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英
(武夷学院 政教部,福建 武夷山 354300)
一
自古以来,人的本质问题就是哲学家们上下求索的一个重要问题。关于人的本质,哲学家们一般诉诸“人是什么”的言说模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比如:人是万物的尺度,人是政治动物,人是理性动物,人是机器,人是符号动物,人是理性、意志、心,等等。众说纷纭的观点,揭示出“人”这个特殊存在物的众多不同于他物的特征。但是,这些特征并没有揭示出人之为人的根本特性。
马克思对人的本质作出了科学的回答,他说:“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1]24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实践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特征,即本源性特征。以往的哲学家们所说的特征,都只是在“劳动”这个本源性特征的基础上派生出来的。以劳动实践为坐标和思维辐射的轴心,马克思从抽象和现实双重维度审视了人的本质。
马克思在一系列文章和著作中论及过“人的本质”,诸如《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黑格尔法哲学批判》《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神圣家族》《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等。其中,《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是马克思最为详尽地直接论述“人的本质”的一部著作。但是,它被国内理论界认作非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由此,马克思在这部著作中关于“人的本质”的观点和思想也被认为是不成熟的。
与之相对应的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这些提纲之宝贵,恩格斯曾在《〈费尔巴哈论〉序言》中指出过,说它们是包含着马克思新世界观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2]由此,该提纲中的相关论述被理论界认为是关于“人的本质”的经典表述。
基于上述两种认识,人们在谈到“以人为本”、“人的本质”、“人权”等关涉“人”的问题时,往往强调:马克思唯物史观中的“人”指的是“现实的人”;“人的本质”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
毋庸置疑,马克思历史观视野中的人,指的是从事劳动实践的现实的人,是通过劳动而与他人、社会结成了各种关系的人。但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只是人的本质的一个方面,是人的具体本质。马克思在他的“不成熟”的著作——《手稿》中所指出的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的本质的另一个方面,是人的抽象本质。只有将这两个方面统一起来,关于人的本质的认识才是完整的、辩证的,否则,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又将重新落入形而上学的窠臼中。
二
在《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这样一个论点:“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3]96生命活动的性质体现种的类特性,“人”这个“类”的生命活动的性质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所以,“人”的“类特性”,或者说“类本质”,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马克思是怎样得出人的类特性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这个结论的呢?
马克思说,任何存在物都是对象性的存在物,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一种非现实的、非感性的、只是思想上的即只是虚构出来的存在物,是抽象的东西”[3]169,“是非存在物”[3]168。毫无疑问,人是对象性的存在物。
人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因其来自于自然界,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所以,自然界的存在是人的存在的对象。人靠自然界生活,自然界首先为人提供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为人提供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3]95。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人需要从自然界直接获取生活资料,这是人和动物相同的地方。但是,人还会借助自然界为自己提供的材料、对象和工具,通过自己的活动,与自然界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创造出自然界里本来没有的东西,从而不但能够维持自己最基本的生存,还能够使自己生活得更舒适,使自己生活的内容更丰富。这是动物所无法比拟的地方。人的这种活动,被马克思称作劳动、实践。
劳动使古代类人猿转变成人,又使人类社会由刀耕火种时代进入机器生产时代直至自动化、信息化时代。正如马克思所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3]131。因而,劳动是人的本质,是人的存在方式。离开了劳动,人就不成其为人。黑格尔也述及人的劳动,但是,“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3]163。所以,马克思和黑格尔虽然都用“劳动”概括人的本质,但同样的语词却蕴含着截然相反的内涵。
人的劳动具有什么样的特点呢?马克思将人的生命活动即劳动、实践与动物的生命活动进行了比较:“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不同,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马克思指出,正是由于人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反过来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人自己的生活“对他是对象”。在马克思的视野中,“类存在物”、“有意识的存在物”、“自己的生活是自己的对象”这三者具有完全等同的意义。他由此得出结论说,“仅仅由于这一点”,即人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有意识的存在物,也即自己的生活是自己的对象,“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3]96
对于上述观点,马克思作了进一步的阐释。他说,人的意识具有能动性,动物却不然。这一区别决定了人的生产的全面性和动物的生产的片面性、狭隘性,同时也决定了人的生产尺度的多维性和动物的生产尺度的单一性。他说,自然界中的各种动物如蜜蜂、海狸、蚂蚁等也生产,它们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但是,“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支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支配时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同它的肉体相联系,而人则自由地对待自己的产品”[3]96。
这段话可以这样理解:人的生产是在具有能动性的意识的支配下进行的。由于这种能动性,从生产的目的来看,人既可以为了满足肉体需要而生产,也可以为了肉体需要之外的其他目的而生产;从生产过程来看,人的生产活动作用于对象所引起的效果反作用于人,使人不断肯定自己生产的方式、能力和成果,或者不断改进生产的方式,进一步提高生产的能力,以期获得更好的效果;从生产的结果来看,人的有意识的生产促使人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创造出了丰富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使人类生产的工具由天然工具发展到机器工具,并实现了生产的自动化,使人类生产的对象由自然界的现存物扩展到人类劳动加工过的物质资料,使人类活动的范围由地球扩展到太空。人的生产因而是全面的。
动物由于不具备这种能动性,便只能被动地在本能的驱使下生产。从生产目的来看,它们的生产没有主观目的,它们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为了满足肉体的和种的繁衍的需要而机械地生产;从生产过程来看,它们不会通过生产的对象反观自身,不会通过反思改进自己的生产,只会凭借本能在自然给定的生产领域内不断重复着单一的生产;从生产结果来看,在漫长的岁月中,动物虽然也有机能的进化,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发生质的改变,它们仍然使用天然的工具,在限定的领域,对特定的对象即自然界的现存物加以直接利用。动物的生产因而是片面的、狭隘的。
正是在上述动物与人的生产活动所存在的片面性与全面性的区别的意义上,马克思说,“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3]97。与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这种全面性相联系的,是人的生产尺度的多样性。“动物只是按照它们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3]97
动物由于不具备能动意识,如上文所述,它只会出于本能,并在本能的规定性下,按照唯一的尺度,即它的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人由于具有能动意识,可以自由地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此即人的生产尺度多样性的具体表现。但人的生产尺度的多样性并不仅仅体现在这个方面,这个方面可以概括为外在尺度,是多样性的一个方面。多样性的另一个方面,是与外在尺度相对应的内在尺度,即价值尺度。因为人有能力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是一回事,是否有必要以及会不会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进行生产是另一回事。究竟按照哪个种的尺度进行生产,以及进行什么样的生产,不是盲目的和任意的,而要以人的价值尺度为根据。价值尺度取决于人的需要和生产目的。人的需要不仅仅是肉体层面的,还有精神层面的,“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便属于精神层面的需要;人的生产目的从大的方面来说,就是不断地把自在的自然变成属人的自然。
在上述论述的基础上,马克思总结说,人正是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改造对象的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即自由自觉的活动。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人的作品和人的现实。人的劳动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这样,人就不仅在意识中理智地复现自己,而且在现实中能动地、现实地复现自己,从而在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3]97
综上所述,人是对象性的存在,需要依靠生命活动维系自己的存在。人是有意识的,人的意识具有能动性。人在能动意识的支配下,将外在尺度和内在尺度相结合,进行着全面性的生命活动,创造出整个自然界,将自在的自然逐渐改造成属人的自然,在属人的自然中直观自身,不断确证着自己的本质力量,创造出辉煌灿烂的人类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本质是劳动,而劳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所以,自由、自觉是人的本质。
三
如果说,人由于“劳动”而体现出“自由、自觉”的抽象本质的话,那么同样由于这一点,人因而具有“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现实本质。
如上所述,人必须通过生产劳动与自然界进行物质、能量与信息的交换,以维持自己的生存,并进而创造出一个属人的世界。然而,劳动不是由单个人孤立地完成的,它必须由许多人直接或者间接合作才能完成,而合作便使人们之间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形成了社会。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生命的生产——无论是自己生命的生产(通过劳动)或他人生命的生产(通过生育)——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是指许多个人的合作。”[1]33
在对黑格尔、费尔巴哈和“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等人的批判中,马克思反复阐述了自己关于人的现实本质的思想。
在写于1843年夏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说,黑格尔把国家的职能和活动视为以外在的和偶然的方式同特殊的人格本身相联系是很可笑的,他忘记了特殊的个体性是人的个体性,忘记了“特殊人格”的本质“不是人的胡子、血液、抽象的肉体的本性,而是人的社会特质……”[4]270在这里,马克思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关于人的本质的一个基本思想:人的本质不在于他的动物性的特征,而在于他的社会性的特征;社会是个人的社会,个人是社会的个人,脱离开个人的社会和脱离开社会的个人都是不存在的。因此,再特殊的个体性,也是“人”的个体性,是具有“人的本质”的个体性。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再次表达了他关于人的社会特性的思想:“人并不是抽象的栖息在世界以外的东西。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4]452人不是抽象地存在于世界之外的东西,人现实地存在于世界之中。世界是“人的世界”,因为世界是人通过生产劳动创造的,是人为的,同时也是为人的。人的本质内含于“人的世界”中,通过人所创造的世界展现出来。因此,“人就是人的世界”。人可以通过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反观自身,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产生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3]127
“人就是人的世界”的思想在1845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到了更明确的表达。在这部“留给老鼠的牙齿去批判”的著作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说:“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1]24这段话包含着这样几层基本含义:
首先,人的本质通过人的生产、生活体现出来。人的生产、生活是什么样的,人的本质就是什么样的。人的生产、生活与人的本质具有同一性。这就既否定了黑格尔的“本质先于存在”的论点,也根本不同于以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为代表的“存在先于本质”的论点。而人的生产、生活是什么样的,主要通过他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和他们的生产方式体现出来。其次,生产、生活是现实的,与人的生产、生活相同一的人的本质因而也是现实的。再次,人的现实本质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处于不断的生成、变化之中。马克思说,人们周围的感性世界“绝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经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1]48,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有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数量的生产力总和,人和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在历史上形成的关系,都遇到有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1]43,“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变了的条件下继续从事先辈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改变旧的条件”[1]51。概而言之,人的生产、生活是开放的,处于继承、沿袭基础上的变更中,永远不会停驻于某一个点。既然人的生活怎样,他们的本质就怎样,那么,人的本质因而就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与处于不断变更中的生活一样,不断地变化着、生成着。
在1845年写下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正确地将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的同时,却错误地将人的本质认定为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他说,人的本质实际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经典地表达了马克思关于人的现实本质的观点,是考察人的现实本质的正确的着眼点。
四
虽然《手稿》是马克思的早期作品,话语之中带有很多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痕迹,许多术语、范畴还没有规范化,但是,不能因此而否定《手稿》中关于人的抽象本质的论述。
另外,虽然马克思在《手稿》中比较详尽地论述了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而之后的文章、著作中多论述人的现实本质,但是,这二者并不是后者否定前者、取代前者的关系。在《手稿》之后的文章、著作中,马克思确实很少正面论述人的自由、自觉的抽象本质,甚至当读到《提纲》中“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和其他类似句子时,读到马克思在其他作品中对某些人关于“人的本质”、“人的抽象本质”等观点的批判时,会误认为马克思反对“抽象本质”之类的观点。实际上,马克思确实反对“抽象本质”,但不是一般地反对。他所反对的,是黑格尔、费尔巴哈以及其他所谓“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等人所主张的人的抽象本质。
在《手稿》中,马克思批判黑格尔说,“这种对人的本质力量的占有或对这一过程的理解,在黑格尔那里是这样表现的:感性、宗教、国家权力等等是精神的本质,因为只有精神才是人的真正的本质,而精神的真正的形式则是能思维的精神,逻辑的、思辨的精神”[3]161-162;“人的本质,人,在黑格尔看来是和自我意识等同的”[3]165;“在黑格尔看来……人的本质本身仅仅被看作抽象的、思维的本质,即自我意识”[3]175。在《手稿》中,马克思也将人的本质与意识联系起来,但是,与黑格尔将人的本质等同于人的意识不同,马克思认为人的类本质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有意识的存在物”与“意识”之间的差别不言而喻。
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关于人的抽象本质的批判,源于费尔巴哈口口声声大谈“现实的人”,可是事实上,他所谓的“现实的人”是可以不依赖于他人和社会而独立存在的人,是脱离了一切关系的人,即“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共同性”[1]5。这样的“现实的人”在现实中是无法生存的,因而也就是事实上的“抽象的人”。“费尔巴哈对感性世界的‘理解’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对这一世界的单纯的直观,另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单纯的感觉”[1]47-49,他不是把人放在关系性的存在和社会历史条件中去理解,而是凭借感性直观。他所理解的人注定只是抽象的人,他所理解的人的本质也必然只是抽象的。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了“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关于人的本质的观点。马克思和恩格斯说,由于格律恩“对于生产和消费的真实关系一无所知,所以他只好躲到‘真正的社会主义’的最后避难所——人的本质——中去。因此他必然不以生产为出发点,而以消费为出发点。如果从生产出发,那末就应当考虑生产的实际条件和人们的生产活动。如果从消费出发,那末可以满足于宣称现在人们不‘像人一样地’消费,满足于关于‘人的消费’、关于用真正消费的精神进行教育的公设以及诸如此类的空洞词句,而丝毫不去考虑人们的现实的生活关系和他们的活动”[1]614。格律恩的被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里所批判的观点,仍然是撇开人的生产活动以及在生产活动中所结成的各种关系而谈人的本质的典型,与马克思在1844年《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就已经持有的“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3]24-25的观点无疑具有质的区别。这种关于人的本质的理解,只能是抽象空洞的。
马克思关于人的抽象本质的论述,其逻辑是无懈可击的,因而其观点也是无可否认的。但是,把握人的抽象本质需要注意这样几个方面:
第一,人“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3]167,自由、自觉是人的类本质。作为类本质的特点来说,自由与自觉是抽象的、恒定的。
第二,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和受限制的存在物”[3]167。人一方面受自然条件的限制,另一方面受社会历史条件的限制,所以,人的自由与自觉不是任意的,用马克思《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一文中的一个词来表达,人的自由是“定在中的自由”,其程度在现实中是受限制的。随着人的本质力量的展开,人的自由与自觉的程度越来越高,人的现实本质也在世代更迭中发生着变化,“人……不是力求停留在某种已经变成的东西上,而是处在变易的绝对运动之中”[5],现实本质变化的结果,是不断趋近于抽象本质。但这一趋近过程是与人类历史相始终的,二者不可能达到终极的完全同一。从这点来说,人的自由、自觉又是具体的、变化的。
第三,《手稿》中虽然论述的是人的“自由的自觉的活动”的抽象本质,但是,人的抽象本质有着现实的基础,即劳动实践。马克思对人的抽象本质的概括源于对现实的生产劳动的考察,而不是其思维在头脑中任意驰骋的结果。
总之,人具有自由、自觉的抽象本质,也具有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现实本质,二者统一于以劳动作为存在方式的人。正确把握人的本质,必须将这两个维度统一起来。只认可人的抽象本质或者只认可人的现实本质都是片面而狭隘的,不利于人文建设和人的发展。
只认同人的现实本质,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人的本质不是固定不变的,人们的生活怎样,他们的本质就怎样,且没有一个恒定的本质作为参照标准,那么,现实中的人无论抱有什么样的观念、从事什么样的活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都没有正确与错误、好与坏、合理与不合理之分。如果说人的现实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实然,人的抽象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应然,那么,这是将实然应然化了,从而没有了是非标准与前进方向。
只认同人的抽象本质,会从理想主义的角度审视与要求现实中的人,无视现实中存在的自然条件和社会历史条件等对人的限制,其结果必然是只看到实然与应然之间的差异,看不到实然向应然的趋同,从而完全否认实然状态的人。这是将应然实然化了。应然是人们努力的方向,但应然实然化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结果。
只有将上述两方面结合起来,才能一方面把握住人的本质的应然,以之为参照坐标,在现实中自觉调整人们的观念、行为以及国家的法律、政策,使人的实然状态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不断向应然接近;另一方面立足于现实,从现实出发,切实把握人的实然本质,为走向应然找到切实可行的突破口与路径。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412.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2.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