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迪江,兰 晶(广西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 .鹿山学院,广西 柳州 545006)
语言适应论的哲学反思
罗迪江a,兰 晶b
(广西科技大学 a.外国语学院; b.鹿山学院,广西 柳州 545006)
语言适应论将“选择与适应”的概念提升到语言适应论的核心地位,从而具有本体地位。基于语言适应论的“选择与适应”的思考,语言使用过程中的语言选择与策略选择趋向于“有限理性”思想,从而为适应性与复杂性的关系探讨提供了可能性。语言适应论辅之以变异性、商讨性与适应性等三个基本概念的具体处理,使语言适应论具有哲理意蕴:语言变异性界定了语言选择的有限理性思想,语言商讨性体现了语言使用的语用博弈思想,语言适应性造就了语言使用的复杂性。
语言适应论;选择与适应;有限理性;变异性;商讨性;适应性
Verschueren在继承传统语用学的背景之上,与新兴的进化生物学的进化知识紧密结合,从诸多的语用学语料出发,运用而不拘泥于传统语用学的观点来解释语言现象,在其著作《语用学新解》中提出了著名的“语言适应论”(linguistic adaptation theory)①“linguistic adaptation theory”国内多译为“语言顺应论”,本文考虑到适应的多向性与选择的有限理性,故采用钱冠连[1]的“语言适应论”的译法。,从而使语用学的研究范围超出了语言层面的界限,把语用学的研究引入到生物学的疆域。近十多年来,国内学者对语言适应论的研究越来越关注,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一是语言适应论的解释力,涉及语言、翻译等方面,如鞠红等[2];二是探讨语言适应论的适应普遍性基础,如罗迪江[3];三是语言适应论与其他理论的整合,如冉永平[4]。目前,仅仅将语言适应论作为一种解释语言现象的语用学理论是不够的,需要进一步对其哲学意蕴作出本体论的思想揭示,才能更好地拓展它的思想内涵。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以及针对目前国内对其进行哲理性思考的文章较为鲜见的情况,本文旨在从哲学的视角对语言适应论进行思考,探讨“选择与适应”的本体意义,揭示语言适应论的哲学意蕴,从而挖掘语言适应论的本质特征,以深化对Verschueren思想的研究。
在语言适应论的框架下,关于“选择与适应”概念的哲学思考乃是隐而不显的,因其可谓语言适应论的基本核心,一直贯穿语言适应论的始终。因此,将“选择与适应”思想阐述清晰化,将是理解与把握语言适应论的关键,也为语言适应论进行哲学反思提供了可能。语言适应论是以进化认知论为理论基础,在不同的层面上展现语言研究所指向的生物世界的理论化图景,试图用对“选择与适应”的系统诠释来回答“语言对人类生存贡献了什么以及是如何作出贡献的”[5]55,进而从语言层面上升到生物进化的一种内在的、本质性的本体层面上来考察“选择与适应”的本体地位。如果说选择概念是语言适应论中的奠基性概念,那么适应概念则将语言适应论的思想架构铺展开来。因此,它们处于语言适应论的核心地位,不再被看作仅仅具有普通意义上的概念功能,而是被视为语言交际的本质属性,它所特有的语用功能、元语用功能、策略功能也逐渐被挖掘出来,否则就彻头彻尾地违反了语言适应论的初衷。它被置于更广阔的研究视域内,逐渐向着不同的语言层面包括语音、语义、句法、语用、构式等进行发散式的拓展,展示了语言适应论充分的描写力与解释力。基于此,对于语言适应论所涉及的任何思考,“选择与适应”应当是语言适应论研究的首要前提。
语言适应论提出之前,“选择与适应”概念在语用学的领域里还远远没有获得深厚的哲学意蕴。当“选择与适应”研究上升到语用学的本体层面时,获得对语言适应论的准确且深刻认识的唯一途径,就是对语言使用过程中最重要的现象——“选择与适应”作出通盘的观察与思考。适应与选择不仅是互存互补的,而且适应相对于选择还是起核心与主导作用的。这不仅仅是指撇开它单凭选择便不能实现交际目的,而是指它在建构语言适应论的理论体系里起着决定、规定和支配的作用。因为“语用学将适应性看作是语言使用过程的核心”[5]63。适应的核心作用可以从适应的角度来看语言选择的威力程度:(1)语言选择的威力是相对的,受限于语境关系适应、意识程度适应、语言结构适应等。它既涉及意识程度的适应问题,又涉及优先选择项问题。(2)语言选择不一定达到最优化,可能只是相对满意,因为语言是不完备的,语境不是给定的。即,语言适应论从不排斥人类及其行为、认知、文化和社会属性,这就强调了语言选择的不完备性与有限理性,使其理论体系更具有科学性与解释力。(3)并非每次语言选择在一切语境下都能实现交际目的,因为语境是动态的,需要依赖于适应来实现。从选择与适应的关系来说,它们是相互依赖的、相互依存的、相互实现的,语言选择造就了适应,适应成就了语言选择。不同于传统语用学,语言适应论正是通过选择与适应的内涵勾勒出话语意义、意识程度与语境是动态生成的,其思想超越了传统语用学的思维模式,又是对传统语用学研究的重要补充。因此,语言使用的本质就是选择与适应:选择是语言使用的驱动力,适应是语言使用的最终目的,两者贯穿在语言适应论的始终。如果说选择是语言使用的必要条件,那么适应就是语言使用的充分条件,两者构成语言使用的充分必要条件,共同实现语言使用的最终目的。如果说选择是指向语言使用层面的动力学机制,适应则更多地呈现出对于语言使用过程中意义生成、语境建构、意识程度的适应性关注。如果说选择是语言不能完全适应环境这个意义上对语言适应论所作的界定,那么适应就是从语言与环境可以相互适应这个意义上对语言适应论所作的界定。前者表明语言使用者的选择是不完备的或有限理性的;后者则表明语言使用者的适应是强有力的,是对有限理性的选择的充实。可以说,选择与适应创造了无限多样、丰富多彩的语言世界,造就了语言使用的一切特征与表现形式。
语言适应论之所以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关键在于它提出了富有解释力的语言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机制,即语言使用过程中的语言选择与适应机制的巧妙整合。选择与适应是由多因素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因此语言使用过程中随意地选择与适应是不可能的,而是基于语言所具有的三个密切相关的特性:变异性、商讨性与适应性。它们之间是有严格顺序的,如果没有变异性和商讨性,适应性就无从谈起。就变异性、商讨性与适应性而言,三者本身就是语言使用的一个共生共存的整体,形成了语言适应论中探讨语言使用的多向维度,共同架构起语言适应论中语言使用如其所是的复杂性、动态性与约束性。
1.变异性:界定了语言选择的有限理性思想
变异性是指语言具有一系列可供选择的可能性[5]59,这就为语言选择提供了前提条件。事实上,语言使用过程中每一种实际的语言选择都是在不同的语境需求、语言结构与意识程度之间采取不同的变通或妥协的结果。因此,语言的每一次实际选择都会产生“不定变异”,使得语言使用充满多样性与复杂性。这就导致了这样的情况:有利于语言选择的变异,往往成为语言使用者的优先选择对象;不利于语言选择的变异,就会被语言使用者抛弃。从进化论角度来看,就是某些语言变异的适应度大于另外某些语言变异的适应度,适应度大的语言变异将取得选择上的优越性。如果语言使用过程中发生的变异具有语言选择的优越性,语言使用者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去进行选择。从语言的属性来说,作为符号特性的语言是具有变异性的,那么作为语言使用的变异性是具有有限理性的*“有限理性”思想是赫伯特·西蒙基于新古典经济理论假定决策者是“完全理性”的批判而提出的。完全理性追求的是最优决策,有限理性追求的是满意决策。。语言的变异性蕴含了语言使用的有限理性,语言使用的有限理性蕴含了语言选择的多样性与可能性,而且语言的变异性和有限理性同时也蕴含了语言使用的动态性与生成性。语言使用的动态性正是语言变异性的具体体现,语言使用的生成性则是语言使用有限理性的实现途径。
用语言使用的有限理性来涵盖语言的变异性与语言使用或语言选择的多样性、可能性、动态性、生成性等属性无疑是可行的,也是比较全面合理的。这是界定语言选择的有限理性的最基本的哲学认识。因此,语言适应论是以“有限理性”作为语言使用的基本出发点,它采取的是“满意决策”,而不是全面的“最优决策”。语言选择的“满意决策”贯穿在语言适应论的始终:(1)语言选择是发生在语言结构的任何层面上的[5]56。即语言选择过程中包含着很多不确定性因素,选择的信息是不完全的,语言选择可以发生在语言结构的语音、语素、语义、句法、语用、语篇等层面。(2)它包含语言形式与交际策略的选择[5]56。换言之,在不同语境的干涉下,可能语言形式的选择优于交际策略的选择,也可能是交际策略的选择优于语言形式的选择。因此,语言使用过程中往往是有选择性地搜索,从而寻找满意的适应。(3)语言使用者作出选择时的适应意识程度不同[5]56。换言之,在语言使用过程中,双方都会进行“合适感觉”的选择。合适感觉并不要求每次挑选都成功,它允许失败,允许改正错误[6]。因此,语言使用者在选择过程中只能是有限理性的,而不是完全理性的,受到语境干涉、智力干涉、信息不完备性、关联预期、元语用意识等的制约。可见,语言选择并不是最佳的适应,而是满意的适应。(4)言语交际一旦发生,交际双方都要作出选择[5]57。语言选择过程中,每个人的认知能力不同及其交际行为的复杂性,导致了语境的复杂性。这就需要语言使用双方都是在有限度的理性条件下进行互动,最终实现交际目的。(5)语言选择具有一定的倾向性,未选项往往与被选项具有同样的交际效果[5]57。以此为切入点,语言选择在语言使用过程中不可能对每种可能结果都会形成一个完全而一贯的优先排序,而是存在着多重选择性。可以说,语言的变异性为语言选择提供了“够用的”有效变异,为语言选择的“满意决策”提供了基本前提。它界定了语言使用的有限理性思想,采取了以满意决策为导向的语言使用,是对经典完美理性观的超越与扬弃,从而实现了语言使用的多样性与灵活性。
2.商讨性:体现了语言使用的语用博弈思想
商讨性是指语言选择不是机械地严格按照规则,或固定地按照形式—功能关系作出,而是在高度灵活的语用原则和语用策略的基础上来完成[5]59。商讨性蕴含着策略的可选择性范围,规范了策略的多样性与可变性,这表明了语言选择并不是最优化策略,而是满意策略。一方面,语言本身的功能是不完备的,语言选择所蕴含的策略是不可穷尽的,这就潜在地表明了策略选择的偶然性与机遇性。或说,语言的变异性表征了语言的商讨性,语言的商讨性表征了策略的可选择性。另一方面,从语用博弈论*语用博弈论是国内学者钱冠连基于博弈论的思想推衍而成的,是程式性语言行为的语用机制,参见文献[7]。的角度来看,语言交际是决策方法,当然就有策略的使用。语言使用,尤其是对话,就是语言使用人作出的策略选择的过程[7]。可以说,策略选择是基于语言的商讨性,语言使用过程中策略的运用、竞争与合作的互动、期望与意图的指向,都会受制于实现交际意图的优先选择。因此,基于商讨性的语言选择不是机械地严格按照规则或固定地按照形式—功能关系作出的随意选择,语言使用过程的策略选择就具有必然性与因果性的特征。以语用博弈论来看语言选择,策略的可选择性就会变得深刻与清晰起来,它既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结合,又是因果性与机遇性的结合。
由于语言符号、语言信息与语言功能的不完备性,语言使用者并不存在既定的最优策略,其策略会随着对方的策略变化而变化,也会随着语境的变化而变化。因此,选择并不可能产生完美的策略,完全理性的策略选择是几乎不可能的,但是它是在语境、语言信息、意识程度等约束所允许的条件下挑选满意的策略,这也就决定了适应论框架下的策略选择具有不确定性与确定性特征。当然,不确定性是相对于语言使用的动态性而言,确定性是相对于语言使用过程中每次所选择的策略。从进化博弈论的角度来看,策略的确定性可以理解为“进化稳定策略”。在人类进化与语言进化过程中,由语言选择所进化而生成的策略如礼貌策略、回避策略、语用策略等,在长期使用过程中构成了社区或群体都采用的策略,从而使得策略具有稳定性。同时,语言使用者采取某一策略好坏与否不仅取决于这个策略本身,而且往往取决于语言使用过程中对方所采取的策略是什么。对于语言使用者来说,最好的策略取决于大多数使用者或对方都在使用哪一种策略。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稳定策略或者说策略的确定性。
可见,语言的商讨性不是强调绝对意义上的策略优化,而是从相对意义上寻找所谓的优化策略,体现了语言使用的语用博弈思想。它打破了传统语用学把确定性与不确定性、偶然性与必然性、因果性与机遇性截然分割的思想禁锢,充分考虑到语言使用过程中这些关系之间的相互作用与张力,使得语言使用者具有高度灵活的语用原则与策略来实现交际目的。
3.适应性:造就了语言使用的复杂性
语言作为一种符号其特性是多方面的,适应性虽不是语言的全部特性,却是语言的最基本的最根本的特性。适应性是指语言使用者能从可供选择的不同语言项目中作出灵活的选择,从而尽量满足交际的需要[5]61。这样,适应性消解了语言使用过程中的不可共量性,守住了语言变异性的疆域,也守住了语言商讨性的边界,从而造就了语言使用的复杂性。对适应性的考察基本上是对语言使用的考察,又是对其复杂性的考察,因为语用学将适应性看作是语言使用过程的核心。一方面,适应性表现为一种外在的适应参数,即语境关系适应与语言结构适应;另一方面,它也体现了内在的适应心理,即动态适应与意识程度适应。这四个方面的适应是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是语用学方法论中的一个统一体。前两者规定了适应的范围,它们是语用研究中经常使用的参数,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后两者指出了语用学的研究任务——适应的动态性。换言之,用语言表达意义的过程是一个动态过程,这一过程因人们适应语言的意识程度不同而影响着语境和语言结构之间关系的变化[5]69。因此,语言适应关系是双向的,语言适应语境,或语境适应语言,或两者相互适应。总的来说,语言适应论的核心纲领是探寻语言与语境相互作用过程中意义的动态生成,趋于满意适应的语言结构与意识程度。
适应论的核心纲领可以用复杂适应系统(complex adaptive system, CAS)的适应性思想进行深层次的解读。语言与语境之间的适应性表明,语言这个主体是“活”的,具有积极性与主体性,能够与语境以及其他主体进行交际作用。在这种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的过程中,遵循一般的刺激—反应模式,不断地“学习”或“积累经验”,并且根据学到的经验改变自身的结构和行为方式,使自身能够从多项可能的语言选择中作出满意抉择。当语言处于不断被选择的动态过程中,“适应不断创造新的可能”[5]267。同时,语言与语境的相互适应,使语言与语境及其属性在语言使用过程中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并非是简单的线性关系,也不是被动的、单向的因果关系,而是主动的、非线性的适应关系。霍兰指出,正是相互作用和不断适应的过程,造成了个体向不同的方面发展变化,从而形成了个体类型的多样性[8]。换言之,语言与语境的交互性,导致了语言选择与语境关系的多样性。一方面,不同的语境因素可以左右语言的选择,改变语言的结构、意义与属性;另一方面,语境并非在交际发生之前就给定的,而是交际双方在使用语言过程中动态生成的,不同的语言选择也促使语境处于不断发展和变化之中。语境与语言之间的相互作用更多地充满了非线性作用,导致语境生成具有涌现性,使得语境在所生成的既有结构的基础上,生成具有更多组织层次的生成结构。
正因如此,语言适应论框架下的适应性,蕴含着语言使用的多样性、动态性、非线性、涌现性等特征,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语言使用的复杂性。这个观点将在语用学研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也将促使人们更多地去关注与考察适应论与CAS理论之间的契合性与融合性。
语言适应论发轫之初就赋予“选择与适应”理论上的关注,要求“选择与适应”回归本体地位,并辅之以变异性、商讨性与适应性等三个基本概念的具体处理,使语言适应论具有哲理意蕴。变异性、商讨性与适应性既是语言适应论初步研究中需要梳理和辨析的三个基本概念,也是语言适应论哲学思考的三个基本主题:语言变异性界定了语言选择的有限理性思想,语言商讨性体现了语言使用的语用博弈思想,语言适应性造就了语言使用的复杂性。可以说,只有在本体论意义上解读语言适应论,才能涵盖“选择与适应”概念中的诸多互动元素,才能客观公正地描摹选择与适应在语言适应论中的核心地位,才能不断推进人们对语用学与语言现象的复杂性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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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08
罗迪江(1974-),男,副教授;E-maildijiangluo@163.com
1671-7041(2013)05-0120-04
H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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