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洪
(四川大学宗教·哲学与社会研究创新基地,四川成都 610064)
民族团结誓词碑是新中国建立初期,云南普洱地区26个民族代表与地方党政军领导,以“会盟立誓,刻石铭碑”形式镌刻的碑铭。民族团结誓词碑是新中国民族团结的见证,也是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政治格局下,西南边疆各族人民拥护新中国政权的举动,是西南边疆各民族走向团结进步的象征。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的建立,经历了剽牛、喝咒水、宣誓立碑的仪式过程,表达出边疆各族人民在新中国政权下团结一心的集体意志,其中蕴涵着较为丰富的宗教文化观念。西南少数民族歃血盟誓的传统形式,长期影响着西南少数民族社会,这些都值得从宗教学、人类学的角度予以解读。
民族团结誓词碑是新中国建立初期的1950年,云南普洱专区各民族通过宗教仪式设立的。建国初期的普洱专区辖今思茅地区、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及临沧地区的沧源县,人口约120万,面积7万多平方公里。居住着哈尼、彝、拉祜、傣、佤、布朗、回、苗、瑶、壮、基诺、景颇、傈僳、汉等民族,外八县与越南、老挝、缅甸三国接壤,国境线长达1400多公里①1950年设宁洱专区,专署驻宁洱县城,宁洱专区所辖15个县,分内七县和外八县。内七县即景东、镇沅、景谷、墨江、宁洱、思茅、六顺。外八县即车里(今景洪)、佛海(今勐海)、南峤(今勐海县勐遮一带)、江城、镇越(今勐腊)、澜沧(驻募乃)、宁江(驻勐往)、沧源(驻勐董)。。1950年5月,成立普洱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和云南军区思普边防区。当时普洱还有少部分边沿地区,解放军部队还没有进入,新的地方政权尚未建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庆典之际,党中央决定邀请边疆少数民族上层人士代表进京观礼。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兼西南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王维舟,具体负责西南各民族代表团的筹组事宜。少数民族观礼团的筹备组织是当时边疆民族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对参观团成员的要求是有影响的民族上层人士,既要有进步的民族上层人士,又要有对新中国有疑虑的民族上层人士,以打消他们的疑虑。1950年8月,经过艰苦的组织动员工作,组成了由35个头人代表参加的普洱专区各民族赴京观礼团,其中有傣族13人,佤族10人,拉祜族6人,哈尼族3人,傈僳族1人,布朗族1人,代表佤族头人的汉族1人。
普洱专区民族代表在首都北京观礼期间,受到毛泽东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在参加国庆庆典之后,返程中又先后参观天津、南京、上海、武汉、重庆、昆明等地。代表们沿途受到兄弟般的热情接待,深感新中国民族大家庭的温暖,普洱专区民族观礼团于1950年12月26日回到普洱。中共宁洱地委根据边疆社会的实际,于1951年元旦前,在普洱专区所在地宁洱县城,召开了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会议,以宣传贯彻新中国的民族团结政策①近代以来宁洱的行政名称几经更改。民国2年(1913年)4月,裁府留县,宁洱县更名为普洱县。1949年5月10日,宁洱县临时人民政府成立。8月1日,改称宁洱县人民政府,为宁洱专区驻地。1951年4月2日,将宁洱专区更名为普洱专区,将宁洱县更名为普洱县。1985年6月11日撤销普洱县,设立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2007年1月21日,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更名为宁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来自普洱专区15县的26个少数民族(含支系)的土司头人、首领、酋长、土司代表,与地方党政军领导会聚一堂共商民族团结大事。在1950年12月27日至31日5天会议的讨论中,代表们在听取赴京代表的报告和汇报基础上达成了共识,对新中国的民族政策有了基本的认识,一致表示要加强各兄弟民族之间的团结,努力消除历史上的民族隔阂。
在会议即将结束的12月31日,代表重点讨论“民族团结盟誓”事宜。为纪念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会议的举行,让子孙后代牢记各兄弟民族团结的会议精神,代表们希望以少数民族传统的方式留下纪念。傈僳族代表李保提议通过“剽牛”、喝“咒水”、“发誓”的方式,来表达各民族团结的意愿。佤族代表拉勐进一步提议用大石头镌刻“咒语”(誓词),来表示各民族海枯石烂不变心的意志。会议接受了少数民族代表的建议,决定按照西南少数民族传统仪轨举行盟誓,各民族参会代表在誓词下面签名,誓词和签名要镌刻在石碑上永传后世。
翌日即1951年元旦,在普洱县城红场召开了3000多人的大会,隆重举行“民族团结盟誓”仪式,按照议程首先由地委党政军领导讲边疆民族团结的意义,接着举行剽牛、歃血、签字仪式。按照西南各民族盟誓的规矩,歃血结盟发誓能否成功,先要看剽牛的结果如何而定。会议推选西盟中课部落班箐大寨佤族头人拉勐剽牛,在红场边响起的鋩锣声中,在数千各民族群众热情关注下,拉勐头扎红布手持剽枪进场。拉勐按照剽牛的传统习俗,将左手放在额头上,庄严地面对西方,用佤语默念咒语:“哦,你造万物的利吉神,阿佤人第一个窝朗头人克利托,为阿佤人寻找幸福的三木罗,我拉勐今天剽牛,是要跟共产党走,为今后不再打冤家,不再砍人头,和司岗里的兄弟民族团结一心,你们在天上看着,让我的剽枪剽在牛心上,让剽倒的牛倒向南方。”[1]
念完咒语之后,拉勐双手紧握剽枪,举过头顶,用力将剽枪刺进水牛前肋中,经过三次准确的剽击,水牛终于倒地。见剽枪刺中水牛心脏,剽口朝上,牛倒向南方,拉勐高兴得又唱又跳,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高喊:“共产党勐!毛主席勐!(共产党好、毛主席好)我们各民族齐心团结,世世代代跟着共产党。”全场群众跟着傣族代表呼喊“水!水!”(要得!要得!)牛倒向左方,牛头朝向南方,剽口朝上,这些都是剽牛吉利的征兆,说明天意保佑盟誓成功。
会场上各族群众精神振奋,傈僳族代表李保杀了一只大红公鸡,将鸡血滴进一个个大酒碗中,开始盟誓的第二个仪式——歃血。各族头人、土司代表和党政军领导各自刺破大拇指,将鲜血滴在鸡血酒里,每人虔诚地喝了一口血酒。尔后,张钧带领主席团的盟誓代表宣读《民族团结誓词》:
我们廿六种民族的代表,代表全普洱区各族同胞,慎重地于此举行了剽牛,喝了咒水。从此我们一心一德,团结到底,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誓为建设平等、自由、幸福的大家庭而奋斗!此誓!
落款是“普洱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会议,公元一九五一年元旦”。
歃血仪式之后,主席团的傣族代表召存信、拉祜族代表李光保、傈僳族代表李保、哈尼族僾尼人代表窝梭、佤族代表拉勐、大会主席张钧等48人,先后在《民族团结誓词》大红布上用傣文、拉祜文、汉文签名。《民族团结誓词》随后镌刻成碑,耸立在宁洱县城红场东侧城楼旁,成为普洱各民族团结的历史见证。民族团结誓词碑为青石质,长1.42米,宽0.65米,厚0.12米,楷书,横书阴刻。誓词正文6行75字。
民族团结誓词碑经历社会历史的变迁,现迁入宁洱县城2000年兴建的“民族团结园”内,矗立在苍松翠柏环绕的翘角飞檐八角亭中。该园碑亭青石墙基上镌刻着毛主席1950年国庆为观礼少数民族代表书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民族团结起来”的题词,还建有“民族团结誓词碑”文史陈列馆、“民族文化展室”、“民族团结长廊”。2006年6月,国务院将“民族团结誓词碑”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8月17日,国家民委将其命名为“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教育基地”。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被誉为“新中国民族团结第一碑”、“新中国民族工作第一碑”。
“民族团结誓词碑”中的“二十六种民族”,因新中国建立初期尚未进行民族识别,当时按代表自报族称登记称谓,故有二十六种之多,当年登记出席普洱专区兄弟民族代表会议的二十六种民族称谓是:僰族、孟获、佧佤、等各、香堂、倮黑、阿卡、卡堕、麻黑、回族、老伉、朴满、卡柄、切地、空格、布都、倮倮、碧约、西摩洛、汉族、本人、蒙化子、三达、瑶人、布孔、尼梭。
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民族识别,前后历时30多年,到20世纪80年代末期正式确认中国有56个民族。“民族团结誓词碑”中的“二十六种民族”,按照民族识别后的族称来看,所谓“僰族”即傣族,“佧佤”即佤族,“倮黑”即拉祜族,“阿卡”、“卡堕”、“麻黑”、“卡柄”、“切地”、“布都”、“碧约”、“西摩洛”、“布孔”为哈尼族,“孟获”、“等各”、“香堂”、“倮倮”、“蒙化子”为彝族,“朴满”、“空格”即布朗族,“尼梭”即傈僳族,“瑶人”即瑶族,“本人”、“三达”为基诺族,“老伉”即景颇族。白族、回族与今族名相同。碑文中所称的“二十六种民族”,应为现在的13个民族,即傣族、佤族、拉祜族、哈尼族、彝族、回族、白族、景颇族、布朗族、基诺族、瑶族、傈僳族、汉族。
“普洱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会议”主席团50人,是在普洱专区各民族赴京观礼团的基础上组成的。作为主席团成员而未签字的有2人,即地委会代表史捷、宁洱县哈尼族布都人代表李世珍。按照在“民族团结誓词碑”上签字的先后顺序,48位代表的族属及签名文字是:
召景哈(傣族,傣文)、喃巴独玛(即刀卉芳,女,傣族,傣文)、叭诰(傣族,傣文)、召贯(傣族,傣文)、独弄诰(傣族,傣文)、李扎丕(拉祜族,拉祜文)、左朝兴(彝族,拉祜文)、张翰臣(基诺族,汉文)、方有富(哈尼族,汉文)、李老大(景颇族,拉祜文)、李光保(拉祜族,汉文)、马朝珍(回族,汉文)、李保(傈僳族,汉文)、拉勐(佤族,汉文)、陶小生(布朗族,汉文)、张石庵(汉族,汉文)、李扎迫(拉祜族,拉祜文)、麻哈允(佤族,傣文)、魏文成(汉族,汉文)、萧子生(佤族,汉文)、赵布金(佤族,汉文)、高寿康(佤族,汉文)、白开福(哈尼族,汉文)、朱正福(哈尼族,汉文)、何德(哈尼族,汉文)、龙云良(彝族,汉文)、阿街(布朗族,傣文)、李世祥(哈尼族,汉文)、罗恒富(彝族,汉文)、李学智(汉族,汉文)、王开林(哈尼族,汉文)、陶世文(哈尼族,汉文)、张玉保(哈尼族,汉文)、李万学(瑶族,汉文)、张绍兴(白族,汉文)、杜阿尼(彝族,汉文)、黄阿独(哈尼族,汉文)、的金(傣族,傣文)、叭弄诰(傣族,傣文)、召根海(即刀焕贞,傣族,傣文)、昌恩泽(汉族,汉文)、雷同(汉族,汉文)、唐登岷(汉族,汉文)、张钧(汉族,汉文)、曾从信(彝族,汉文)、方仲伯(汉族,汉文)、谢芳草(汉族,汉文)、李吉泰(汉族,汉文)。
当时各民族代表在红纸上先后签名,其中不识字的代表也请人代为签名。代表中有2名汉族是头人、土官的代表,魏文成是沧源县佤族头人田兴武、田兴文的代表,李学智为宁江县新营盘世袭土官粮目,是土官的代表。不识字的拉勐、李保,由张石庵用汉字代为签名。张石庵为原澜沧县国民党省议员,是开明人士代表。此外属于地方党政军的汉族有7人,他们的身份是:昌恩泽,地委委员;雷同,碑文誓词撰拟者,普洱专员公署民政科长;唐登岷,地委第二书记;张钧,地委书记、三十九师政委;方仲伯,普洱专员公署专员;谢芳草,普洱专署副专员;李吉泰,三十九师政治部主任。
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的镌刻成立,其实有着深厚的宗教文化背景。历史上西南少数民族在社会生活中,常常通过盟誓来解决各族群之间的矛盾。这种具有原始宗教色彩的歃血盟誓,在西南少数民族的精神生活中曾发挥了团结各族群的作用。在汉文献的语境中,所见西南少数民族社会盟誓是化解矛盾的重要方式。明谢肇淛《滇略》就说云南的少数民族“争斗,不畏刑法而凭盟誓”[2]。清乾隆《贵州通志》载贵州的猓猡:“重约信,尚盟誓,凡有反侧,剁牛以谕,领片肉即不敢背。”[3]明邝露《赤雅》载瑶人“凡有仇斗,杀牛聚众,对神盟誓。”[4]明嘉靖间赵釴撰《九夷古事》“剁谕”条载贵州苗族习俗说:“夷人畏鬼神,重盟誓,凡有反侧,既定之后,约日计人剁牛,抚谕,既得片肉之后,如其议不复敢抗,意若不如议者,有如此牛耳。故稍不如意,虽强之以肉,亦不肯受,虽苗人自相征召,亦如是。”[5]可见西南各族群的盟誓深受神灵观念的支配,盟誓奠立在西南少数民族宗教信仰的基础之上。
历史上,代表中原汉文化的政权,就曾采用与少数民族结盟的方式,来达到团结各族群的政治目的。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就说,“其俗征巫鬼,好诅盟,投石结草,官常以盟诅要之”。[6]地方官员在与少数民族的盟誓中,要通过喝血酒、刻石记事等仪式,来慎重表达对誓言信守不渝。历史上诸葛亮南征西南夷地区,采用结盟方式来争取少数民族被传为佳话。关于诸葛亮南征的历史记忆,西南民间有不少生动的传说,西南各地还有诸葛亮与少数民族会盟的遗迹。清乾隆《云南通志》载寻甸州:“会盟处,在城东六十里关索岭上。有石标,汉诸葛武侯南征会盟处。”[7]此会盟处在云南寻甸县之甸头易龙驿关索岭,上有石标称汉诸葛武侯南征时会盟于此。
另一著名的诸葛亮南征盟誓遗迹,是云南嵩明的古盟台。《徐霞客游记》卷六下《西南游日记十云南》载:“嵩明旧名嵩盟。《一统志》言州治南有盟蛮台故址,昔汉人与乌、白蛮会盟之处,而今改为嵩明焉。”[8]古盟台又称“盟蛮台”,位于嵩明县城南原火神庙后。《元史·地理志》载:“盟誓于此,因号嵩盟,今州南有土台,盟会处也。”[9]该盟蛮台既有汉人与乌蛮、白蛮会盟处之说,又有诸葛亮南征与孟获盟誓之地之说。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州守孙汝正立《古盟台碑》,以彰显古盟台历史遗迹。现《古盟台碑》为1979年重立,刻“诸葛武侯七纵孟获与诸蛮盟于此”。历史上诸葛亮南征少数民族地区,多采用攻心为上的政治解决方法,使南征的军事行动最终达到“纪纲粗定,夷汉相安”的效果[10]。《三国志》卷十三《张嶷传》载蜀国大将张嶷与旄牛□毗王订立盟誓,更是沿袭诸葛亮团结西南少数民族的政治策略。
西南少数民族历史上曾发生的重要盟誓,在维系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方面,发挥出化解矛盾、促进民族团结的历史作用。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历史上的重要盟誓,我们有必要予以简略回顾。
历史上西南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政权,曾采用盟誓的方式来协调内部各种关系。《旧唐书·吐蕃传》详细记载吐蕃赞普与臣下盟誓,称赞普“与其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猕猴,先折其足而杀之,继裂其肠而屠之,令巫者告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云:‘若心变迁,怀奸反复,神明鉴之,同于羊狗’。三年一大盟,夜于坛墠之上与众陈设肴馔,杀犬马牛驴以为牲,咒曰‘尔等咸须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神地祇,共知尔志,有负此盟,使尔身体屠裂,同于此牲’。”[11]在吐蕃王朝时期,几乎每年都有一至若干次会盟,从松赞干布到赤松德赞的一百多年中,就是各种盟誓频繁举行的时期。
中原政权与西南少数民族政权间的盟誓,则有助于多元一体政治格局的维护。这以唐与南诏之间的苍山会盟、唐与吐蕃之间的长庆会盟为典型。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年),南诏王异牟寻三路发使,向唐朝表示归化之心,唐朝使臣与南诏举行著名的苍山会盟。唐樊绰《蛮书》卷十《云南诏蒙异牟寻与中国誓文》载:“谨率群官虔诚盟誓,共克金契,永为誓信。其誓文一本请剑南节度使随表进献;一本藏于神室;一本投西洱河;一本牟寻留诏城内府库,贻诫子孙。伏惟山川神祇同鉴诚恳!”[12]苍山会盟标志南诏与唐朝关系和好,是象征民族团结的政治结盟。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10月,唐朝与吐蕃在长安城西郊会盟,次年又重盟于吐蕃的逻些(拉萨)东郊,仪式经过宣读誓文、杀牲献血、会盟人署名、向祭穴填土等传统仪轨,将刻有汉、藏两种文字盟约的长庆会盟石碑立于大昭寺前,成为汉、藏两族兄弟关系的历史见证,长庆会盟使唐蕃关系走上友好发展的道路。
湘西地区矗立一千多年的溪州铜柱,则是中原政权与少数民族羁縻州刺史盟誓的见证。始建于后晋天福五年(940年)的溪州铜柱,上镌有楚王马希范与溪州刺史彭士愁的和谈盟约,包括宋代的补刻,共有2600多个铭文。清王士禛《池北偶谈》卷十《溪州铜柱记》跋文说:“天福五年正月十九日,溪州刺史彭士愁,与五众归明,众具件状,饮血求誓,楚王略其词,镌于柱之一隅。”[13]溪州铜柱以立柱形式记录歃血盟誓结果,是华夏政权妥善处理民族纷争的历史见证,也是中原国家政权与附属少数民族羁縻政权之间,建立和谐民族关系的成功范例。
历史上西南少数民族内部的会盟,则以《大理国段氏与三十七部会盟碑》为典型。该碑立于宋代大理国主段素顺明政三年,宋太祖开宝四年(971年),碑文记载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理国政权,在讨平滇东各部之后,布燮段子王示、段彦贞等与“东爨乌蛮”三十七个部落首领、将领在石城(今曲靖市)歃血为盟。盟誓碑文说:“故迺共约盟誓,务存久长,上对众圣之鉴知,下揆一德而血占血”①盟誓碑文见《三十七部会盟碑附刻清喻怀信题记》。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此碑出土于城北旧石城遗址。因曲靖古称石城,故有“石城碑”、“石城盟誓碑”、“大理国段氏与三十七部石城盟誓碑”、“大理国段氏与三十七部石城会盟碑”等名称。此碑明代已见于著录,后湮没土中,至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再次出土。最初置于曲靖城北门外武侯祠内。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喻怀信将碑移入城内奎阁,并题刻跋文记述碑刻出土:“此卅七部会盟石城碑也。段素顺明政三年辛末,当宋太祖开宝四年,迄今八百七十余岁矣。”《三十七部会盟碑附刻清喻怀信题记》。。这里的“血占血”,亦即“歃血”,双方喝血酒结盟立誓,表示恪守盟约,立誓友好,这次石城盟誓仪式,有镌刻的“石城盟誓碑”为证。
从西南地区有关民族志资料的记载不难看出,在西南少数民族社会生活中,盟誓奠立在原始宗教信仰基础之上。宋朱辅《溪蛮丛笑》“门款”说:“彼此歃血誓约,缓急相援,名门款。”[14]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十《蛮俗门·款塞》说:“款者誓词也。今人谓中心之事为款,狱事以情实为款。蛮夷效顺,以其中心情实,发其誓词,故曰款也。”[15]汉文献中所谓西南瑶人的纳款,是向政府表示输诚的举动。瑶族称为款的誓词,内容是向天地神灵发誓,表示绝不违背誓词的决心。时至今日,西南侗族的侗款仍是侗族习惯法文本,这种称为侗款的石头法具有庄严性、神圣性、不可更改性,任何人都必须绝对服从。甚至西南少数民族民间的一些争端,也会采用类似于神判的盟誓方法予以解决。明谢肇淛《滇略》载广西少数民族的盟誓习俗说:“广西有黑爨、土獠、沙蛮等种,杂居各据。其俗,得犬方祭,有争辨,诣鬼神盟诅,直者敢前,曲者缩朒。”[16]广西少数民族的盟誓习俗,其宗教色彩也是十分强烈的。
通过上述西南少数民族盟誓传统的考察,就不难知道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的产生,确乎有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盟誓在西南少数民族社会有着深厚的宗教信仰基础,西南少数民族原始宗教的思想观念,各民族先民对神灵的崇拜与信仰,是盟誓在西南少数民族社会中发挥功能的原因。
盟誓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不仅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存在,早在先秦时期的中原地区,盟誓就是社会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先秦时期甚至设立司盟的职官,专门负责国家盟誓的事宜,而对于不认真履行盟誓条约的人,将被视为没有信义而受到诅咒和谴责。这就是所谓“司盟为之祈明神,使不信者必凶”[17]。先秦的盟誓、盟诅,奠立在神灵信仰的观念之上,这一点与西南少数民族是完全相通的。今文《尚书》的《甘誓》、《汤誓》、《牧誓》、《费誓》、《泰誓》、《秦誓》,都是有关盟誓的记载。仅见于《春秋》经文记载的结盟,就多达102次。《周礼》、《礼记》、《史记》记载先秦诸侯之间的盟誓,是最频繁的政治外交活动。这就是所谓“爰自终古,有国有家,非盟誓无以昭神祇之心,非断金无以定终始之好。”[18]元萧参《希通录》论盟誓产生的内在功能说:“誓诰、盟诅,切切然,恐其下之不我信,至于假天地神明以诱之,亦甚费矣。”[19]在盟誓盛行的先秦时期,甚至有专司结盟与诅咒之神。
中国先秦时期的盟誓习俗,是由“盟”和“誓”的仪式组成。凡盟誓都是对神明起誓,盟重在行为,誓重在言语,都是神灵观念支配下的信仰习俗。宋王安石《周官新义》说:“于人也,盟诅以要之。于鬼神也,类造攻说禬禜以求之。”[20]《礼记·曲礼》就具体解释盟誓说:“约信曰誓,莅牲曰盟。……盟者,杀牲歃血,誓于神也。”[21]“誓”是约定守信的誓言,是盟誓双方对神灵的郑重承诺。东汉郑玄注“莅牲曰盟”之涵义说:“盟以约辞告神,杀牲歃血明著其信也。”[21]古代人为表示慎重不食言,以盟誓的方式以表示守约的信义。
先秦时期对神灵的盟誓,采用歃血为誓的仪轨。先秦常举行的椎牛歃血,就是聚众盟誓,会盟者杀牛取血,或含于口中,或以血涂嘴唇以示诚意,椎牛歃血有着鲜血可鉴的象征意义。中国古代有“礼失而求诸野”之说[22],在孔子生活的春秋战国时代,他就认为在中原周边的“四夷”中①《礼记·王制》记载“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合称为“四夷”,泛指中原周边各少数民族。,保存着中原已消失的礼俗制度。的确,在中原地区大致已趋于消亡的歃血为盟习俗,在西南边疆少数民族中却还完好保存。
中国古代盟誓具有宗教内涵,盟誓的内容在冥冥之中受神灵监督,盟誓之所以体现出一定的约束力,根本在于盟誓仪式的宗教色彩,仪式象征天地神灵之意不可违背。在新中国建立初期普洱地区复杂的政治环境中,普洱地区的党政军领导审时度势,能够与26个兄弟民族的代表民主协商,以歃血为盟的方式,慎重宣誓立下民族团结誓词的盟约,铸成建国初期民族团结的历史丰碑。这种顺应时代潮流的剽牛结盟立誓,根本原因在于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有盟誓的传统,歃血盟誓能够为华夏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的人所接受。汉代刘安《淮南子》卷十一《齐俗训》论中国各族群的盟誓说:“故胡人弹骨,越人契臂。中国歃血也,所由各异,其于信一也。”[23]中国各族群歃血结盟的具体形式有差异,但用以表示互相信任的涵义,在各族群中却是古今相通的。西南少数民族的血盟习俗,或许可以说是中原盟誓习俗的流变。先秦时期诸侯有疑则盟,盟誓是先秦时期诸侯间解决矛盾冲突、争取和平相处的一种手段。而在20世纪50年代特定的政治环境下,在西南边疆普洱举行的这场盟誓,普洱党政军领导人与各民族代表同喝“咒水”,立下民族团结誓词碑,达到了团结滇南各民族、齐心协力保卫建设边疆之政治目的。例如滞留在缅甸的西双版纳傣族大土司刀栋庭,就受到民族团结盟誓的感召,从境外率64人回归祖国,在其影响下,又有150余人陆续从境外返回。
民族团结誓词碑采用传统的剽牛仪式,而这种剽牛是具有宗教色彩的祭仪。在西南少数民族的宗教活动中,剽牛是各族群祭祀神灵、汇聚宴飨的民间习俗。剽牛祭祀祖先的仪式活动,西南的苗瑶民族称之为“吃牯脏”,湘西亦称“吃牛”、“椎牛”,由此仪式也称“椎牛祭”。椎牛祭具有图腾献祭的特质,是西南各民族最隆重的祭祖活动。明弘治《贵州图经新志》载镇远府的生苗、熟苗:“其俗每三年一次,杀牛祭祖。”[24]清光绪《湖南通志·杂志》引咸丰年间“苗疆”画册十二帧“序”,其中有“椎牛祭”一帧,其“序”说:“苗俗祭鬼,最重椎牛。凡椎牛之家,邀集宾客数千人,堂上设高座三座居中,至戚二人居左右,皆衣文绣,如傀儡。然后置牛于堂下。巫祷视已,群苗以枪刺牛。”[25]民国《大定县志·苗俗》载大定倮罗人的丧葬仪式,在举行火葬的日子,“鬼师祝告,椎牛数十头以祭”[26]。元李京《云南志略·诸夷风俗》载云南乌蛮习俗:“祭祀时,亲戚必至,宰杀牛羊动以千数,少者不下数百。”[27]明郭子章《黔记》卷五十九《诸夷·苗人》说贵州苗人:“岁时召亲戚挝铜鼓斗牛于野,刲其负者祭而食之,大脔若掌,以牛角授子孙曰:‘某祖某父食牛’。”[28]清谢圣纶《滇黔志略》载贵州贵筑、龙里、清平的东苗“以中秋祭先祖及亲族远近之亡故者,择牯牛以毛旋头角正者为佳,时其水草以饲,至禾熟牛肥,酿酒砍牛,召集亲属剧饮歌唱,延鬼师于头人之家,以木板置酒馔,循序而呼鬼之名,竞昼夜乃已。”[29]《黔南职方纪略》卷九《苗蛮》载椎牛祀祖习俗说:“择大牯牛头角端正者,饲及茁壮,合各寨有牛者斗于野,胜即为吉,斗后,卜日砍牛以祭。”[30]西南地区的佤族、傈僳族、拉祜族、哈尼族、布朗族,更是盛行剽牛的祭祀习俗。在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会议上,经过与会各民族代表充分酝酿,主席团一致同意以西南民族剽牛的方式来决定盟誓是否可行,这是尊重西南少数民族传统宗教习俗,运用图腾献祭的方式来促进民族团结的成功例证。
盟誓之所以对会盟者有一定的约束,其中最基本的要素是对神灵的崇拜。宗教信仰乃至敬畏神灵的心情,对于宣誓人具有明显的制约作用。西南少数民族传统宗教观念认为:只要歃血起了誓,就一定要坚守誓言,宁死不悔;如果谁违背誓言,将会遭到神灵的惩罚。参加普洱民族团结歃血盟誓的少数民族代表,有的后来在保卫祖国边疆、维护民族团结中贡献出自己的生命,谱写了感人篇章,如傈僳族头人李保被敌人骗捕后宁死不屈,澜沧永安区区长拉祜族李扎迫临死不忘民族团结。此外,佤族代表岩火龙以宁可自杀殉国而不叛逃的决心,表达了绝不违背盟誓誓言的意志。拉勐在盟誓之后回到西盟班箐,积极向佤族群众宣传新中国的伟大和国家的民族政策,为国家的民族团结做了有益的工作。在1950至1952年的剿匪斗争中,各族干部群众支持普洱边防区人民建国军部队,英勇作战达250余次,歼灭境内外残匪36股,共计1万多人。历史事实有力证明,建国初期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的成立,确乎达到了团结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的目的。
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的成立,反映出宗教与政治的密切关系。历史上的盟誓是化解嫌疑、凝聚族群、实现政治目的之重要手段,在国家、集团、民族及民间个人生活中,都是不可或缺的。杀牲歃血的原始宗教仪式,是盟誓的记录和象征,盟誓的仪式功能与象征意义,往往与宗教、巫术有着密切的关系。正如美国学者杜赞奇(Prasenjit Duara)在《文化、权力与国家》中所说:“象征符号、思想意识和价值观念本质上都是政治性的”[31]。歃血盟誓奠立在宗教信仰的基础之上,构成了特有的民俗与风习,仪式过程伴随着强烈的宗教色彩,影响着仪式参与者的心灵。普洱民族团结碑的盟誓仪式蕴涵着民间智慧,仪式中浓厚的、神秘的巫术咒力等文化符号,通过盟誓仪式过程具有象征意义的表现,实现了促进西南边疆民族团结的政治功能。
普洱民族团结碑的盟誓,其仪式过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为商议准备阶段。1950年12月30日,代表们讨论“民族团结盟誓”事宜,决定按照传统仪轨举行盟誓仪式,各民族参会代表在誓词下面签名,将誓词和签名镌刻在石碑上为证。第二为盟誓仪式阶段。1951年1月1日,在宁洱县城红场举行3000人群众大会,按照西南少数民族规矩,仪式中咒语、剽牛的施行和表演,增加了盟誓的神圣气氛。第三为签字立碑阶段。仪式中48个代表在《民族团结誓词》下,用傣文、拉祜文、汉文等不同文字的郑重签名,象征不同民族的团结一致,这其中隐含着宗教和政治的权威,昭示着会盟者在神灵前的盟誓誓言,将会在维持边疆民族团结中发挥重要作用。
普洱民族团结碑的民族团结精神作为历史记忆,60多年来得到边疆各民族的宣传弘扬。1951年的《中国民族画报》,刊载了普洱民族团结碑的图像和消息。1991年1月1-2日,思茅地委、行署隆重纪念《民族团结誓词碑》建碑40周年。2000年12月29-30日,思茅地区召开《民族团结誓词碑》建碑50周年纪念大会,在建碑50周年庆典的12月31日,《民族团结誓词碑》迁入新建的“民族团结园”。2011年4月6日,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建碑60周年纪念大会在普洱市宁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召开。新中国成立60多年来,民族团结碑精神已成为社会记忆,在民族团结精神的鼓舞下,西南边疆谱写出各族人民团结和睦的崭新篇章。1991年1月1日,出席思茅地区《民族团结誓词碑》建碑40周年纪念大会的全体代表,通过了《民族团结进步倡议书》。2006年,宁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也通过立法程序决定每年的12月31日为“民族团结纪念日”,旨在增强民族团结精神的集体记忆。
20世纪50年代初召开的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会议,是中国西南边疆少数民族一次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民族团结盟誓盛会。“民族团结誓词碑”伫立在西南边疆已长达60年,西南边疆历史的发展,证明它所蕴涵的民族团结精神历久弥新。在21世纪国家西部大开发的今天,民族团结誓词碑作为民族团结的不朽丰碑,已成为西南边疆民族团结的历史见证,它对我们弘扬民族团结精神,进行爱国主义思想教育,促进西南少数民族社会文化进步,仍然发挥着巨大的启示教育作用。在西南少数民族社会经历时代变迁的今天,仍然值得西南边疆各族人民牢记誓词,世代遵守,其民族团结的精神已成为边疆各族人民永久的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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