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礼貌策略、人物塑造理论与戏剧人物刻画

郑 萍(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州 350108)

不礼貌策略、人物塑造理论与戏剧人物刻画

郑 萍
(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州 350108)

选取《进入黑夜的漫漫旅程》中的两个片断，综合运用Culpeper的不礼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论进行语用文体分析，从对话中的细枝末节深入理解悲剧冲突并动态揭示詹米复杂矛盾的性情，从而进一步阐释该剧的主题。通过实例探讨上述两种模式点面相结合客观刻画戏剧人物的可行性，尝试从新的角度拓展戏剧对话的文体分析。

不礼貌策略；人物塑造理论；戏剧人物；主题；语用文体分析

一、引 言

从1978年Brown和Levinson[1](简称B-L模式)提出礼貌策略起，礼貌现象就成为人们在社会交往过程中了解交际双方动机的关键因素。20世纪90年代，礼貌理论的内涵和外延不断扩大，以Jonathan Culpeper[2]为首的学者在B-L模式的基础上提出“不礼貌策略”，认为不礼貌是说话人在交谈中运用语言策略攻击听话人的面子来提升面子威胁行为。当人们互相攻击对方面子时，不可避免产生矛盾和冲突，同时也不自觉地呈现自己最真实的本性。但Culpeper主要运用不礼貌策略分析电视娱乐节目中的人物对话，在戏剧方面，他更多采用礼貌补救策略等多种话语分析的框架解读戏剧对话[3]，他的人物塑造理论[4]则从整体出发，全方位展示人物多层次的性格,而他几乎没有把不礼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论点面结合，分析戏剧对话并刻画人物性格。

美国现代剧作家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自传体悲剧《进入黑夜的漫漫旅程》[5]中，剧作家通过许多不礼貌对话不断制造悲剧冲突，动态塑造人物各自独特的个性，特别是长子詹米时而愤世嫉俗、时而又充满人性光辉的复杂多变的性情，强化了本剧的主题：种种不幸大都是人为的，人性的弱点造成每个人既是受害者，同时又是悲剧的制造者。

本文综合不礼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论的长处，从对话的细枝末节入手，动态阐释《进入黑夜的漫漫旅程》中周而复始、不断升级的矛盾和冲突，分析詹米动态多变的性情以及对母亲玛丽爱恨交织的情感。本文选取两个片断作为实例，探讨两种模式点面相结合客观刻画戏剧人物的可行性。

二、Culpeper的不礼貌策略模式

Culpeper提出由五种不礼貌策略组成的不礼貌框架：(1)赤裸裸地公开施行面子威胁行为①本段和下一段中的不礼貌策略(1)(2)(3)(6)都是笔者参照何兆熊主编的《新编语用学概要》B-L模式中文翻译的基础上推断出来的。(4)(5)是笔者所译。(bald on record impoliteness)：说话人直截了当向听话人施行面子威胁行为;(2)积极不礼貌策略(positive impoliteness):说话人损伤听话人积极面子需求;(3)消极不礼貌策略(negative impoliteness)：说话人损伤听话人消极面子需求;(4)讽刺或虚假礼貌(sarcasm or mock politeness);(5)礼貌的缺失(withhold politeness)。[2]Culpeper等[6]经过几年的实践得出结论：以上几种不礼貌策略极少“孤军作战”,更多的是在同一话轮中说话人综合运用各种策略同时威胁听话人的各种面子，这把B-L模式中某种语言行为每次仅威胁一种面子向前推进了一步。Culpeper[7]在原先不礼貌模式的基础上又增加一个新成员：(6)非公开地施行面子威胁行为(off-record impoliteness),即通过弦外之音把说话人的意图强加于听话人来施行面子威胁行为。Culpeper等[6]认为不礼貌方式越间接，其对面子的杀伤力越大。(6)就是间接的，比其他不礼貌方式更伤人，就像一枚杀人不见血的暗箭。至此，除了(4)和(5)外，不礼貌策略与B-L模式基本上一一对应。在不断构建不礼貌策略模式过程中，Culpeper还提出人物塑造理论。

三、Culpeper的人物塑造理论

在戏剧人物塑造方面，Culpeper[4]认为戏剧对话不仅是人物之间信息交流的渠道，更是剧作家将人物性格呈现给受众的桥梁。他将社会学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归因理论与会话分析、认知图式理论和语用推理等研究结合起来,尝试把话语分析与人物性格刻画直接挂钩，探讨语言与戏剧人物的关系。他强调，人们具有因果图式的认知机制，他们的言语行为主要是由各自的性格决定的，戏剧对话完全可以动态展示人物与众不同的性情。换言之，性格决定语言，同时语言表现性格。

四、《进入黑夜的漫漫旅程》中詹米的人物塑造

戏剧文本的主要特征是对话比比皆是，特别适合运用不礼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论解读人物性格。不礼貌策略用来分析一系列话轮，重在点，而人物塑造理论则通过对话着眼于人物整体，侧重面，综合采用这两种模式可以兼顾点面,并全方位客观地刻画人物性格。本文选取剧中两个片断作为语用文体分析例子，阐释剧作家如何用短小精悍的对话在不断递进的冲突中塑造詹米复杂矛盾的性情，动态分析他对玛丽爱恨交织的情感，进一步深化本剧的主题，并探讨两种模式点面相结合客观塑造戏剧人物的可行性，尝试从全新角度丰富戏剧对话的语用文体分析。

Culpeper[3]认为文学体裁依赖冲突，并把冲突作为情节发展和人物塑造的方式。在悲剧中，剧中角色之间不礼貌的言语行为往往体现了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并导致激烈的冲突，在不断升级的唇枪舌剑中，人物鲜明的个性不经意间暴露无遗。本剧特别是选取的两个片断中有许多咄咄逼人的对话，适合同时运用不礼貌策略(1)、(2)、(3)和(6)多层次分析人物复杂的性情。当泰伦一家互相赤裸裸地公开施行面子威胁行为时，不仅极大地伤害了被威胁者与听话人的积极和消极面子，同时也深深地损伤了说话人自己的面子，因为他们是一颗藤上的四只苦瓜，利益攸关。在周而复始的激烈冲突中，詹米就是一个绝望的威胁者，总是趁玛丽不在场或过足毒瘾后沉浸在幻觉中，当着父亲泰伦和弟弟艾德蒙的面，几乎每句话都在肆无忌惮地威胁她的面子，从不礼貌逐渐升级到极端不礼貌，间或借用潜台词，非公开地对她施行面子威胁行为。而泰伦和艾德蒙为了维护她的积极和消极面子，同时也顾及自己的颜面，总是对詹米采取过激的言语行为，甚至家庭暴力。而詹米的反应通常都是三部曲：首先是无奈，为自己的不礼貌行为感到内疚；接着软化口气，向家人妥协，并试着换位思考，理解和同情她，甚至不自觉地维护她的面子；然后又恢复玩世不恭的秉性。表面上不礼貌的言语行为实际上反映了他对她恨铁不成钢，恨之深即爱之切。在这一过程中，他矛盾复杂的性情暴露无遗：一个彻头彻尾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人竟然也有柔情的一面，虽然很短暂，但也充满人性的光辉。以玛丽重新吸毒为焦点，三人不礼貌的话语轮番轰炸，冲突不断升级，直至悲剧的高潮。

1.詹米对玛丽不礼貌态度的轮回：不礼貌→内疚→惋惜→理解→心疼→不礼貌

第一片断节选自第二幕第二场。随着剧情的发展，泰伦家谁也不愿面对的真相(玛丽毒瘾复发、艾德蒙罹患绝症)逐渐被揭开，他们开始互相埋怨、指责对方，不礼貌的对话层出不穷，冲突不断升级，为第二片断的高潮埋下伏笔。

午后一家人聚在客厅，上午偷偷吸过毒的玛丽此时显得极其敏感和神经质，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表面上漫不经心地和家人闲聊，而三个男人与她话不投机，都在敷衍她。突然电话响了，是医生打来的，证实了艾德蒙患绝症。一听到哈代医生的名字，她顿时情绪失控，极其愤怒地咒骂他，两儿子恳请她停止歇斯底里，她渐渐意识到一切都晚了。为了减轻内心巨大的焦虑，她渴望再过一把瘾，就借口要到楼上梳妆打扮。詹米心里非常清楚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婉转请求她别再接触吗啡，但家人的劝说和恳求都是徒劳的。下面的对话是詹米得知她毒瘾再次发作后极端痛苦而发出的怒吼，其中夹杂着艾德蒙和泰伦对他不礼貌言语行为的愤怒声讨。

第一片断[8]758

T1*为了便于分析，两个片断中每个对话都标上话轮序号。Jamie—(cynically brutal) Another shot in the arm!

T2 Edmund—(angrily) Cut out that kind of talk!

T3 Tyrone—Yes! Hold your foul tongue and your rotten Broadway loafer’s lingo! Have you no pity or decency? (losing his temper) You ought to be kicked out in the gutter! But if I did it, you know damned well who’d weep and plead for you, and excuse you and complain till I let you come back.

T4 Jamie—(A spasm of pain across his face) Christ, don’t I know that? No pity? I have all the pity in the world for her. I understand what a hard game to beat she’s up against— which is more than you ever have! My lingo didn’t mean I had no feeling. I was merely putting bluntly what we all know, and have to live with now, again. (bitterly) The cures are no damned good except for a while. The truth is there is no cure and we’ve been saps to hope—(cynically) They never come back!

玛丽上楼后，客厅里的三个男人都不敢吱声，突然詹米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两个片断中所有对话的中文译文(双引号里)都源于奥尼尔著、龙文佩选编的《外国当代剧作选1》。每个片断译文页码统一标注在首个双引号外。：“膀子上又来一针！”[5]296采用不礼貌策略(1)(2)(3)分析他超出常规的言语行为，对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如此生硬无礼，胆敢冒犯她的积极和消极面子。表面上，他冷漠无情的言语行为似乎违背了长幼有序的社会准则，其深层原因主要在于他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性格，他总是把自己失败的人生归咎于吸毒成瘾的玛丽，经常为自己开脱责任:因为她自甘堕落，他也可以放浪形骸，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无所不能。他极端自私，她是他自甘堕落的幌子。

话轮1，当詹米觉察到玛丽背着家人偷偷复吸吗啡时火冒三丈，顿时毫无顾忌地公开威胁她的面子。他的话音刚落，就遭到艾德蒙和泰伦的猛烈反击。话轮2，艾德蒙迫不及待地以牙还牙，命令詹米停止辱骂。他在维护母亲积极和消极面子的同时牺牲了哥哥的面子。其原因有二：一是作为小儿子，他是“妈妈的心肝肉”[5]387,对她感情最深。二是Culpeper[2]认为一个人的面子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家庭其他成员的。当詹米肆无忌惮地攻击玛丽面子时，无形中也深深威胁到艾德蒙和泰伦的面子，他们的脸上仿佛重重地被抡了一拳。就因为艾德蒙对她感情最深厚，对任何威胁她的言语行为最敏感，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哪怕是亲哥哥来冒犯她的面子，所以他首先出击。

接着，在话轮3，泰伦为了维护妻子的面子，对詹米大发雷霆，也是赤裸裸地公开威胁他的面子，“闭起你那臭嘴，不许学那百老汇的流氓腔！……你活该踢出去扔在沟里！”此时盛怒之下的泰伦禁不住迸出禁忌语[2]来羞辱并诅咒詹米，这些都威胁了他的积极面子,同时恐吓、贬低他，又威胁到消极面子。更甚的是，泰伦根据以往的经验，指出如果詹米被赶出家门，他肯定像个丧家犬，无家可归，到时只有玛丽会替他求情，看在她的份上，泰伦只好又收留他。对一个成年儿子来说，这些话像利剑一样直戳他的心窝，令他颜面丧失殆尽，他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表情。话轮4，詹米有点悔意，口气慢慢软化，无奈中他先提出两个设问：“老天爷，我就不知道这个？我一点不可怜她?”他知道她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爱着他，并对刚才那样赤裸裸地公开威胁她面子的言语行为感到羞愧难当，体现了儿子对母亲本能的爱，同时对她当年染上毒瘾深感惋惜。他对她的态度渐渐改变，从不礼貌攻击她的面子到内疚和无奈，并设身处地替她着想，刹那间詹米变得理性，充满了人性的光辉。但很快又回归本性，把矛头转向泰伦。此时用不礼貌策略(6)解读他对父亲无声的谴责：正是生性吝啬的泰伦在玛丽产后病重时请廉价的庸医为她注射吗啡止痛，才造成她永远无法摆脱毒品这个恶魔。“我懂得她的苦处……”詹米可怜她，理解她对毒品的依赖，就像他自己沉溺于酒精一样。他很清楚她是被迫染毒，而可恨的是泰伦亲手制造了她一生的悲剧。“这事儿谁肚子里都明白……”他心疼她，不由自主地保护她的面子，他的弦外之音威胁到泰伦的积极和消极面子，间接地谴责泰伦才是家庭悲剧的始作俑者。此时的詹米暂时放过玛丽，剑指泰伦，把心中埋藏多年的怨气和怒气全部发泄出来，对泰伦面子的损伤最大。在短暂维护玛丽面子之后，詹米又恢复了愤世嫉俗的天性。对这次她从戒毒所治愈归来，他心里充满希望，但当他发现她居然背着家人偷偷复吸时，这残酷的现实又当头一棒，打得他胆战心寒。他满怀悲愤，尖刻地喊出：“老实说这根本没什么办法，而我们都是些大呆瓜，还指望……”再次用不礼貌策略(6)分析他的潜台词：表面上他通过赤裸裸地公开施行面子威胁的行为责怪家里的男人，包括他自己，而实际上是声东击西，再次威胁玛丽的积极面子，暗示她永远不可能摆脱毒瘾，只会离家人渐行渐远，最终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一片断四个话轮中，詹米发话两次，明显处于主导地位，用不礼貌话语不断制造冲突，多次威胁家人面子。他在肆无忌惮地攻击母亲、拐弯抹角谴责父亲时，也遭到父亲和弟弟的猛烈报复。前三个话轮都综合运用不礼貌策略(1)(2)(3)分析他和艾德蒙、泰伦为了玛丽的面子而唇枪舌剑：他先发制人，恶狠狠地撕破她的面子，没料到遭到猛烈反击。他心存愧疚，说话的口气不再强硬，改变了部分策略。话轮4，运用(6)分析他接连两次间接攻击父母的面子，第一次是为了保护玛丽的面子而非公开地威胁泰伦，第二次既公开地威胁家里三个男人的积极面子，又非公开地进一步威胁玛丽的积极面子。他对她吸毒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左右摇摆:时而不礼貌，背着她毫无顾忌地谩骂她，赤裸裸地公开威胁她的面子；时而礼貌，同情她、理解她、心疼她，保护她的面子，充分展现他最真实的性情。言为心声，不礼貌话语塑造了他愤世嫉俗的本性，而这独特的个性也决定了不礼貌总是占上风。

2.詹米对玛丽极端不礼貌态度的轮回：极端不礼貌→内疚→惋惜→心疼→极端不礼貌

第二片断是第一片断的升级版，选自本剧的高潮——第四幕临近剧终。随着时间从白天到黑夜，泰伦一家所有令人心酸的往事和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已经抖搂出来。掀开了遮羞布，他们再也没有必要精心维护虚假的面子，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白各自的心声，接连不断的争吵和层层递进的冲突终于迎来了高潮。现再次运用上述四种不礼貌策略阐释本片断，进一步动态揭示詹米复杂矛盾的性情。

第二片断[8]824

T1 Jamie—(breakingthecrackingsilence—bitterly,self-defensivelysardonic) The Mad Scene. Enter Ophelia! (Hisfatherandbrotherbothturnonhimfiercely.Edmundisquicker.HeslapsJamieacrossthemouthwiththebackofhishand.)

T2 Tyrone—(hisvoicetremblingwithsuppressedfury) Good boy, Edmund. The dirty blackguard! His own mother!

T3 Jamie—(mumblesguiltily,withoutresentment) All right, kid. Had it coming. But I told you how much I’d hope—(Heputshishandsoverhisfaceandbeginstosob.)

T4 Tyrone—I’ll kick you out in the gutter tomorrow, so help me God.

午夜，三个男人共同回顾失落的梦想，无助地望着他们生命的重心——玛丽旁若无人地走进客厅。此时的她在大量吗啡的作用下麻木了，逃避令人心酸的现实，躲在从前美好的记忆中，仿佛又穿越回婚前纯真的少女时代。

看到这场景，詹米忍不住打破死一般的沉默，用最恶毒、最尖刻的口气极端不礼貌地挖苦她：“发疯那场戏开演了，俄菲丽亚上场啦！”[5]393他把完全沉浸在幻觉中的母亲和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中疯疯癫癫的女主人公相提并论，暗示她在毒品的麻醉下也精神分裂。这种不恰当的身份标志极大地伤害了她的积极面子，同时他态度傲慢地嘲笑她、贬低她，也深深威胁到她的消极面子，表明他对她的不礼貌态度正在升级，激烈的冲突一触即发，与第一片断一样，他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性情完全暴露无遗。这种对母亲面子的无情打击也深深地威胁到艾德蒙和泰伦的积极面子，他们当即疯狂反击。艾德蒙首先冷不防狠狠地刮了詹米嘴巴，平时温文尔雅的艾德蒙用这种极端粗鲁的行为赤裸裸地公开威胁兄长的面子,不由自主的施暴表达了他内心正在熊熊燃烧的怒火。盛怒之下的泰伦先肯定艾德蒙的行为来满足他的积极面子，同时又赤裸裸地公开威胁詹米的面子。他极力贬低詹米，恶言谩骂詹米，“这卑鄙的畜生！”把大儿子和畜生相提并论，谴责他如此残忍地羞辱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些都极大地威胁了詹米的消极面子。这种禁忌语[2]只有在人们非常愤怒并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是极端不礼貌的，深深威胁到对方的积极面子。泰伦继续恶毒攻击詹米的积极面子，“明天我决计把你踢出门……”面对弟弟和父亲的无情反击，詹米还是和往常一样，先妥协，并对刚才过激的言语行为深感愧疚；接着他原谅了艾德蒙非理性的冲动，并为了保全弟弟的面子而牺牲了自我：“好吧，娃娃。我是活该。”然后出乎大家的预料，他竟然不顾颜面，绝望地捂着脸抽泣起来:“不过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有多希望……”一个成年人牺牲自己的面子当众哭泣，表明他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对她的态度骤然改变，从极端不礼貌攻击她的面子到深深的无奈，心里非常清楚她是无辜的受害者，替她惋惜的同时心疼她并本能地维护她的面子。此时用策略(6)分析他再次对泰伦无声的谴责：他多么希望父亲真心对待母亲，在她生病时请正规医生，而不是处处计较金钱的得失，随便找个廉价的庸医敷衍了事。如果这样，玛丽就永远不知吗啡为何物，家人也不必没完没了地互相埋怨。詹米对玛丽充满人性的光芒总是昙花一现。由于泰伦生性吝啬造成玛丽吸毒成瘾，詹米对正常家庭所有的渴望都化为乌有，此时的他已经悲观绝望到了极点，极其玩世不恭和愤世嫉俗。

和第一片断一样，詹米也是本片断的主角。他极其痛恨玛丽吸毒成瘾，恶狠狠地攻击玛丽的面子，却遭到泰伦和艾德蒙的疯狂反击，甚至是暴力。第一、二、四话轮和第一片断前三个话轮基本上都综合运用策略(1)(2)(3)诠释詹米与泰伦之间为了玛丽面子而恶语相向，从最初的对她极端不礼貌渐渐过渡到话轮3中的内疚、无奈、惋惜，甚至心疼并本能地维护她的面子，不过这充满人性的光辉总是瞬间就消失，到最后梦想破灭，又回到极端不礼貌的态度。其间也偶尔运用策略(6)分析詹米对泰伦强烈的谴责，严重威胁到泰伦的面子。极端不礼貌是詹米的主旋律，人性的光芒总是昙花一现，从另一侧面多层次动态反映了他前后矛盾、愤世嫉俗的本性。

3.小结

聚焦于对话中说话人的面子需求和面子威胁，不礼貌策略可以生动地诠释詹米和泰伦、艾德蒙因玛丽重新吸毒而引起的激烈冲突；运用人物塑造理论，从人物整体出发，可以动态展现詹米独特的性情。在唇枪舌剑中，综合运用上述两种理论点面结合全方位还原了詹米的真实性情。在两片断中(本剧中类似的片断比比皆是)，他的言语行为一直都充满矛盾，在不同场合对玛丽从不礼貌到极端不礼貌，总是赤裸裸地公开威胁她的积极和消极面子，偶尔对她作出让步和妥协，甚至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不自觉地维护她的面子，但是不礼貌的态度永远是第一位的，那些人性化的言语行为都是附属品。不礼貌的对话生动地展现了詹米复杂多变的性情，一会儿是自私自利、愤世嫉俗的花花公子，一会儿又对玛丽充满柔情，他就在这两端摇摆不定，当然前者是常态。剧作家通过詹米独特的个性强化了本剧的主题：玛丽是全家人爱与恨的源泉，人性的弱点是悲剧的始作俑者。

五、结 语

在对《进入黑夜的漫漫旅程》中两个片断展开语用文体分析时，本文尝试综合运用Culpeper的不礼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论深入客观地刻画戏剧人物，从微观的话轮入手，剖析剧中人永无休止地互相攻击对方面子，造成冲突不断升级，最终酿成悲剧，在这一过程中，人物不自觉地暴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实例表明上述两种模式相结合对戏剧人物刻画是可行的，多角度的阐述为塑造剧中人鲜明的个性提供了比较客观的依据。戏剧对话为语用文体分析提供语料，而不礼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论为全面分析戏剧人物性格呈现新的视角，并丰富戏剧对话的文体分析。限于篇幅，本文只解读了一个悲剧的两片断，旨在抛砖引玉，展现一种戏剧文体分析的新思路，希望有助于拓展戏剧文体分析的模式和理论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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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04

郑 萍(1966-),女，副教授;E-mailzhengping68@sina.com

1671-7041(2013)05-01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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