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冰霞(武汉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62)
《黄色墙纸》中的女性哥特式艺术
胡冰霞
(武汉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62)
哥特小说作为独特意识形态的一个领域,为女权主义作家吉尔曼的小说《黄色墙纸》注入了现实的内容和激烈的情感,并借助其所特有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表达了女性对于男权文化的反抗,实现了其与男性的平等对话。吉尔曼在作品中借助女性哥特形式打破了“古典的”和“理性的”生活秩序,在社会规范、理性裁决和习俗制度所认可的情感之外展开了新的视野,扩大了现实感的范围及其对人的影响,把哥特传统这枝“黑色浪漫主义”之花成功地移入了现实的土壤,结合自己的经历,达到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
《黄色墙纸》;哥特小说;女性哥特式;超现实恐怖
“哥特”一词原本指日尔曼民族的一个部落,在西罗马帝国灭亡的一千多年后,意大利人用“哥特”一词来指称中世纪的建筑风格,如高耸的尖顶、彩色玻璃、幽暗的内部空间等。浪漫主义流派开始兴起的18世纪中后期,“哥特”一词又成为一种新的小说体裁的名称。这类小说发生的背景有着浓厚的哥特式特征,描写为争夺财产或满足情欲而引起的谋杀、迫害等。小说的气氛阴郁紧张,充满了疯狂、暴行、迷信和复仇的精神。霍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的《奥特兰托城堡:一个哥特式故事》(TheCastleofOtranto,AGothicStory)宣告了西方第一部哥特式小说的诞生,同时也意味着这类小说创作模式的问世。作为一种文学样式,哥特式小说一直发展到现在,并随着新的媒介的出现焕发了新的生机。据美国学者弗雷德里克·弗朗克(Fredrick Frank)的统计资料,自1900年至2003年,西方各国共出版和发表哥特式小说论著5706部(篇),其中近10年的就有1651部(篇),差不多是总数的1/3,[1]而且,论述视角持续拓宽,内容不断扩展。
《黄色墙纸》是女权主义作家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的代表作。小说中作者采用了哥特小说的艺术手法,为哥特形式注入现实的内容和激烈的情感,借助哥特小说所特有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表达了女性对于男权文化的反抗,实现了其与男性的平等对话。小说超越了哥特传统,把浪漫主义很自然地移入现实的土壤,达到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
《黄色墙纸》取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描写了一位没有姓名的知识女性“我”,因患有轻微的精神抑郁症而被丈夫关进一间糊有黄色墙纸的卧室里进行“疗养”而最终导致精神崩溃的过程。目前,国内学者主要从女权主义角度以及女性话语特征的叙事策略和艺术来分析这部小说,李靓[2]、甑蕾[3]等人分别从不同角度对小说中女主人公疯癫形象的意蕴进行阐释,洪流[4]则运用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来解读《黄色墙纸》。而笔者认为这部小说中有着明显的哥特小说的艺术风格,小说突出运用哥特手法来探索人物心理,挑战男权社会的意识形态。本文拟从欧美文学中持续发展、影响广泛的哥特传统去探索《黄色墙纸》,希望借此能发掘出小说新的内涵,给人们更多启迪和思考。
哥特式小说的创作模式具体表现为故事场景、人物范式、主题意识等方面的一系列创新。哥特小说是浪漫主义运动中的一个特殊流派,评论家们称之为“黑色浪漫主义”(darkromanticism)。所谓的“黑”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在情节上,它浓墨重彩地渲染暴力与恐怖;在主题上,它不像一般浪漫主义那样从正面表达其理想的社会、政治和道德观念,而主要是通过揭示社会、政治、宗教和道德上的邪恶,揭示人性中的阴暗来进行深入的探索,特别是道德上的探索。这两点也正是哥特小说最重要的特点。[5]哥特小说的所谓“黑色”性容易激起人们的痛感,竭力渲染、暴露社会罪恶,赤裸裸地展示人性的阴暗与丑陋,伴随着充满张力的道德探索,使哥特小说在恐怖黑暗的背后又蕴涵着一种寻求探索生活出路,逃出困境的积极向上思想精神,无疑是黑暗惨淡中的一缕亮色,也正是哥特小说重要的艺术价值之所在。
哥特小说可以分为男性哥特小说与女性哥特小说。男性哥特小说主要描写逾越社会禁忌的男性主人公,是“某个独立的僭越者与各种社会体制,如法律、教会、家庭的对抗”[6]。小说中大多伴随着血腥等刺激感官的恐怖镜头。而女性哥特小说“主要围绕女性与迫害者之间逃避与追逐的情节展开”[7]。艾布拉姆斯(Abrams)认为“‘女性哥特’是女性性欲受到压抑的结果,也是对性别等级和男性控制文化的挑战”[8]。当代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家伊莱恩·肖沃尔特认为“女性哥特”是“一种表达女性内心隐秘的抗争、幻想和恐惧的文学体裁”[9]。“女性哥特”明显区别于传统的哥特作品,它弱化了传统哥特的超自然因素,而聚焦于女性的恐惧感产生于以男性为中心的主流文化中的身份焦虑。
一座古老的庄园,一间糊满产生各种恐怖奇特意象黄色墙纸的卧室,一个得了精神歇斯底里症的女人,《黄色墙纸》在其故事场景、人物塑造和主人公心理拓展和挖掘上都明显地体现出女性哥特式的特征。它通过刻画一位被禁锢的疯妻子的形象和心理,挑战当时社会指定的女性的从属地位。小说充满了诡异气氛,细腻地描绘了在男性中心主义阴影下的一位平凡女性的内心世界。故事中疯癫、怀疑、幽禁、旧房子、黄墙纸等哥特式元素都象征着社会束缚,对敢于争取自由的女性而言,这样的生存环境既陌生又充满敌意。
哥特式小说最具有影响力的是故事发生的场景,故事一般发生在古堡或是废弃的修道院里,场景不仅具有恐怖神秘的氛围,更体现了一个时代衰落,是该类小说不可或缺的标志性因素。《黄色墙纸》也重视“哥特式古堡”场景设置,小说开场就营造了恐怖神秘的氛围,呈现给读者一座殖民地时期的古老庄园。在一座地处偏僻的庄园里,读者的头脑更容易产生奇异、恐怖和超自然的幻想,更容易迷失在真假难辨之中。阴森幽闭的气氛孕育了恐惧,因此,哥特作家可以不理会故事的真实性,放心地将故事置于陌生恐怖的环境,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读者从熟悉的当代生活转移到一个陌生地带去作一次心灵的冒险。女主人公怀疑这房子有些古怪,甚至想到这是闹鬼的地方,“我想说那是一座闹鬼的豪宅。我敢肯定地说这座房子有些古怪”[10]*注:本文所引用出自该小说的部分均为杨晓照翻译。。尽管这里“古堡”已经换成了“庄园”,作者特别强调了房屋年代的久远、幽森僻静、封闭古怪,这无疑和女主人公孤独的内心和略有病态的抑郁相吻合。这所房子是由她丈夫挑选为她实施“休息疗法”的,作者突出了房间的封闭特征,“它远离公路,距附近村落也有三英里之遥,显得冷清僻陋”[10],每次进入房间之前,“我”都必须穿过一道道大门:篱笆、隔墙和上锁的围墙门、楼梯口的大门和婴儿室紧锁的房门,房屋内还有不少供园丁和其他人居住的独间小房。走进婴儿室,映入眼帘的是“钉上栅栏的窗户、固定在墙上的吊环、粗笨的无法移动的床架”[10]。这样的空间不仅隐喻了男权社会中女性被隔绝、孤立和压抑的生活状态,也隐喻了女性无法逃脱的压迫性的生活空间,是外界束缚的象征。女主人公抵触情绪实际上在表明,她潜意识里认为“休息治疗法”对她根本不适用,似乎也暗示了女性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里的孤独无助。“哥特式古堡”改为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的场所不仅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感,而且也正是这种“现实主义异化”,扬弃了哥特式小说的不可或缺的要素,从而打破了哥特式小说的类型结构。
哥特式小说的亮点,除了哥特式古堡外,还有“超现实恐怖”。所谓“超现实恐怖”,是指作品中的人物受到某种形式的鬼魂、幽灵、怪兽或“不可知物”的侵扰而表现出来的害怕死亡或疯狂的高度焦虑状况。由于作品的极度夸张和渲染,读者对作品人物的这种“恐惧”感受既是“迫在眉睫”,又是“身置其中”。然而实际上,这种“恐惧”是由虚拟的“非常世界”带来的,不但不会有实际危害,反倒能让读者产生若即若离的特殊快感。美国现代著名哥特小说作家洛伏克拉夫特(Lovecraft)说:“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11]在阅读哥特故事时,读者既能在幻觉中置身险境,又从心底知道危险不会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这时就能感到强烈的愉悦。
小说女主人公卧室里的黄色墙纸,在推动小说情节发展和展示女主人公心理变化方面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也营造了整个小说超现实恐怖的氛围。黄色给人的感觉本应该是明亮温暖的,让人联想到阳光,然而在“我”眼中,却是一生之中见过的最糟糕的墙纸,图案混乱,颜色暗淡,令人作呕。“当你从一定距离去观察画中的曲线,会突然发现这些曲线在自杀:他们冲入尖锐、粗野的三角形中,在一种未知的矛盾中毁灭自己。墙纸的色彩也让人觉得反胃,那是一种肮脏的焦油一样的黄色,在缓缓倾斜的阳光中显出褪色的痕迹。有些地方有笨重的血红色印记,另一些地方染着疾病一样的硫黄色。”[10]这样的描写无疑给小说铺垫了一些恐怖气氛,随着女主人公对墙纸的不断关注,她似乎发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那墙纸仿佛明白自己有什么罪恶的侵袭。画面上仿佛一个割裂的脖子和两只球状眼球的形象在凝视着我,还有一个循环往复的污点沾染其上。我顿时对这墙纸显出的长时间的无礼感到愤怒。那些线条上下左右到处乱窜,荒谬地盯着我的眼睛无处不在。其中一处让人感到呼吸急促:眼睛分布在一条直线两侧,一只高一些,一只低一些。我从没在一件死气沉沉的东西上见到过如此丰富表情”[10]。随着女主人公内心压抑感不断增强,她的想象变得更加疯狂,“有时我觉得有好几个女人躲在后面,有时候又只有一个。她用指甲拼命地抓,到处乱抓。光线强起来时,她就不动了。光线一暗淡下去,她就拼命地敲击。她想爬出来,可是墙纸把她们牢牢封住。我想这就是墙纸上为何仿佛有那么多头颅的原因。就在她们要冲出来时,墙纸把她们顶了回去,此时她们的眼睛变成惨白的颜色”[10]。可怕的曲线、割裂的脖子、眼球到墙纸背后囚禁的女人将读者拉进了超现实恐怖的氛围中,让读者也跟着体验到女主人公内心的焦虑和恐惧。弗洛伊德认为“诡异在现实中并不是全新的或者异类的东西,而是熟悉的深埋在脑海中通过压抑所异化了的内容”[12]。普通的黄色糊墙纸因为女主人公的内心压抑变成了充满恐怖意象的布景,使小说弥漫着诡异的氛围,在诡异的情境中,女主人公发现无生命的东西仿佛有了生命,熟悉的景物在扭曲变形,死亡的意识被唤醒,让人体会到莫名的恐惧。黄色墙纸是女性在现实社会里受到压抑和不公平对待的象征。黄色壁纸里的那些图案,特别是那些格子形状的,表示在男性主导的社会里女性的自由受到剥夺和禁锢。
黑夜在哥特小说里有着神秘的力量,夜给人带来丰富的幻想,预示着未知的情绪和恐怖的体验。墙纸后的女人在白天也是静止的,只有到夜晚才会无所顾忌地爬行。女人第一次清晰地显现形象也是在夜晚。随着情节的发展,女主人公和墙纸后的女人在夜晚的活动都愈加频繁。主人公白天睡觉,夜晚则开始观察研究墙纸的秘密。女人是在形象逐渐明确的情况下,开始四处爬行,并摇晃墙纸想要获得解放。在她看来,白天就是男性和他们主宰的社会,而夜晚和月光才属于她。那些在黄色墙纸里挣扎的女人实际上就是指主人公自己和女性整体,所以黄色壁纸图案和里面的女人实际上是当时男性主导的社会里女性现状的一个缩影。女主人公赋予虚幻的女人的行为向读者反映了她内心渴望解放获得自由的强烈愿望。作者使用了大量生动的隐喻、奇特的意象和怪诞的描写,充满了哥特式的恐怖和神秘。尽管这些意想只存在于主人公的幻想中,却暗示了女主人公所面临的丑恶恐怖的生存空间,象征着一种压抑人性、阻碍人格发展的神异力量,也让读者恍若置身其中,延长了读者的焦虑过程,使其深深地陷入作者布下的哥特神秘恐怖之网不能自拔,与女主人公共同体验沉重的心理压力和恐惧感,从而使文本具有高度浓缩的艺术真实性和感染力。
哥特式小说中通常会树立一个“恶魔式人物”形象,囚禁小说中孤立无援的女主人公。读者在作品里看到的女主人公的丈夫约翰道貌岸然,医术精湛,爱他的妻子,在妻子生病后自以为是地将她带到那个偏僻的古老庄园里疗养。于约翰来说,这再有理不过了。他带着温柔的面纱将女主人公囚禁起来,约翰是男权世界的代表,对女性有不可逾越的掌控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讲,约翰是恶魔的化身,他将“我”逼进了一个孤立的世界,断绝“我”与他人的接触和交往。他特意把“我”安顿在顶楼的“婴儿室”,对“我”如对待婴儿一般,“没有他的特别指示,我几乎不能动弹一下”[10]。从人性的角度,约翰始终带着伪善的面纱,他的软暴力让“我”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这房子就如同坚固的牢房,使得“我”和外部世界彻底隔绝起来,“因为这里有铁栏杆,厚厚的石头墙壁和铁栅般的大门,再加上铁锁”[10]。然后约翰又选了间贴有黄色壁纸的房间,从这间房子里到处可见钉了隔条的窗户、笨重的床架和楼梯。在女主人公看来,这正是她丈夫囚禁她的囚房。“我每天就如同按部就班完成作业一样,他为我准备了一切,预定了一切,将我看成一个甜美的宝贝孩子。”[10]事实上约翰成天用一些和小孩类似的词语称呼她、看护她,完全将她当成没有任何主见的孩子。约翰也禁止她在康复过程中做任何需要动脑筋的活,例如写作,“他很讨厌我哪怕写一个字”[10]。她在这种“虐待性质的疗养”中觉得她已经成了约翰的负担,成了社会的累赘,“我这些精神上的感觉真的令人绝望”[10]。这表明,传统的疗养方法对她失效,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剧恶化。由于无所事事,加上极度的自卑和苦闷,她最后完全将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有人头的恐怖的黄色壁纸,对上面的图案产生了浓厚兴趣,“我对它们充满了期待”[10]。她把那些墙纸里的人当成了自己,那些墙纸上的格子和图案就是禁锢她的房间,乃至产生幻觉导致精神失常,最终约翰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也晕了过去,她终于从约翰身上爬了过去。而约翰的姐姐作为女性也完全不能理解女主人公的内心需要,而是成了约翰的帮凶,对“我”实施严密的监控,当约翰外出时,有时“我”会冷不丁地发现“约翰的姐姐站在楼梯上”[10]。这说明了女性要解放自己还有艰难的路要走,至少应该逾越女性自己内心的障碍。
约翰这个看似善良理性的“恶魔”蕴涵着深刻的社会意义和审美价值。在塑造这个人物时,作者并非丑化他,而是巧妙地构建了一个日常生活中体贴有着精湛医术的丈夫形象,因为他对患有轻微精神抑郁的妻子强行禁锢疗养导致其彻底发疯。这无疑就产生了一个矛盾,丈夫的体贴关心本该有利于妻子的恢复,况且他医术高明,然而讽刺的却是妻子的彻底发疯。读者看到温情脉脉背后是一个专制男权社会的帮凶。女主人公也没有解释自己的权利,甚至于她与约翰进行的认真而理智的正式谈话,都因她没有充分的理由和足够的意志而不了了之。在难以理喻的男权压制下,她感到自己与社会、与自然、与他人,甚至与自我完全隔绝分离了,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感与孤独感。在这种没有对话和沟通的缄默的环境中,她的神经衰弱逐渐加重,最终被逼到彻底疯狂。女主人公精神失常是人为的灾祸,是当时病态社会压力导致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约翰既罪孽深重又是深受社会迫害的矛盾统一体,他的恶魔形象也并非他的本来面目,而是受到父权、夫权制度,不公正的社会准则压迫致使人格发生扭曲变形的结果。小说结尾约翰的晕倒也预示着男性统治下的父权社会的崩溃和瓦解。
小说构建的“我”这个疯女人的意象也为小说增添了一抹哥特式的色彩。疯狂“即是‘本我’实现的一种极端形式,它使被压抑的‘侵犯’本能得以宣泄”[13]。传统的哥特小说主要运用粗浅的制造恐怖的技巧,追求单纯的刺激感或短暂的紧张感,因此人物往往缺乏深度和立体感,显得苍白机械。吉尔曼通过塑造“我”这个平凡女性由抑郁到最终发疯的过程,使小说在哥特人物的刻画方面大大地超越了传统的哥特体模式,对主人公的心理深度进行了进一步开拓,揭示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真实内心世界。女主人公虽然在温情的丈夫的严密监视与禁闭中饱受折磨,但她并没有彻底放弃与外界的联系。尽管丈夫不让她写作,她仍然“在暗地里偷偷地进行”[10],她会眺望窗外自由的世界。在她的内心深处拥有“必须用某种方式说出我的感觉和思想”[10]的强烈愿望和反抗男性权威的坚强决心,这种愿望终于由最后的“疯癫”得以宣泄。女主人公最后在地上爬行,并最终从丈夫身上爬过去的场景生动地表现了女主人公所承受的心理煎熬,疯狂是“我”内心深处的反叛。“难道一个男子汉真的会昏过去吗?可是,他确实昏过去了,而且倒在墙边,正好横在我的道上,所以我每次都得从他身上爬过去!”[10]她以疯狂的方式最终超越了男性的禁锢,达到了“从他身上爬过去”[10]的目的。在福柯眼里疯癫往往比“理性更接近于幸福和真理,比理性更接近于理性”[14]。“我”的疯癫是以约翰为代表的男权文化压抑的产物和证明,但疯癫女性这种不屈抗争,这种千方百计寻找出路的破坏力量,使他们终于看到,拒绝认同男权价值秩序的女性是怎样一直在寻找一切可能的叛逆和颠覆之途。这种疯狂和充满病态的行为为哥特体裁开拓了新的发展空间,这种对人物病态、痛苦与恐惧心理的揭示和渲染呈现出小说的哥特式特征。女主人公发疯的过程是对哥特人物进行深层次的心理探索,它要求读者在体验惊险感和紧张感的同时对作品人物作出更成熟、更复杂、更抽象的反应和判断,这大大加强了小说的思想深度和审美意识。
在《黄色墙纸》中,吉尔曼为哥特形式注入了现实的内容和激烈的情感,使之表现女性内心中被压抑的最真实感受,进行女性心理探索并且对男性在社会和经济上占据支配地位的批判和控诉,是对提高女性的社会和经济地位、提倡男女平等的强烈呼吁。可以说,她对于哥特体裁是“扬弃”地利用,创造性地使古老的哥特形式服务于她的目的——借助哥特小说所特有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使人们清醒过来,认识男权社会给女性带来的心理压力。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可以把《黄色墙纸》这部作品进而归纳为女性哥特式的小说,“女性哥特式是女性受压抑的结果,也是对性别等级和男性控制文化的挑战”[15]。吉尔曼在作品中借助哥特形式打破了“古典的”和“理性的”生活秩序,敢于挑战男权,在社会规范、理性裁决和习俗制度所认可的情感之外展开了新的视野,扩大了现实感的范围及其对人的影响,成为情感的解放者,承认人性深处的非理性层面,把哥特传统这枝“黑色浪漫主义”之花成功地移入了现实的土壤,结合自己的经历,达到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从西方第一部哥特式小说《奥特兰托城堡》至今,哥特小说从形式到内容都随着历史不同而发生着变化,吉尔曼的《黄色墙纸》也不失为哥特小说文坛史上的一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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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17
胡冰霞(1966-),女,副教授;E-mailhulubx@163.com
1671-7041(2013)05-0093-05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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