用。同时,高丽朝作为朝鲜半岛不断从宗教化社会向儒家化社会转变的重要阶段,其祀孔也是统治者意欲效法中国实行礼治政治的一种体现。

高丽在祀孔制度建立过程中,效法中国因学设庙,这使高丽国学教育及其科举取士的选官制度都打上了儒家文化的烙印。在庙学一体的文化“场”中,儒家文化不断内化为高丽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文人亦在释奠仪式的尊崇中逐步实现了精神建构的新模式。同时,高丽王的重视和参与也强调了这种文化建构的意识形态意味。从这个意义来说,祭孔也成为一种教化的观念“场”,其是对儒家文化理念的强调与再确认。

作为一个有着固有文化传统及本土祭祀之制的国家和民族,在建设表彰外来文化的庙宇、祭祀中,即便具有显著的移植性,也必然会因文化传播特质而体现出自身民族特点,表现出在具体制度与实行上与中国有所差异,如孔庙建筑形式、庙学形制格局、释奠舞乐等。加之,对于有着深厚宗教文化传统的朝鲜半岛来说,高丽祀孔制的建设必然要在某种程度上突破巫、佛、道文化传统及其祭祀观念的认识,其间必然充满了文化冲突与磨合的印记及文化选择的不同考量。

总体来说,1.高丽祭孔之制取自中国唐代《开元礼》,并在制度建设中随着与宋朝交往的密切和对宋文化学习的深入而根据宋制进行了发展和完善,同时也进行了一定的本土化改制。2.高丽是贵族政治体制国家,在国王与贵族间文化主导权与意识形态建设话语权的争夺中,高丽祭孔并没有达到最初制度设计的功效与愿景,尤其是高丽中后期起经历了武臣执政期和元干涉期而导致了儒学的衰落,相应的祭孔礼必然随之弛废。由于史料所限,我们无法确切了解高丽祀孔真正实行的次数,但可以肯定的是并不会很多,或者说其并没有成为一以贯之的国家祭祀文化制度。3.高丽祀孔所形成的文化“场”的建构和相关活动并非像其他诸如祭祀天地、祖先等祭祀文化那样,存在一个集体或者个体的历史或情感体验的“记忆场”基础,因此从祭祀文化的情感参与这个应该具备的先天基因来说,是十分匮乏的。这种外来文化的根基既然是建构在理性观念之上,就必然需要参与者在思想观念上存在文化变革的建构意识,因此,在以佛立国及儒家文化尚未能成为国家主导文化的高丽朝,祭孔活动实际上具有相当大的表面仪式性,并会随时因儒学的发展程度、政局的变动、君王的喜好等因素的变化而兴废行止。从这点来说,高丽祀孔制的建设与实行情况亦成为朝鲜半岛从宗教化社会向儒家化社会转变的文化受容过程的镜像。

即便如此,高丽祀孔释奠制的建设与发展对朝鲜半岛儒家化进程依然具有较大影响,与科举制的实行一样,其是在儒学不断深化的基础上朝鲜半岛文化发展的自觉历史选择,为后世奠定了庙学制的基础。其后,随着儒家思想的影响力在朝鲜朝(1392—1910)达到鼎盛,祀孔不仅在国家祀典中占有重要地位,朝鲜朝也成为中国域外建有孔庙最多的国家,其在诸多方面沿袭了高丽之制。可以说,高丽祀孔制为朝鲜半岛的移风化俗,最终实行礼治政治,成为礼仪之邦在制度实践上做出了尝试。现在,位于汉城钟路区的成均馆仍保持着庙学合一的建制,每年都在该校大成殿举行盛大的孔子释奠礼,而其缘起则在高丽朝。

[1][朝鲜]郑麟趾.高丽史[M].首尔:景仁文化社,1974.

[2]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M].首尔:亚细亚文化社,1990.

[3] [宋]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4] 高明士.庙学教育制度在朝鲜地区的发展——中国文化圈存在的历史见证[J].韩国研究论丛,1995,第一辑.

[5] 孔祥林.中国和海外近邻文庙制度之比较[J].孔子研究,2006,(3).

[6] [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 孔祥林.朝鲜的孔子庙——儒家思想深远影响的象征[J].孔子研究,1992,(2).

责任编辑:侯德彤

Studies of the System of Offering Sacrifice to Confucius in the Goryeo Dynasty of Korea

JIN Yu-tong

( Yanbian University, Yanji 133002, China )

The Goryeo Dynasty of Korea(918-1392)was the second unified dynasty on the Korean Peninsular.As Confucianism and the thought of rule by rites developed,transplanting the Chinese system of worshipping Confucius began on the Peninsular.This practice influence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educational concept and system,the formation of the national ideolog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ulture,and pushed the cultural turn to Confucianism on the Peninsular.

Goryeo Dynasty;system of offering sacrifice to Confucius;politics under the rule of rites;Confucianization

K312.33

A

1005-7110(2013)05-0072-05

2013-06-2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东方文化史”(批准号: 11&ZD082)阶段性成果。

金禹彤(1971-),女,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为中朝古代文化交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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