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明
(大连大学 美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辽代金银器在草原丝绸之路中的作用
张景明
(大连大学 美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辽代金银器是北方草原地区民族文物的一支奇葩。早在距今3500年前这一地区就已出现金器,经过历代各民族的发展、创新,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并融入了中原文化和西方文化因素而自成一体的发展序列。这种独特的文化传统被不同的民族一代又一代地继承下来。辽代时期,金银器已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成就,其中外来文化因素起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辽代早、中期受唐文化、西方文化影响极深,金银器中表现出浓郁的唐代与西方风格。到辽代中期时,金银器开始出现宋文化的因素,晚期却完全宋化或从宋地输入,从而表现出在草原丝绸之路文化交流中的作用。
辽代;金银器;草原丝绸之路;文化交流
辽代金银器是北方草原地区民族文物的一支奇葩。有辽一代,北方草原地区的金银器制作工艺已达到鼎盛时期。早在距今3500百年前这一地区就已出现金器,经过历代各民族的发展、创新,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并融入了中原文化和西方文化因素而自成一体的发展序列。这种独特的文化传统被不同的民族一代又一代地继承下来。辽代时期,金银器已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成就,其中外来文化因素起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辽代早、中期受唐文化、西方文化影响极深,金银器中表现出浓郁的唐代与西方风格。到辽代中期时,金银器开始出现宋文化的因素,晚期却完全宋化或从宋地输入,从而表现出在草原丝绸之路文化交流中的作用。
唐代是我国古代金银器发展的极盛时期。器形种类繁多,造型变化大,纹饰布局严谨规范,工艺精湛,对后代金银器的发展影响深远。契丹族建国后,统治者对外来文化实行了兼容并蓄的政策,使本民族文化在外来文化的滋养下获得了空前的繁荣发展。辽代早、中期金银器不论是器物种类、形制,还是装饰、工艺,都无不打上唐代金银器艺术风格的深刻烙印。尤其是一、二期金银器,在很大程度上是直接吸收唐代金银器艺术风格的产物。
辽代金银器的器形,在器口变化上呈多样化,有圆形、花瓣形、盘状、曲式、海棠形等;这种器形的变化多端是始自唐代的,与唐代金银器的圆形、葵式、椭方、海棠、花瓣、菱弧形口有着明显的共性,二者显然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从器口形式看,唐代金银器第一、二期以圆形为主,第三、四期则以多瓣形为主,这与辽代金银器第一期第一阶段的风格十分相似,特别是唐代金银器第三、四期的花瓣形器口,在辽代被完全吸收并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仅在花瓣瓣数上略有差异。如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辽耶律羽之墓[1]出土的五瓣花口金杯,与江苏省丹徒县丁卯桥唐代窖藏[2]出土的五瓣银碗接近。鎏金“高士图”银把杯,呈七棱形,与此相似的八棱形金器在陕西也曾出土,如西安市何家村唐代窖藏[3]出土的人物八棱金杯、乐伎八棱金杯,二者显然是同种器形的变异,这与西方文化的交流密切相关。内蒙古丰镇市永善庄辽墓[4]出土的鎏金鸳鸯团花纹银碗,在丁卯桥唐代窖藏也发现了同种器形。此外,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对雁团花纹银渣斗,与浙江省临安县唐代水邱氏墓[5]出土的银渣斗相似。辽代的高足杯则与唐代高足杯几近相同,只是足略矮。内蒙古赤峰市大营子辽驸马墓[6]出土的成组马具,从形状和各部位名称看,与唐代马具如出一辙。并且在鞍马文化发达的契丹民族的创造下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如络头饰、镳、攀胸、杏叶、鞍桥、鞦饰、障泥、镫等,均与唐代马具相似。尤其是前鞍桥,呈颌弓形,两边斜向外侈,明显可见与唐代同类器物的前后承继关系。
从辽代金银器第一期第二阶段的器形看,与唐代金银器有诸多相似之处。圆形口器在唐代金银器第一、二期占主要地位,在第三、四期中也仅次于多瓣形口器。这样,辽代金银器第一期第二阶段与唐代金银器在器口变化上仍保持一致,没有走出唐代金银器的模式。如内蒙古奈曼旗辽陈国公主墓[7]出土的鎏金缠枝莲花纹银钵,形制与丁卯桥唐代窖藏出土的银盆很接近;鎏金团龙戏珠纹银奁同于丁卯桥唐代窖藏出土的鹦鹉纹银盒;银盖罐与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银药壶如出一辙。此外,辽代的银箸、银匙、渣斗、盏托,在造型上都与唐代同类器物有共同点。马具的特征与第一阶段无大差别,仍具有浓厚的唐代艺术韵味。从这一阶段金银器的特征看,对唐代金银器的模仿是全面的,不仅限于晚唐,而且模仿唐前期风格。
辽代金银器第二期仍以花瓣口为主,特别是海棠口器在此期出现,是唐文化对辽代的影响继续走向深化的表现;海棠花口在唐代金银器第三、四期常见。在这一时期的辽代金银器中,唐文化因素仍是各种外来文化因素的主流。如内蒙古翁牛特旗解放营子辽墓[8]出土的海棠形银盘,在丁卯桥唐代窖藏中也有同类器物出土。花瓣形团龙纹银碟、花瓣口银碟,在陕西扶风县唐代法门寺塔地宫[9]中也可找到其原形范本。此外,佛教用具中的法轮、供奉器等都是受唐文化直接影响的产物,造型艺术十分接近。
辽代金银器的纹饰题材、布局几乎是唐代金银器装饰艺术的翻版,尤其是第一、二期,纹饰布局讲求对称,构图繁缛而层次分明。纹饰有分区装饰、单点装饰和满地装等,在器物内底或器顶饰以主体花纹,其他部位以辅助性花纹修饰。辽代金银器第一期第一阶段,纹饰题材包括动物纹、植物纹和人物故事。动物纹有龙、凤、摩羯、狮、鹿、羊、鸳鸯、鸿雁、鸟、鱼、昆虫等;植物纹有牡丹、莲花、莲瓣、卷草、宝相花、折枝花、盘带花;人物故事有孝子图、高士图、对弈图等。其中,动物纹以龙、凤、摩羯、鸳鸯最为常见;植物纹中以莲瓣、牡丹、卷草居多,常以缠枝的形式出现,团花装饰为主要特征。在唐代金银器中,动物纹和植物纹更是主要装饰的题材,种类比辽代更为丰富。二者的承继关系十分明显。如辽代金银器中龙的体形纤细,胸脯细小,与丁卯桥唐代窖藏出土的龙纹残盒类似;凤的造型为尖喙、长颈,呈展翅飞翔的姿态,十分酷似唐晚期的凤纹;摩羯是印度神话中的一种长鼻利齿、鱼身鱼尾的动物,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金耳坠、鎏金银碗等多用此种题材。摩羯长鼻上卷,鱼身弯曲、摆尾,颇似唐晚期风格。莲瓣、牡丹、折枝花、团花是唐代金银器中最普遍的纹饰题材;团花的分区或单点装饰,对辽代第一期金银器有直接的影响。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对雁团花纹渣斗、永善庄辽墓出土的鎏金鸳鸯团花纹银碗、内蒙古克什克腾旗二八地一号辽墓[10]出土的鎏金双凤团花纹银碗,与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小簇花银盖碗、内蒙古喀喇沁旗锦山镇河东村唐代窖藏[11]出土的鎏金摩羯团花纹银盘、鎏金卧鹿团花纹银盘、鎏金雄狮团花纹银盘、西安北郊坑底寨[12]出土的唐代“裴肃进”双凤纹银盘、陕西省蓝田县杨家沟[13]出土的唐代鹦鹉团花纹银盘、折枝团花纹银碗盖等,都属于团花的分区装饰,从题材到布局都保持一致。纹饰布局采用环带夹单点式装饰和满地装。前者用于碗、盘、杯、渣斗等器物,往往在器内沿上錾刻花纹,杯、碗的口沿、腹部、底部饰联珠纹,比唐代的联珠纹饱满。满地装的布局常见施于盒的顶、腹部。这两种构图方法在唐代金银器中十分流行,单点装饰见于第一、二期,散点装饰在第二至四期占主要地位,满地装则从第一至四期一直沿用不衰。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摩羯纹银碗,与西安市南郊曲江池村[14]出土的唐代折枝团花纹六曲三足银盘、团花纹三足银盘,同属环带夹单点式布局;鎏金錾花银盒、金花银粉盒与杨家沟出土的唐代凤衔绶带纹五曲银盒、鹦鹉葡萄纹云头形银盒,同属满地装的构图。
辽代金银器第一期第二阶段,纹饰题材除了动物纹、植物纹和人物故事外,又增加了佛教造像。动物纹主要有龙、凤、鸳鸯、狮、兔、鹤等;植物纹有忍冬、牡丹、莲花、海棠等;人物故事有仙人、伎乐天;佛教造像有释迦牟尼、菩萨、弟子等。鱼子纹作为地纹特别流行。还常见在器物上錾刻年号、被供奉者名字、贡臣结衔署名等。龙体形粗大,胸脯高挺,与唐代早期相近;凤为勾喙,尾巴长曳,多为飞凤造型,综合了唐代早、晚期凤的特征。忍冬、牡丹、莲花始终是唐代金银器的主体纹饰,对辽代这一时期的金银器影响重大。纹饰布局仍采用环带夹单点式装饰和满地装。碗、杯多用前者,并在内沿、底心、内壁錾刻纹样,联珠纹更加饱满;满地装极其盛行,用于盒、函、奁、荷包等器,在布局上又分为适合纹样、连缀纹样、格律式纹样、单独纹样、平视纹样和装饰画式纹样,这与唐代的满地装完全相同。如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鎏金团龙戏珠纹银奁,与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鸳鸯莲瓣纹金碗、蔓草鸳鸯纹银羽觞,都属适合纹样及连缀纹样;流传到国外文物市场[15]上的盘龙纹盝顶式金方盒,与丁卯桥唐代窖藏出土的凤纹菱弧形银盒,同属格律式纹样;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鎏金双凤纹银靴,与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孔雀纹盝顶方箱、陕西省耀县柳林背阴村[16]出土的唐代春秋人物三足壶,是自由构图的典型,属于平视式纹样;流传到国外文物市场上的鎏金仙人骑凤纹盝顶宝函,与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乐伎纹八棱金杯、人物纹八棱金杯,同属装饰画式纹样,写实作风强烈。在器底錾刻年号、被供奉者名字、贡臣结衔署名等,在喀喇沁旗锦山镇河东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鎏金卧鹿团花纹银盘、西安北郊坑底寨出土的唐代双凤纹银盘、杨家沟唐代窖藏出土的凤衔绶带纹五曲银盒上均可看到类似现象,这也是唐文化传播的遗留。
辽代金银器第二期纹饰比第一期简单,单点装饰和满地装的布局仍被采用,但已变得简练明朗,没有分区装饰,构图也不讲究,缺少规划整齐的格局。在长期的模仿唐代过程中,辽代金银器已不自觉地走向简化、涣散和潦草。即便是这种变化倾向,仍可在唐代金银器中寻觅到根源。辽宁朝阳北塔[17]出土的花瓣形团龙纹银碟,与内蒙古敖汉旗李家营子唐代墓葬[18]出土的鎏金猞猁纹银盘、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龟纹银桃形器,就同是这一简约化风格的产物,显然不是辽代金银器的独创。当然,这一期金银器的艺术风格已夹杂了宋文化的因素,直至第三期完全宋化。
辽代金银器第一、二期,在一般中小型墓葬中难得见到随葬金银器,偶有出土也多是壶、杯、碗、勺等小型明器或步摇、耳环、簪、戒指等装饰品,多素面无雕饰。这一方面是辽代统治者对金银器皿严格控制、屡下禁令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契丹本土金银器制作的传统工艺状况。但在诸王贵族墓葬、窖藏及佛寺塔藏中,情况却完全不同,大批精致、华美的金银器出土于此。外来复杂、先进的工艺技术在贵族阶层追求奢侈品风气的推动下,被充分地吸收、引进和发扬。在第一、二期金银器中,制作工艺已采用了铸、铆、焊、切、锤鍱、抛光、模冲、编缀、鎏金等技术;装饰工艺也采用了线雕、镂雕、立雕、錾刻等手法,浮雕限于局部花纹。一些金银器的制作和装饰工艺可与唐代精品相媲美。如辽耶律羽之墓、陈国公主墓出土成批的金银器,不仅数量可观,而且极尽华贵,明显具有唐代遗风。在辽宁法库叶茂台七号辽墓[19]中出土的鎏金嵌琥珀宝塔龙凤纹银捍腰,使用多层錾刻技艺,具有强烈的立体效果,更是稀见的艺术珍品,其工艺来自唐代。
在辽代金银器的器形上,宋文化的因素十分明显。中期以后的宋代金银器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仿生多变的造型,用钣金的方法制作如花朵、荷叶形状的碗、盘等。结合这种造型,原来适宜于唐代金银器上的四、五、六等分区法随即失去了意义,宋人在器形和纹饰统一下,曲口分瓣非常随意,瓣数增多,出现了二十多瓣的器物。如内蒙古巴林右旗白音汉辽代窖藏[20]出土的柳斗形银杯、荷叶形银杯、复瓣仰莲纹银杯、二十五瓣莲花口银杯、海棠形錾花银盘,辽宁省建昌龟山一号辽墓[21]出土的花瓣式口银杯、银盘。其中,柳斗形银杯的制作工艺和器形,与江苏省吴县藏书乡[22]出土的宋代荷叶盖柳斗形银罐接近;二十五瓣莲花口银杯,与江苏省溧阳市平桥宋代银器窖藏[23]出土的鎏金十二曲六角栀子花银盏、复瓣莲花银盏和四川省德阳市宋代窖藏[24]银器中的I式、III式、IV式银杯相类似;海棠形錾花银盘,与溧阳市平桥宋代银器窖藏出土的鎏金海棠形狮子绣球纹银盘的形制相近。八棱体金银器是宋人的器物,《宣和已巳奉使金国行程录笺证》记录宋使许亢宗等充奉使贺金吴乞买登位,所带贺礼中有“涂金半鈒八角饮酒斛二支,盖勺全;涂金半鈒八角银瓶十支。涂金大浑角银香狮三支,座金等。”如白音汉辽代窖藏出土的八棱錾花银执壶、八棱錾花银温碗,与福建省邵武故县[25]出土的鎏金夹层银八角杯同属八棱体器物,在河北省固安县于沿村金代宝严寺塔基地宫[26]出土的折枝牡丹纹八棱银熏炉,造型与纹饰更接近于白音汉窖藏的八棱体器,说明宋代的八棱体器不但影响了辽代金银器,也对金代金银器有一定的文化冲击。辽代的金银舍利塔分圆体和多边体两种,多边体又以六边体为主,与宋塔的形状相似,不同的是宋代舍利塔以多层取胜,辽塔最多3层,以一层多见。如浙江省宁波市宋代天封塔地宫[27]出土的6面7层银塔、瑞安县宋代慧光塔地宫[28]出土的4面7层银塔,都为7层塔;而内蒙古巴林右旗辽代庆州白塔[29]出土的鎏金凤衔珠银舍利塔、朝阳市辽代北塔出土的金舍利塔、鎏金银塔,都为3层塔。可见,辽代舍利塔与宋代之间的相同和相异之处。
在装饰方法上,辽代晚期金银器的曲瓣花形器类,纹饰和造型完全和谐统一,工巧而富有立体感,有一种很强的雕塑性,多取材于植物类造型,如荷花、莲叶和柳斗。这是宋代金银器惯用的表现手法。在纹样上,宋代金银器的纹样没有大量的出现在辽代金银器上,只是一些局部而零散的继承。龙、凤、卷草、云纹、折枝纹等,在辽代中期以后的变化趋势上能识别出宋的因素,如折枝花由图案性团花格局走向写实的宋风格。但是,宋代金银器具有代表性的仿古作风、亭台楼阁、双层结构、题诗赋文等作法,未曾在辽代金银器中发现。辽代金银器第三期,宋代风格的金银器大量渗透。在纹饰布局上,打破了辽代金银器第一期以来的团花格式,采用了因器施画的多种布局形式,以取得装饰与造型的和谐统一。浮雕凸花工艺是宋代金银器普遍应用、最具特色的装饰技法,在辽代金银器第三期中得到发展,出现了立体装饰手法。白音汉辽代窖藏、龟山一号辽墓出土的银器,都具备宋代金银器的特征,或为宋地工匠所造,或为从宋地直接输入。
在工艺上,宋代金银器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凸花工艺,这种工艺源于波斯萨珊银器,唐初被中国接受,到唐晚期又以新的面目出现,并在宋代金银器中发扬光大。初唐的凸花是一种浅浮雕式,以单点装为主要表现形式,饰于碗、盘类器皿的底部中心。由于锤鍱工艺的进步,宋代的凸花工艺以高浮雕满地装的形式出现,还可形成多层面的效果,立体感极强,盘心的凸花纹饰有时会高出盘面。辽代金银器很早就接受了初唐和晚唐的凸化技法,立体感更强的宋代工艺出现在辽代中期,如辽宁省朝阳市前窗户村辽墓[30]出土的鎏金戏童纹银带饰,并与陕西省扶风县柳家村出土的宋代戏婴纹大銙上的纹样十分类同,人物均作高浮雕处理。以镂刻方法装饰器皿,用于顶盖、盒、金饰上,是宋代金银器的一种创新的风格,在辽代金银器中也有表现,如辽代中期的函、盒叠涩部位的镂空忍冬如意结。但更多使用镂空技法是各类金属冠上,如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鎏金高翅银冠、鎏金螺叠式银冠等。此外,宋代的剔地工艺在辽代金银器上出现,如白音汉辽代窖藏出土的银器上卷草纹边饰就是采用了这种工艺,而且使用的非常有限。
辽代与宋代在金银器文化中的关系表现在辽代中期以后,此时辽代金银器的鼎盛繁荣期已经过去。所以,辽代金银器吸收宋文化的因素没有像吸收唐文化那样淋漓尽致,宋的纹饰和器形只是局部地渗透进来。宋代与辽代金银器,都是从晚唐金银器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宋沿着晚唐新兴的某些作风继续创新,从而形成了与唐风迥异的宋代意趣,并对辽代中期以后的金银器有一定的影响。
草原丝绸之路横贯欧亚大陆,加强了处于这条线上许多国家和地区的联系。在亚洲大陆中部有大片的沙漠,其上的绿洲从河西走廊延伸到地中海之滨。虽然绿洲是沙漠地区文明的摇篮,但其自己的产品却不能达到自给自足的地步,需要与他国进行交换才能使人们更好地生存。亚洲内陆生活在绿洲上的居民自古就形成经商的习惯,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一直扮演着沟通东西方和南北方经济、文化交流的角色。以草原为腹地的辽王朝,在契丹、汉等民族的共同经营下取得开发草原的累累硕果,但毕竟地力有限,客观上促使他们有对外贸易的要求,并带动了辽朝与西方国家和中国中原王朝以及周边少数民族的文化往来。
在契丹耶律阿保机建国的前一段时期,西域地区有三大较强的割据势力。一为以高昌为中心的西州回鹘,势力范围包括吐鲁番、天山南北,西至龟兹一带,也称高昌回鹘。一为以于阗为中心的于阗王国。一为以八拉沙衮和喀什噶尔为两大中心的黑汗王朝,是由突厥旧部和一支西迁的回鹘联合组成,其控制范围包括中亚和新疆西部地区。辽天赞三年(924年),辽王朝势力已经扩张到今新疆境内。此后,高昌回鹘及其邻近的乌孙、黠戛斯等部,开始向契丹称臣纳贡,并在商业上互相往来。《契丹国志》卷二十一《外国贡进礼物》记载:“高昌国、龟兹国、于阗国、大食国、小食国、甘州、沙州、凉州,已上诸国三年一次遣使,约四百余人,至契丹贡献。玉、珠、犀、乳香、琥珀、玛瑙器、宾铁兵器、斜合黑皮、褐黑丝、门得丝、怕里呵、碙砂、褐里丝,已上皆细毛织成,以二丈为匹。契丹回赐,至少亦不下四十万贯。”这里虽然没有记载金银器的情况,但从辽代遗迹出土的金银器看,有些器物造型和装饰风格带有明显地西方文化特征。
辽代金银器的多瓣形器的原形渊源于粟特地区的银器,它直接或通过唐代金银器作为媒介间接地影响了辽代金银器。辽代金银器中大量出现的摩羯形图案,则是通过唐代间接吸收印度佛教文化艺术的因素。辽代金银器不仅融入大量唐代金银器的文化特征,还吸取西方文化的因素,并且在辽代金银器的第一、二期中明显的表现出来。摩羯纹或摩羯造型,是印度神话传说中的一种长鼻利齿、鱼身鱼尾的动物,随佛教文化艺术传入我国,在唐代金银器的纹饰装饰中广为流行。随后,佛教文化艺术又不断地传入北方草原地区,摩羯纹或摩羯造型在辽代金银器中盛行,器类有摩羯形金耳坠、鎏金摩羯形银壶、鎏金摩羯纹银碗、鎏金摩羯纹银饰板,摩羯呈游动式,昂首摆尾,有的戏火焰宝珠,造型已处于成熟化。随之与佛教有关的器物和纹饰大量出现,在顺义县净光舍利塔、农安县万金塔、阜新市新营子辽塔、朝阳市北塔、巴林右旗庆州白塔及国外文物市场,都发现了辽代金银制作的佛塔、佛教造像及供奉器,虽然器物本身融合了中国的特征,但其根源却来自于印度。
在辽代金银器中,仍可找到波斯和粟特金银器的遗风。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吐尔基山辽墓[31]出土的八棱单耳金杯、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高士图”银把杯,造型多呈多棱式,圈足,有把和指环,在边棱饰联珠纹。克什克腾旗二八地一号辽墓出土的五星纹银把杯,直口,深腹,平底,口侧附把和指环。吐尔基山辽墓出土的鎏金錾花银壶,带盖,束颈,折肩、瘦长弧腹,圈足,肩部附花瓣形鋬耳,耳下有圆形指环,环下饰一乳突,腹部、颈部錾刻牡丹纹。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博物馆收藏的扎斯台辽墓出土的鎏金鸿雁焦叶五曲鋬耳银杯,五曲花瓣状,敞口,弧腹,圈足,一侧附鋬耳,下有圆形指环,环下饰一乳突,腹部錾刻鸿雁纹,下腹錾焦叶纹,圈足以鱼子纹为地錾刻花叶纹。鎏金鸿雁纹银耳杯,敞口,弧腹,圈足,一侧口部附鋬耳,下有圆形指环,环下侧饰一乳突,内底錾鸿雁纹,腹部分五区錾刻草叶纹。这种器物造型,在粟特金银器中流行,但纹饰带有中国化,当为仿粟特产品。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孝子图”银壶、二八地一号辽墓出土的“大郎君”银壶,敞口,束颈,折肩,圆腹,圈足,与俄罗斯米努辛斯克盆地西部、濒临叶尼塞河上游的科比内二号突厥墓出土的折肩金杯非常相似,纹饰和錾文为中国式,应为仿突厥的造型。联珠纹装饰又是波斯萨珊王朝银器的做法,饱满圆润,技法高超。
辽代早期高足杯的形状在唐代金银器中不见,杯身宽浅,呈敞口盘形,圈足矮小,如内蒙古赤峰市大营子辽驸马墓出土的鎏金团龙戏珠纹银高足杯。这种类型的高足杯,与中亚(今乌兹别克斯坦南部铁尔梅兹市)巴拉雷克发现的公元5至6世纪嚈哒壁画中人物手中的高足杯相近。流传到国外文物市场的辽太平年间的双凤纹金高足杯,口缘有一周联珠纹,杯身比早期稍有增高,圈足矮,但有增大的趋势,其器形明显具有波斯的风格。粟特银器中的杯、碗,器体多分曲或作花瓣形,这种匠意深深地影响了唐代早期金银器的造型。粟特风格的分曲线多呈较宽的凹槽,有的彼此贯通,分瓣数目很多,变化丰富,器表凸凹起伏,立体感很强。唐代后期的分曲线只打出一条直线浅折,一般彼此并不相连,有的甚至很短,朴素大方,分曲瓣数以四、五、六曲为主。辽代花瓣形或多曲式金银器主要继承了唐代后期的风格,但有的金银器却明显是粟特银器的做法,如辽宁省喀左县北岭辽墓[32]出土的六曲银碗和凌源市博物馆收藏的八里铺村下喇嘛沟辽墓出土的摩羯纹五曲银碗。
中国与中亚、西亚的许多国家和地区,随着草原丝绸之路的开通与繁荣,带来了中西文化的相互渗透,在这一过程中,分布于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的粟特地区及粟特人作用是极为突出的。它是东西方交通的枢纽,也是南北往返的中继站,是与中国直接联系最多、关系最密切的地区和民族。综合史料的零散记载,从公元4世纪开始,大量的粟特人陆续移居中国,并逐渐向东发展。直到公元8世纪,吐鲁番以东,不仅丝绸之路的东段之中路沿河西走廊到西安、洛阳,而且在丝绸之路的北段自河西走廊北上到宁夏、大同,再奔朝阳,都有粟特人的移民聚落。所以,尽管唐代金银器中有诸多的粟特文化因素在初唐以后不断弱化,但粟特银器的器形、装饰和制作工艺通过草原丝绸之路传入辽朝境内,在辽代金银器中持续的更加久远,一直冲击到草原地区元代的金银器中。
总之,辽代金银器的空前繁荣和发展,可以说是融合了多种文化因素,尤其是唐文化因素的结果。而追寻唐代金银器的发展去向之一,便是辽代早、中期的金银器。唐代金银器是我国中原地区金银器发展的鼎盛时期,以类别繁多、装饰规整而著称,与宋代金银器的风格差异很大,而五代时期的金银器发现的数量有限,不能与唐代金银器作一个完整的对比。经过对辽代金银器的研究,我们发现了唐代金银器的遗风,特别是在辽代金银器的第一、第二期(即辽代早、中期)中更为明显。因此,可以断定发达多变的唐代金银器,在辽代实行文化开放的政策之下,其文化内涵、造型艺术被全面地吸收,特别是辽代早、中期的金银器。此外,还直接、间接地受到印度、中亚及本地先民文化因素的影响,而且在辽文化中占有一定地位。辽在全盛时期向西北边境扩张,保证了通往西域的交通畅通无阻,高昌、于阗等国成为辽与中亚波斯、大食等国联系的桥梁,客观上促进了西方文化的传入。到辽代中后期,在金银器上开始出现宋代金银器的装饰风格,晚期则全面宋化,这与“澶渊之盟”后辽、宋之间经济、文化频繁交往有着直接关系,致使辽代金银器直接模仿宋代,或从宋地输入,或为宋代工匠所制。因此,辽代金银器的造型、工艺及文化内涵融多种文化因素为一体,反映了草原丝绸之路中西文化、南北文化的交流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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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Role of Gold and Silver Wares in the Grassland Silk Road in Liao Dynasty
ZHANG Jing-ming
(College of Fine Arts,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Gold and silver wares in Liao Dynasty were wonderful ethnic cultural heritage of the northern prairie area.Gold wares appeared in the area early in 3,500 years ago.With the 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for generations,they have developed into unique ethnic and local characteristics,and obtained a self-contained development sequence by being integrated with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factors.This unique cultural tradition has been inherited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In Liao Dynasty,gold and silver wares developed with unprecedented achievements,of which foreign cultural factor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In early and middle Liao Dynasty,in particular,they were deeply infuenced by Tang culture and Western culture,showing rich styles of Tang Dynasty and the West.By the mid-Liao Dynasty,the Song Dynasty cultural elements began to be infltrated into the gold and silver wares;while in late-Liao Dynasty,they were totally the style of or input from the Song Dynasty,showing how important role they played in the cultural exchanges on the Grassland Silk Road.
Liao Dynasty;Gold and silver wares;The Grassland Silk Road;Cultural exchanges
K87
:A
:1008-2395(2013)05-0081-06
2013-05-08
张景明(1966-),男,大连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民族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艺术学学科带头人,主要从事专题考古学、艺术人类学、民族文化学等研究。
基金课题:2011年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科学与技术研究课题(201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